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終於起航,向戰場進發。
庫剋星域的會戰,如果光從交戰各方在這場戰爭中損失的人力和船隻來看,這絕對是這場星際局部戰爭中最重要的一場戰役。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的確是一場非常慘烈的大戰。在內部通訊回路上聽到梅森連續不斷的指令和各個艦隊的回答響應,真是讓列文懷疑自己的床伴,是不是一台超級計算機。
無數的小型船艦,從各個方向向TROLAYAZ艦隊湧來,光點佈滿了幾乎整個可測的宇宙。除了ZHINE和UTA的軍隊,還有後來加入戰局向TROLAYAZ宣戰的BLITT,和TRIBAN等幾個小國家,使得TROLAYAZ的艦隊在數量上處於劣勢。
但是年輕的托雷亞茲君主,顯然不喜歡坐以待斃地等待他們包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TROLAYAZ像一把尖刀,從敵軍的中間斜斜地向右穿過去,劈開了那個鬆散的戰隊。
相比那些傳說中梅森匪夷所思的詭計來說,這其實是一種相當正統的戰法。當然,這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最為有效,最具殺傷力的戰法。
從能夠觀察整個戰場的立體模擬圖上來看,TROLAYAZ就一道銀色的激光,直插入ZHINE的類球形佈陣中,然後在瞬間鋪展開來,如同死光具有鋒利邊緣的刀面,將ZHINE從斜邊上一切為二。但是站在可以眺望整個戰況的電子了望室看去,則可以看到在這把尖刀的邊緣發出一閃即逝光芒的許多小紅點。讓列文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為那些不知姓名的同胞感到一陣酸楚。
周圍是在漆黑的太空中排布地密密麻麻的TROLAYAZ戰艦,梅森所乘坐的長橢圓型旗艦,則在法蘭克號的頭頂上像一片巨大的陰影一樣,懸掛著。
ZHINE左域的艦隊和右域的艦隊在被分離之後,只能依靠最遙遠的側翼艦隊迅速回防,來重新實現對TROLAYAZ的包圍。
而暫時處於TROLAYAZ的控制之下的ZHINE的左翼和右翼的一部分,和武器先進的TROLAYAZ進行硬碰硬的直接交鋒,源源不斷地將自己勇敢的戰士和艦隊送進梅森安排下的殺人鐵鉗。
一朵朵燦爛的火花盛開在宇宙中,發散出遠比剛才更為奪目和美麗的光芒。即使是肉眼看來,也已經是驚心動魄。庫剋星域的太陽在這種情況下,也被完全地比了下去,在這場人類運用高等的科技進行的對自己同胞的屠殺下黯然失色。
梅森的軍隊,在更大殺傷力武器的支持下,盡量屠殺著落後的ZHINE軍隊,爭取在後援趕到之前將左域完全消滅。而ZHINE的左域則在這種絕對劣勢的屠殺種拚命頑抗著,爭取為右域的進攻創造一些機會。他們的心中,也應該明白,自己應該多半,是不會再見到從遙遠的側翼趕來救援的同伴了的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戰局在一絲未變中似乎又在千變萬化。從遠處趕來的側翼一分一秒在接近,而TROLAYAZ的包圍圈也不斷在縮小,幾乎已經可以看見自己隊伍的戰艦。
這個時候,ZHINE第三十五軍的第九艦隊五大隊三十一分隊紅心號的左前舷的炮手李向東,做了一件他自己並不知道,但將會改變這場戰爭,也將改變TROLAYAZ和ZHINE以及整個星際社會未來幾十年命運的事:他發射了一髮色玻離子炮。
這發炮彈偏離了本來的目標,TROLAYAZ的雷肯號,能量束在戰鬥所產生的強烈磁場所引起的漩渦和激流中翻滾上下,又受庫克太陽風的推動,最終成為一發流彈,以幾十億分之一的概率穿越了大半個TROLAYAZ的艦隊,擊中了護衛艦法蘭克號。從它的左船舷擦過,損壞了給養室,聯絡室,從封閉走廊裡直穿而過,擊壞了部分反應堆,引起了相當一部分電路短路,在艦內引起了一場非常危險的大火。
休整隊形,梅森趁著這個時候喘了一口氣。只要能在ZHINE全軍合攏之前消滅左域,那麼,這場戰鬥的勝利就已經到手一半了。
並不是什麼先進天才的戰術。穿插,分裂,合圍,殲滅,只是從亞力山大開始,平平常常被人用了幾千年的老方法而已。梅森想到帝國宣傳機構將要給予的阿諛之詞,不禁皺起了眉頭。
但是,愚民,畢竟是統治所必須的手段之一。那是他所不能拒絕的。
