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大公子,據下人來報,徒單飛已率了支輕兵朝嶺東的方向前來,現在正在芹溪橋畔落腳。」俞一得到消息,立刻向海連天稟報。
「什麼?莫非他已懷疑到我們身上?」海連天震驚地挑起眉,「穆松此去未歸,我眼皮就直跳個不停。」
「大公子,老奴敢說這絕不會是穆松洩的底。」俞打從心底信任穆松。
他雖沒回來,可他飼養的海東青卻回來了,這不就表示他遇險了嗎?
「我也不相信穆松會這麼做,但是許多跡象都讓人起疑。」海連天憂心忡忡地說:「我最擔心的還是小琪呀。」
「對了,大小姐也跟著他來了。」
「什麼?」海連天眉心一皺。
這個徒單飛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要帶著她在身邊?
「更巧的是,拓天那傢伙也到此,可說是一群人全到齊了。」俞捻了捻他的鬍鬚,緩緩說道。
「拓天!你是說盤踞在嶺東的拓天?」海連天目光倏緊,輪廓分明的五官幾乎要扭成一團。
糟!拓天與徒單飛兩人皆可謂一丘之貉,對女人向來只有玩狎不會付諸真心,對待敵軍虜將又是極端殘忍的狂人!
「就是他。」俞拱手道。
「這該怎麼辦?小琪夾在兩個男人中間不是更危險?那個徒單飛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海連天的心頭已紛亂不堪,就怕那男人居心叵測,有加害小琪之心。
「大公子,您看,我們是不是要盡快趕去,說不定可救回大小姐。」俞雖為管家身份,可膝下無子的他,可是非常疼愛海連琪的。
而海連琪也當他是親爹一般,不時買些補品回來送他,還說笑話給他聽,他可是打從心裡感恩啊。
「也對,吩咐下去,我們得盡速趕往芹溪橋。」海連天目光一閃,此去雖危險但已勢在必行了。
「是,老奴這就去準備。」
「對了,俞伯。」海連天喊住他,「你年紀大了,就別跟了,我帶幾個精銳手下前往就行,你只需在這留守便成。」
「這……」兩份心一擰,赫然跪下,「大公子,老奴不怕死,就讓老奴跟吧。如果事態危險,老奴尚有幾手拳腳功夫可抵禦。倘若真沒辦法,也會自行了斷,絕不拖累大公子。」
「俞管家,我絕沒那個意思。」海連天抓住他的肩,淚水已漾在眼眶。
「可是大公子,您叫我守在這兒,我哪能安下心呀。」俞急切地說道,就擔心海連琪的安危。
「這……」海連天猶豫了。
「求您。」俞索性跪地不起。
「別這樣,我不是不讓你去,我也知道你一向疼小琪,不過此行絕非兒戲呀。」海連天解釋道。
「老奴知道,就算喪命也在所不惜。」俞管家堅持道。
「唉,好吧,我就答應你,但你定要小心呀。」海連天說不過他,只好讓他隨行了。他沒想到看似冷靜的俞內心的焦慮竟比他還深。
「謝謝大公子。」俞釋懷地流下老淚。
「那就快去準備,我們及早動身。」
* * *
徒單飛沉睡中,突聞外頭有著風吹草動的聲音——
突地,一支飛鏢疾速穿窗而入,射在木櫃上。
他早猜出這定是歧卓傳訊而來,於是立刻起身拆開上頭字條,「店後竹林見」五個字便映入他眼簾。
他先觀察了下依舊閉目沉睡的海連琪,隨即迅速閃出屋外,來到了竹林。
「大人。」果真是歧卓,他從竹林中現身,輕聲道:「海連天已動身往這兒來了。」
「請君入甕了?」徒單飛撇唇一笑。看來這一切全照著他的意思進行,他豈不得意?
