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放了他一馬也不是全無好處,第二天起床他活蹦亂跳地吃了早餐就很主動地提出要帶我去附近轉轉,小辰的眼睛有點腫,看來是思念陸風而夜不能寐。想到陸風一個人住在附近也挺不容易,小辰乘著這個機會他也可以去他那裡看看,我拍拍他的肩膀:「小辰你也一起來啊!」
程媽媽的臉色微微有點難看,想來對這個大兒子和男人在一起始終還是有所忌諱,不過想著有亦晨在旁邊陪著,應該不會太出格,終究還是放行。三個人裝模做樣的同行了幾步,我就拽著亦晨很懂事的閃到了一邊,留充分的時間空間讓小辰去找陸風。
北方的冬天粉妝玉砌,天上微微飄著的小雪讓我頗為新奇。
「就知道你在南方長大沒見過雪,讓你長長見識!」亦晨嘿嘿笑著,看我一臉的興奮。
「哼,在日本的時候也常常能碰到下雪天,我才不是在意這個!」我撇嘴。
「那你還能興奮成那樣?」他好奇。
「我在看你小時侯的模樣!」我朝著一個正拖著兩條鼻涕堆雪人的小男孩揚下巴。
「啊?那是你吧?我小時候比他英俊多了!」他大笑出來,順手抓起一團雪就朝我脖子裡塞。
「英俊?」抽搐了一下:「這個詞和你無關吧?昨天放過你,你今天還來勁了啊?」我自然不甘示弱,彎腰也抓起一團雪,開始反攻。
一場雪仗從大中午一直打到黃昏,最後在街後無人的小小山坡上,我們深深地擁吻在一起。
「這個小山坡,我和哥小時候經常來玩呢!」吻的間歇還要說話,這傢伙就是沒情調。
「這裡是挺漂亮的!」我繼續吻他──雖然這裡也就幾塊光禿禿的石頭,幾根要死不活的雜草,外加一條不知道該稱溪還是溝的水,但能這樣地摟著他,我也就不去吝嗇那些美好的形容詞了。
「第一次打架也在這,嘿嘿,我一個對四個,厲害吧!」他瞇著眼睛得意。
「一下子就被四個人扁?嘖嘖~」我做同情狀。
「去!當然是我一個扁了四個!」
「為什麼啊?喜歡的妹妹被人家搶了?」
「不……不是……」臉色忽然暗下來了:「為了哥……」
哦,瞭解!一定是有人拿陸風和小辰同性戀的事情來惡意挑釁,惹了這隻小獅子。
「以後……不准這樣了……」我拉過他有些涼的手:「要打架多少也要叫上我嘛……」
「哈哈,你都是經常被我扁的,打架只有拖我後腿的份!」他得意,居然拿我對他的忍讓當把柄。
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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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晨家在的這個小城並不大,幾天下來,該逛的地方也都逛了個差不多,那些山山水水自然和我平日遊玩的名勝景致沒得比,但只因每個地方都記錄著亦晨小時候的成長,只要他加上一句我曾經在這裡做過什麼什麼,那就算是一塊石頭也會讓我逛得興致昂然。小辰卻每天都得打著陪我和亦晨出遊的幌子才能和陸風偷偷摸摸地做牛郎織女,哦,是牛郎織郎。好在程老媽媽也沒多想,看到小辰對我的話並不多,而我一臉正氣的五好青年模樣,始終沒有眉來眼去的趨勢,也就任由我們早出晚歸玩個痛快。
一切的發展都尚在控制之內,沒有絲毫出軌的跡象,唯一的小小插曲是大年過完以後,小辰的某個大學同學一家人旅遊到了這個城市,順便過來拜了個年。程老媽媽自然是熱情依舊,尤其在看到那位同學是位端莊雅致的大家閨秀以後,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攏。
「我看陸風是危險了!」我邊陪著亦晨買水果,邊嘖嘖有聲。
「怎麼啊?」他遲鈍依舊。
「難道你沒發現你媽的表情看卓藍像在看兒媳婦?」我嗤笑。
「哪有?她是哥的大學同學而已啊,玩到了這裡過來看看很正常嘛!就你喜歡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我大搖其頭:「這地方一沒風景二沒名勝有什麼好玩的,卓藍一家看那架勢就知道家勢不扉,眼巴巴的專門跑到這裡來玩什麼?我看八成是和你哥的終身大事有關。」
「哼!這裡是沒風景是沒名勝!我又沒讓你來,是你自己死皮賴臉要跟來的!嫌不好玩你就回去嘛,又沒人留你!」這人,怎麼又不聽重點?我和他說正事他居然還能注意到這個?
