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以後肖蒙對他的態度突然就冷淡了。
早上起來在浴室裡一臉糊塗地刷著牙,滿嘴泡泡,肖蒙進來的時候他剛好轉身,兩人打了個照臉。肖蒙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真醜。」
加彥一下子大為尷尬,不知怎麼辦才好。被肖蒙這麼一說,看著鏡子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確不好看,跟那俊美的男人相比起來簡直俗不可耐,頓時很不自在,把頭髮撥來弄去的,折騰了半天,也還是徒勞無功。
而這只是肖蒙變本加厲的毒舌的開始而已。之後的幾天裡,加彥不論做什麼都會遭到一針見血的毒辣嘲笑。
在肖蒙的提醒下,他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原來有這麼多的缺陷。長得醜,人又瘦,吃得多,嘴饞,最裡面的牙齒還有一顆是蛀過的,穿衣服品位一塌糊塗,睡姿醜陋,智力低下,做的飯菜極其難吃,薪水低,為人窮酸,交際能力差,沒有朋友,床上功夫爛……
加彥漸漸的都抬不起頭來,在肖蒙面前愈髮束手束腳。連他自己也加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一舉一動的笨拙和醜陋,在肖蒙的眼光裡,他都快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好的地方了。
工作終於快到盡頭,第二天就要開始放年假,公司裡是最後的忙碌。加彥一下午都在埋頭對付面前的文件,中午又只吃了一個自己做的三明治,餓得有點頭暈。
本來應該是不至於這麼餓的,但早上在準備這個三明治的時候,剛好肖蒙走過來,看見他笨手笨腳往裡面夾兩根廉價的火腿腸,說了一句「防腐劑吃多智商會更低」,他就忙把火腿腸免掉了,連一貫要裝在保溫杯裡帶走的糖水雞蛋都忘了做。
只吃兩片麵包,當然撐不了幾個小時。
忍著胃裡的難受,一邊安慰自己回到家就可以多吃一點晚飯,一邊又擔心到時候吃得太猛又要被肖蒙取笑,正在胡思亂想,突然一盒用快餐盒裝著的小湯包送到眼前。
「這個給你,你中午好像忙得沒怎麼吃東西,一定餓了吧。」說話的人長得並不漂亮,但個性活潑開朗,大膽又豁達,是公司裡比較受歡迎的女孩子。
「啊,這個,真是謝謝你。」加彥也想客氣一番,但今天實在餓得太厲害,也顧不得推辭。這個時間很多人都肚子餓,會先叫外送的點心來吃,這已經是公司裡的慣例。
「那個……」女孩子拉了張椅子過來,在他對面坐下,雙手互握,有點嚴肅的樣子。
「嗯?」加彥邊吃邊做好對話的準備。
「春假的時候可以出來聚一聚嗎?」
「嗯?」
「天天都見面,如果突然太久見不到的話,會想念呢。」
加彥手裡的筷子停住,有些吃驚:「呃……」
對方臉微微發紅,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加彥長這麼大,頭一次被人告白,一時慌張得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啊,這個,謝謝你。想不到呢。我,我沒什麼好的……」
「怎麼會,你是很溫柔的人,心地好,做事認真,人又帥。」
「……帥?」加彥幾乎要口吃,他從來沒把自己跟這個字眼聯繫在一起過。
他的極度緊張反而讓對方放鬆了,那女孩原本就是開朗坦率的人,很快就咯咯笑起來:「是啊,你長得讓人看著就覺得很舒服啊,難道在我之前沒有人這麼說過你嗎?」
「啊,你,你是第一個。」加彥臉上通紅,低著頭不知所措。他簡直受寵若驚。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接受了。
