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悅再一次催促,「王先生,車子已經準備好了,請您上車。」
她彎下腰,標準的四十五度角姿勢,然後停住。
幾秒鐘後,一雙男人的腳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中。
「走吧!」王騰以英文說道,語氣聽起來非常陌生。
海悅抬起頭,目光正對上跟在他身後的女人。
那是一張完美的臉,五官像精密計算過後的排列,恰好的眼、恰好的鼻、恰好的唇,皮膚好得足以當任何一家化妝品公司的模特兒。
女人臉上還帶著激吻過後的餘韻,微亂的髮絲流露出萬種風情。
而剛剛還與她如此親密的男人,竟冷冷地轉頭說:「你跟其他人一起搭車吧,我們在飯店碰面。」
女人美麗的臉孔頓時蒙上一層灰色,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低著頭,快步走了出去。
海悅看在眼裡,一股寒意倏地從心裡竄上來。
她命令自己不許胡思亂想,將一切私人的想法與感情都拋開,目前最要緊的便是將他安全接回飯店。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貴賓室外的長廊,從機場的另一個出口步出,休旅車早已停在外頭,司機卻不見人影。
「王騰!王騰在那裡!」突然有人大喊。
海悅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推上車,王騰也隨即坐進駕駛座。
「繫上安全帶!」他油門」踩,車子飛馳而去。
彎過轉角,他們差點迎頭撞上」輛小巴士,嚇得海悅的心臟差點停止。
「你在做什麼?快停下來!這太瘋狂了!!」
「是嗎?我不覺得。」他單手握著方向盤,神色十分輕鬆。
休旅車仍飛快疾馳著,海悅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快停車……」
這回,車速果然慢了下來,但週遭馬上亮起一道道閃光,刺得海悅幾乎睜不開眼。
開車追趕而至的記者們,正拿著相機朝車裡猛拍。
直到這時,海悅才明白王騰為什麼要開快車,原來是為了躲避記者的跟拍。
好不容易能睜開眼睛,卻又看到交通警察就在前方不遠處,正打著手勢示意他們停車檢查。
「你打算怎麼辦?」王騰看著她,一副全聽她指示的模樣。
正當海悅猶豫不決時,又是一陣陣鎂光燈亮起,她瞄見車裡的記者」副捕捉到大好獵物的表情,」把怒火不由得升起。
她真的被惹火了!
「開車!把他們全甩開!」
「遵命!」王騰俐落地應了一聲。
抓緊車窗上方的手把,海悅覺得自己有些瘋狂,卻又感到很痛快。
兩旁的車一輛輛地倒退,周圍風景逐漸模糊,但自己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清楚。她有些害怕,幾乎要無法喘息。
將視線移向王騰,他正注視著前方,雙手輕鬆地覆在方向盤上,它就像有靈性似的,任由他操控。
「喂,別光看著我,再來怎麼走?」
他回頭看她,神情似笑非笑。
海悅瞬時紅了臉。
她調轉視線,專心看路,「下個交流道下去,直走。」
後面已沒有警察或記者在追趕,她暫時鬆了一 口氣。
但願不要掀起騷動,海悅暗自祈求。
終於,車子抵達了飯店,王騰以流暢的角度將休旅車停進停車場,然後下車為她打開車門。
他伸手要扶她,不領情的海悅躲了開來,逕行下車,卻差點站不穩。
王騰有力的手臂立刻扶住她,兩人眼神交接,那一夜的回憶又突然襲上腦海。
匆匆別開眼,海悅率先走進飯店裡,兩人不再交談。
王騰才一下機,就把她整顆心翻攪得亂七八糟的,她越來越沒有把握,接下來的幾天要如何與他相處。
說不定許敏兒是對的,他是針對她而來的。
因為她手裡還留著他的東西,他是為了取回而來的。
既然這樣,她該還給他。
第二天,行程滿滿的王騰一早就出門了。
在例行的清潔工作結束後,海悅拿著備用鑰匙,坐上電梯來到頂樓的總統套房。
一出電梯,她就遇上剛要下班的阿邦。
「海悅,怎麼這麼早就來啦?」他一邊打呵欠、揉眼睛,一邊說話。
「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阿邦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好不容易見到偶像,心情特別緊張嘛。他昨晚在健身房待了好幾個小時,早上還一大早就起來游泳,體力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昨晚……還有其他人待在套房裡嗎?」腦子裡有個聲音拚命阻止自己,但她終究還是問出口了。海悅有些懊惱。
