「秦朗我服了!」不出所料,姓葉檢查亦晨的雙腿時果然是叫得全世界都聽的到。
「你少囉嗦,做你的事去!」現在和他熟了,自然也不用一口一個「葉醫生」的猛諂媚。
「亦晨這樣了你都可以,我對你的技術表示景仰!」還在嘖嘖有聲,眼神中流露出的崇拜到沒摻水分。
「沒事,有空我們可以交流交流!」他這樣說我也厚顏無恥,雖然不知道他是否同道中人,不過拿他開玩笑他也不怎麼介意。
「算了,這方面只有我向你求教的份!」眼看亦晨看著我們左一言右一語的都快抓狂,他才慢悠悠地踱過去:「亦晨,這個療程也快告一個段落了,我們今天要做幾個小實驗,你盡量放鬆!」
我被趕到布簾外面,也不知道葉彬到底用那些小錘子小棍子的對亦晨做些什麼,只是不時聽到了亦晨輕輕的呼叫,似乎滿是欣喜。
折騰了老半天,姓葉地終於晃了出來,知道這個時候我去問只有被他消遣的分,我直接衝到亦晨跟前:「怎麼樣?好點沒有?」
拚命地點著頭,興奮得都快語無倫次:「好多實驗,都有反應了,葉醫生說,馬上……馬上就可以練習走路了!」
恩,姓葉的果然是有兩下子,看在亦晨恢復得不錯,被他調侃了這麼久也就忍了。
回家之後是一下午的大鬧天宮,亦晨摟著我的脖子迫不及待的就要下地走路。
「不用那麼急吧!」我簡直連哄都哄不住,終於知道小小孩子剛學走路是怎麼一個心情了:「你急也急不來,還是葉醫生的那些安排慢慢來!」
他在我的懷裡鑽來鑽去,簡直就一跳蚤──看來這不能動彈的幾個月真把他憋得都快發霉了。
「別亂來啊,我去接電話!」一邊去拿手機,一邊瞪著眼警告他,卻情不自禁地看著他燒餅一樣翻來翻去的樣子笑。
「秦朗!」所有的笑容卻在聽到這個冷靜女聲的第一時間定格。
「林安?」還記得她上次放下的那些話,我偷眼去瞥亦晨。
「秦朗,關於你那小朋友,我有些話要和你談!當然,你可以選擇來或者不來。」淡淡地報出一個地址,容不得我有半點詢問,電話已經是掛斷的盲音。
「又是那個女人?」亦晨開始猛搖頭:「你還真好福氣,遇到個這麼癡情的!」
「你吃醋了!」我嘿嘿笑。
「你還真出去約會啊?」看我換衣服他皺眉頭:「理她幹嘛!」
我自然不能說亦晨林安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貨色,我實在擔心她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你這種話,不然他一定是挑著眉毛說:「我會怕她?」
「我也想找她談談了,不然還真是個麻煩!亦晨你乖乖休息一下,我給你帶鰻魚壽司回來!」拿吃的收買他,他不上當,拚命憋嘴對我表示強烈的鄙視。
天氣不是很好,路面還有些滑,林安報的地點還很偏遠,一路莫名其妙地堵車讓我心煩意亂。
隱約覺得有異常的不安,可是卻有始終抓不住那些混亂的思緒。
抬手看了看表──我已經到了快半個小時林安還沒出現。
按說,玩這種劣質的失信遊戲這不是她的性格。
那……
薄薄的霧靄中是我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
亦晨???
念頭及此,我的手心已經滲出冰涼的汗水。
不再停留,迅速將車發動。
但願一切只是我的神經過敏,但願林安的失約只是一場惡作劇的玩笑。
然後,手機的鈴響打斷了我的自我安慰,我聽見了電話那頭林安輕輕的笑聲。
「秦朗,你還真聽話,好像為了那個孩子你總是會變得特別乖!」咯咯的笑聲,似乎是越來越藏不住的歡欣。
「林安……」我喉嚨乾澀,一瞬間竟是失去了詢問的勇氣。
「秦朗你怪我失約是不是?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不這樣我怎麼會有機會和你的小朋友單獨相處?」
「你……你和亦晨在一起?」聲音顫抖,我聽到了某些壓抑著的喘息聲。
「是啊……我在你家裡,準確說,我在他床上……」又是那種柔軟誘惑地聲音,卻讓我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沈去。
「你的小朋友……脾氣還真壞,都殘廢了還能掙扎得那麼厲害,都弄疼我了……秦朗我還真想不出你怎麼受得了他?」
「你要把他怎麼樣?林安你別亂來!」車速已經被我提到最高,我的神經跟著一起尖叫起來。
「我能把他怎麼樣?」還是那種咯咯地笑聲:「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好的能讓你念念不忘……秦朗你放心,我知道他腿不能動,我會對他很溫柔的……不過你的小朋友好像不大習慣抱女人呢,秦朗,你要不要聽聽他的聲音呢?」
一陣難以分辨的聲響,我知道亦晨癱瘓的雙腿讓他無法做出更多的掙扎。
「你這個女人瘋了?你滾開……滾開!」他模糊不輕的聲音裡都是憤怒,還有越來越藏不住的慌亂。
「秦朗,他的身體被你調教得很誠實呢!我才剛剛動手他就已經興奮起來了……還有,他漲紅了臉的模樣真可愛~」
「林安,你放開他!你他媽的放開他!你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我明天娶你都行,我求你放開他!」
我從不在女人面前失態,也不會哀求女人,可是這一刻,我真的完全失控了!
