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讓它淡淡地來,讓它好好地去。
涼爽的夏日實在難得,在設有空調的咖啡廳裡與愛侶喝下午茶應該是一件極其浪漫的事。
我們多情而溫柔的男主角趁機向美麗而冷傲的女主角告白:「我愛你,星。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美麗而瀟灑的你,我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
女主角回答:「噢,我並不意外——你已是第一百二十八位對我這樣說的男人了。」
咦,台詞好像有點變調……
男主角依然癡情如故,「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的這句話,所以才會拒絕與前一百二十七名男子的交往。」
女主角有些不耐煩了,「你別自作多情了,你只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而已。」越來越錯調了。
男主角連忙說:「我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在怪我遲了這麼久才告白。真對不起,是我太自卑了……」
「我再重申一次,我——不——喜——歡——你——!」女主角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當然,你愛我!」男主角不為所動。
女主角逼不得已,只好選用六十四次以來慣用的傷心招式,「你以為你配得上我嗎?你以為你比以前的一百二十七名男人都好嗎?你以為我會把你這種八股臭蟲文的書獃子放在眼裡嗎?……」
「當然,你只會把我放在心裡。」男主角迫不及待地打斷話頭。
女主角很不雅地翻翻白眼,再使出三十二次慣用的招式,眼波流動,十分感性地靠了上去,「你真的愛我嗎?你想要我嗎?你是要愛我,還是要我?不可以貪心喔,來擇其一吧。要我幫你選嗎?現在不是流行速食愛情嗎?來吧……」
男主角臉色蒼白,承受不住打擊地打斷她的話,「不!你不是這麼隨便的女人!為什麼要拿這種面孔對我呢?!你還在怨我嗎……」
一個女孩子插入了兩人的談話,把矛頭指向了女主角,「呸!賤女人,有你這種賤人留在我們學校,簡直就是敗類。你是我們女人的恥辱。」既而又向男主角石破天驚地告白:「學長,我愛你!你看看我呀,那種賤女人不值得你愛呀!她是個霸道而又惡劣的小太妹,是校內校外的霸王花,專門玩弄男人的感情,不知跟多少個男人上過床,又把他們全甩了,而且……而且還在家裡養小白臉,還是個少年……」
哦——明白了。原來這位文雅得連罵人的也只停留在「賤」、「敗類」一階層的女孩才是真正癡情而富「正義」感的女主角。
而那位「玩弄男人感情」、「養小白臉」、「霸道而又惡劣」的「霸王花」一直扮演著壞女人的插花角色。
劉星一點也不介意自己扮演的反派角色,演慣了,進台詞都倒背如流。為了不讓小學妹太搶風頭,也為了對得起這個角色,她刻意補上一句:「是呀,誰叫我那麼花心,誰叫我有戀童癖呢?」
男主角慘白著一張臉,「到今天,我才算認識了你——劉星!」
「沒辦法,是你自己識人不清。」怎麼可以怪在無辜的她身上,她可是一直就這個調調,從沒變過呀。
男主角和女主角悻悻而去,臨行時還瞪了她一眼,好像要殺人了。不過,既然只是「瞪」,那也無關癢痛。
一口將杯中的咖啡飲盡,劉星來到櫃檯結賬。只有在掏錢時,劉星才會歎息,壞女人果然不是人人可以當的。
——※※※——
回家!
回家是除了打架、整人以外最讓劉星開心的事了。回到家裡就可以吃到柯小松做的香噴噴的佳餚了。說起來,小松做的飯菜的確比得上五星級的大廚,再加上他「持家有道」——嗯,雖說有那麼一點輕微潔癖——家裡每樣東西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能耐,榮升「管家公」寶座也是理所應當的。只可惜……這個「管家公」除了管「家」外,還管「人」。想她一介「群英」的大姐大,在外面「呼風喚雨」,何等快意;可一回到家裡,老虎也得變成小貓,原因無他,這個「管家公」手中握有「馴獸鞭」。哎,衰呀!要是讓她的「兄弟姐妹」看到了,她以後可怎麼「大尾」起來?所以,有必要將他守得嚴嚴實實的……
哈!到家了!
