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你不是我,你當然不明白!你不知道我有多恨……那個男人,我爸爸把他當成最珍貴的摯友……我爸爸的遺物裡,全是他和那個男人的照片……你想像不出來我爸對他有多信任,可他居然做出那種事情!我爸爸……他死得太可憐了,他太可憐了……」
「庭域……」
「他一輩子都在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死都不會瞑目……」
「庭域,不是這樣的……」
「不管是怎麼樣,反正我都不會放過舒昂!我要讓他身敗名裂!他最好小心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裡,不然我一定……」
「庭域!」
「我要讓那個男人生不如死,讓他……」
「啪!」
溫庭域偏了偏頭,有些呆滯。
雖然打了他這一耳光,自己有點心痛,詹落還是一下子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把他提起來。
「冷靜一點沒有?好,你現在聽我說,如果你真要報復得漂亮,靠李議員根本是不夠的,那個老狐狸有多狡詐!根本輪不到你利用他!這先不說,我告訴你,李艮快就會倒台,明白嗎?他馬上就要自身難保了,能幫你做什麼?你最好適可而止了!」
溫庭域有些絕望地睜大了眼睛。
「不用問我怎麼知道,我的信息渠道你不是不明白,是吧?李威那個垃圾的案子,不許你再接!你想報復,是嗎?用不著巴結李議員,直接來巴結我好了。」
溫庭域露出苦澀的笑容。
「詹家沒有做不到的事情。這點你相信吧?只要我一句話,舒昂明天就可以被正式起訴,想要定他什麼罪名都行,隨你高興,要他終身監禁,甚至死刑,都沒問題。」
溫庭域虛弱地搖了搖頭,「詹落……這和你沒有關係的……」他當然知道詹家的家族背景有多顯赫,勢力有多龐大,可是,這是他一個人的仇恨,和詹落沒有關係。
他喜歡詹落,又怎麼捨得把自己喜歡的人,也弄髒?
「有關係。」
「沒有。」
「有!我說有就是有!」詹落惡狠狠地說,「我愛你。」
溫庭域眼圈又紅了起來。
「我愛你……所以,如果你真那麼固執想做什麼,我可以代勞的。」
「你……你是在逼我。」溫庭域抽噎著。
混蛋詹落……在他面前,自己總是變得特別沒出息。
「我哪有。」
「你有!」
「我沒有。」
「有就是有!」
溫庭域抽抽答答地嘴硬的樣子,真讓他從骨頭裡覺得一陣發軟,忍不住又低頭咬了這傢伙的嘴唇一口。
「你不也一樣是在逼我?與其讓你動手,不如我來,還比較萬無一失。」
「混蛋……你、你為什麼一定要偏袒舒昂?」明知道他無論如何不會捨得讓他做那些齷齪事,還拚命自薦,分明就是想逼得他放棄。
「我怎麼會偏袒那個老頭呢?要偏袒,當然也是偏袒你嘛!」詹落開始微笑,「舒昂當然沒你重要,要我選,我肯定是選你。」撫摩著溫庭域端整的臉,表情慢慢變得嚴肅,「我只是不想你將來後悔。
「恨一個人的感覺很好嗎?很累吧?我不要看你那麼辛苦……可不可以不要再恨了呢?剩下的時間和力氣,都拿來愛我好不好?」
溫庭域差點破涕為笑,剛想開口大罵這個混蛋好肉麻,卻被用力壓下來的嘴唇結結實實堵住了。
廝摩糾纏了半天,詹落才微微喘著氣,把舌頭從他溫暖的口腔裡退了出來,順便又咬他一口。
「我是說真的,庭域,你愛得太少了,所以總是那麼冷,那麼寂寞,如果可以,我想幫你恨,把那些齷齪的沉重東西都交給我好,你只要過輕鬆幸福的人生就好,這樣好不好?」
溫庭域這次「肉麻」兩個字無論如何罵不出口,只是呆呆望著上方男人陰柔俊美的臉。
「我是真的這麼想,我想要你幸福,什麼醜惡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但是你要開開心心、乾乾淨淨的。」
「你……」他本來想說,你要什麼白癡啊!可是聲音卻在喉嚨裡哽住了。
「我愛你。」
「混……蛋。」這就是溫大律師對於人家深情告白的回答,「你這個混蛋……你是故意的……混蛋……」
