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作文老是因為離題萬里或者如上所述的用語欠文雅而一直拿不到高分以外,我的各門成績基本上都是呱呱叫,簡單說就差不多是個優等生啦。所以期中考排名出來之前我和小胖他們打賭能進年級前十五。這還只是保守估計,作文能及格排前五都沒問題。
結果成績一出來,我排在第十六。
無言地請了小胖們去吃學生餐廳的特級炒麵,一人兩大盆吃掉我半個禮拜生活費(那時候老爸老媽撥款給我和弟弟是以周為單位的)。明明這次作文破天荒沒掛居然還擠不進前十五,我簡直死不瞑目。把七門科目的卷子翻出來一張張核對分數,百分制語文87,數學90,英語92,物理89,政治86,歷史69。歷史跌到70線下難怪扯我後退。心又不甘地撈起答案卷仔細檢查想找出一兩出算分失誤,第十五名的陸風也是我們班的,只不過多我一分而已,撿回一道題就能跟他並列。這不是虛榮的問題而是關係到這禮拜是喝西北風還是喝其他的什麼度過的問題。
這一查查得我青筋暴跳熱血上湧心花怒放,選擇題我全對了,老師只給打個大大的紅勾,二十分一分也沒加上去。
二,二十分哪………十五名內半分都能咬死人,何況是四十個半分。
本來還躺在八人間小宿舍上鋪裝睡等死的我立刻意氣風發從床上爬下來,套好鞋子準備先找小胖們討回炒麵再去辦公室討回分數。冷不防一抬頭看見下鋪的陸風興沖沖從門外進來,手裡捧著個花花綠綠的紙盒子。
「程亦辰,來看看我的CD機。」
那時候是96年,我們那小鎮裡很多孩子還只能享受笨重的卡帶式放錄機,帶著AIWA的隨聲聽走路已經算是時髦身價遠勝於現在的MD-PLAYER的時代,我也帶著說不出的好奇和羨湯頭過去看那個深黑色的機器,不小心忘了自己不大搭理陸風的立場。
開學以來不過半個學期,男生之間固定的小幫派已然形成。我和陸風怎麼都是無法有交集存在的兩種人。我的話,如你們所見,乖學生好寶寶,小我一歲的弟弟還在念初一我已經是高一快班的學生了;除了成績以外各方面都有點低能;家庭經濟條件極其普通(一對工薪階層父母要養一對毫無理財觀念在學費不菲的重點中學唸書的兒子,你倒來試看看),從小被灌輸了書中自由黃金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外加考不上大學就回到鄉下耕耘祖傳的十來畝果園的恐嚇,所以絕不攀比吃穿永遠都是藍色或者黑色長褲白色上衣白色球鞋初中制服還可以留到現在勉強將就著穿,留最中規中距的學生頭,戴著樣式最土氣的黑邊眼鏡趴在桌子上埋頭苦寫。
陸風就不一樣了,他…………呃……背後說人壞話是不對的,所以就力求簡單明瞭客觀公正,挑點別人的傳言來說。
外貌:據說他是全年紀最有型有款的男生,跟他比起來什麼劉德華郭富城之流的都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復返了(有嗎?怎麼沒人覺得一個中國人高鼻子深眼睛眼珠顏色是琥珀色有點奇怪呢?)