ZHINE軍隊的頑強堅韌,是在他計算之內的事情。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未必出乎敵人預料。如果有什麼他們沒有預料的的情況的話,那應該是在戰前的準備這樣沒有魅力的小事上吧。
從中立國購買的大量先進武器軍火,終於在前天全部突破封鎖線,順利抵達TROLAYAZ的航空港,然後從那裡一艘不漏地順利在兩天之內全部裝備完畢。那是一項極其煩瑣而又提心吊膽的工作,如果沒有葛利士的盡力輔助,很可能這次會讓TROLAYAZ的軍隊匆忙上陣,裝備不足。
依靠了新鮮的裝備,TROLAYAZ才能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滅被合圍的ZHINE集團。
但是……象後勤裝備這樣的戰術上的細節,竟然會成為有可能影響戰局的重要因素……想起馬可斯,梅森的心裡一陣刺痛。
不應該執行那樣匪夷所思的計劃。不應該試圖以一人之力借刀殺人消滅整支軍隊。不應該不聽馬可斯的勸阻心裡只想著單身將列文抓回。不應該在作這樣大膽瘋狂的策劃時將忠誠的馬可斯也牽涉進來。
痛定思痛,現在梅森已經能夠很冷靜地總結自己了。
但從反叛軍剛剛回來的那些日子裡,他幾乎從不出門。除了和列文瘋狂作愛以外,梅森不見任何人,不做任何事,沒有任何對未來的計劃。
從那個黑暗的深淵向上緩慢爬行的過程是痛苦的。他只能依靠徹底的冷酷無情,作為救命的繩索。
朋友。
他沒有朋友了。
一個君王是沒有朋友的。
他只需要服從。
像瑪亞那樣留淚而沉默的服從。
像葛利士那樣充滿關切但又不敢逾雷池一步的服從。
像列文那樣拚命反抗,但又絕望仇恨無法逃脫的服從。
身體也好,靈魂也好。
也許他已經不再在意。
他只需要他的服從。
他是一個統治者。
想到列文,梅森忽然又重新充滿了對他的渴望,一種無法克制,難以言狀的渴望,就像「愛」一樣強烈的渴望。
將他帶來經歷這一場空戰,的確是他的一時衝動。目的僅僅是讓他親眼目睹他祖國的慘敗吧。雖然梅森知道叛軍的全滅,對於列文的打擊,就像失去了馬可斯一樣大。但是,看到自己祖國軍隊的滅亡,應該還是會令他更痛苦的吧。
梅森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把列文逼到什麼地步。不知道到底想把自己逼到什麼地步。
那似乎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就像他的藝術品一樣,本質上,都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在瞭望台上觀戰的列文是少數幾個,最早從戰艦被擊中的混亂中清醒過來的人。身體被撞的地方,到處都仍在隱約作痛,一縷鮮血從額頭掛到眼角。
但是,十幾秒鐘之後,他已經留下兩個反應稍微遲鈍了幾十分之一秒的戰士,在瞭望台上昏迷。穿過混亂的正急著滅火的人群,他到達了戰鬥艇的停泊處……
一排十幾艘的戰鬥艦,在人造光線的泊位上,反射出冷冷的金屬色澤。在他看來,那彷彿是最後一把,通往自由的鑰匙。
心跳,彷彿響得可以讓全艦的人聽見。
隨時都會有人衝出來對著對講機大叫:「有人逃跑!有人逃跑!戰艇縮定!戰艇縮定!」
梅森伸手去觸摸按鈕,可是顯示器卻在他之前閃亮。
「什麼事?」被葛利士這種擅自的接觸冒犯,梅森皺起了眉頭。
「……」沉默。可是,葛利士的眼光卻閃動著,非常明顯地激動,只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梅森感覺更為不快。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存在。
「陛下,」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葛利士回答道,「列文……逃走了。」
坐到操縱台前,列文熟練地檢查航路和位置。如果航線圖沒有被動過手腳的話,那麼,此刻自己應該在背離庫剋星域的航線上。也就是說,遠離那個噬人的戰場,在朝向TROLAYAZ的大致方向前進。
打開舷窗是毫無意義的。沒有哪一個在宇宙中航行的人,能夠將所有恆星和行星組成的星空外貌全部熟悉記憶。在陸地上使用的辨識方法,在宇宙中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尚未脫離TROLAYAZ的控制區。
列文仍然不敢太過相信自己的運氣。
自由?