但現在有肖蒙在,事情不一樣了。
他得保持忠誠才可以。
「真的很謝謝你的心意,但是……」看到對方臉上迅速浮現出來的失望之情,加彥忙彎了一下腰,「真抱歉……」
「我不夠漂亮是不是?」
「當然不是!你是很好的女孩子。但我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所以真的很抱歉……」
聽說加彥這麼說,女孩子低頭小聲說著「好可惜」,但畢竟不是因為條件不夠好而被拒絕,終於還是釋然了。
第一次被異性肯定,加彥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精神立刻好了很多,回到家看著肖蒙冷漠的樣子,雖然覺得沮喪,但想到白天那女孩子說的話,就多了點勇氣,把垂低的頭又稍微抬高了一點點。
吃過晚飯肖蒙在看他的英文台科技節目,加彥則把不小心弄破的襪子取出來補,肖蒙看了他一眼,皺起眉:「這也能踢破?你是不是又很久沒剪腳指甲?」
加彥忙把腳往裡縮了縮,最近肖蒙對他各種小細節的挑剔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嚴厲。
沉默了一會兒,想為自己的價值做些證明似的,加彥開口:「今天有女孩子跟我表白呢。」
肖蒙猛地轉頭看他:「什麼?」
「有女孩子向我告白。」他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肖蒙好像聽到一個大笑話,誇張地出聲冷笑:「你在夢遊嗎?想女人想瘋了?」
「我說真的。」
「算了吧,你這樣的人?」肖蒙扔下手裡的遙控器,「誰會看得上你?白癡一樣。」
加彥呆了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閉上嘴。
他本來覺得肖蒙對他很不錯,好像挺在乎他,就以為自己在肖蒙心裡,應該是有六十分的。
現在才覺得其實可能三十分都不到。
默默地低頭繼續補著破襪子,越補越覺得傷心,可是又不甘心,就重新抬起頭,辯解道:「我也是有優點的啊。」
肖蒙嗤笑一聲:「優點在哪裡?」
加彥很想把白天聽到的讚揚重複一遍,但對著肖蒙嘲笑的眼神,又說不出來了。
就算說了,也只會被嘲笑而已吧。跟那個女孩子起來,肖蒙一點也不像是愛上他的樣子。
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寬容,他喜歡著肖蒙這個朋友,就覺得肖蒙好,連壞脾氣他也不討厭。
肖蒙對他呢?
不作聲地坐著,心裡卻怎麼也靜不下來,終於還是忍不住認真地:「如果我真的一點好的地方都沒有,那你怎麼會喜歡我。」
「誰說我喜歡你?!」
加彥被擊中了一般,瞬間僵住,很吃驚地張著嘴。
肖蒙也意識到自己說重了,又不好示弱,只草率地安慰:「隨便說的。睡覺吧。」
加彥「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擦了一下鼻子,低下頭繼續對付自己那勾破了的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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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年假都是讓人們喜氣洋洋的一段假期,不會有什麼人在這種時候愁眉苦臉,徒增晦氣。所以加彥第二天睡醒,似乎就忘記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一般,又精神飽滿地振作起來。
加彥的父母早就去世了,鄉下只剩下一些並不太熟的親戚,這次過年自然只能留在肖蒙這裡,雖然肖蒙每年都要回老家。