「沒看到其他人耶。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對了,晚餐合不合王先生的胃口?」
在總統套房服務,必須注意到最微小的細節,許多客人沒有提出的要求,都得透過觀察得知,務必使客人得到最好、最貼心的服務。
海悅將阿邦提出的」些細節記下,直到他離開,才鬼鬼祟祟地去開門。
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但為了把戒指還給王騰,不得不出此下策。
拖出櫃子裡的行李箱,海悅從外套內側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取出裡頭的白金戒指。
這枚白金戒指一直被好好地保存著,她將它拿高,最後一次仔細檢視,甚至試著將它套在自己的手上。
大大的白金戒指掛在她纖細的手指上,提醒著她,它真正的主人有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而那雙手曾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是的,曾經,只是一個曾經。
那一夜的回憶已被她遺留在吉隆坡,不應該再去回想。
海悅很清楚,她有很多方法可以將這枚白金戒指還給他,卻沒有積極地去做,碰到一點小困難便當成罷手的藉口,其實,她是想將它留下的……
「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讓海悅嚇了一跳,猛然回身,將手藏在背後。
站在她身後的王騰,目光炯炯地瞪視她。
他又問了一次,「你在做什麼?」
海悅沒想到已經出門的王騰會突然折返,腦中霎時一片空白,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好。
看他神色陰霾,該不會以為她是來偷東西的吧?這下誤會可大了……
偏偏她手一滑,白金戒指就這麼掉落地面,滾至王騰腳邊。
他彎腰將白金戒指撿起,神色一變。
「這枚戒指怎麼會在你那裡?」他的表情很複雜,有著失而復得的喜悅,卻又伴隨著強烈的疑惑。
她心一驚,胡亂找了個藉口,「這、這是……我朋友托我拿來給你的……」
「你的朋友?」他俊眉一挑,顯然並不相信。
「是的。」她加強語氣,「她知道你住在風華,所以要我把它轉交給你上
她的話實在漏洞太多,王騰一步也不肯放鬆。
「既然這樣,她為什麼不自己交給我?」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怎麼會知道?」她漂亮地將問題又丟回給他。
王騰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要見她,她在哪裡?」
「恐怕辦不到 她不想見你。」
「是嗎?」王騰好整以暇地將雙臂環抱在胸前,「是她不肯見我?還是你在搞鬼?」
聽他的口氣,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話,只是海悅沒想到,他居然懷疑她從中作梗!
既然這樣,她就給他一個人,一個他想見到的人。
「海悅?海悅!」
倪菁的大嗓門,終於喚回了海悅的神志。
「你在做什麼啊?」倪菁張大嘴巴看著桌上的東西。
海悅正在準備的酒會邀請卡,已在不知不覺中散亂整個桌面。
「海悅,你怎麼了?在想什麼嗎?」倪菁盯著她的臉,想從中找出答案。
「沒什麼。」
倪菁卻還不放棄,「我覺得你從王騰來了以後就」直不太對勁,很反常耶,你該不會也迷上他了吧。」
海悅沒有接口,低頭繼續手上未完成的工作。
「想不到這個賽車手還真有魅力,連我們做事最認真的組長,都為了他在上班時間失神。」
海悅無力反駁。倪菁說得沒錯,當她知道今天許敏兒要和王騰再次見面,竟有些心神不寧。
許敏兒絕對會為她回了那個漫天大謊,這一點她毫不懷疑。
然後呢?
然後就功德圓滿了,還有什麼好想的?
但她就是無法不去想。
偏偏今晚又輪到她值夜班,她相信,這將是個漫漫長夜。
確認過一切細節後,她已無事可做,接下來就是迎接貴客回家。
馬淑群要求讓每位人住風華洲際總統套房的客人,都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賓至如歸不只是一個空洞的口號,而是要確實執行。
這裡不是飯店,而是一個家 唯有令客人感受到這份心意,客人才會再次踏人風華洲際飯店。
海悅從來不以值夜班為苦,但是今晚,她特別感覺到時間流動的緩慢。
王騰去見許敏兒之後,一直沒有回來,而她,一個有職守在身的飯店服務人員,只能等待。
海悅討厭這樣公私不分的心情,但遇上了王騰,她就是抽離不開自己的情緒。
好像被下了詛咒一般,自己的心完全控制不住。
女人遇到愛情,真的是這樣脆弱嗎?
