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
剛清醒的易沅棠下意識只手按著額頭兩旁的太陽穴,另一隻手肘撐起身軀看了看燈台旁的鬧鐘,時鐘滑過了十點一刻,靜靜宣告著她已經遲到的事實。
她乏力地倒回床上,就算現在起床準備,趕到學校大概也十一點多了,她有必要折磨著自己頭痛欲裂的身體,趕到學校去聆聽半小時的課程嗎?算了,她放自己一馬。
就在她掙扎著要不要下床梳洗的時候,門外驀地傳來老媽的聲音,說道:「阿昀,你也真是的,怎麼讓沅沅喝這麼多酒,好歹她也是個女孩子,又是學生,居然還宿醉,成什麼體統。」
聽見母親的叨念,易沅棠索性閉上了眼睛。與其起床聽老媽疲勞轟炸她可憐的腦袋,還不如繼續躺在床上忍受頭疼。
只聽戚昀輕笑道:「她滿十八歲了嘛,跟我出門阿姨還不放心嗎?人早晚都會有喝醉酒的經驗,阿姨難道沒醉過啊?」
易沅棠因宿醉而蒼白的臉上不由得泛起微笑,門外的易母卻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發出了無奈的氣音,瞪了這就像自己兒子一樣的鄰家男孩一眼,道:「算了算了,你從小就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你來得倒也正好,沅沅睡到這時候,我看課也沒辦法去上了,你去把她叫起來,我要去市場買菜,中午你過來一起吃飯吧。」
「好。」戚昀笑應道。
下樓的腳步聲與開門的聲音幾乎在同時間響起,易沅棠眼皮睜開了一線,看著推門而入的高大身影輕輕地關上了房門,朦朧的視線中彷彿看到他陽光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定來。
確定了老媽沒進來,易沅棠放心地睜開了眼睛,戚昀的笑容頓時泛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易大概只怕她老媽一個吧!
「笑什麼笑!」易沅棠撇撇唇。誰不知道他在竊笑什麼!這傢伙就會取笑她而已。
「你就只會躲在房裡裝死而已啊?」那臉幸災樂禍的笑容實在讓人很想踢他一腳。
「不只啊,我還會跳窗,只不過頭痛怕重心不穩摔死而已。」易沅棠有氣沒力地道。此刻她腦袋裡像有一群士兵在操演,用力踏著她脆弱的神經。
「去。」戚昀白了她一眼,走過去將她拉起身,順勢往床緣一坐。「喏,解酒液。」他將手中的小瓶子塞進她手中。
太好了,希望這小瓶液體是她的救星。
「你怎麼一點宿醉的樣子都沒有啊?」她邊開著瓶口邊盯著他神采奕奕的俊臉問。
「因為我沒喝醉啊。」他笑得燦爛。
易沅棠瞪著他,這傢伙!
戚昀瞧著她的表情,眨眨眼道:「傻瓜,我叫你盡量喝,我自己怎麼能喝?」
「算你說得有理。」她撇撇唇,將解酒液倒進嘴裡。
戚昀拇指輕捏著她的頰。「臉色真差。」
「頭痛……」易沅棠長歎。疼痛的神經真是令人坐臥難安啊!