閒來無事,他就開始「掃春」,興致勃勃地打掃房間,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連廚房的天花板也不放過。
給自己找一點事情做總是好的,只有在做家事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還有一些存在感。
第二遍擦洗廚房窗戶的時候,一直在打電話的肖蒙終於走過來:「你不用洗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啦。」
「今天有客人要來。」
「咦?」
肖蒙皺著眉:「我家裡人。」
「啊,原來是這樣……」加彥頓時期待又緊張,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肖蒙的家人,不由得很是激動,「那是不是要出去買菜?不知道他們喜歡吃什麼……你告訴我菜單,我來做好了。」
他開始慶幸自己提早把房子清掃乾淨了,現在就只剩下自己是髒的,等下洗個澡就好。
正在圍裙上把手擦乾,卻見肖蒙把錢包遞過來。
「你先出去一下吧,如果冷的話,就在酒店開個房間。」
加彥傻傻地看著那錢包半天,才領會過來這是讓自己迴避的意思。
「啊……」他突然覺得鼻子有點塞,就兩手搓了搓,又抓抓頭髮,「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只說我是你朋友,借你房子住的普通朋友,這樣就沒什麼關係吧?」
肖蒙欲言又止,停了一會兒,開口:「你還是出去一下吧。晚一點再回來。」
「……」
「不好意思。」
加彥「哦」了一聲,接過錢包,不再說什麼。
他更加茫然了,他弄不懂肖蒙。有時候對他很溫柔,有時候又嫌棄到極點。
只有在床上總是很熱情。
加彥穿上厚外套便出了門。外面雖然冷,但他絕對不想去酒店,只在公寓外面漫無目的遊蕩著,來來回回地轉圈子。
過了一會兒看到一輛淺色加長的BENZ開過來,加彥心裡明白這就是肖蒙的家人,不由得有些吃驚,原來肖蒙家是這麼有錢的。
看著車身在黑暗裡隱去,他呆站了一會兒,又抬頭看看高樓上房間裡透出的燈光,看了好半天,才擦著凍出來的鼻涕走開。
在路上胡亂逛了半天,投了幾個硬幣,坐上一趟公車,下了車以後瞎走一氣,漸漸覺得餓了,又冷得厲害。
眼前是市區裡最豪華的酒樓,他可吃不起。幸好對面也有價格相對比較公道的菜館,但這個時間已經是人滿為患,加彥只能在店外的石桌上跟人擠在一起拼了一桌。
換成平時他是絕對不會捨得這樣花錢炒兩個菜,但今天心情皺巴巴的像塊舊抹布,怎麼也展不開,就想如果給自己吃一些好東西的話,也許等下能慢慢高興起來。
同桌的幾個男人性格頗為豪爽,見加彥獨自一人,便也招呼他一起喝啤酒,邊吃邊聊,倒也有些熱鬧。
正在夾菜,突然聽得輕微的騷動,加彥轉過頭,看見那輛之前見過的BENZ開了過來。
「哇,真酷。」
「咦……」加彥不由地伸長脖子。
「怎麼?」
「那好像是我朋友。」
「真的假的?」
酒樓門前的侍童迎了過去,車在旁邊泊好,車門打開,四五個男女逐一下車,果然有一個是加彥熟悉的身影。
「肖蒙!」
加彥很意外能在這裡碰到他,見了肖蒙心裡就一陣歡喜,於是興高采烈地招呼。
肖蒙身邊的中年男人也轉過頭來往這邊看了看。
「你朋友?熟的話請他一起過來吃飯吧。」
「不用,不是很熟。」肖蒙冷淡地。
加彥怔住,一手的筷子僵在碗裡。
「喂,那真的是你朋友嗎?怎麼那麼沒人情味啊。」
「其實,也,也沒那麼熟的。」加彥回過神來,忙把夾好的肉片放進嘴裡。
當然不可能指望肖蒙在公共場合說「我戀人」,但他就連一句「我朋友」,也沒得到。
只算得上「不是很熟」而已。
「我就說嘛,看他那樣子就不是和我們一路的。你還想沾光蹭面子,哈哈……」旁邊人豪爽地取笑。
加彥還是好脾氣地「嗯」著,但沒再說話,然後就是安靜地吃菜,多喝了兩杯啤酒。
他有點明白了。肖蒙對他的冷淡,並不是他的錯覺。