滿臉的笑容立刻堆出來了:「亦晨你怎麼這麼小心眼,風景名勝哪裡能和你比?」
他哼了一聲,半晌臉色才好看一點:「不過你說得也蠻對,找個機會我是要問問哥才行!」
卓藍一家拜訪了幾天之後,很禮貌地告辭了,程老媽媽的臉色出奇的紅潤,對著小辰的態度也明顯溺愛了好多,小辰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亦晨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問,小辰到先病到了。
「媽,我不要去走親戚,我要留下來照顧哥!」小辰一病,亦晨的脾氣跟著也變得很不好──他對他這哥緊張得跟什麼似的,眼看程老媽媽大包小包的提出要出門走親戚,他直著個嗓子就開始嚷。
「你這孩子怎麼一點不懂事?出去念了幾年書就不認識人了?叫你去走走親戚還推三推四的?」程老媽媽顯然氣得也不輕。
我趕快出去打圓場,拽著亦晨就往外拖:「笨蛋,你和你媽一吵架,你哥心裡更煩!早去早回不久行了?而且我們都不在你哥還可以和陸風打個電話說說話,病也好得快點!」
他重重地喘了幾聲,不情不願地把東西拎了起來出門。
早去早回到還真被我說中了,不過也太早了點──那七姑八姨的居然根本不在家,三個人大包小包的跑過去吃了個閉門羹,亦晨差點沒抓狂。
回去的路上亦晨一直抱怨不止,陪程老太太說話聊天的艱巨任務自然是責無旁貸地落在我身上。雖然得到了一系列關於秦朗你這孩子比亦晨懂事多了,又乖又會照顧人,你要多教教亦晨這類似的表揚,某種不詳的預感還是讓我一直隱隱不安。
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城市的上空,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到底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亦晨嘴巴還在沒閒著,有些鬱悶地踢著前面的小石子,看著他的側臉上突兀的陰影,我的心臟一抽一抽地有點疼。
回到家門口我接過程老媽媽手裡的鑰匙表現良好的開門,亦晨一邊毛毛躁躁地朝房間裡擠一邊扯著喉嚨大聲叫:「哥,你有沒有好一點,我們回來了……」
一陣長長的空白,有水杯撞翻在地的聲音,然後是亦晨訝異的詢問:「你怎麼來了?」
媽的,一天的心神不寧的原來是你這個笨蛋要上門惹事。陸風你智商到底多少?這個時候你跑這裡來不是找死嗎?
我心上大罵,轉身就想先把老媽媽支出門去,才一扭頭,程老媽媽已經矗在了門口,剛才對著我還笑的一臉春風的臉已經神情大變。
「你怎麼進來的?!你來幹什麼?」
哎!本來還希望他這幾年容貌有所變化能讓程老媽媽暫時認不出來,不過現在光聽這急促又憤怒的問話就知道,陸風的英俊程度從高中開始就一直維持這不變的水準。
「小辰病了,我來看看他。」
還真夠神勇的,居然回答得有板有眼,眼睛還有空暇對小辰脈脈含情。拜託!茶几上還放著水果刀,離程老媽媽的位置也就十幾個厘米而已,你要是識趣就趕快編造一個大雪天裡趕路回家然後迷失方向誤闖程家的傳奇故事,我這種小說看得多了,多少可以幫你圓圓謊。
「你……你給我滾!」程老媽媽怕是氣得不輕,一陣痙攣以後只做了一個驅逐出境的裁定。眼看不會有流血事件,我暗中長抒了一口氣,拚命使眼色示意他快走。偏偏他對我視而不見,居然還在對小辰眉目傳情。
「你還敢來,你又想來騙我兒子,他病都好了你又來害他,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亦晨,你把他給我趕出去!」
亦晨先朝小辰看了一眼,臉上滿是不忍的神情,然後衝著陸風低吼了一聲:「你快走!」
「陸風你還不快走?賴在這裡幹什麼?」眼看他還想有話要囉嗦的樣子,我頭都大了。這個時候大哥你就別再添亂,要抒情要慰問也等以後再說,你先走就一切都好解決了。我一邊朝他使眼色,一邊伸手就往外拽他。
「秦朗你少在這裡囉嗦!」他終於在被一番人輪流轟炸以後找到了發怒的對象,狹長的眼睛瞇了起來,恨恨地盯著我:「小辰病成這樣你們誰都不管,我來看看他有什麼錯?「
是!大哥我承認你說得一個字沒錯,如果是亦晨病了我也會風雨兼程地奔過來看他,可是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你沒看到程老媽媽正氣得連皺紋都在顫抖嗎?