他兩手拇指按揉著她兩邊太陽穴,適中的力道有效紓解了她的緊繃,然而略感親暱的動作也令她臉上有些熱了。
「那今天還要去上課嗎?」戚昀盯著她微笑問。
「去也沒課上了。」她下意識避開了他彷彿會炙人的陽光笑臉,她害怕自己露出一絲絲心猿意馬的模樣。兩人從小玩到大,這舉動也不過是極其自然的表現,她也不該想太多。
「那就在家溫書好了,你也快期末考了不是嗎?」
「嗯。」
「那你快起來刷牙洗臉吧,等下把書帶到我家去看,我等你哦。」
易沅棠微愕地挑起詢問的眉:「要幹嘛?」
「來就對了,問那麼多。」他捏了捏她細嫩的臉頰。略顯頑皮的笑容是她所有疑問的答案,比任何說明更具說服力,讓她不自覺地接受、依從。
戚昀瀟灑離開了房間,易沅棠也下了床刷牙洗臉,不知是解酒液的功效,還是心情的影響,她的頭痛似乎好了許多……
抱著書和筆記走進戚家,格鬥遊戲的打鬥聲立即傳人耳中,只見戚昀坐在電視前,手拿著搖桿,奮力地與遊戲裡的角色搏鬥。
易沅棠安靜地走到他身旁,放下手中的書,看著他技巧優越地將對手打得趴在地上,屬於戚昀的角色擺出了勝利的pose。
「你來啦?」戚昀望著她笑道。「頭痛有沒有好一點?」
「有。」
小孩子玩格鬥遊戲,打贏後通常會興奮地又叫又跳,但戚昀從來不會,勝利對他而言是稀鬆平常。
「戚爸爸、戚媽媽呢?出去啦?」她環顧安靜的戚家。
戚昀好動愛玩的個性絕對是遺傳,戚父除了開設蹈魂武術社,退休前更任職某大專院校的體育老師,專教武術類,而退休之後還是有不少學校請他兼課;至於戚母則是大學歷史系教授,在各自的領域都十分活躍。他的父母都是靜不下來的人,兩人常常出門就是一整天,小時候戚昀放學回家家裡沒人,就到易家去吃晚餐、寫功課,他們對戚昀放任式的管教造就了現在他獨立、外向的個性。
「對呀。」雖然他這做兒子的半年沒回家,但早就排定的活動行程也不能臨時喊停,再說他們肯留下來陪兒子,戚昀也不見得就有空陪他們。「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去翻翻看冰箱還有什麼東西。」他放下手中的搖桿起身。
「不用了啦,沒胃口,而且等下我媽就煮好午飯了。」易沅棠阻止了他,問道:「你怎麼沒有出門,在家玩game?」
這倒是奇事。戚昀大學修的是資工系,但那只是因為他喜歡玩電腦,學習這方面的課程可以讓他更知道怎麼玩,但若要他當個電腦工程師整天對著一台電腦做資料分析,那還不如殺了他比較快。
或許是受了他父母的影響,戚昀並不追求萬貫家財。他們的家境一向過得去,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衣食無缺,有足夠的收入,每當寒暑假更有時間規畫假期,夫妻兩個思考玩樂的時間遠多過思考追求更高所得。對他們而言,用盡所有時間心力去做一個億萬富翁的企業老闆,臨老還要煩惱財產分配,擔心子孫能否守成的人生一點都不令人稱羨,反而這種做著自己興趣的工作,閒來無事到處玩耍的人生要快活得多,而戚昀一向獨立,既不會做出令父母擔心的事,他們也就很少干涉他的生活。
「懶得出去,好不容易回家了,我也想多休息一下。」煩重的工作做了半年,誰都會想休息的,就算是一向過動的他也一樣。
易沅棠臉露微笑,想休息又怕寂寞,所以把她抓來這陪他,這傢伙……
「笑什麼?快點看書吧。」他掐了掐她的頰,重拾他的搖桿,按下了另一場格鬥。
易沅棠翻開了課本,兩人坐在沙發上,他玩遊戲、她看書,苦樂對比未免也太強烈了一點,她不時分心地看著畫面上的打鬥,這回強勁的對手讓戚昀凝神對付,音效中激烈的呼喝聲增加了遊戲中的緊張感。
他買的遊戲中格鬥類佔了大部份,他說這是他工作靈感的來源。劇本中的打鬥場面都需要編成,編劇只負責寫劇本,書面動作的著墨較少,劇本說這裡需要打,打完之後的結果是化敵為友還是勝敗立判,是由編劇決定;而「怎麼打」,就是他們這些武術指導的責任了,畢竟觀眾看的是畫面,而不是文字。連續劇中雖然劇情優劣是最重要的,但打得好不好看,精不精采,卻有著畫龍點睛的效果。
每個人靈感來源不盡相同,而他靠著格鬥遊戲激發武打畫面的構成,再指導演員套招修訂,讓主角打得帥、打得精采有趣,對於演員的演藝事業絕對有著相當的幫助,畢竟任何一齣戲的成功都可能讓一個沒沒無聞的演員變成偶像大明星。
「又贏了。」易沅棠看著書面上戚昀幾個連續動作將對手打趴,忍不住道。如果看的人以為贏得勝利很簡單,那就大錯特錯了,他的熟練是因為訓練有素。
「那是當然的啊。」戚昀笑道。
易沅棠臉上似笑非笑,他理所當然的自信雖然感覺欠扁欠扁的,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偏偏有種引人發笑與吸引人的魅力,輕易地讓女孩子為之傾心,也包括她……
「你這樣玩,教我怎麼專心看書?」這種遊戲就是會讓人忍下住手癢。
「是喔,那怎麼辦?」他一臉無辜,狡詐的眼睛眨了眨,笑道:「不然你陪我玩雙打,玩完再看書好了。」