家世:恩……聽說他老爸是美裔華人或者旅美華僑,反正陸風是中美混血,順便提一下從初中開始陸家每年都會撥大筆款子給學校修這個建那個的。
成績:唔……他能進前十五就像我進不了前十五一樣沒有天理。
品德:咳,這個敏感問題不好下結論,反正他老爸捐進來的錢很有一部分是為他碩果纍纍的打架鬥毆記錄破財消災的,初中有一年他奇跡般地沒有因為打架而被記過,傳說財務部為此憂鬱了好一陣子。
簡單下結論,我們誰都不抬舉誰。
今天這個希奇的機器顯然是讓我們徹底忘了這一點,湊在一起試聽陸風收藏的那些我所不認識的搖滾時代名歌手的CD。
「音質不錯吧。」陸風興高采烈,「我爸說話算話。這回考進前十五全靠運氣。」
我明白過來了,這是陸風從他爸那裡要來的獎品。
捏捏手裡的歷史卷子,我遲疑了一下。我不喜歡陸風,但也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兜頭潑他冷水。
「喜歡吧?我下午去踢球,要不要先借你聽?」
唔,討厭歸討厭……他還是很大方的。
我把藏在身後的卷子揉起來。算了,那些炒麵加在一起也買不到半根CD機的耳線[自由自在]。
陸風操起放在桌底下的足球,高聲叫著隔壁男生們的名字出去了。那個機器躺在我桌子上。我歎氣指著它:「你呀你,為了保住你害我這兩天沒飯吃。」
把卷子一扔,撿本英文參考書靠在陸風床上看著看著就昏昏欲睡。
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5555。
醒來的時候陸風已經回來,正邊擦頭髮邊站在床邊上拿著張東西認真研究。我迷糊了一會兒想起來那是我的歷史考卷。
「你分數算錯了。」見我睜開眼睛,陸風揚揚卷子,口氣平靜卻不友善。
我含糊地「哦」了一聲。
「怎麼不去改回來?加上分你恐怕會是第一。」
「改的話你不就……」剛睡醒果然不能說話,一說全是錯。誰都知道陸風心高氣傲,理所當然地他就變了臉色。
「知道你看不起我。期末考我一樣能排在你前面,用不著你假惺惺。」
真是好心還要遭雷劈。
「我沒別的意思。那機子挺好,愛要不要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用不著巴結你,也沒瞧不起誰,你少小人之心。」我懶得多說,搶回捲子用力白他一眼。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說:「這樣吧,我不欠人情,請你吃頓飯。」
這人真犯賤,罵完了還要請吃飯。
鳥為食亡,我想了想最近真的會很餓,就點頭「好啊。」
後來常常想,如果不是這次平淡不過的交手,如果我一直和陸風涇渭分明擦肩而過,以後的人生,我的,他的,也許都會不一樣。
想不到陸風說的吃頓飯要跑那麼大費周章。
再重複一次那是96年,肯爺爺麥叔叔遠沒有現在這麼普及到氾濫。吃個KFC要坐破爛公車顛簸一個多小時到所謂的縣城,搞得跟朝聖一樣。坦白說一對這種著名美式快餐的認識僅止於聽說以及在書上和電視裡看到,所以陸風說我土氣,因為我居然用那麼崇敬虔誠的表情嚴格地用薯條蘸著番茄醬,比做化學推斷題還要全神貫注。
即使被他無情地指責嘲笑,那還是成為我終生難忘的一次用餐經歷,以後我在廈大學生街的KFC裡嚼著漢堡雞塊就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
也許的確是第一次會令人記憶深刻的緣故。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在多年之後都一直做不到忘卻陸風這個人。
因為他給予我的第一次就像從我這裡奪走的一樣多。從那以後我和陸風自然而然就熟絡起來。兩個人在充分認識到對方原來沒有自己設想得那麼討人嫌相反的有時候還相當可愛之後,深厚的感情就迅速建成。我覺得我們倆先是異性相吸(個性- -)而後慢慢同化,表現在陸風越來越少的缺勤記錄和我越來越多的髒話。
朋友這層關係剛穩定沒多久,陸風就開始對我評頭論足指手畫腳。
「你戴這個眼鏡很醜耶,像只蘑菇。」
媽的,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