「屬下有一點不明白。」歧卓壓低嗓問。
「你說。」
「海連天既是海連琪的大哥,如果他們兄妹相見,會不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麻煩事?畢竟血濃於水,親情是難以抵擋的。」
「這你放心,她的記憶尚未恢復,她的世界除了我之外已無其他人了,所以她暫時還離不開我。」徒單飛自信滿滿地說。
「可屬下擔心——」歧卓不能理解道。
徒單飛擺擺手,「你就是凡事太小心了,有時候不冒險是難成大事的。有句話不是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他淡然地笑說。
「是,屬下明白。」
「飛……飛……」突然,海連琪的聲音遠遠地往這兒飄了過來。
歧卓機敏地說道:「屬下告退。」
徒單飛點點頭,只見歧卓一個閃身便融入黑夜裡,身手之矯健,不禁令他激賞。
「飛——」
海連琪怯生生地尋來這兒,當一見到徒單飛,立刻紅了雙目,「你在這兒,你果真在這兒。」
「怎麼了,這麼晚了還不睡,跑到這種地方來?」徒單飛撫上她的臉,深邃的眼裡凝聚了些疑惑。
「剛剛我突然驚醒,發現你不在,我好怕……便怎麼也睡不著。」她看著他,表情淨是柔情萬縷。
自從白天承諾當他的女人之後,對他,她不再封鎖情感。既然決定愛了、跟了,她就會全心付出,即便是她的性命她也會毫不猶豫的交出來。
可是他對她呢?
他不是她的丈夫,只是她的男人,他有時沉默、有時深沉、有時寡言、有時開朗,她甚至不知道下一刻他又會變成什麼樣的性情……
就像現在,他見了她似乎有些煩鬱、不悅,難道他三更半夜的在這兒與人有約,是她打擾了他嗎?
「怕什麼,這間野店已被我們的人馬給包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敢欺負你。」他望了眼這座靜謐的竹林,「這竹林裡頭陰森詭異得很,看似平靜,其實充滿了危機,以後一個人可別再擅自跑來這兒,知道嗎?」
「我知道,只是我一看不到你,就會心驚膽跳,擔心你會離我而去,不要我了。」海連琪顧不得一切地摟抱住他的腰,偎進他懷裡。
「傻瓜,我怎麼會不要你呢?」他放輕語調,一把摟住她。
海連琪倚在他懷裡喃喃說著:「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會擔心、就是會害怕,我真的好怕你會狠狠的撇開我。」
「這麼說是我讓你沒安全感了!」他的眸光突變凝窒且濃黑。
「我……我能不能向你討個承諾……」她眸光如水地回睇他那雙看似冰冷至極的眼瞳。
「承諾?」他眼眸一瞇。
她迷惘了……對,就是他現在這種眼神,冰得像雪巖、冷得像寒風,讓她覺得好陌生,幾乎感受不到有任何的熱氣。
海連琪忽爾倒退了幾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好像很不高興。」
徒單飛瞇起狎眸,兩道眉毛下是雙深沉的眼,「你沒說錯什麼,是我自個兒心煩氣躁。」
「為什麼?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海連琪突然為他擔憂起來。
「我所說的敵人已確定來犯,就快接近這個地方。」他面露愁絲,那副焦灼的模樣,可讓她更憂心了。
她一雙小手揪緊他的衣衫,心急地問:「那你決定怎麼做呢?是否該撤兵回去,或另有打算?」
徒單飛搖搖頭,「我既然來此就是要引誘他們現身,如果我在這節骨眼上撤回,豈不白費了我之前的一番努力?」
「可那不是太危險了?」
「危險也得面對。」他扯出一抹笑。
「那麼你是決定……」海連琪揚眉望著他。
「決定送你回東都,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全力以赴。」他遂道。
「不——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雖然我幫不上你的忙,但我留在你身邊也可為你打氣啊。」她慌了。
海連琪並不知道徒單飛會這麼說,只不過是「以退為進」的一種手段而已。
「你留在這兒會讓我分心的。」徒單飛歎了口氣,揉揉眉心,展現一臉的困惑。「就是因為想不出法子,所以我才來這竹林散心解悶。」
海連琪感動的淌下淚,原來……原來他夜裡睡不著,跑到這後山竹林,為的竟是她!而她居然還在這時候找他麻煩,她真不該……真不該啊!
「對不起!」海連琪頓時淚如泉湧,「原諒我……是我不好,我笨,既然愛著你,又怎會看不清你心底的想法呢?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
徒單飛望著她斜倚在他胸膛的小腦袋,眉心倏地一緊,他懷疑自己這齣戲該如何演得下去?