但詹大律師一點也沒覺得這個待遇不公平,反而高興地張大了嘴傻笑,身下冷峻得像鐵板的高大男人,現在正把頭埋在他胸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他覺得滿足得不得了。
是嘛,這種帶哭腔的、有點撒嬌的咒罵,在他聽起來,就跟「我也愛你,我敗給你了!」沒什麼區別。
「親愛的……」詹落神清氣爽地抱著身邊的人開口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窩在被子裡憤憤背朝著他的,是被折磨得腰都抬不起來的溫庭域。
「你他媽給我閉嘴!」溫庭域嚴正的臉漲得通紅,一想到自己會被這個長著張女人臉的傢伙做成這樣,就氣得全身發抖。
「好啦,我下次注意就是了,」詹落笑得迷人,「就算聽到你叫『用力點』、『再深點』、『我還要』,也會努力克制自己不做太凶的。」
「聽你在鬼扯!」溫庭域差點爆血管,「滾開!我要起床!」
「反正也沒什麼事,再躺一會兒啦,我還想再抱抱你呢……」
「我要起來工作。」
「什麼工作啊。」詹落居然發出怨婦般的聲音,幾乎沒把他噁心死。
「李威那個案子。」
詹落一下子收起臉上那種懶洋洋、不正經的笑容,表情嚴肅,「庭域,你還是堅持要打?」
「我已經接了,總不能不打。」溫庭域皺了皺眉頭。
「你現在完全可以推掉的,不是嗎?」
「但是現在拒絕出庭的話,輿論肯定會說我是因為沒有勝算,害怕會輸,才這麼做。」溫庭域顯然對「輸」宇還是很過敏,「我怎麼可能會輸。」
「庭域……」他的固執讓詹落太陽穴隱隱作痛,「你到底要怎麼樣才明白……」
「你放心,」溫庭域朝他看了一眼,「和你想得不—樣。」
「是嗎?」詹落苦笑著,「喂,我對你,可是完全沒有把……」「握」字沒出口,嘴唇上忽然一熱,害他眼睛瞪得有車輪大。
逼庭域迅速別開頭去,開始面無表情地穿衣服,「放心好了,我也許會給你再添麻煩,但是……不會……再讓你討厭我。」
詹大少爺雖然很努力,但在看到愛人充滿男子漢氣概的臉上,浮起的那點紅色,還是沒能忍住,又咧著嘴傻笑起來。
唉,這種時候,也不管什麼形象不形象的了。
**********
儘管有了一定心理準備,溫庭域在庭上的表現還是讓他張口結舌,不,應該說讓所有人張口結舌。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辯方律師反過來親口控訴自己的當事人,把自己辛苦調查得來的資料,用極其冷靜無情的聲音,一句句清晰無比地宣讀出來,真是條條致命。連法官都呆若木雞。
直到那些令人髮指的證據,讓整個法庭都爆炸一般喧鬧起來的時候,法官才清醒過來,喝令庭警維持秩序,並且宣佈暫時休庭,案件壓後再審。
「為什麼要這麼做?」庭外詹落輕摟著溫庭域的肩膀,沉默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你其實甚至可以偷偷把不利證據交給控方律師,他也一樣可以對李威做出有力指證的。」
「但是那樣我會輸啊!」
溫庭域答得很老實,讓詹落不禁失笑:「喂,傻瓜,這樣你難道算是贏了嗎?
「呃……的確哦,雖然辯護的任務失敗,但你的控訴是成功的,不過,這樣真的會有大麻煩耶,你怎麼會想這麼做的?」
「不知道。」溫庭域老老實實,「我只是覺得這麼做心裡比較舒服。」大概他想控訴李威,真的已經很久了。
「嗯……」詹落笑著又偷偷親了他一下,「我明白。」
在—邊聽這位臨陣倒戈的辯方律師,一條條搬出有力證據的時候,他也覺得非常痛快,其他聽眾們的反應更是不用說了。
雖然這種行為從法律程序上來講很是荒謬,但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大快人心。
「但是這樣的話……你的律師操守可是出現了重大問題,你這麼做,就算這次公眾會站在你這邊,但以後一般委託人也都不敢放心把案件交付給你,你想過沒有?」雖然不忍心,他還是不能不潑一下冷水,「這種行為……很可能導致你被取消律師資格。」
「我知道,」溫庭域簡單坦白地說,「我都知道,但是……我現在覺得心裡很舒服。」
詹落笑出來,要不是附近還有人在走動,包準第一時間就把這嚴謹的傢伙撲倒,狠狠吻上幾百遍了。
古板也有古板的可愛之處啊!