易沅棠差點笑出來,就知道他打這種主意。戚昀將她拉到身旁,將另一隻搖桿塞入她手中,選好了雙打,兩人進入對戰狀態。
一起練武、一起打球、一起打電動,就連打牌喝酒也都帶著她,她儼然是他焦不離孟的死黨。她以三戰兩敗的戰績等比持續著,有時她會懷疑那三場中一場的勝利是不是他故意讓她的,然而對她而言能不能贏過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讓她參與,她所求的只是跟隨在他身邊、進入他世界的門票。
「小易,我被你打到鼻青臉腫了啦!」戚昀快速按著搖桿,一邊叫道,這女人下手還真是毫不留情。
又在耍寶了!易沅棠臉露微笑,手中依舊維持著強力攻勢,門外電鈴聲響起的同時,戚昀的角色被她KO,倒地不起。
易沅棠得意地挑挑眉,戚昀則扮了個鬼臉,起身去開門。
「這時候誰會來啊?」他奇怪地喃喃道。因為不想出門,所以手機早已關機,沒聯絡就登門拜訪的朋友是少之又少。
門一開,留著短鬚、戴著墨鏡年約三十的性格型男子站在門後,雖然長相算不上帥,但舉手投足間自然散發出一種領導型的氣度。
「紀導演?你怎麼會來?真是稀客!」戚昀驚訝道。「歡迎歡迎,進來坐。」
「冒昧來打擾,可是因為你的手機打不通,所以……」紀勝低沉的嗓音解釋道,隨著他走進屋內,順手摘下了眼鏡。
「手機忘了充電。」戚昀笑道。總不能說自己是故意關機的。
易沅棠站起身點頭打了個招呼,紀勝的視線焦著在她淡冷俏麗的臉上好片刻,顧不得無禮,時間空間概念彷彿頓時從他腦海中消失。作為一個導演,追求的就是感覺,從攝影機後看過這麼多明星,能讓人看第一眼就有被撼動的感覺的並不多,但這個女孩有!
如果說將人分成平凡的與特殊的兩種,平凡的多而特殊的少,這女孩無疑是特殊的一個,那種特質並不取決於長相的美醜,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位是紀勝紀導演。她是我鄰居。」戚昀簡單為兩人作介縉,而後道:「小易,幫我去倒杯果汁來好嗎?」
「謝謝。」紀勝也不多客套,兩人坐在沙發上,他開口說明來意:「阿昀,是這樣的,下個月我們就要出外景了,可是阿麗懷孕了,這次沒有辦法跟我們一起去。」
他們以前就合作過,紀勝是個嚴謹而要求完美的導演,他口中的阿麗是圈內少數的女性武術指導,換言之,她負責的工作是女演員的替身,很多戲劇女角的武打動作都找男性代打,但在畫面上看起來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畢竟男女的體格相差非常多,所以紀勝十分排斥這種替身。如果女星自己能打當然是最好,但這次的角色組合還是非得需要一位女替身演員不可,就算是只照背面不露臉的畫面,也不可以被觀眾一眼看穿,暗笑在心中,這就是他堅持的原則。
「那導演你有替代的人選嗎?」這倒是個棘手的問題。
「這就是我要來跟你商量的,我已經到處去問過了,但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眉目,你們家是開武術館的,你在武術界這麼長的時間,有沒有認識合適的人選可以介紹一下?」紀勝道。
戚昀苦笑了一下。「這可真是問倒我了。」一時之間他還真想不出來有誰合適這份工作,拍戲的辛苦,當替身的危險性,都是讓具備武術根底的女性卻步的因素,更何況要離鄉背井這麼長的時間。
易沅棠端出了兩杯果汁放在他們面前,他們的對話她全都聽到了,老實說……她對這工作很感興趣,原因很簡單,那是戚昀要去的地方、要做的工作。
「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問問,我希望在出發之前找到。」
「為什麼不到大陸再找呢?在那邊找應該比在台灣找容易。」
「我不想帶著不確定感出發。」
的確,劇組出外景需要準備的工作已經夠多了,這種不確定性只是徒增困擾而已。
「可以讓我試試嗎?」一直安靜在一旁的易沅棠忽然開口,驚訝了兩個男人。紀勝眼睛閃過光芒;而戚昀眉頭卻蹙了起來。
「你還是學生,而且這工作很辛苦,不是好玩的!阿姨不會答應的。」戚昀皺眉道。
「你們不是下個月出發嗎?那時我就放假了,寒假有兩個月,有打工磨練的機會我媽不會反對。」她轉而對紀勝道:「紀導演,如果您不嫌棄我是寒假打工的話,請給我這個機會。」
紀勝聽戚昀拒絕的理由完全沒提到身手問題,就知道戚昀認為這女孩足以擔任這項工作,只是基於保護的心理不願她接任罷了,但說不出原因……他很期待與她共事。
「兩個月很夠了,拍戲的順序可以調整,就算這齣戲兩個月拍不完,但需要女替身的部份可以先拍,不過我想先看看你的身手如何,可以打幾招讓我看看嗎?」紀勝道。
「導演!」戚昀眉峰緊鎖。大陸拍戲的條件很多地方都是非常艱困的,而且冬天開拍,嚴寒的氣候對從小生長在台灣的人來說更是難忍的環境,再加上為了搶拍戲進度,往往熬夜數日,武打替身又常常有受傷的機會,他不想讓易沅棠過那種生活!