他揉上她的腦袋,以不變的陰柔語調說:「我怎會怪你?再說與敵軍對抗和你無關,又怎能遷怒於你?」
她抬起蟯首,輕啟紅唇道,「既不怪我就別趕我走,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你這麼做不是讓我為難嗎?」他薄薄的唇逸出了一聲低沉的歎息,整個人也出現了少有的凝肅。
「讓我跟,今後我們福禍與共,永遠不分開。」海連琪漂亮的黑瞳閃爍著篤定和堅決。
「你這個小丫頭!」
徒單飛抬起她的下巴,專注地看進她那對迷人眸心,瞳眸中的魔性恣意地流竄著。
他醺然的眼底閃著慾火,驀然低下頭覆上了她的唇,肆無忌憚地往內探索,剽悍狂吮……
海連琪張著脆弱的眸子,直搖頭,「這兒不行……」
她是願意給他,可這裡是外頭啊,雖是夜裡,但她還是有千萬個不安全的感覺。
「這裡不會有人來的。」
他一個使勁,將她逼近一排粗實的竹子,兩人身體緊密地貼合著,近到海連琪能夠清清楚楚看見他瞳孔中閃爍的光亮。
當他的手指撫上她後臀,摸索她渾圓的臀股間時,突地從林間飛躍起一群飛鳥,嚇得海連琪猛然狂喊,「啊——」
「噓——」他趕緊搶住她的嘴,眉頭攏皺。
他明白了,定是拓天那傢伙不信任他,所以派人日夜監視著他!
該死的拓天!
「怎……怎麼了?」海連琪驚慌甫定,嗓音仍顫抖著,「剛剛那些是什麼?黑壓壓的一片,好怕人啊。」
「不過是一群飛鳥,沒什麼好緊張的。」都是這些該死的東西,掃了他的興,不過他也實在佩服拓天這種盯哨的本事。
「那我們是不是該回店裡了。」海連琪低下頭,臉兒還紅透著,就連心跳也直加速不休。
「好,我們回去。」徒單飛一手摟著她往野店的方向走去,還不時轉首望向遠處幾個陰暗詭魅的人影。
他微撇嘴角,心忖度:拓天,你以為這樣就能威嚇得了我嗎?
門兒都沒有!
* * *
徒單飛將海連琪帶回店內房間後,便以探查敵人蹤影為由再次出門,就此她便一直為他擔憂、煩鬱不已。
從天黑等到天亮,又從辰時等到了子時,卻依舊不見他歸來。
他所帶來的一支兵隊也全留在野店內,正處於備戰狀態,這情形看在她眼中更是憂心忡忡。
由於她按捺不住心底的急躁,於是趁士兵不備之際偷偷摸摸溜出了野店,一個人直往北方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正覺不對勁兒想折返之際,赫然一隻手臂橫擋在她面前,驚得她直覺反應地施展出功夫抵禦。
「小琪,住手!」海連天興奮不已地喊著她的名,他絕沒想到會在這裡,在這麼容易的情況下遇上她。
海連琪的動作一窒,抬睫凝睇著來者,心口隱隱約約流竄著熱流,可她想不起來此人究竟是誰……
驀然,她想起徒單飛,他曾說,敵方極有可能會利用她的失憶對付他。對,她不能恍神,也絕不能信了眼前這個男人。
「你是誰?別這麼喊我。」她冷著嗓音說。
「什麼?我是誰……」海連天先是愣了下,接著問道:「你怎麼了小琪?」
「閉嘴!」她退了一步,提防地望著他,「我說了,不准你這麼喊我。」
這麼親暱的叫喚,也只有飛可以的。
「你……你真記不得大哥了?」他難掩意外地問。
「大哥……」她腦子一片暈眩,一時之間心也亂了。
「對,我是你大哥海連天啊。來這兒就是要對付徒單飛,將你從他手中救出。」海連天激憤地說。
海連琪什麼都沒聽進耳裡,只有那句「對付徒單飛」,瞬間,她更篤定了自己的猜測:這男人不是好人!