喜滋滋地開了門,大手將鞋一脫,懶懶地躺在冰涼而乾淨的地板上。
哇——好爽!劉星滿足地合上眼。
「星!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回來不能睡在地板上,會感冒的。快起來,沖個澡,該吃飯了。」
千不甘,萬不願,一聽「吃飯」兩個字,劉星立即化身為饞貓一隻,一躍而起,潛入廚房。
繫著圍裙,套著袖套,一身正宗的「管家公」服飾的柯小松,一手掌勺,一手托盤,正忙得不樂乎。熟練的手法,正式的架式,香得誘人的菜香,讓饞貓好生欽佩。
「小松呀,今晚吃什麼呀?」饞貓悄悄將「貓爪」伸向盤中。
「啪——」柯小松眼疾手快地拍掉企圖偷嘴的貓爪,才道:「蕃茄雞蛋湯,紅薯炒肉絲,油酥花生和涼拌黃瓜。」三菜一湯,每頓的慣例,全是劉星愛吃的。
「饞貓」可憐兮兮地撫著受傷的貓爪,含嗔帶怨道:「出手這麼狠。真沒良心!」
「合上嘴巴,口水擦擦。去洗澡吧,早洗完早吃飯。」柯小松頭也不回道。
「吃飯」二字對劉星的誘惑力永遠都那麼大。五分鐘後,劉星帶著一頭微濕的發走出了浴室,直盯著桌上的飯菜嚥口水,直恨不得一下子撲上去吃個痛快,眼角小心地「掃瞄」了一下「管家公」。喂,臉色不大好。劉星趕緊正經危坐。
「收拾好了嗎?」柯小松只瞄一眼,就知道她肚裡的「小九九」。
「好了。」回答得又快又響又順口。
「衣服呢?」柯小松冷冷地瞅著她。
「喂……小松呀,做的飯菜好香喔……」劉星連忙討好道。
「別意圖轉移話題。」
「好啦,沒洗。」
「為什麼不洗?!」柯小松有點惱了——每次都是這樣。
「你知道人家不擅長做家務嘛。」是有點無賴,口氣卻是理直氣壯。
說來,實在有點抱歉,對於家務,她完全是「八竅已通七竅——一竅不通」。十八歲的女子連自己衣服都不會洗,反而要十五歲的小男孩代勞,實在有點過分。不過呢,在劉星心目中,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他是她半路「撿」來的「管家公」嘛。
小松實在敗給她了,苦口婆心地一千零三十四次念道:「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
「什麼『以後怎麼辦』?」對於三年來的每日一念,劉星早已見怪不怪,逕自動筷了。
「以後我們終究要分開的。」不要氣,不要氣——柯小松告訴自己,深吸一口氣,「你以後總要一個人生活的。如果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不具備……我真是難以想像那種糟糕的狀況,你不可能一輩子都依靠我,我也無法照顧你那麼久。我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最好早點學會照顧自己。」
「放心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無米炊』。」她反而安慰起過度「憂鬱」的小松,「好啦,好啦!別那麼『齊人憂天』好不好?一定是學校功課太鬆,你太閒了沒事做才整天胡思亂想。這樣吧,我明天給你介紹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想著想著,又覺得不對勁。放下筷子,很沒禮貌地抬起柯小松的下巴,左瞧右看,「白皙的皮膚,略顯秀氣的眉,冷傲的眼,高貴的鼻,不怎麼討喜的唇……嘖嘖,這個調調,不是應該很受女生歡迎的嗎?怎麼會沒有女孩寫情書給你?」
小松拍掉她的「淫爪」,沒好氣道:「算了吧,我還不想早死。大概我有女朋友不超過三分鐘,就有一大堆人跑來問我:『你和星怎麼了?』『吵架了?』『是不是星有了新歡?比你漂亮嗎?比你小嗎?』『星終於把你甩了。阿門!』『你終於回頭是岸了!阿彌陀佛。』……不被氣死,我也被煩死啦。」
「哎呀,兄弟,何必太在意。謠言嘛,兩耳一塞就無所謂了。有一句話不是說什麼『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劉星扒了一口飯。
「你可以裝聾作啞,但那時的我可得應付女朋友了。」
星和小松就是這樣的性子,一個生性拘謹,一個向來灑脫。兩種極端的個性合在一起,偏巧創出了「同居」三年而相安無事的「奇跡」。