林安,你放開亦晨,我真的什麼什麼都答應你!
「來不及了,秦朗,這樣的結果,你們說那幾句話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我從來不惜兩敗俱傷……要不你就現在立刻踏進家門,要不……你就好好聽著欣賞吧……」
林安的最後一句話,被悄聲地呻吟淹沒。
然後,我聽見了亦晨哭了,是那種被屈辱逼迫得再也無法忍耐的哭泣聲。
因為雙腿的殘疾,他在絕對清醒的狀態下承受一個女人施予給他的一輩子最可怕的事情。
我無法想像他竭力躲閃的模樣,和一步一步最終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時的表情,我只能聽到他拚命忍耐著,卻越來越無法控制的瀕臨高潮的喘息。
手機斷線之前的最後一瞬,我聽見他絕望地呼喊:「秦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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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面都是讓我撕心裂肺得到不真實的疼……到底是怎樣,我很恍惚。
門虛掩著,裡面靜靜地沒有半點聲音。
亦晨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身上被毯子裹得嚴嚴的,要不是因為他一直顫動著睫毛,我會以為他是在安靜地沈睡。
什麼都收拾得很整齊,像是半小時以前我所聽到的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我小聲地喚他的名字:「亦晨……」
沒有任何回音,只是身體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
「亦晨,我在這裡……」我把腰彎下,想把他抱起,就手指剛剛碰到他身體的的那一瞬,他的眼睛猛地睜開了,觸電一般劇烈地掙扎起來:「走開!你走開!!」
「亦晨!」我駭然。
「走開!走開!你走開!!」他只是反覆地重複著這幾個字,惶恐地撐起身體朝前爬。
薄毯下是毫無遮攔地赤裸身體,有女人惡意留下的唇齒痕跡。
他爬行的姿勢困難而絕望,像是被困卻無法找到出口的小獸。
我疾步將他抱在懷裡,卻無法安撫他已經全然崩潰的情緒。
他的黑瞳中的驕傲和倔強已經被全部掏空,甚至在倉皇掃過我的時候也沒有半分我的影子。
在我的堅持下他掙脫不開,只能赤紅著眼睛,喉嚨裡發出含糊地聲音。
在他拼著最後的力氣狠狠地咬上我的手臂的同時,我哭了。
我知道,我記憶中的那個什麼時候都能對生活興致勃勃,因為大家的寵愛而得意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程亦晨已經面目全非,從這個夢魘般的下午以後,他的快樂和天真已經完全被毀掉,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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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我們都一直茫然般的沈默著。
亦晨已經從最初歇斯底里地狀態下慢慢安靜了下來,肯在我一直一直的勸說中吃東西,肯讓我陪在他身邊哄著他睡覺。
除此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他會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愣愣地注視著天花板,連呼吸也是靜悄悄的。
語言安慰不了他,我就一天一天的放他喜歡的CD,以前讓他興奮得亂叫亂跳的音樂,現在他聽著聽著只會慢慢閉上眼睛,顯得分外的困乏。
面對這樣的亦晨,我疼痛得無能為力。
我瞭解他,我知道林安兩敗俱傷的一擊,已經把他徹底催跨。
他表面上看來毫不安分,玩樂隊,帶最時髦的耳環,談戀愛也能毫無芥蒂地接受一個男人。
可是他內心最深處依然只是一張最乾淨的白紙。他認定的愛情純粹而毫無雜質。
從他認可我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和身體就都全無保留地交了出來,完整得從未被任何人染指過。
他那副看似對什麼都毫不在乎的模樣裡,堅持的卻是幾乎讓我忍俊不禁的貞操觀,我常常調侃他說亦晨你連女人都沒碰過還想來壓我?他就會漲紅了臉飛起一腳,對我啐罵:「我那叫純潔,誰像你這麼沒節操?」
是,真的是純潔,他的身體和心靈上的純潔都是讓我感動得想一輩子珍藏的東西。
可是,他一直堅持著的這些,卻在最脆弱最無法反抗的時候,被活生生毀掉。
這樣的時候,除了陪他一起沈默,把他的痛感如同身受,我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
「秦朗,你不能讓亦晨這樣下去,不然不僅是精神上他會越來越自閉,就連他的腿……」葉彬拍著我的肩微微簇著眉──他的出現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亦晨太久沒有去治療讓他滿是疑惑地找上了門。
「我知道,他這個樣子現在根本無法配合你的療程……」
「還有你,秦朗!」他伸手掐掉我手裡的煙蒂:「你要首先振作起來,不可以就這樣一起垮掉!」
我一驚,抬頭看他。
「雖然我不知道亦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秦朗你是個成熟的男人,從你第一天滿是信心地抱著他來看病,我就知道你可以為他應付任何事情,所以……」葉彬對著我鼓勵地笑了出來:「我相信你的……」
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笑容了,我是不是也遺忘得太久?