酒喝得有點多,結帳以後就覺得暈頭轉向,在路上晃了半天,差點都找不到公車站牌。
好容易等到車,顛簸著坐了半天,迷糊得快睡著了,下車以後只能讓腳帶著自己走。被風吹了一路,酒稍微有點醒,才意識到自己本能地已經走回公寓樓下了。
而他一點也不想上去。
口袋裡的手機隱約有響過,但他只覺得困,又累,手指笨拙地,掏了半天都沒能掏出來,索性就算了。
在外面站著太冷,於是摸索進去,推開安全出口的門,在一樓的樓梯上坐下來,把頭靠在膝蓋上疲倦地打瞌睡。
正睡得發冷,突然被人搖起來,意識模糊地張開眼,眼前是熟悉的面孔。明明這麼冷的天氣,那人額頭上卻滴著汗。
「你怎麼都不接我電話?」
加彥晃了一下頭,又趴回膝蓋上,嘟噥著:「我們又不熟……」
「你酒喝太多了。」男人把兩手伸到他腋下,要把他扶起來,「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加彥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往後縮了縮,坐直一些,吸了一下凍出來的鼻涕。
「再呆下去你會凍死的。跟我上樓。」
加彥不吭聲了,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才抬頭望著面前修長挺拔,相貌奢美的男人。
「肖蒙,我想,有件事情你是弄錯了。」
「你以前送我花,說你對我有什麼,其實不是那麼回事。」
「我這麼說,你一定會生氣。可是我覺得你其實根本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你很討厭我,對不對?」
「跟我在一起,你會覺得很丟面子吧?」
「沒錯吧?」
「我早就知道,你只會喜歡和你差不多好的人,又漂亮,又聰明,走到哪裡都有人誇獎。和你一樣什麼都懂,也不會給你丟臉,跟你站在一起一看就般配。」
「反正,不會是像我這樣的。」
「那為什麼要對我做那些事呢?裝得好像在喜歡我一樣。為什麼呢?明明就那麼討厭……」他有些抽噎起來。
「你也跟那些人一樣嗎……要從我這裡騙東西對不對?我已經沒有錢了……還有什麼想要的你就拿走好了,不要再騙我了……」
臉上毫無預警挨了重重的一下,火辣辣地痛,而後突然就被用力抱了起來。
「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他忍不住抽泣著發問,肖蒙卻並不回答他,只吮吸著他的嘴唇,而後拿外套把他裹住,制住他的反抗,硬把他抱進電梯裡。
抵抗也沒有用,被強行帶上樓,抱回屋子裡之後,就被肖蒙脫了衣服,緊緊按在床上。
這個就是肖蒙想拿的東西吧。被脫掉褲子的時候,他傷心地想。
雖然強迫他激烈做愛的過程中肖蒙跟他說了「對不起」,加彥的心情卻根本無法回復,被肖蒙抱在懷裡也只覺得冰冷。
被傷害的感覺不是隨口道歉就可以消除得了,肖蒙明明是那麼聰明的人,卻好像不知道這樣簡單的道理。
或者在肖蒙心裡,他是皮厚肉粗,無論怎麼傷害也不會有痛覺的人,所以不管做了什麼,只需要簡單的安慰就可以。
可他其實只是反應遲鈍而已,他一樣會覺得痛的。
「加彥?」一隻手摸摸他的頭髮,「醒了嗎?」
這是肖蒙不知道第幾次叫他了。加彥只把臉埋在枕頭裡,眼睛紅通通的,不吭聲。
安靜了一會兒,就是離開房間的腳步聲,肖蒙難得有這麼好的脾氣。
已經快到中午了,他確實睡得太久。加彥並沒有那麼困,其實身上那種不舒服的熱度雖然令他不清醒,但也難以入睡。
只是要從夢中醒過來的感覺很難受,所以他寧可多在被子裡呆一會兒。
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只有棉被底下,夢鄉裡面而已。
臥室裡安靜下來,他又開始暈暈沉沉地做夢,他想夢到一點好東西,幸福或者高興的事情。