這晚,王騰一夜未歸,而海悅在天將明之際,打了下班卡。
步出飯店,她用力吸一口清晨的空氣,緩緩往捷運車站走去,熟悉的場景與空氣,今日卻變得有些黯淡。
只因她終於變成了自己最不想成為的那種女人
為情所困的女人。
IRE車隊今晚將在風華洲際飯店的總統套房舉行一場宴會。
除了招待媒體記者以外,也邀請了國內各相關行業的廠商,希望藉由這次王騰回國,將F1賽車正式介紹給台灣的觀眾。
由於馬淑群因公出國,海悅必須主持宴會所有事宜上整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宴會準時在七點拉開序幕,當海悅從廚房回到樓上時,看到負責接待的倪菁正攔下兩名遲到的賓客。
她趕忙上前關切,「怎麼回事?」
「這兩位客人沒有邀請卡。」自認非常有原則的倪菁,任憑對方怎麼解釋也不肯放行。
雖然從未見過這位客人,但因事先已研究過邀請名單上客人的身份和背景資料,海悅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誰。
「王先生,您好,我是海悅,今晚宴會的負責人。不好意思,這是一場誤會,讓我來帶你們人場吧。」
她向倪菁使了個眼色,後者、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了歉。
對方倒是好氣量,只搖了搖手,並不以為意,只是,他的女伴卻裹足不前。
原來他們剛剛在路上遇到了一點小意外,女方的高跟鞋及裙擺因此沾上了污泥。
眼尖的海悅發現到這個情形,立刻表示:「這位小姐請往這邊走,讓我來處理。」
男子在隨倪菁先行進人宴會場地之前,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海悅的背影一眼。
沒有察覺到男子異樣的注視,海悅領著女客人來到休息室。
「您稍等一下,我現在就去幫您找一套禮服來。」
沒有男伴在旁,女客人的口氣一變,「看清楚我這身衣服,我可不穿等級比這差的禮服。」
海悅也不問她的尺寸,只稍稍打量了一下,便欲離開更衣室。
「喂,等一下!」女客人叫住海悅,實在不怎麼相信一個飯店女侍的眼光,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樣狼狽也無法參加宴會,只好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吧,你快去!我告訴你,不必管價錢,但東西一定要好,聽懂了沒?」
雖然她趾高氣揚的態度令人不舒服,但見識過太多無禮客人的海悅,根本不以為意。
「請您稍等。」
在最短的時間內,海悅從飯店樓下的精品店帶回一套禮服及一雙鞋子。
「什麼?只有一套?你對自己的眼光倒很有信心嘛。」女客人不以為然地拉開禮服。
只望了一眼,她就沒再出聲。
「請問這套禮服和鞋子可以嗎?」海悅禮貌地問。事實上,一看見她的表情,她就知道對方很滿意。
「嗯。」這禮服真不錯!是什麼時候推出的新款?!她怎麼沒有印象?女客人在心裡讚歎,表面上卻仍裝出一副高繳的樣子,勉強點點頭。
「那我先失陪了。」
海悅退出更衣室,來到會場外。
一見到她,阿邦立刻迎了上來,遞給她一杯水,「海悅,怎麼不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下?」
整晚看她忙進忙出的,阿邦知道她一定累壞了。
海悅靠著牆,手上的這杯水是她今天唯一送進嘴裡的東西。
「不用了。」求好心切的她,在宴會尚未結束前,根本就沒有胃口進食。
「你這樣怎麼行?」阿邦知道她昨晚為了準備前置作業,一直忙到今天早上,根本沒時間休息。
「你不用管,去幫我盯著從樓下餐廳調上來幫忙的人手,我一會兒就過去。」
阿邦不放心地又望了她一眼,這才離開。
海悅刻意忽視那一波波湧上的暈眩感,將杯中的水」飲而盡,踏人會場。
她一眼就看見了他!