「兩個大男人的看什麼看啊?小辰病有他家裡人照顧,你又不是他什麼人,快走快走!」懶得計較他的低智商,我明示暗示了一大堆也不指望他能聽懂了,只想趕快把他打發走了好收拾殘局。
「我不是他什麼人?」口不擇言之下偏偏說了句最觸陸風忌諱的話,
他冷哼一聲站在中央,眼光從我和亦晨身上掃過:「我是他什麼人大家都清楚,可是秦朗你有什麼立場來和我說這個?你和亦晨還不也一樣?」
話才一落音,我的頭「嗡」的一聲就炸了,亦晨呆立當場,也沒了聲音,小辰臉色大變,神色中滿是惶恐,陸風也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一個多麼不可挽回的句子,愣在那裡無聲地喘著氣。
一片連窗外雪花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的寂靜以後,程老媽媽一步一步挪到了亦晨身前。
「亦晨,告訴媽,姓陸的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看見亦晨的牙齒拚命地咬著嘴唇,低著頭不說一個字。
「亦晨你抬起頭來,看著媽回答,姓陸的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亦晨慢慢地把頭抬了起來,黑色的瞳孔在抽搐般的跳動。
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半分介入的餘地,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亦晨在自己母親越來越絕望的詢問下承受煎熬。
「亦晨,你,你……」
無聲的沈默已經表明了一切。
程老媽媽眼睛裡有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那本來還算健康的身子瞬間佝僂了下來,甚至那張本來喜氣洋洋的臉在短短的幾分鐘內迅速蒼老得可怕。
「媽……」亦晨小小聲的開口,接下來卻不敢再說半個字。我腦子還在飛轉著看能說點什麼做補救,程老媽媽身子一矮,已經頹然倒了過去。
空氣迅速凍結。
四個人在凝結成塊的冰冷裡呼吸滯竭,相對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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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還有說有笑鬧鬧騰騰的一個春節因為程老媽媽地病到頓時變得清冷無比。程家兩兄弟輪流把飯端進病房,然後就是紅著眼睛垂著頭,再原樣不變的端回來。
我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在程家賴下去,簡簡單單地把衣服收拾了一下,在附近找了間房子暫時住了下來。
亦晨的眼睛一直都是腫的,從那天開始,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暗淡的瞳孔裡全是懊惱,有時候在醫院陪完自己老媽,也會過來看看我,只是大部分時間是耷拉個腦袋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沒有半點平日裡滔滔不絕的模樣。
「你媽……有沒有好一點!」我端著一碗湯一勺一勺地逼他喝,看著他忽然變得尖尖的下巴滿是心疼。
小腦袋微微地搖著,鼻子都紅了:「媽她……根本就不肯見我……」
「誒……」我放下碗,把他的頭摟進懷裡,一遍一遍地輕輕拍著他的脊背,無聲地安慰他,像是在哄一個最脆弱的孩子。
「不過……」他頓了頓,伸手環住了我的腰:「媽今天見了哥……」
恩?這個時候忽然把小辰叫過去?似乎是不大合情理,按程老媽媽第一次醒來時只衝著亦晨大罵,而小辰連受訓的資格都沒有情形來看,這時候無論是訓斥還是原諒也應該是從亦晨開始才對。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把埋在我胸口的臉捧了起來,我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亦晨你看,你媽已經肯見你哥了,那怎麼會不見你呢?等幾天,等你媽心情好一點,你就可以去看她了。你是她最寶貝的兒子,是不是?」
「嗯!」他像是要證明什麼一般拚命點頭,嘴角卻還是難過地撇了起來。
孤單又漫長的冬日忽然變的分外難熬,前些時候還覺得充滿詩情畫意的雪花冰凌不知道怎麼也變得格外地礙眼,就連太陽也湊吝嗇的把全部的光輝都藏了起來,只留下鋪天蓋地的烏雲在陰暗的天空上沒完沒了地糾結,壓抑的人幾乎透不過氣。
亦晨打過來的電話聲音越來越是無力,幾乎帶上了哭腔──程老媽媽依舊不肯見他,小辰卻在那日和老媽地一席談話以後,開始和陸風發生頻繁地爭執。
「陸風那個混蛋,他把媽氣病了還不夠?居然還敢和哥吵?我要教訓他!」電話那頭亦晨啞著嗓子的憤怒,把我的耳膜都震得生疼。
這個時候吵什麼?雖然整個事情的急轉直下緣於陸風沒大腦的一句話,但他不至於愚蠢到這個地步還和小辰鬧內訌吧?