「對了!」小松忽而嚴肅地放下了碗筷。
正奮力與美食「作戰」的星立即發現苗頭不對。嚴肅而冷靜地盯著她,卻又一句話不說,讓她打心底發毛,反省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禍事——柯小松發火前的先兆。
劉星含了滿嘴菜,認真地回想這一天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她做了什麼……
「下午,你逃課了。」小松冷靜指出關鍵。
「有個男生請我喝下午茶……」
「哪知道是鴻門宴!」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劉星立即明白了「禍事」與下午的小插曲有關。
「放學時,有個女生哭著跑來找我。」小松頓了一下,掃了心虛的她一眼,「你應該知道她說了些什麼。」
「嗯,這個這個……」星勉強擠出笑容,「都是我的壞話罷了,我都聽得耳朵生繭了。她,她不會連你也一起罵了吧?」
「這些都不重要。」他搖搖頭,「重點是——你居然當面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胸口不斷地起伏,顯示他正處在盛怒中。
劉星越笑越心虛,拍了拍他的肩,小心道:「我們不是沒那一回事嗎?」
「你承認了?!」一聲雷鳴,震得劉星心兒亂跳,笑容卻是怎麼也擠不出來了。
面對那張因怒火而扭曲的臉孔,劉星心虛地承認,「我……是為了打發他們……」
「所以,就這樣輕易賠上我的清譽!」
死了,死了,上帝呀,一道閃電霹死我吧——沒膽的劉星祈禱著。
「從開始傳出這種流言的時候,你就沒有阻止澄清的意思——是不是?幸好你沒承認,也就不會有太多人相信,但你現在居然承認了!你存心拖我下水是不是?」柯小松氣得快抵住了她的鼻尖了,「你知不知道?放學時,你那群狐朋狗友跑來圍著我叫『姐夫』?!還問我們什麼時候『發喜糖』?!劉星!我要宰了你!」
柯小松捏起拳頭就向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揮去。
身經百戰的劉星輕輕一躍,避開拳頭,就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可以想像,生性嚴肅的他被那群輕浮的狐朋狗友包圍「輕薄」、「調戲」時,那種窘樣……
好,好,好——好好笑,實在好好笑呀!
「哈哈哈哈……」劉星縱聲狂笑,惹得柯小松的臉色更難看。
一個長腿踢了過去,她順勢接住了他的「纖足」。柯小松難堪地看著劉星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捉著他的腳,一面想笑又拚命忍住笑的扭曲面孔,開始後悔不該和她動手動腳,畢竟……兩人之間相差太多。
「放開!」他羞惱地低吼。
她很聽話地立即鬆手,然後——平衡感不強的他身子開始傾斜,劉星當然很樂意表演「英雌救美」於是……
劉星的懷抱軟軟的,很溫暖,長期「鍛煉」的雙臂不若其他女生一樣軟趴趴的,顯得柔軟卻有力。聞不到女生身上常有的濃郁的香水味,而沐浴後特有的體味纏繞著他的鼻端,笑盈盈的眼關切地盯著懷中的他,飛揚的眉還是那麼有生氣,但……突然覺得劉星其實是個很溫柔的——女人?!
得悉這個認知,柯小松忽地面上一紅,大力推開她,然後——
砰!「哎喲!」驟然摔到地上的小松呻吟著撫摸撞到的後腦勺。
「幹嗎突然推開我?」退了一步的劉星問。
耳朵火燒一般不自在,他只顧撫摸傷處,答不出一句話來。
「害臊了?!不會吧?」劉星盯著他的赤耳瞠目,「三年前救你的時候,我也抱過你呀!」
「我十五歲了。」小松慢騰騰從地上爬起來。
「有什麼不同嗎?」劉星撓撓頭皮,打量著他,「長高了一點,長白了一點,能幹了一點,沒什麼變化呀。至少還是一樣害羞。」
小松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了,「明年我就可以領身份證了!」
「哦。」星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那又怎麼樣?」
「你——」小松為之氣結,放棄和劉星溝通,歎了一口氣,「吃飯吧。」
「好!」劉星在心裡雀躍,看來小松把那件事忘了,好棒!