今晚的王騰穿著出眾,一件兩色拼接的襯衫,袖口別了搶眼的方型銀質袖扣,小指上也戴了一隻同樣式的方型戒,搭上寬管黑色牛仔褲,展現出一種既叛逆又瀟灑的氣質。
至於他身邊的許敏兒也不遑多讓,一身亮面絲質的名牌洋裝,同色的鞋子與小手提包,十分優雅。不過,再怎麼華麗的衣飾,也比不上今晚她成為王騰的女伴,所帶來的喜悅與得意。
遠遠看著這兩個人,海悅告訴自己,她所做的決定是對的。
環顧四周,海悅注意到了另一個人,像幽靈般站在角落、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女子。
她就是優子。
海悅當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從吉隆坡到台北,她總會在王騰出現的場合中發現她的身影。
很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不與人談話,也不加人這熱鬧繽紛的宴會,只是默默在一旁看著王騰。
海悅突然感到害怕。眼前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她辛苦地愛著一個不會定下來的男人。
他,卓越超群,卻也絕不會為任何女人停下腳步。
正當海悅陷入思緒中時,剛剛在門口遇到的男子來到她面前。
「謝謝你為我解圍。」他伸出手,「我是王煥臣。」
他身穿灰色西裝,配上黑色襯衫,氣質內斂沉穩,談吐有禮,即使位高權重,也不會帶給人絲毫壓力。
海悅和他握了握手,「請不要這麼說。」
「我說的是真的。」他很認真地說道,「若沒有你幫忙擺平我的女伴,我可就有麻煩了。」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誰?」他顯得有些不解,「事實上,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公眾人物。」
「你是聯合汽車集團的幕後主持人,最近正大力推動台灣的賽車運動,雖然很少公開露面,但總有資料可尋。」海悅簡單答道。
王煥臣更詫異了,一個飯店的服務人員,竟然對他的身份背景瞭若指掌。
「海悅小姐,若你星期天有空,能請你來參加我們集團舉辦的一場小活動嗎?」見她有所遲疑,王煥臣又說服道:「我知道這有些唐突,但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答應。」
「這……」海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在這時,她發現王騰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而且似乎正要往這兒走來。
慌亂之下,她匆匆點頭,應允了他的邀約。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
勉強擠出一抹笑,海悅踩著有些急促的腳步離開。
她不想和王騰面對面,只要忍耐到星期六就好,星期日將是王騰留在台灣的最後一天,而那天她正好休假,所以她消極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下去。
時間漸晚,熱鬧的宴會也接近尾聲,海悅在門口一一目送今晚的來賓離開,酸疼的雙腳已麻木到幾乎失去知覺。
阿邦是今晚的值班人員,他接下剩餘的工作,催促海悅回家。
「剩下的由我和倪菁來做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倪菁抗議,「我也很累耶!」
「那你先走吧!」海悅說。
好不容易等到這句話的倪菁,丟下手裡還沒做完的工作,踩著輕快的腳步到員工更衣室,準備換衣服下班了。
阿邦搖了搖頭,「靠關係進來的人就是不一樣,什麼都不必顧忌。」
「我去找推車來,這樣收太慢了。」一心想快點結束工作的海悅猛一站起,便感到一陣暈眩。
「你沒事吧?」阿邦擔心地看著她。
海悅搖搖頭,默默地往雜物間走去。
推出推車,她走沒幾步,眼前便降下一大片黑……
衝過澡的王騰,穿著浴袍走出來。
起居間的沙發上,海悅仍在熟睡。
他盯著她好一會兒,才伸手將她抱到床上,並脫下她身上那看起來一點也不舒適的黑色制服外套。
敲門聲響了幾下,阿邦推門進來,發現王騰的舉動,他嚇了一跳。
「王、王先生……你——」
「我怕她睡在沙發上會著涼,所以才把她移到床上。」
海悅昏倒在走廊上,王騰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他不假思索地將她抱進房裡。而正在清理房間的阿邦,原本想將海悅抱到員工休息室,卻被王騰阻止了。
「哦。」他稍微安心一點,可隨即又想到——「王先生,若是讓人發現我們組長睡在這裡,可是會掀起軒然大波哪。」
王騰微勾起」抹笑,「我們都不說,誰會知道?」
「可是」
「她太累了,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兒,我不會對她亂來的。要不,你可以留在這裡看著她。」
阿邦慌忙地搖手,「不,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只是,我怕組長醒來之後會罵我……」
「不會的。其實,我跟你們組長早就認識了,我們是好朋友。」
「好朋友?」阿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麼從沒聽海悅提起過?