又一次的自由?
不會……又是一場夢幻?
「你再說一遍?」梅森的臉忽然變得鐵青,雙手緊緊抓住扶手。
「陛下,他還活著。但是,法蘭克號被擊中……我……我……我實在……」葛利士的聲音越變越小
「我……我……殺了你。」梅森握緊了拳頭。
「是,陛下。」葛利士揮了揮放在桌前的佩槍,又開口道,「您的旨意將得到執行。陛下。老臣只有最後的一句,」
他停了一下,帶著一種將死之人的平靜,洞悉一切的目光直射入年輕統治者的心底:
「您真的愛他嗎?」
「搜索三十秒光距內的所有無人空間站。」
「搜索ZHINE的內部通訊頻道。密碼……」列文停頓了一下,「革命與自由!」
「搜索TROLAYAZ旗艦上梅森-托雷亞茲的私人頻道。識別代號:Z-107M。」
「搜索……」
指令一個個地發出,雙手很快在久已不接觸的鍵盤上上下翻飛。大腦緊張地進行運算,列文朝著自己的命運飛快的駛去。
如果這是最後一次的掙扎,那就這樣吧。
這是我的選擇。
這是我的自由。
停頓了半天,梅森忽然抬頭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屏幕那邊的葛利士停止了顫抖,揮了揮放在桌前的佩槍,帶著一絲悲哀,接著說,「您的旨意將得到執行。按照我的保證。」他慢慢地將槍舉到了自己的太陽穴。梅森用自己冰冷的雙眼,毫無表情地望著他。
「也許,我不得不承認,您對他懷有的感情,的確是愛情。只有愛情,能讓人如此銘心刻骨,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也會去拯救和追隨。」葛利士準備扣動扳機。
「你說錯了!」梅森接口道,「那不是愛情。那是仇恨。」
葛利士驚愕地張開嘴巴,動作停止了。
梅森似乎很滿意自己言辭的效果,帶著一分惡意的微笑,他繼續答道:「是的。那是仇恨。我到馬可斯死後才徹底明白。對於自己所不可能擁有的東西的一種完全的惡毒和破壞欲而已。的確,他能夠燃起我性的慾望。不會有比他更好的忍耐力和持久力,更溫暖更舒適的軀體,更能夠讓我徹底滿足的掙扎了。」
葛利士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這麼激烈的言辭,從來也不曾從這個他所熟悉的學生,和君主的口中吐出。
「但是,我恨他。我恨他始終保持著他的自由。從第一天見到他起,那種自由就讓我怒不可遏,寢食難安。他是自由的,他是一個海盜,他是一個革命者。各種方法,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都無法讓他改變自己的心意。即使現實再殘酷,即使前途再渺茫,他都只聽從自己心靈的召喚,和強大的敵人作鬥爭。被朋友唾棄不能改變他,被祖國追捕不能改變他,被我強暴不能改變他,被我寵愛也不能改變他。他從不將別人的意志放入自己的思想,然後自我欺騙說那是自己所真心相信的東西。他從不強暴自己的思想來屈從現實。一個不熱愛自己主人的奴隸!這在整個宇宙都是個奇異的變種,與其說我想保有TROLAYAZ的奴隸制,不如說我想要永遠控制他這樣的生物……」