「反正,律師資格可以再爭取,」溫庭域最大的優點就是果斷、乾脆,而且不回頭看,「而且,這段時間我如果沒有工作,缺錢用的話,可以先向你借。」
詹落暗叫糟糕,他實在忍不住又想親這個表情嚴肅的傢伙了。
愛一個人,就會隨時隨地想發情,這怪不得他吧?
過了一段寧靜祥和(床上時間除外)的日子,詹落每天對著自己這個不苟言笑、總擺出一副一家之長的嚴肅表情的「老婆」,倒也其樂融融,完全是巴不得溺死在愛情裡的白癡姿態。
雖然一開始有被稍微地打擾了那麼幾次,但是對他來說,擺平李議員那種人,處理掉對他的寶貝愛人不利的證據,根本就是一通電話就能搞定的皮毛小事,所以很快就風平浪靜。
有天,詹落正把他心愛的「老婆」壓在餐桌上的時候,門鈴響來,他只好鬆手,溫庭域也抓準時機,毫不客氣在他臉上揚了一記耳光,詹少爺就乾脆帶著臉上的五條蚯蚓,絲毫不知羞恥地去開門。
來的人有點面生,半天才認出來,是舒昂那個差點許配給溫庭域的女兒舒筱,相對之下兩人都有些尷尬,這畢竟是溫庭域的房子。
「溫律師,在嗎?能不能……去見見我爸爸?」
詹落忙收斂起滿臉乾笑,「他……現在身體怎麼樣?」
舒筱苦笑了一下,輕聲道:「我爸,到現在,也……差不多了……不然我也不會特意來叫溫律師。」
詹落訝異道:「你爸說想見他?」
「也不是,」舒筱搖搖頭,「但他昏迷的時候,叫了幾個人的名字,但我只認得—個溫律師,所以……」
**********
溫庭域在推開病房門的時候,顯得有些僵硬,詹落瞭然地扶住他的背,支持似的不讓他有所動搖。
舒昂半睜著眼睛,但顯然意識混亂,看見溫庭域進來,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吃力的開口, 「你來看我嗎?」
「是。」溫庭域心裡多少還是解不開那個結,回答得勉強。
「是你嗎……小遙?」
那種語氣讓三個人面面相覷。
「是小遙來看我嗎?小遙……」老人喃喃地念著,「我都好久……沒見到過你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說話,好像怕一旦用力呼氣,就會撞破一個暗藏了多年的秘密。
「你還好不好?這麼多年……都沒見你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
「其實你不用躲我……我不怪你的……你和平煙結婚……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裡只有我一個……」
詹落歎了口氣,轉頭看溫庭域和舒筱,他們都是滿臉的震驚。
「我也只想著你……我們發過誓的……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不管你怎麼樣,我都只喜歡你……我都不怪你……你不用難過……小遙……你過來讓我看一看好不好?」
溫庭域僵硬著一動不動。
舒昂吃力地朝他伸著手,「讓我仔細看一眼就好……小遙你還是……這麼年輕……我都老了……明天是你三十歲生日……你看我都沒忘……」
舒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爸爸……爸爸……遙叔他早就過世了……爸爸……」
其他人都沒有做聲,只有她痛哭的聲音一點一點的,塞得人心臟都滿滿地漲痛起來。
溫庭域還是僵著。
舒昂似乎被女兒的哭聲驚醒了一般,恍惚了好一陣,才重新慢慢地、仔細地端詳著旁邊的人。
「庭域嗎?你來了?」
「嗯……是的。」
「難為你來看我,」舒昂疲倦地笑了笑,神志清朗了很多,說話也有了些中氣,「你真是長大了,越來越像你爸爸。」
詹落卻看出來,這不過是迴光返照。
「小筱,」他略微困惑地看了看還在止不住地抽噎著的舒彼,「你哭什麼?爸爸沒事呢。」
「舒議員,」溫庭域平靜地問,「原來你認識我爸爸?」
舒昂怔了一下,苦笑:「啊,抱歉……我年紀大了……容易弄錯,我怎麼會認識令尊……」
「你不認識謝遙嗎?」
這個名字讓舒昂微微晃了一下,苦笑得更厲害,「謝遙……以前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很好的朋友嗎?」
「庭域!」
溫庭域繼續尖銳地問道:「只是朋友而已嗎?不是別的什麼,比如說,情人呢?」
詹落忙制止他,「庭域……」
大家僵持著,氣氛尷尬不已。
詹落無奈地皺了皺眉,「舒議員……你還是把事情都說出來吧!反正你剛才也說了一半了,不如讓他們都清楚一些。」
舒昂明白過來,滿臉蒼老的難堪。
「並沒有什麼可恥的,」詹落平靜地說,「要是連你自己都覺得那可恥,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舒昂默默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才開口:「當然……不可恥了,我從來都不覺得我們有什麼不對。