他夢到小時候第一次吃巧克力糖,圓圓的,包著金色的紙,打開以後裡面的糖果是黑色的,泥巴一樣的顏色,但聞起來又香又甜。他舔了舔,然後一下子就欣喜地傻笑起來,從來沒有試過這麼美好的味道,可惜只有一個,他捨不得吃,重新包好了,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只偶爾打開包裝紙,小心地舔一舔。
握了一整天,連睡覺的時候也捨不得鬆手,可是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糖果已經被老鼠叼去吃光了。
那時候傷心的心情,直到現在還記得。
他又夢到考上中學的時候,他腦筋並不好,但非常非常的用功,刻苦到拚命的地步。所以成績不很優秀,還是剛剛好過了那所重點中學的錄取線。
當時真的很開心。家裡一直不肯在他身上浪費錢,母親總是罵他:「有飯給你吃你就吃,還讀什麼書!」但在他們那個鄉下,能考上縣城裡重點中學的人,少到幾乎沒有。平生第一次被托付著「說不定這孩子能有點出息」的期待,他終於得到了學費。
背著舊書包獨自去學校報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還夢到入學第一天在教室裡看到的一個新生,頭髮剪得很短,垂著眼睛,非常的酷。其實要不是因為那麼短的頭髮,他會以為那是女孩子,雖然對方比他還要高一些,身材挺拔,但真的長得很好看,他從來沒見過跟那個人一樣好看的女生,更不用說男生。
可惜那麼好看的人卻很凶,連班裡最高大粗壯的痞子學生都不敢惹他,但還是有許多人爭著要跟他說話。那人也非常聰明,上課都是在支著下巴愛聽不聽,考試卻總是拿第一名。學校裡的女生都很喜歡他,下了課經常有成群的女生跑到他們教室門口唧唧喳喳笑著偷看他。
這麼了不起的人,加彥很想跟他做朋友,但知道他一定不會理自己,所以就只是在一邊羨慕地看著。
但有一天那個人居然主動跟他說話。
雖然說的是:「你的褲子破了。」
加彥簡直受寵若驚。他知道自己褲子破了,是補過的。買新衣服要花錢,破的洞不大的話,補一補就可以再穿。
認真地這麼跟對方解釋,得到的只是一句不屑的「白癡。」
但加彥還是很開心,從那天以後他就經常找機會和那個人說話,每天能說上一句也好,儘管被罵的次數很多,他仍然覺得那個人很好。因為那人給過他一兩塊幾乎全新的橡皮,借給他的圓珠筆不用他還,還送過他一本買多了的參考書。
連那顆巧克力糖,也是那個人給的。
可惜最後他還是沒能吃得到。
加彥反反覆覆地清醒了又迷糊,迷糊了又清醒,枕頭濕了一大片,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模糊地想他是不是快死了,不然怎麼會一直看到過去的事,而且還都是好的事情。被人打罵欺凌之類的不好回憶都沒有出現。要是能這樣只回想著開心的經歷死掉,其實也很不錯。
他原本以為如果可以愛上肖蒙,那就離有一個家,眾人一起幸福生活的日子不會遠,所以非常的努力。
可是肖蒙的許諾只是騙他的而已。
他所努力的,「要愛上肖蒙」這樣的奮鬥目標,已經消失了。一直是充滿希望的穩步前進,現在卻只能停下來,不知道自己走了這麼遠是為什麼,也不知道以後該往哪個方向去才是自己的人生。
他想訴苦,可是說不出來。他非常非常的難受,可是去死的話,大家都會覺得太嚴重了,一定會責備他「何必呢!」
的確沒有人對他做過致命的傷害,沒人逼得他活不下去,所有欺辱過他的人都沒長著殺人兇手的面孔。就連肖蒙也不算大奸大惡,只是自私的惡劣,而且還借給他不少錢,照顧幫助過他。
他沒有遇到過壞得徹底的人,的確沒人想害死他。
可卻一直過得辛苦。
他的一生,正都是被那些無休無止的細小的惡行折磨著,漫長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加彥,加彥?」
有人在搖晃他,令人呼吸困難的高溫中,漸漸遠去的知覺又回到了身上。