梅森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片紅暈。
「我恨他,恨到可以無數次強暴他,佔領他的身體,恨到即使明知他痛恨我,也永遠不會放開對他的監禁。恨到即使殺了他的朋友,殺了我的朋友,都不會對他放手。恨到可以決心永遠在這樣的仇恨下生活下去。對他的仇恨,和對我自己的。」
「我是一個統治者。葛利士,比你所想像中的,比你所想培育成的更徹底的統治者。一兩個星球,一兩場戰爭,算得了什麼。我不能容忍的,是思想,是他那種自由的思想,那種自由的,不屈不撓的思想,是一個統治者唯一的人。我所必須打敗,必須戰勝,必須統治的。」
「所以,放下你的槍,到托雷亞茲號來。」梅森的表情,忽然變的很平靜。就像一隻藍色眼睛的貓科動物,在喉嚨裡發出讓人冰涼的呼嚕呼嚕聲,「我絕對不允許你那麼輕易地逃脫。」
葛利士的心抽緊了。
「我要去把他抓回來。」
收到列文的信號後二十分鐘,林誠歷已經獨自一人在馳向列文所示航標度數的小飛船上了。
船艙內的空氣,寂靜得可怕。但是反而讓剛剛離開喧囂的戰艦指揮員位置的林感到輕鬆。現在在他的崗位上煩惱的,應該是那個因為生兒育女而變得柔和了的宋副司令官了吧。
想起剛才自己艦隊指揮室裡為了阻止他在戰鬥中途離開的一片混亂,他無意識地搖了搖頭。
「我的任務是消滅那個人。」望著宋副官焦急的眼神,林只能這樣堅決地回答道。「要麼我完成任務,要麼我死在崗位上。中間沒有別的選擇。」
看著小宋那雙美麗的丹鳳眼,因為漸漸充滿淚水而黯淡下來,林忍不住抱住了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一定會回來的,別哭了。」
停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如果……我會不來的話……告訴我的兒子和妻子……我愛他們……我愛我的祖國。」
但願她能夠順利地挺過戰鬥,和她的家人子女團聚。
而我,也要和你團聚了,李文,我的好兄弟。
那是一個,已經廢棄很久了的空間站,孤零零地懸浮在人們常走的航路之外。當年發射時也許有過的輝煌,已經湮沒在宇宙浩瀚的時間和空間的海洋中。或許只有過路的飛船偶爾會把它當作漂流已久後鬆散筋骨的踏板。唯一可以看得出還在維持的跡象,是太陽能電力所控制下的換氣系統,在微微地一張一合。
走進空間站,林感覺到了空氣的寒冷。氣溫接近零度。也許應該穿上宇航服。林在想。不過還有什麼必要嗎?