「關你屁事。」
「是很醜的嘛。」
「再囉嗦作文自己寫。」那時候我正埋頭替旁邊這個好逸惡勞的廢物寫作文,以換取三個第一食堂著名的鹵雞腿。作文題目是「作弊之我見」,學校什麼什麼杯的徵文比賽收不足稿子就給每個班下指標定死數量,質量不限,和拉壯丁沒本質區別。
我和陸風雙雙雀屏得中,虧他在聽到我的名字時嘴巴笑得老大,下一個念到的就是他,換我笑得囂張。陸風數理化還算個中強手,雙語爛到讓人落淚,根本無法相信他是中國人,更無法相信他還有一半是美國公民。據說他中考作文是意識流的,他所謂的意識流就是看到什麼寫什麼,譬如說窗外飛過的小鳥前排女生短到大腿的裙子云云,勉強湊成一篇印象派詩歌還可以說得過去,應試作文那就……
最後拿到不低的分數推測大概是老師被那神秘無比不知所云的開頭結尾給鎮住了,再加上陸風那手從字帖上一個個拆下來的好字實在強化印象分。
不過奇跡重複發生那就不叫奇跡了,所以陸風的作文一向是死狀淒慘,怎麼看都只是小學生水平,給他及格都嫌太多。雖然我分數也不高,那是懷才不遇風格非主流,跟這種爛人明顯不是一個檔次。陸風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早就買好雞腿裝在便當盒裡擺在我面前給予精神動力,一邊還很狗腿地拿扇子給我扇風。(當時是需要穿毛衣的十一月下旬)[自由自在]。
我自己那篇寫的循規蹈矩完全一副社會主義好青年的陳詞濫調,痛心疾首對於考場的不正之風進行檢舉,剖析,以及反省,最後進行深沈真摯的呼籲:「同學們為了監視社會主義打好學習基礎我們千萬不能作弊呀!」
為陸風代筆的話,筆鋒一轉,跳起來痛快淋漓地大放厥辭信口開河針砭時弊痛罵教育制度。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當作弊這種行為已經從個別轉為普遍,由想像蔓延為習慣,就該進一步考慮他的合理性……」
「『君子善假於物』,『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當自身能力有限時適當假借外力以達到目的,這不能不說是種捷徑,從教育角度來看,我認為……」
「再者,正如治安的不穩定反應出來的並不僅是人民素質的降低而更多是政局的動盪一樣,作弊的氾濫也不能完全歸咎於學生認識的不足與思想的缺陷,真正應當負起責任的是該國漏洞百出的教育制度,教育改革遠比抓考場考紀更來得迫切和有效……」
之類云云,全是不怕死的胡言亂語,罵得我通體舒坦。陸風看我下筆如有神行雲流水刷刷刷一大篇洋洋灑灑才半個鐘頭,看得眼睛都直了,哪裡知道我在栽贓他。
寫完了我邊啃雞腿邊嘿嘿笑,陸風那大傻看也不看就簽上自己的名字塞進包裡準備明天帶去交差。
「小辰,你別戴這副眼鏡了,真難看。」典型的過河拆橋。
「……」我抹抹嘴,「眼睛長得不好看,戴這個遮醜的。」男孩子長相沒那麼重要,不過三番兩次被他強調我的其貌不養,心裡還是不太舒服。
「摘了吧,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差。」
「…………」我轉頭不理他。
「對啊小辰,我門都不知道你不戴眼鏡是什麼樣子咧,拿下來讓我們看看嘛。」
「不要了……很難看的,嚇壞你們。」長得醜不是我的錯,出來賣丑就沒必要了。
冷不防眼前一花,眼鏡被陸風摘了下來。我高一就已經左眼375右眼425(這個數據似乎後來保持了七八年),加上不算輕的散光,突然失去鏡片的輔助,眼前一片模糊,只好茫然地瞪大眼睛微微張開嘴。
周圍一片寂靜,半晌才聽到捨長小尚乾巴巴笑了兩聲說:「小辰……你其實長得挺可愛的嘛。」
陸風把眼鏡又架回我臉上:「算了,你還是一直戴著它吧。」
「都說了很難看。」我訕笑。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陸風這樣的評價心裡會有點難過。
不能不承認陸風是年級裡最英俊的男生,因為混血的緣故五官輪廓要比一般人立體得多,顯得英氣逼人。自己長得帥對別人的長相難免挑剔一點──我在自我安慰。