「明天,去跟你的狐朋狗友說一聲。」
「說什麼?」劉星有聽沒進道。
「澄清我們的關係。叫他們別來煩我。」
劉星立即垮下臉,應了聲:「喔——」
——※※※——
「那那那,事情就是這樣了。以後不許你們去煩小松。知道嗎?」劉星聲色俱厲地對「手下」道。「喔。」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面面相覷,今逢大姐頭突然召集各路人馬,還以為是什麼「大好事」呢……結果,掃興!害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連「傢伙」都帶來了。
「大姐頭,你不會就只說這一件事吧?」阿B壯著膽子問。
「哦,還有件小事——今晚八點,沙區港十三號碼頭,湘華和我們有個『約會』,千萬別遲到了。就這樣,散會,去做準備吧。」劉星揮揮手,像趕蒼蠅一般,一群人就這樣一轟而散。
「老K,你留下,我有事找你。」劉星再勾勾小指頭,一個太保打扮的男生立即搖著「狗尾巴」,討好地乖乖過來。
「什麼事?大姐大,是不是要我打頭陣?我也可以很猛的喲。」太保現寶地做了個健美姿式,奈何平生鍛煉不多,肌肉不多,肥肉倒不少。
「少來了!肥肉男!」劉星一把拍在肥肉上,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五個紅爪印,道,「我還不知道你那點能耐。過來,我有話問你。」
老K哀怨地揉揉五指印,乖巧地坐在劉星身邊,「說吧,大姐頭。」
「嗯,你家是不是有個十五歲的弟弟?」劉星遲疑地問。
「耶?大姐頭真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去去去,少來這一套。到底有沒有?」
「有,有,有。」老K連忙點頭,「今年三月剛滿十五。大姐頭,你,你……你是不是看上我家小弟了……」
劉星大腳丫一踹,老K連忙就地一翻,躲過了這招「佛山無影腳」。
老K狼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劉星這才道明來意:「小松最近怪怪的,我才碰了他一下,他就像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碰了似的,躲我躲得遠,還一再強調他的年齡,他多少歲我當然知道,我還每年為他慶生哩!真是,弄不懂他在想些什麼,陰陽怪氣的。」劉星小小抱怨了一番,然後問一臉莫名其妙的老K,「既然你也有個弟弟,應該知道這年紀的男生心裡在想些什麼吧?」
「哦——」老K這才恍然大悟,「這個呀。是這樣的。十五歲的男孩呢,正值發育的青春期。生理上呢,嘻嘻,不僅長個頭,還是從男孩步入男人的成長髮育期。所以要多吃飯多運動多補充營養。而生理上的變化進而影響心理上的變化。這段時期的男孩呢,大多敏感而害羞,對人體的肢體碰觸,特別是異性,非常敏感,而且常有自己長大了,成熟了之類的認知……所以呢,才會有上述反應。」
「哦——」劉星一副明瞭的表情,看來雖然給了小松穩定的物質生活,但還不夠關心他的精神生活。畢竟,劉星也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
「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依我看,要使青澀的毛頭小子真正長成男人,還有一道必不可少的過程。」老K奸笑兩聲,附近她的耳朵,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咬起了耳朵……
——※※※——
「啊啾——啊啾——」正收拾文具放學的柯小松一抹鼻子,感冒了嗎?
「柯同學,你沒事吧?」鄰桌的羅婉玲關切地遞過一片香香的紙巾。
「不用了。」他不是沒看到她眼中的傾慕,但,他們之間不來「電」。
羅婉玲黯然將手中的紙巾收了回來,才女特有的憂傷的氣質叫人打心底憐惜。
「柯同學,可以,可以送我一程嗎?」羅婉玲鼓起勇氣道。
「康伯不是天天來接你嗎?」柯小松背上了書包,千金小姐真是麻煩。
「康伯他,他,他……病了。」羅婉玲的臉倏地通紅,生平第一次說謊,卻是為了他,她訥訥如蚊蚋,「所以,所以,所以……」
「婉玲,婉玲!康伯來接你了!」一個被她憂鬱氣質所迷戀的男生快樂地奔來,「一起走吧。」
羅婉玲的臉倏地蒼白,無意識相絞的纖指也顯得蒼白無力。謊言……
「那麼,我先走了。」柯小松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先走了。
「婉玲,婉玲,你怎麼了?」
輕晃晃無力的頭,豆大的淚珠滴在紙巾上,迅速浸濕了紙巾,低啞哽咽的聲音道:「我沒事。」
嘻嘻,看到了;嘻嘻,看到了!——趴在窗口望了半天的詭異人物劉星,奸笑著靠近……羅婉玲——柯小松的暗戀者。
——※※※——
「我回來了。」開門聲,劉星的聲音,關門聲。
「哦。」在廚房裡忙個天翻地覆的柯小松隨口應了一聲,隨即聽到她倒在地上的聲音,他立即喝道:「不准睡地板!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快去洗掉你那身汗,要吃飯了。」
「喔!」劉星應了一聲,然後是走進浴室的聲音。
柯小松兀自沉思,今天的劉星略有不同,顯然有什麼心事。中午吃飯時,一直笑,一直笑,笑得他渾身發毛。下午又逃課不知去哪兒了……現在回家居然不進廚房看菜色,饞貓何時轉性了?看來,她真的有心事。
盛上飯菜,擺上碗筷,浴室門也應時而開。劉星擦著微濕的發,半依著門,發稍略帶晶瑩的水珠,迷茫卻深邃的眼,顯得格外——性感?