一切都要結束了。
我已經厭倦了。
革命。
戰爭。
忠誠。
背叛。
我只想再最後見一次李文的臉。見一見那個曾在課堂上仰望著我的年輕人的臉。見一見那個曾從無數的死人堆裡將我拉出來的戰友的臉。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類的跡象。冰冷。寂寞。也許這就是地獄裡的情狀。沒有人。除了寒冷什麼都沒有。虛無。
林微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站在大廳中央。開口道。
「嗨,李文。我來了。」
「你可以看到,我的確沒有帶人來,也沒有帶武器。」林張開雙臂,轉了一下身體。
「我知道你想見我,為你的朋友們報仇。所以我來了。李文,出來吧……我的朋友。」
最後一個詞,彷彿在林的喉嚨裡噎了一下,稍微有點滯澀地吐出。在空曠的大廳裡引起一陣迴響。
「我來找你了。李文。」林大聲地說道,一邊沿著甬道慢慢向前走去。這一次的吐字的感覺,要順滑許多了。「我最親愛的朋友啊,我知道你想對我做什麼,我也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麼。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忘記了嗎?」
「就像我們無數地爭論過的一樣,你認為我背叛了我們的初衷。你認為我向領袖的忠誠背叛了我對自由的忠誠。」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那樣的,絕對的獨立和自由,是不可能實現的嗎?為了理想,人總要依附些什麼東西。」
「我的理想,只是ZHINE的幸福而已。如果推翻舊的制度,能夠給人們帶來幸福,那麼,我就參加革命。而如果信仰領袖,能夠給人們帶來幸福,那我就信仰他的思想。人類就是這樣的,沒有所相信的東西,沒有完全的,能夠壓倒一切懷疑和猶豫的東西,是不能活下去的。」
「殺了我。我的朋友。我已經無所謂了。一次一次地謀殺你,已經讓我精疲力竭了。你已經成功地磨損了我的所有的理想,信念和忠貞了。」林在走廊的盡頭拐了一個彎,穿過另一個大廳。這裡,似乎曾是空間站的活動地。四周佈滿了各種娛樂器材的殘骸。想到當年,這裡也曾是歡聲笑語,人聲鼎沸,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我等待著你的召喚已經很久了。我在按下殺死你和你的反叛軍的按鈕那一刻,已經死了。因為我殺死的,正是我們自己,當年的我們自己啊。」
「但是,還會有無數的我活著的。活在這場戰爭中,活在遙遠的故鄉ZHINE。李文,人是不可能像你那樣活著的,什麼都懷疑,什麼都不信。」
「只有信仰的人,才能背著荊棘的王冠踏上死亡之路,只有信仰的人,才可能在戰場上為了保衛自己的信仰而奮不顧身,只有信仰的人,才能摒卻自我懷疑和厭惡,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裡內心平靜地生存下去。」
「世界是由奴隸建造的,而不是自由的思想者。」
穿過一個一個的大廳。沒有人。林彷彿能夠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冷的身體。他想起了在家裡焦急地等待他歸來的妻兒,不禁更握緊了手心裡冰涼的金屬物。
最下層的大廳,氣溫更加寒冷。這裡的地面上是一個一個的大坑,直通向外層宇宙空間,四周佈滿了柵欄。當年這裡的所有的噴射器開動的時候,應該是非常溫暖的吧。
仍然沒有李文的動靜。
踏上狹窄的旋梯,林在樓梯的頂端遇上了梅森。額頭幾乎是直接,就撞上了他的槍口。
「您的表白,真是令人感動啊。ZHINE的商務代表先生。」略帶嘲諷的口氣。身著宇宙戰鬥服的梅森-托雷亞茲,比起從前那個浮誇的花花公子來說,這樣的梅森,更符合林心目中的TROLAYAZ統治者形象。
「很久不見。」仍然是謙和的笑容,即使是在生死關頭,仍不改的平和鎮定。比起列文的激烈爆發,林似乎具有更多的ZHINE星球人的特點。
「好,現在我們兩個人都匯合了,我想列文應該很快會出現了。您不介意和我一起等待他吧,林誠歷先生?」梅森微笑著,晃動著槍口說道。
「啊,當然不介意。」林似乎絲毫不吃驚。「按照我們的習慣說法是,我現在自願在與您合作。」
「呵呵。」一聲短促的笑聲。梅森催促著林走上平台,然後跟在他的身後,向大廳走去。
「列文,你可以出來了!」梅森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廳內,傳出很遠很遠。「你想叫的人,已經都到了。」
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間停止。
巨大的爆炸開始了。震撼了整個空間站。列文出現在旋梯的頂端。端著槍。