「沒問題。」
易沅棠站起身,想了想,腦海中閃過方才格鬥遊戲中的幾個招式,身子跟著打出,揮拳、肘撞、迴旋踢再加個空翻,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俐落又漂亮,紀勝看完忍不住拍起手來。
「太好了!歡迎你加入這次的劇組。」紀勝起身與她握手,立下了合作的承諾。「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
「易沅棠。」
「沅棠……」他默記著,而後笑道:「你的薪資會比照其它正式的工作人員,而且你跟戚昀這麼熟,他一定會特別照顧你,萬一你家長有意見的話,我會登門拜訪做說明的。」
「好。」這麼簡單,就得到了工作的機會。
不過戚昀原本陽光愛笑的俊臉已罩上一層寒霜,不高興的情緒表露無遺,他們兩人都看得出來,但沒人想因此改變主意。
「那麼我有事要先走了,有什麼問題你可以跟我聯絡。」紀勝掏出了紙筆寫下電話號碼,沒想到這麼困難的事居然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紀勝離開之後,戚昀雙臂環胸,已沒了打電動的心情。這丫頭居然不顧他的反對,執意接下這工作,簡直令人憤慨!在台灣舒舒服服地過寒假不好嗎?就算想出國,也可以去旅行或遊學啊!做出這種決定委實太過於輕率!
「你當這工作很好玩是不是?當工作人員可不像明星那麼風光,工作繁重又經常會受傷,不是你想的那麼輕鬆!」大部份的人都只看到演藝工作光鮮亮麗的一面,對它懷抱著美麗的幻想,卻忽略了豐苦的背後有著多少辛酸。
戚昀很少這麼嚴肅說話,他的脾氣好、耐性夠,這些特質一向令她敬佩,不像她火大起來往往一句話都不說就揮拳相向;她懶得跟人言語爭辯,因為有的人根本就沒打算聽別人說,但是當對方怕她的拳頭時,事情就容易多了。
不過戚昀的嚴肅往往比她的拳頭更具折服人的威力,面對這樣的他時,她的心下也不由得惴惴。
「你能做的,我也能做,更何況之前下也已經有一個女的在做這樣的工作了嗎?」易沅棠淡淡道。
「我當然不是否定你的能力,只是這工作比你想像中的辛苦,所以我不希望你接,你懂不懂?」戚昀無奈地歎口氣,現在發脾氣也於事無補了,他一向很能夠接受現實,而且很排斥板著臉過日子。
「我會有心理準備的。」見他臉色稍緩,她揚起了淡笑,不管怎麼說他是為她著想。
他認命地搖了搖頭,真是被她打敗了。「算了,接都接了,好好做吧!」
其實易沅棠能一起去,他也滿高興的,雖然基於保護的心理反對,但對他而言這倒是個福音,拍戲雖然忙碌,但有時也著實無聊,有她在身邊自然是很好。
易沅棠笑了,這個寒假將會是她最期待的一次長假,自從戚昀從事了武術指導的工作之後,他們見面的機會少了,距離也愈來愈遠,而演藝圈更是她陌生的世界,而今她也將踏進這個行業,再度得到進入他世界的門票,任何可預見的辛苦都不能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