其實還是偷偷希望陸風能覺得我並不難看。
陸風笑了笑。等其他人陸陸續續出了宿舍準備去教室上晚自習,他湊近一些,又提醒我:「以後別讓人看到你沒戴眼鏡的樣子。」
「知道了。」我口氣不大好,「我沒那麼缺德沒事出去嚇人。」
陸風笑容更大:「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嫌惡地推他:「走開,我要上自習去了,嫌我醜就躲遠點,別站在這裡,免得我嚇到你。」
他忽然一把拉住我,俯下頭在我耳邊壓低聲音:「我是說,剛才你那個樣子,我看了都想親你。」
「你,你發什麼神經!」我呆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才惱羞成怒。
陸風呵呵笑了。
我別過頭不看他欠扁的笑容,悶頭收拾著自習要用的練習題和筆記。
「咦?我的襪子呢?」陸風低頭東張西望。
「我洗了。」
這男人外表光鮮無比,內在邋遢得不得了。襪子從來不洗的,穿完一雙就放在枕頭底下壓壓平,等全部襪子都跑到枕頭底下去的時候挑出一雙比較不髒不臭的來應急。半個多學期了沒見過他洗襪子,我敢打賭隨便抽一雙出來都硬得能在地板上站穩。我睡上鋪都熏的受不了了他還不嫌噁心。下午下課回來,趁他去買雞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些萬惡(臭)之源搜出來統統洗了,晾起來居然有一打之多,嘖。
「你洗了?」陸風抬頭直勾勾看我,眼神怪異。
「怎,怎麼了?」我開始懷疑那裡面是不是有百萬英鎊支票,表情那麼恐怖。
「小辰你幫我洗襪子?」
「是……」我糊塗了。
「我真是愛死你了!」陸風伸手就抱,我沒能躲開硬是被他摟緊用力在臉上親了一下。
「你變態啊!」嚇得我心臟都要罷工。
「我是變態。」陸風笑瞇瞇,「來,再親一個。」
「你做夢。」我把厚厚的化學習題砸在他臉上,他順勢一把揪住我把我按在床上作色狼狀上下其手。
「喂,不要!」我求饒,「會癢……」話沒說完就被搔到腰側,忍不住暴笑出來。
「怕癢啊?」陸風也笑,「那這裡呢?這裡?這裡?」
被他手觸摸過的地方都跟觸了電一樣,我蜷縮成一團笑得呼吸困難。
「小辰,你很敏感呢。」
「怕癢就怕癢了,用那麼感性的詞幹什麼。」我爬起來,看他咬著嘴唇表情複雜地望著我,琥珀色眼睛閃閃發亮。
「怎麼怪模怪樣的,你撞到頭啊?」
「沒事。」他笑笑,光腳套上NIKE球鞋撿起書包,「一起自習去吧。」
陸風上自習可以作為一個成語來使用,表示某現象極少出現或者根本不出現。
他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校外打架生事。(前面已經提過了,這是我們學校灰色收入的重要來源。)
前不久還剛在電子遊戲廳用椅子打折附近高中小混混的老大一條胳膊,令他在這一帶中學生中名聲大噪。那是校園暴力盛行的年代,看多黑道槍戰片的都自發把他那樣打起架來下手又狠又快,操起啤酒瓶砸人腦袋一點也不手軟的人推崇為老大,以為是英雄。
我作為老大身邊得寵的跟班英雄後面躲著的跑龍套,讓人覺得很羨慕似的,只有我自己才能理解千方百計不想被旁邊這個剛剛又被記了過,從教務處出來就以能讓教導主任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把教導主任十八代祖宗都招呼過一遍的家夥所連累的心情。
「小辰,溜冰去吧,我請你。」
「不要,無功不受祿。」
這種對話在我們之間很常見。陸風有錢,對朋友出手也闊綽,而我是絕不肯無故受人恩惠的,老爸從小就用雞毛撣子結結實實教會我和弟弟原則:「一不能偷,二不能貪。」貪就是貪小便宜的意思。所以我和陸風之間算得特別清楚,連出去爬山喝瓶礦泉水的錢都要一分不少地還給他。我自認為很磊落,他卻氣得半死[自由自在]。
果然他又凶巴巴挑起眉毛瞪我;瞪了半天看我無動於衷,才換了語氣:「你功勞大大地有啦,去溜兩場當我答謝你。」
「咦?」
「上次幫我寫的那個作文,徵文活動一等獎,我老爸給我的獎金豐厚。」
我呆滯,石化。
YIYIYIYIYIYIYI,怎麼會這樣?那個髒話連篇的東西居然一等獎?