「真抱歉,庭域,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誰了,雖然不姓謝,可是你和他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我知道你對我一直有芥蒂。是關於你父母的那件事,對吧?很多人都懷疑……是我殺了小遙,然後嫁禍給平煙……」
「其實不是的,真的是平煙……殺了小遙……也不對,平煙那時候也不是存心的,她只是瘋了,抓了刀四處亂刺……你爸拚命護著我,才恰好被一刀刺中心口。所以,要說是我殺了小遙……其實……也不算錯,你媽媽她不是故意……她是不小心看到……」
舒昂有點困難地動了動嘴唇,掙扎了一會兒,還是繼續說下去:「想必你們也知道了……其實我喜歡的不是平煙,我和小遙……才是一對,只是那時候,這種事,誰都不敢說,連小遙要結婚,我們都不敢說,只能忍著……
「後來你家出了事,小遙就帶了你媽和你來我這裡住著。雖然知道不對……可是我們倆,真心喜歡了那麼久……那種時候……怎麼按捺得住,哪知道正到一半……卻被你媽媽撞見。
「我們都知道對不起她,知道理虧,根本不敢動手,只能躲……哪知道你媽氣瘋了,桌上削果皮的刀一把抓在手上……我從來不知道女人也會有那麼大的力氣。」舒昂苦笑起來。
「小遙這一死,我都快瘋了,只覺得自己也活不成了,試著自殺過幾次,可卻總也死不了。」舒昂露出無奈的笑容,「以後家裡父母看著、逼著……時間長了,也就……這麼一天一天活下去,真是對不起。本來……一輩子都不打算說的……」舒昂有些喘,精神也疲乏了,「小遙……他是好人,你可別……別因為這個……就看不起他,他是……好男人……」
「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比他更好的……」他又歇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地笑笑,「我好像……有點睏了。不過……也好……我早想下去……見他了,這……這幾十年……」他聲音微弱,喘的時間越來越長,「沒……見他……心、心裡……真……空落落的……真是想……想……見……」
漫長的寂靜。
舒筱細碎克制的啜泣聲裡,溫庭域轉身摸索著走了出去。
「庭域。」膺落跟在他身後,輕聲地說。
「嗯?」聲音含糊。
「沒關係吧?」
「嗯?」還是那樣嗡嗡的鼻音。
詹落歎了口氣,「這裡只有我,你怎麼樣都沒有關係的。」
溫庭域轉過頭來,把臉埋在他肩膀上。
「乖……」詹落摟著他,肩膀上有種濕意。
溫庭域的心情,他完全能理解,那時候調查的人剛把資料送到他手裡的時候,他也是這樣,默默看半天,揣測著二十多年前那兩個男人的心情,整整坐了一個晚上。
「我們……」溫庭域發出細小模糊的聲音,「比他們好,是不是?」
他實在覺得自己很丟臉,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卻三番兩次在這個男人面前哭,不過也無所謂了,詹落是特別的,所有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東西,詹落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
「嗯。」詹落用力抱緊他。
「我們……會在一起,對不對?」
「當然。」詹落強行把肩膀上那顆頭顱扶起來,硬是捧著他的臉,在那濕潤鹹澀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我很貪心,也沒那麼好的忍耐力,我和舒昂不一樣,我不會大方到讓你去和別人結婚,更不會偉大到讓你連小孩都生下來……更不會和你靠那麼近,卻把時間白白浪費掉。」
「嗯……」
「我們結婚吧!」
「啊?」
「好不好?」
「把他們做不到的事情都做到……讓他們羨慕我們,好不好?」
「……嗯!」
詹落鄭重地親了親男人因為流淚和羞澀,而變得紅通通的冰涼鼻尖,寶貝一樣把男人高大的身形抱在懷裡。
他突然想起學生時代閒來無事時,幫溫庭域刻過的幾個閒章,裡面最喜歡的就是那個「無非愛恨」,他其實很早就參透了,世界上的種種,無非都是因為這兩件,任誰都是。
他本來打算跳出這個圈子,但卻還是心甘情願跳進來。
做一個俗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越庸俗,越幸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