王騰看著床上的海悅,眼中流露出不尋常的感情。
「我們在吉隆坡就見過面了。」
「原來如此。」阿邦也沒多想,放心地把海悅交給王騰照顧。「那就拜託你羅。找先去忙了,我們組長若是醒來,再麻煩你通知我。」
阿邦帶上門離開。
在床畔坐下,王騰忍不住伸手在海悅臉上輕撫。
和許敏兒見過面後,他更加確定,海悅就是在吉隆坡與他共度一夜的女人。
只是他不懂,她為什麼不肯說實話,是怕他糾纏嗎?
到台北為車展代言的邀約來得很突然,通常,他會拒絕這樣的邀請,但為了她,他來了。
她當真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的用心?
更令王騰耿耿於懷的是,今天他特意帶許敏兒出現在宴會上,她竟然還是無動於衷!
她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太會演戲?
只要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只有這個女人視他如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事實上,王騰也不懂自己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熱切地追逐著她而來?不是早已告訴過自己,永遠不要放感情在女人身上嗎?
女人和賽車,他的確比較喜歡後者。只要全神貫注,只要擁有足夠的體能,只要深諳一切技術,就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然而,對於女人這種生物,你永遠不知道她下一分鐘會向你要求什麼,也永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背叛你。
所以,他寧可不談感情。
但上天似乎要考驗他,將一個令人無法招架的女人,毫無預警地送到他面前,教他陷入難以抉擇的窘境。
比如說現在,他就面臨了重大的考驗
他該吻她嗎?她的嘴唇誘人,熟睡的容顏平靜而舒緩,好不容易可以這麼近距離地和她接觸,他該不該確認自己的感覺?
若只是賽季尾聲慣有的鬆懈,或是過度緊張生活的反作用,造成自己對陌生女人產生莫名的渴望,是不是再與她春風一度,所有眷戀就會消失?
他討厭這種懸而未決的心情,在他的生活裡,所有的事情都應該清楚、明白而且直接。
陪她玩那些曖昧刺探的心理遊戲,已是他最大的界線。
王騰拿出那失而復得的白金戒指在手裡把玩,還記得撞見她鬼鬼祟祟地在他房裡時,她正將戒指套在手上,兀自欣賞,專心地沒有察覺他就站在後面。
想到她當時驚慌的表情,王騰不禁失笑。
她的表情是那麼多變,好像只要一遇到他,她便會失控。
這麼說,她應該是有一點點在乎他的……
一旦浮起這樣的念頭,他便克制不住,望著她好一會兒,終於俯身下去…
海悅悠然醒轉,一下子無法分辨自己身在何處。
她很久沒有睡得這麼熟了,全身都放鬆,大腦也完全休息,真的有點不想起來呢。床鋪好軟,乾淨的床單帶著清新的味道,和飯店一模一樣……
飯店?!
她不是應該在家裡嗎?然而,她卻沒有絲毫回到家的記憶……
倏地從床上坐起,海悅終於看清自己身處於飯店的總統套房裡,而且王騰就睡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似乎是守著她睡著的。
海悅放輕動作,像貓」般慢慢滑下床…
王騰突然睜開眼,「你要去哪裡?」
「你一直醒著?」海悅又窘又怒。
「原本是睡著的,如果你好好躺在床上,就不會吵醒我。」
「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對責任感極重的海悅而言,今晚的事足以令她引咎辭職。
「你又想從我身邊溜走了。」起身拉住海悅,看著她晶亮的眼瞳,他意味深長地說。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還不肯承認嗎?在吉隆坡那晚,我闖進你房裡,而你也接受我了。」王騰的手絲毫不肯放鬆。
海悅知道再否認也沒用,只得坦承,「是,但那又如何?我把戒指還你了,並不欠你什麼。」
「為什麼你一開始不說實話?!」王騰質問。
「那晚的事我根本不記得了,而且,我也不想再去回憶。」
「但那確實發生過!」失去耐性的王騰吼著,無法忍受海悅竟能說得如此若無其事。
被他這麼一逼,海悅索性豁出去了,「是,我承認那晚有點失去理智,但我只是想找個人發洩,剛好你闖進來,」切都只是巧合而已,至於那個人是不是你,對我面一吉根本一點也不重要!這樣的解釋你滿意了吧?王先生。」
甩開他的箝制,她往房門走去。
「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王騰在她身後喊著。
海悅走出房間,力持鎮靜的她,手卻不停地發抖。
阿邦走了過來,「海悅,你醒啦?」