「什麼大哥,我不會受騙上當的。」海連琪流著淚對他喊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根本不確定我叫什麼……你別想利用我……」
「你說什麼?」海連天難以置信。
「我問你,穆松是不是你派來的?」海連琪哽著嗓問。
「沒錯,他是我派去的。」海連天承認,「他現在人呢?該不會已遭徒單飛的毒手了吧?」
「原來……原來這一切真是你的詭計!」海連琪有種受騙的感覺。
她真傻,居然不聽飛的話,擅自跑了出來,如果她落到敵人手上……他們定會拿她來威脅飛?!
「小琪——你怎麼了?」海連天逼上前問。
「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死給你看,再怎麼樣我也不會連累飛。」她淚光盈然,脆弱的容顏中有著不可抹滅的堅決。
就算是死,她也要脫離這人的掌控!
「好……我不過去……我不過去……」海連天擔憂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小琪,你失去了記憶嗎?仔細想想我是你哥——」
「別說了,走開,你走開——」海連琪摀住耳朵,她為何心底會這般紊亂,猶似阡陌交錯般,解都解不開?
「小琪!」
「別再叫了,別——你走——走開!」海連琪深受刺激地拚命往回跑,她真後悔……後悔擅自溜了出來……
「啊——」
突如其來地,她的柔荑被人給攫住,猛地將她往一旁的隱密山洞內拖——
海連琪驚喊的小嘴兒及時被搗住,接著被人推向洞壁,緊緊貼著壁面!
「噓……是我。」徒單飛的唇抵著她輕顫的紅唇,嘶啞地說:「你又不聽話了,這教我該如何是好?」
「飛,」海連琪吃驚地一愣,而後俯在他肩上痛哭失聲,「對不起……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諱言,徒單飛剛剛真的是嚇了一跳,他才回野店一沒見著她就立刻追了出來,心底擔心的就是她會與海連天遇上。
沒想到,他擔憂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還好她的記憶尚未恢復,對於過往的一切絲毫沒有印象,否則憑剛剛那一幕,她就極可能由一個溫婉的小女人變成一個可怕的敵人。
「知道嗎?我真是為你捏了把冷汗,差點兒出去與那個該死的男人大打出手。」他以唇輕吻她的額頭。
「可我覺得好奇怪,那人明明可以抓我……」直到此刻,海連琪靜下心,才察覺到這其中的可疑之處。
徒單飛臉色一凝,扳過她的小臉,目光炯然地望住她驚疑的小臉。「別想太多,或許他另有什麼打算,或是……你信的人是他,不是我?」
「不,我信的人只有你。」她趕緊澄清,望著他的眼全是愛與情交織的濃郁感情,「所以我好怕,好怕你遇到危險。」「放心,我只是來這探查他們的動向,絕不會讓他們發現。」他揉著她的小腦袋,「我們還是暫且留在這洞內,等天色暗下我們再走。」
徒單飛扶她一塊兒坐下,一方面專注著外頭的動靜,就怕海連天會派人馬搜索到這兒來。
她點點頭,倚在他懷裡,「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但你得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讓我為你擔心了。我身為東都大人,對東都以及那兒的子民有著照顧與共存亡的責任,絕不可能因為私心而不理會,你懂嗎?」徒單飛語氣堅定,灼灼目光始終盯著佳人。
「我知道,我會控制自己的心。」她斂下眼,覺得好歉疚,「我不該給你帶來壓力,以後我會學乖的。」
海連琪知道自己跟著來,對他而言只是累贅、包袱,偏偏她又不懂安分,老是帶給他麻煩,難怪他會這麼生氣了。
「知道就好。」他的大掌輕輕揉著她的細肩。
她點點頭,倚在他寬廣的肩頭上。他粗獷的身軀帶給她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與安定感覺,使她頓覺好舒服,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累了?」他低頭問。
「嗯,還好。」為他擔憂了一天一夜,她的確是好累,就連眼皮也快撐不開了。
「什麼還好,你看來真的好累,來,靠在我身上睡吧。」徒單飛調整好自己的坐姿,讓她能更舒服的靠在他身上。
海連琪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你真好……」
望著她爛漫的笑容,徒單飛心又開始亂了,想說什麼,卻已見她閉上眼,沉沉睡去,嘴角還掛了絲甜甜的弧度。
海連琪窩在他寬闊的臂彎中做著屬於她與他的美夢,但願這夢能持久、成真,千萬別那麼快就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