「恩……我還有好幾個精神科方面的朋友,要不要介紹給你?」他繼續好心。
「媽的,精神科?你自己留著用吧!」我重重朝他一淬,微微笑了出來:「葉彬,治療繼續!過幾天我就帶亦晨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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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晨,剛才葉醫生有過來,他說你前段時間腿都恢復得很好,明天,我們繼續去治療好不好?」我進臥室,把他抱起來,湊在他耳朵邊說話。
他沈默依舊,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
「或者,我們出去走走吧,今天陽光很好呢!」我一直都衝著他笑,把他摟在懷裡走出房間。
天氣果然很好,陽光明媚之及,我怎麼傻了那麼久就沒想到要帶他出來曬曬太陽?
要不是葉彬提醒,真不知道我要繼續傻到什麼時候。
「舒不舒服?」暖洋洋的溫度,讓亦晨的蒼白得太久的臉上蒙上了薄薄的紅暈。
他的眼睛懼怕陽光似的閉了起來,不願睜開。
我把嘴唇覆在他的眼皮上:「亦晨你看,春天來了呢!」
他在我的唇下更是惶恐,卻被我緊緊箍著無法躲開。
「喜不喜歡?亦晨要不要去更遠的地方看看?」我不停地問著,輕輕騷擾他!
「回……回去!」他把臉藏了起來,終於發出了聲音──太久沒有開口,他連說話的音調都遲鈍了好多,可就這簡簡單單地兩個音節,畢竟是他艱難邁出的第一步。
遷就把的心願,把他抱回家,在窗台下面鋪上舒服的毯子讓他躺上去,把窗口打開, 陽光能直接灑進來。
一整個屋子都是久違的和洵。
然後我埋在一堆CD裡面開始拚命地翻找。
「亦晨,找到了,今天我們聽這個!」
音響裡開始傳出磁性又略帶稚氣的聲音,還有各種手忙腳亂的樂器和弦。
有人在唱:「總有一些記憶是無法代替,我每天都思念著你的聲音……」
有人在唱:「無論與多麼美好相比,就是讓人無法完全相信,即使在那樣的時候,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幸福的光芒終會找到我們……」
還夾雜吸著鼻子不情不願地小小聲詢問:「秦朗你個豬,你在日本還要呆多久,到底要不要滾回來……」
「別……別聽了!」
「亦晨,你自己錄的這張CD我一直都留著,原版的我搜藏起來,然後還COPY了好多份,在哪裡都可以聽到……」
「求求你,別聽了……」他把頭深深地垂下去,拒絕聽自己以往飛揚跋扈的聲音。
又是「求求你?」亦晨你別著樣,這三個字不屬於你。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等待著他抬起眼睛看我。
「我……我想休息……」他能感覺到我的注視,蜷起身子想躲避。
「亦晨!」我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看著我,叫我的名字!」
「我真的累了……」他連叫我名字的勇氣都已失去。
彼此僵持的姿勢,我等待著他往前再邁出一小步,我想我可以等到的,他毛毛燥燥的性格讓他以往的每次比耐性的遊戲都無一例外的輸給我。
一秒種連著一秒種的安靜,他依舊愣在那裡,看情形,他還可以一直愣到天明。
眼前這個孩子,越來越陌生,那張隱忍的臉,讓我一陣陣的覺得恍惚。
然後是心中湧起越來越多的恐懼──這張臉孔下面究竟是怎樣一副面目全非的靈魂?
他的嘴唇動了動,我期待著。
「我真的累了……」無力地重複,更加虛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