「你怎麼能讓我留在裡面?為什麼不把我叫醒?你知不知道這會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海悅難得地失了控,將氣全出到無辜的阿邦身上。
「你昏倒時,是王先生第」個發現你的,他急得不得了,差點要送你去醫院。我說讓你休息一下就好,他才將你抱進房裡的。」
從阿邦的話中,海悅聽到了另一個重點——王騰竟是這麼緊張她。
突然問,她不氣了,只覺得心裡酸酸的。
「王先生還說,只要我們保密,誰也不會知道。我想想也對,所以就沒再堅持。」
單純的阿邦是這麼認為,可偏偏事與願違……
幾天後,馬淑群一回國,便得知了當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告密者不是別人,正是倪菁。
那天海悅昏倒,王騰抱著她進總統套房裡的那一幕,剛好被正要下班的她撞見。她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一狀便告到主任馬淑群那兒。
「海悅,這是怎麼回事?」馬淑群顯然非常不高興,「這是真的嗎?」
這是事實,海悅無法辯駁,只能默默點頭。
「為什麼我一出國就捅出這種樓子,要是讓其他部門的人知道了還得了?!負責總統套房事務的組長自己睡到了客人床上,這話傳出去有多難聽!你怎麼會這麼糊塗?」
「不是這樣的——」阿邦跳出來想幫海悅解釋,卻被她阻止了。
「對不起,這都是我的疏失,以後一定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海悅你幹嘛道歉,你根本就——」
「對不起,我以後絕不再犯。」不讓阿邦有說完的機會,海悅低頭認錯。
馬淑群搖了搖手,「你知錯就好,再有下一次,連我也不能袒護你,明白嗎?」
「是。」
「主任……」阿邦還想說話,卻在海悅的眼神示意下住了嘴。
「好了,都不必說了,出去吧!」
海悅拉著阿邦往門口的方向走。
馬淑群又叫住她,「IRE車隊的宴會聽說很成功,辛苦你了。」她就是這樣的上司,有錯必會追究,有功也不忘鼓勵。
離開馬淑群的辦公室後,海悅換下制服,打了卡下班。然而,在飯店門口,她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王先生?」
王煥臣下了車,「總算等到你了,上車吧!」為她打開車門。
海悅正想開口拒絕,卻見一輛車停在後面,身穿IRE制服的工作人員走下車來。
一定是王騰回來了!
她慌張地坐進王煥臣的車裡,卻已經來不及了。
王騰發現了她,跑過來拍著車窗。
「請快點開車好嗎?」她說,聲音有些沙啞。
別具深意地望了她一眼,王煥臣吩咐司機開車。
黑色賓士滑出飯店車道,王騰則在後頭追著。
海悅不敢回頭,只是定定地注視前方。
倒是王煥臣一直留意在車後緊追不捨的王騰,不過,即使對他瘋狂的舉動印動深刻,王煥臣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照海悅的意思送她至附近的捷運站。
「真的不陪我吃頓飯?」
「不了,我有點累了。」海悅只是搖頭,「但明天的活動我會到,在哪裡舉行?幾點開始?」她沒忘記禮拜天的邀約。
「明天早上十點,我派車子來接你。」
海悅點點頭,步進人來人往的捷運車站裡。
星期天,在台北舉行的這場賽車活動,可以說是史無前例。
由聯合汽車集團大力贊助,與其他相關單位合作之下,在台北幾處經過挑選的路段上圍起了圍欄,比照摩納哥市街賽道的模式,舉行一場改裝車比賽。
而主辦單位請來的主角,自然是目前唯一的F1華裔車手王騰。
現場聚集了不少前來參賽的國內外改裝車玩家,長達兩公里的賽道上也擠滿了群眾,大家都想一睹?車手的丰姿。
海悅搭乘王煥臣派來接她的車子抵達現場,看車外萬頭鑽動,四周也正進行交通管制,這才開口問司機——
「請問,這裡究竟正在舉辦什麼活動?」
「小姐,你不知道?」司機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今天要在街上舉行賽車,轟動得不得了,好多電視台都來採訪,你都不看新聞的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最近她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時間注意這些消息,更何況,那天王煥臣只說是個小活動,她根本沒多想,匆促赴約的結果,就是她必須與王煥臣、王騰坐在同排一起觀看賽事。
宣佈開賽前,王煥臣以主要贊助商的身份,在臨時架設的台上與王騰會面。
兩人握手的那一刻,四周鎂光燈不停閃動,兩人雖看向彼此,眼中卻有著旁人猜不透的深意。
而在同時,海悅突然有種錯覺 他們的模樣竟在瞬間重疊了?兩人的側臉像是由同一雙巧手製作出的剪影,十分相像。
王騰當然也看到海悅了,但他沉住氣,完全不動聲色。
只是,他目光牢牢地追隨著她,像是在質問她,為何陪著別人出現?