55555555555555,為什麼會這樣,我長這麼大自己作文從來沒拿過獎的說,居然只用了三個雞腿就把獎讓給他捧走了……
溜冰在當時的中學生中很風靡,原因是那裡的光線和氣氛極適合做些意味曖昧的小動作。男孩子們帶著心儀的關係尚未進一步明朗化的漂亮女生來溜冰,假借教學之名光明正大拉她的手扶她的腰,甚至連她摔倒的時候一定會跌跌撞撞撲進自己懷裡這一點都算計好了。通常從溜冰場出來的兩個人都會有突破性進展,運氣好的話直接升到全壘打都很難講。
在場外換鞋子的時候不停地有人朝陸風打招呼:「阿風,今天沒帶漂亮馬子來啊?」「阿風,一個人來的?」
媽的,我是個男的就不算人了麼?
到現在連女生手都沒摸過的我心裡一陣不爽:「喂,聽起來你私生活很淫亂的樣子,到底帶過多少女生來溜冰啊。」
「等我數數看啊……」
他還真的手腳並用開始數,我呸了一聲站起來扶著牆壁搖搖晃晃進了場。
「小辰,你技術很爛耶。」他大呼小叫。
「閉嘴!」不用你大聲宣傳別人也看得出來我是只菜鳥好不好。
坦白說這是我第一次溜冰,能站得穩已經值得嘉獎,根本連「很爛的技術」都沒有。
陸風在場子裡玩得盡興,我只能手扶欄杆歪歪斜斜作挪動狀,安全滑出一步就跟人類初次踏上月球表面一樣感動得不得了。
「小辰,我來帶你吧。」陸風溜了兩圈看我還是一副生死關頭的表情巴著欄杆不放,就過來雞婆,「你這樣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去去去。」我大力揮動右手像在趕蒼蠅,「一邊玩你的去,我自己慢慢來。」
那無恥的家夥又搞突襲,拉住我胳膊猛然一扯,我雙手一離開那個救命的欄杆就叫得和溺水差不多淒厲,撲騰了好一陣才總算死死抓住陸風的肩膀驚魂未定:「我知道了,原來你想摔死我!」
陸風呵呵笑:「你不是沒摔倒嘛,來,我扶你,我比那欄杆好用得多。」
他的穩定性的確不比欄杆差,而且欄杆也不會在我尖聲驚叫著快要撞上牆壁的時候及時搶救。我左手和他食指相扣,右手伸開來保持平衡,在我身邊的陸風右手搭在我腰上牢牢扶住,就以這種陣勢如臨大敵地繞著場子邊緣溜了一圈,我手心裡已經全是汗了。
「再練一圈。」
「你饒了我吧。」我主動示弱苦苦哀求,「我平衡能力不行,學不會的。」
「說什麼呢,你差不多能站穩了,再練一會兒……」
對面一雙男女踉踉蹌蹌地朝我們這個方向衝過來,眼看要菜鳥大衝撞,陸風手快地帶著我往旁邊躲,我沒他閃得那麼優雅,腳下一滑收不住就往地上跌,一邊鬼哭狼嚎一邊死死揪著陸風的衣服垂死掙扎。
這回我總算充分認識到陸風作為一個活動扶手無與倫比的優越性了,那種加速度大於g的情勢下還能不晃不斜伸手穩穩把我抱了個滿懷。
「我看我還是不要玩了。」我哭喪著臉以丟人的姿勢趴在陸風胸前。兩個男人貼這麼近真有點不自在,不過陸風胳膊收得死緊,一時也掙扎不開。
「再試一試嘛。」事不關己的輕鬆語氣。
「你是不是非要我摔成殘障才甘心啊。」
「有我在,摔不死你的。」
雖然陸風如此誇下海口,我還是光榮地殘廢了──有人從後面朝我們中間撲來,失去陸風穩健扶持的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往另一個方向重重栽了下去。
「………………」痛到完全沒聲音。
「 沒長眼睛啊!」陸風邊氣勢洶洶地罵邊迅速彎下腰來扶我:「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55555555555。」雖然很丟人,被他碰到腳踝我還是痛得想放聲大哭,「腳扭到了啦!」
那兩天我就以單腳跳的形式來走路,成為校園一道風景線。往往是邊跳邊罵,大家看我神情嚴肅唸唸有辭還以為優等生身殘志堅,即使在這種困苦環境下也不忘背課文。
「小辰,今天好一點沒有?」
我所有惡毒詛咒的主要對像拿著瓶藥油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好你個頭,傷筋動骨一百天。」
「哦,那還有98天。」
我差點氣死。他幫我在腳踝上笨手笨腳搽好藥,問:「還有哪裡痛?」
我惡狠狠:「屁股!」
廢話啊,那樣直接砸在地上,多大的沖量!