「不吃早飯就算了,午飯不能不吃。起來吧。」
他想說話,但張不開嘴,喉嚨像火燒一樣。
「加彥?」
手伸過來摸他的臉,他只覺得臉頰上一陣冰涼。
「你發燒了?」
勉強睜開發燙的眼睛,那個人的臉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得令人讚歎,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只想流眼淚。
「生病怎麼也不說一聲?」男人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而後是開抽屜的聲響,一支冰涼的東西探進胳膊底下。
加彥知道那是體溫計。它被重新取走之後,便聽到肖蒙低低的罵聲:「燒得這麼厲害!」
一感覺到要被從被子裡挖出來,加彥就竭力抵抗,但還是被強行套上衣服,抱了起來。
「大半夜那麼冷還不回來,在樓梯上睡,現在好了吧?燒成這樣!」厲聲的責罵震得耳朵都嗡嗡響。
加彥蔫蔫的沒有精神,眼皮燙而腫,連眼睛也睜不太開,被肖蒙扶著,還是站立不穩。
「先喝點熱粥,等下我帶你去醫院。」
加彥拚命搖頭也沒用,肖蒙根本不理睬他的抗議,用大衣把他裹著,按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地強行喂完一小碗粥,就硬是半扶半抱著將他帶出門。
春假期間醫院只有寥寥的醫生護士在值班,等了許久才輪到加彥看病,也不好住院,只草草打了針,拿好藥,便準備回家。
加彥從頭到尾都燒得迷迷糊糊,沒有說過半句話。打了針精神是稍微好一些,但仍然步履蹣跚,細細戰慄著,覺得連骨髓裡都冷透了,只想找個地方躲進去取暖。
身邊男人寬闊結實的胸膛有著強大的吸引力,質感一流的大衣看起來就很暖和。
但他不想和肖蒙靠得太近。
好不容易走回停車的地方,加彥一直無法自制地發著抖,肖蒙又伸手來摟他,他本能地避開。
「很難受嗎?」
加彥搖搖頭,吸了吸鼻子。
明明是相貌平淡的瘦小男人,裹在厚衣服裡只露出半張臉,眼角和鼻尖紅通通的樣子卻奇異地惹人憐愛。
「乖。」肖蒙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掏出鑰匙開車,而後把他抱進車裡,讓他坐好。
看他虛弱地靠在椅背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藏在圍巾裡,一聲不吭,眼睛半閉著;由於發燒的緣故,淚腺無法控制,眼角發紅,睫毛濕漉漉的掛著淚,一副很可憐的模樣。肖蒙忍不住湊過去親親他的額頭和臉頰。
加彥嚇了一跳,睜開眼睛,淚汪汪的,病中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肖蒙感覺到皮膚上那過高的溫度,見他可憐地掙扎,心裡一陣大動,又拉下他的圍巾,加重力氣吻著他。
「唔……唔……」加彥用力抵抗,但動作在肖蒙看來只像貓而已。
正想著被傳染也無所謂,準備把舌頭探進去,好好親親他,卻聽見加彥受驚地吸了口氣,肖蒙便鬆了手,抬頭看見兩個女人遠遠站在他們車前方,朝他們這個方向望。
肖蒙皺了一下眉,坐直了,看那兩人迅速走開,很快就連人影也看不見,才發動車子:「回去吧。」
加彥卻受了極大驚嚇一般動彈不得,呆坐著,一頭的冷汗。
「怎麼了?」
「那是,好像是認識的人,公司裡的……」
肖蒙轉頭看他:「你確定?」
加彥點點頭,又搖搖頭,嚇得發蒙,都糊塗了。
「看錯了吧。而且就算是,他們也未必認得出是你。不用擔心。」
「嗯……」
加彥惶惶然地縮著肩膀,驚魂未定,完全是做壞事被人逮個正著的驚惶心情,感覺到肖蒙在摸他的頭髮,略微安心了一些。
他低著頭,沒看到肖蒙臉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