海悅匆匆別開目光,專心於眼前的賽事。
十來輛精、心改裝過的房車,在經過一小時的比賽後,終於分出勝負。
對今日的得獎者而言,由王騰手中接過的勝利獎盃,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頒獎結束後,重頭戲終於登場了。
主辦單位從日本請來同是F1車手、實力與王騰不相上下的清水光,來與他較量一場。
今年在摩納哥站的最後關頭,王騰硬生生從清水光手裡奪下前六強的最後一位,遠道由東京而來的清水光,這回不只是來進行表演性質的路跑,更是為了雪恥!
場上只有兩輛車暴風王騰與清水光。
今日的比賽,沒有IRE的頂級賽車護航,將能測試出王騰真正的實力。
在媒體圍繞下,兩人握了握手,但明眼人輕易便能感覺出其中的殺氣騰騰。
海悅看在眼裡,有些不安,低聲問身旁的王煥臣,「這是事先安排的嗎?」
「當然,如果只讓王騰一個人繞場,未免有些無趣。這麼多觀眾一早就聚集在這裡,我怎能讓他們敗興而歸?」他微笑道。
「可是我覺得……」她搖搖頭,沒再往下說。
王煥臣看出她的擔心,「不要緊,只是表演賽而已。」見海悅仍然愁眉不展,他輕拍她的手,「我不會讓王騰出事的,相信我。」
這時,著裝完畢的王騰與清水光出場,四周響起熱烈掌聲。
上車前,王騰轉過身,灼灼的目光穿過人群,直射向海悅,絲毫不容她問躲。
海悅只覺喉嚨乾渴,他的視線像在炙燒著她,教她無力招架。
比賽一開始,兩名頂尖賽車手的競技,便爆發十足的火藥味,清水光的車子在一個狹窄的彎道上撞了王騰一記。
不甘示弱的王騰則像拳擊手一般,踩著靈巧的步調左右移動,車身佔住整個車道,不讓清水光有一丁點超車的空隙。
這不是規規矩矩的車賽,而是一場特意安排的表演,情緒激昂的觀眾看著場上兩名車手賣力拚搏,大聲歡呼。
來到寬敞的道路上,兩部改裝車怒吼著齊頭並進,當路面驟然收小,王騰搶進,清水光則將他逼向一旁。
王騰的車身以毫釐之差緊貼著牆邊,幾乎擦出火花,但他仍不肯放慢速度。
清水光終於取得頭一回的領先,王騰力追,車子卻突然失控打滑。
過熱的輪胎在道路上畫了好幾圈,夾雜著刺耳的刮地聲,觀眾一片嘩然。
眼看對手已揚長而去,王騰拉回車頭,繼續猛追。即使車子前輪已有鬆脫的現象,他卻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
海悅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每次看王騰賽車,她都覺得自己像老了好幾歲。
她一點都不覺得賽車這種運動有趣,拿自己的性命來追求速度,她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對不起,我想先走了。」她向王煥臣說。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他不明就裡地問。
「嗯,頭有點痛。」海悅隨意找了個藉口。
王煥臣只好派司機先送她回去。
海悅並沒有直接回家,中途便下了車,她在街上閒晃,最後走進一家書店,買了幾本書後,便坐在裡頭附設的咖啡座讀了起來。
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想回家。
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家,只是住處,沒有人迎接,也沒有人可以讓她迎接,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每隔幾個月總會發作一次。
她投注所有的精神與熱情在工作上,一日一到了休假的日子,反而會不知所措。
看完兩本小說,沒戴手錶的海悅抬頭望向牆上的鐘,發現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沉浸在書中世界的她,完全感覺不到時間流動。在這幾個小時裡,她不用去想今日賽車的結果、不用去想那個被人們喚作暴風的男子 此時,他應該已經搭上飛機離開了,就如同他的代號暴風一般,瞬間闖人她的生活,也在轉眼間消失。
提著一袋沉重的書,海悅搭上捷運回家。
附近的店家都已經打烊,在路燈照映下,她的影子拉得好長。
走到公寓前,她專心地低頭在包包裡找鑰匙。
「海悅。」低沉的嗓音突地在身後響起。
手中的書袋猛然跌落,海悅全身僵直。
「海悅!」身後的那人又喊。
她仍然沒有轉身,加快動作尋找包包裡的鑰匙。
該死!為什麼越急就越是找不到引
「海悅!」王騰伸手拉住她。
海悅終於回過身來,卻仍低著頭不願看他。