我們已經面對太多的壓力,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牢牢地握住彼此而已。
或者,我該和他談談才是。亦晨和他都一樣的火暴性格,見了面怕是真得打起來!
天色已經漸晚,雖然還只是黃昏時分,整個城市卻都已經失去了顏色,死氣沈沈的空氣中飄上了濕寒的冰雨,我暗罵了一聲,披了件外套準備出門找陸風。
門才拉開一條縫,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恩?亦晨?
「秦……秦朗……」模糊又晦澀的聲音夾雜在風雪聲中,斷斷續續地,像是被隔在幾千幾萬里之外。
「亦晨?你怎麼了?」一聽到這樣的聲音,我的整顆心立刻就提了起來。
「你……你過來接我一下……我……走不動……」咬著牙的喘息,明顯就是在忍耐某種痛苦。
「你在哪裡?我馬上過來?」我拿電話的手都不穩了,雖然還有一系列「亦晨你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現在怎麼樣了」這樣的問題撕扯著我,但眼前最緊迫的事情是讓我先看到他。
「前幾天帶你去過的那個……小山坡上……」像是耗盡了力氣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我聽到了他的手機「啪」落地聲音。
亦晨你別嚇我,你別嚇我!
你怎麼忽然和我說這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你陷入了那樣的境地?
你等我,亦晨!千萬等我!
空無一人的山坡,白茫茫一片全是乾澀的痕跡,乾枯地雜草在身邊張牙舞爪地舞蹈,惡意阻饒著我的尋找。
「秦……秦朗……」終於聽到了他筋疲力盡地聲音,從小小的荊棘叢中傳出來,虛弱得快要散掉。
「亦晨!」我猛地把那些枝椏撥開,他單薄的身體無力地爬在地上,嘴唇已經凍得烏紫,幾乎發不出聲音。
我把外套脫下來緊緊地把他摟進懷中,拚命摩擦著他已經快凍僵的身體,可是半晌過去,他還是冷得毫無知覺。
「亦晨,你忍耐一下,我們先回去!」雖然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他,可是目前我能做的全部是讓先他暖和過來。
手從他的腋下伸過去,想把他扶起 。
「別……秦朗!」才一使勁,他立刻悶哼一聲,身子更緊地蜷了起來:「你……抱我回去……腰好疼……沒法……站起來……」
斷斷續續的一句話,我的心驟然沈到了最谷底。
我太瞭解亦晨了。從來都又驕傲又倔強的個性,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示弱。
只要他還有一分力氣他都會瞪著眼睛自己站起來,不會打電話讓我趕過來,更不用提什麼「秦朗你抱我回去「這樣的句子。
他一直都得意洋洋地愛在我面前逞強,幻想著有一天能壓到我上面去,所以丟臉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
那麼這次……那麼這次他這樣無助的樣子???
我不敢再想,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了起來,他的身體顯得極其僵硬,手死命地摁在腰間,微微地一個牽動都會讓他的表情扭曲,顯然是痛到極致。
下山的路變得格外的漫長,亦晨的眼神在不停的抽痛中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甚至微微有些渙散。
「秦朗……你是不是出來得很急?這麼冷的天,你怎麼穿這麼少……」稍微清醒了一點,掙扎著開了口,居然還在說這種屁話!
「你閉嘴!」先是怒急攻心的大吼一聲,稍微穩定了一下情緒,把下巴在他唇上蹭了蹭:「亦晨你疼就不要說話!」
他蒼白地笑了笑,放鬆般地合上眼睛。
山腳之下就是馬路,只是這樣的天氣裡根本沒有幾部車的影子,眼看前方有模糊的黃色車燈打了過來,我直接站到了馬路的最中央。
「你媽的找死啊!」司機還在開罵,我已經把車門一把拉開了。
「麻煩你,醫院!」我只說了五個字,然後把已經昏迷過去的亦晨死死地摟在了懷中。
沒事了,亦晨!無論發生了什麼,我現在在你身邊,抱著你,陪著你!
沒事了!真的……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