見鬼了!看慣了劉星這種調調,今天居然會把「性感」兩字栽在她頭上,看來他真的感冒了——柯小松面紅耳赤地想。
劉星一見食物立即恢復了饞貓的風格,對著美食嚥口水。
她偷瞄了他一眼,等他發話,他知道。
「衣服呢?」
「洗了。」劉星自豪道。
「耶?」真是太陽打東邊出來了,這懶鬼真的轉性了。柯小松表示懷疑地掃了她一眼。
她立即無辜地回視,「真的洗了。昨天你說得很對,所以我決心學習照顧自己,做些生活的基本能力。」
「很好。」柯小松憋了半天,只擠出兩個字來讚美。敢情是他每日一念終於在第一千零三十四次生效了,但怎麼……怎麼感覺怪怪的?努力了這麼久的事,終於成功了,不是應該很有成就感嗎?為什麼反而……心口悶悶的?
甩甩頭,甩去煩亂的思緒,劉星已開始狼吞虎嚥了。
柯小松拾起筷,慢嚼細嚥了起來,「下午,你又逃課了。」
「附近有人拍電影,招臨時演員,一個下午就掙了幾百塊,呶,你瞧,我的存折上又有了一筆進賬。」劉星樂呵呵地拿出來現寶。
「做臨時演員需要把手肘都擦破皮嗎?」柯小松的視線在右手肘襯衫捲起的地方。
「耶?真的破皮了耶。」劉星仔細看了看傷口,「我都沒發現。」
「衣服也是因為與人賽車時弄髒的,所以不得不洗,是不是?」他知她呀,畢竟一起生活了三年。
心虛地放下袖子,不敢正視他,更不敢回口。
柯小松放下筷,去翻翻找找急救箱。放在哪兒去了呢?那個急救箱只在當初剛來這兒的一年裡「受寵」,後來就淡忘了……
自被她從高速公路上的車輪下救了下來,就一路隨她來了B市。
她一直從不過問關於他的身世,一如他讓彼此保留私人空間。沒有分開的念頭,她打工賺來的錢,替他辦理了轉學手續。就讀同一所中學,她念群英的高一,他念群英的初一。
兩人同住這間租來的小公寓——對劉星來說,他倆年齡相差三歲,沒有「男女之別」,而且反正她也從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女人」來看。
金錢,自然是一個重要的話題。不到十六歲,沒有掙錢能力,只好一手將家務包攬。初來乍到的劉星憑著良好的人緣,很快在餐廳裡找了份工作,生活逐漸穩定時,又三不時五時出去與人賽車,常常一身傷地回來。於是,他學會了自我護理的所有知識。後來,因為打架,被餐廳開除了——據她說,是受不了老闆的勢利,自動「離職」。在玩笑性質的炒股中大賺了一筆,證明她很有經商潛力。生活的固定來源就是月月賺錢的幾支股票。賽車——當然在他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不成為賭局,只是心情好時的消遣。
不知為什麼,這麼回憶,居然叫人心酸……
找到了。他提著藥箱,客廳裡的劉星早把飯菜吃得一乾二淨,碗底朝天。一看見藥箱,立即垮下了臉,「小松,我今晚和湘華有『約會』,這樣子去會被笑話的。」
「袖子放下來就不會了。」柯小松淡淡道。
「噢!」劉星有點呆呆的,今天的小松怎麼會這麼溫柔?
「說吧,掙那點錢,幹什麼?」小松輕手輕腳地上藥。
「這個這個這個……」劉星略顯彆扭道,「那個那個……聽說聽說,青春期的男孩需要需要,補充營養。」
柯小松倏地紅了臉,劉星也臉紅了……
他們之間習慣彼此關懷,但那種關懷總是委婉的。習慣了彼此間不著痕跡的施與愛,不拘泥於形式,只要心知肚明。突如其來的直接,卻打破了這種平衡,令兩人都不知所措。
「嘀嘀——嘀嘀嘀——」
呼機響起,打破了這種奇異的「魔咒」。
「呀!七點了,我該走了。」劉星隨手拿起呼機就往門外沖。
「等等,」柯小松隨手撈起一件外套,「夜裡風涼,加件衣服吧。」
劉星接過外套,頑皮地行了個禮,「是,我的『管家公』!」
瀟灑地一搭外套,一個翻身,順著扶手滑下,再一個翻身——利落地消失在他眼前。
「記著,晚上十點的夜宵。」柯小松很「管家公」地叮囑。
幾樓之下,隱隱傳來了回音:「知道了!」
柯小松晃晃有點混亂的思緒,剛才,二目相視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什麼都沒發生吧?那,又為什麼突然沒了她的身影,他會這麼失落,他們一直都這樣呀,清楚地知道對方的一舉一動,但又保持不去介入……可是,現在的他想,想涉足劉星的世界,這是……怎麼了?
那麼一瞬間,劉星不知道,柯小松也不知道,有種東西突然改變了軌道,有種東西模糊了兩人之間的界限,有種東西突然破土而出,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