「今天你怎麼沒看完比賽就走了?」他問。
海悅無法回答,雖然只是一場表演,但對她面言,卻是極大的折磨。
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已經不是一般的觀眾了,她會為他擔憂、為他心驚肉跳,那樣的比賽她看不下去。
「回答我,你為什麼先走?」他追問,不得到滿意的答覆,他是不會罷休的。「我贏了,你知道嗎?」
這早在意料之中,她並不驚訝。
「我贏了比賽,可是你卻不在場,那就一點意義都沒有!」當他發現海悅先行離開時,著急、失望、生氣的情緒盈滿胸口。
海悅震動了,抬起晶亮的雙眸看他。
「你不是應該搭飛機離開台灣了嗎?」終於,她說話了,但卻是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她記得他的行程,他應該在傍晚時搭飛機離開,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在她家樓下?
王騰有些惱怒,「你只關心我什麼時候走嗎?」
海悅仍然很冷靜,「你已經不是我的客人了。」
「你——」脾氣即將爆發的瞬間,王騰勉強抑住,「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他提醒自己,對她動怒、心急都是沒用的,因為她不吃這一套。
海悅努力控制臉部表情,不在他面前流露出絲毫情緒。
「有什麼話請快說,我要上樓了。」
王騰從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我希望你收下這個。」那是他的白金戒指,已經改成了她的尺寸。
他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手,為她戴上。
「剛好。」王騰笑了,像個孩子般得意,「那天我趁你睡著時,偷偷量了你的指圍,果然一點也不差。」
海悅再也無法板著臉孔,眼眶不受控制地逐漸濕潤。
「兩個禮拜後,我將在日本比賽,這是今年最後一場大獎賽,我希望你能來。」
王騰的話讓她恍然回神,慌忙想脫下戒指,「我不收…我不能收……」
但那戒指卻牢牢套住她的手指,怎麼也拿不下來,彷彿已認定了她。
他開心地輕笑,「這下你想還也還不了了。你戴著我的幸運戒指,所以,你一定要來。」
「我…我不會去的!」在他熱切的眼神下,海悅衝口而出。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你不比月來?」他上前 1步。
「這…」海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說啊!」王騰逼問,非要她說出心裡的話不可。
「這……這不在我的計畫裡。」
「那就現在把它排進去!」他大聲地說:「拿出你的筆記本,寫上到東京看王騰比賽!」
「你太不可理喻了!你是我的什麼人?為什麼非要我去看你不可?」
被她這麼一問,王騰咄咄逼人的氣勢一下子消失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海悅轉過身,這次她很順利地找到鑰匙,開了門,就在這時,王騰再次開口.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我現在」點也不想離開台灣,若是我今晚不追到這裡來,或許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我不要那樣!我不能忍受再也見不到你!」他講得又快又急,將最真實的情緒全盤傾洩而出。「海悅,只要你說一句,你討厭我、不喜歡我,我就、永遠不會再來糾纏你。你敢看著我,對著我說嗎?」
海悅不必回頭,也能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那熱度足以在瞬間蔓延成火海,可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回頭,這些愛恨癡怨就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
在大火延燒前,澆熄那一開始的小小火苗,是她唯一能做的。
海悅踏進公寓,將冰冷的大門嚴密地關上,眼底的淚水,直到她回到家裡才潸然流下。
她知道自己狠狠傷了王騰,但為了保護自己,她唯有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