「哦?」他挑起一邊眉毛,似笑非笑,「要不要我替你按摩?」
「……」都是男生,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可他那種表情讓人心裡怪發毛,「不……用了,也不怎麼痛的。」
哪知道第二天傷勢迅速惡化,「不怎麼痛」的屁股也許是傷到尾椎骨,抬腰都吃力,右腳也乘機腫得發亮,我連獨腳大仙都做不成了,躺在床上淚汪汪。
就像小學生作文裡常見的那樣,一般這種時候班上都會有一個學習雷鋒做好事樂於助人的同學主動接過護送殘疾同學上下課的重任,風雨無阻背著殘疾同學走十八里山路云云。
這個活雷鋒當然只好是陸風了。
一開始他要背我去上課我還死活不肯,溜冰扭到腳本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沒那個臉跟英雄似的雄赳赳氣昂昂趴在他背上供人瞻仰。陸風太高了,讓他背著到哪裡都醒目。
但那時候接近期末,課堂筆記何等重要,爬也要爬去上課。於是陸風理所當然地就成了搬運工,每天把我當貨物一樣搬來搬去。
從宿舍到教學樓並不遠,只是台階多一些,陸風當慣大少爺不會伺候人,背我的方式比較粗暴,常把我重重扔在床上讓我痛哭流涕,要不就是讓我在樓梯拐角處的牆壁上磕磕碰碰。
「媽的你以為你背的是沙包啊。」
我數著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淤青含淚控訴。
陸風負責搽藥差不多已經把我全身上下都摸過一遍了。
「我的背的第一次是要奉獻給絕世美女的,被你撿了現成便宜你還嫌。」
「喂,不要以貌取人好不好,我雖然不是美女,起碼也是有知性美的男人嘛。」
「來,張嘴。」陸風打開便當盒。我的三餐都是他幫忙買好的。
「……」我不大自在地偏過頭躲開他送過來的勺子,「只是扭到腳又不是半身不遂,要你喂?」
「少囉嗦,張嘴。」
「不要!」
無奈他身手敏捷手段強硬,我還是被牢牢捏住下巴把勺子塞進嘴裡了。
我知道我吃相不夠優雅,你也不用一直盯著我嘴巴看啊。
5555.欲哭無淚地由著他喂完飯,還有幫我擦嘴巴的優質服務。
「…………你到底擦完了沒有?」嘴唇火辣辣,皮都快被擦下來了。
「這邊還有點髒。」
擦就擦了,你又不近視,臉靠那麼近幹嘛。
快放假的時候陸風桌子上一堆情書。
「嘖,真不知道她們什麼眼光,放著我這麼淳樸優秀的男生不要,居然看上你這種人。」我不無嫉妒。
「你吃醋啊。」
命中十環。我哀怨看向他。
「難道你從來沒有被女生表白過?」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憤憤,「一天到晚和你在一起,你個子這麼高把我的光彩都擋住了,她們怎麼能發現我嘛!不行,我以後離你遠遠的,要保持距離。」
我本來就不起眼,走在陸風身邊簡直要被他的萬丈光芒照得蒸發,女生都當我隱形。
「你敢!」他忽然聲色俱厲。我一向膽小怕事忙連連搖頭,「不敢不敢。」
「小辰。」陸風坐在我旁邊就會習慣性摟住我肩膀,「你很想交女朋友?」
「當然……」被一瞪我趕快小小聲,「不是啦……」我還沒到血氣方剛的年齡,對異性沒什麼憧憬和綺念,受女生歡迎無非是自我滿足的虛榮罷了。
「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只要我不交女朋友,你就不許喜歡上哪個女生。」
聽起來好像不公平條約,事實上完全沒有約束力嘛,陸風這種不拈花惹草都有花草來倒貼,又沒什麼節操的家夥,只怕在我牽到女生手指之前他就已經被一堆小孩抱著腿叫爸爸了。
我無所謂地點頭。陸風笑笑,把那些信全揉皺了看也不看丟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