「你果然來了。林,我沒想到你也會真的來了。」列文搖搖頭。「這樣最好,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是的,親愛的列文,能夠同時葬身火海,你好像還是挺在意我們之間的……呃……緣分的嘛。」惡毒的微笑,似乎生死,都不能讓這個曾經無數次傷害過他的男人改變。
列文的槍口,無法對準躲藏在林身後的梅森。不知道為什麼,他仍然不能向林開槍。不能向這個殺死了卡美拉,羅賓的昔日夥伴開槍。
似乎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理,梅森的槍,卻對準了林的頭顱。「嗯,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放下槍好嗎?Z-107M,我對你的愛,是可以像子彈一樣穿透人心的啊。」
「不,這次不行。」列文端著槍,微微地搖著頭。「這次不行。」
這次我一定要殺了你。
雙方僵持著。
又一聲爆炸。空氣在一瞬間向僅一壁之隔的宇宙真空擠出,耳邊辟辟啪啪各個房間真空隔絕門關閉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愛你。」梅森藍色的眼睛,映著四周的火光。
「但是我不!」列文的眼裡,一下燃起了怒火。「監禁我,強暴我,你把那個,叫做愛?」
「給我更多的時間,我可以改變你的想法。」梅森似乎自己,也在嘲笑這個念頭的可笑。
「哈。怎麼改變?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控制我的這個權力。奪走我的一切,自由,朋友,自尊,身體……」列文顯然因為激動而有些哽咽了。他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把屬於我的東西,用我的服從為代價還給我,你把那個,叫作愛?」
「就像我們的祖國,就像我們的祖國。」在梅森的身前,林忽然喃喃地說道,他抬頭向列文點頭道,「我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你了,我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你了。
「對,就像我的祖國。但我是不受控制的。無論你用什麼詭計,我不會讓你奪走我自由。」列文搖了搖頭,「而且,這一切,也已經快結束了。」
「精彩。我把懊悔不已的葛利士留在身後的時候,指望的,就是聽到你這樣的表白。但是,我認為你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麼獨立。不然,為什麼不向你祖國的爪牙之一,林先生開槍呢?如果你不開的話,很可能中彈的,就要是你自己了哦?」
梅森忽然抓起林的手腕。
林空空如也的手裡,忽然多了一支小得如拇指的發射管,被梅森的強力,抖落在地板上。
「這個,就是你所謂的,忠誠的戰友?」
列文的瞳孔,瞬間縮小了。
「不……我不會傷害李文的……」林的話音未落,
又一聲猛烈的爆炸。
平台向著梅森站立的角度傾斜下去。站在旋梯上的三個人,終於無法都保持平衡。在列文還沒有意識到狀況的時候,他已經和林的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列文懸空鉤在傾倒的平台邊緣,雙手緊抓住林,而梅森,卻又緊抓住林不放。
吸力越來越大。下面噴射器的大坑,已經裂開了一個大口,空間站內的空氣無法控制地向外洩露著,地面上都是飛快移動著的傢俱,雜物,移動到坑邊,迅速的一閃而滅。
「抓住我!」林大聲尖叫著。
列文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在幹什麼。意識似乎完全消失了,只是拚命地用盡全力,緊緊抓住這個他本來想要一起殺死的夥伴。
但是下面的裂口越來越大。無數的物體從他們身上飛躍而過。吸力越來越大。兩個人的體重讓列文完全無法承受。他自己鉤住平台邊緣的足尖,也已經無法承受。
越來越重。
越來越重。
忽然間,梅森的一隻手動了起來,寒光一閃,在林的脖子上橫著劃過去。
「不!不!!不!!!……!!」列文尖叫著……聲音淹沒在呼呼的氣流聲中。
他看見有鮮血從林的脖子裡湧出。林的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握住列文的雙手,無力地鬆開了。列文再也無法抓住他們兩人。
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們兩個人懸掛在半空中。
林抬頭看著他,咽喉出的血液,直直地向下噴射出來,眼睛裡,是難以捉摸的表情,彷彿想說些什麼。
而梅森則在他的背後,抬頭看著列文。手裡握著那把沾滿鮮血的短劍。
他看著他。看著他。放開手,短劍向上飛來,「匡啷」一聲,落在列文的身邊。
然後他微笑了。
完美的唇線,輕輕地往兩邊翹起,彷彿展開了一朵美不勝收的鮮花。死亡之花。
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
他們兩個人,就騰空懸在那裡,懸在那裡。
而梅森-托雷亞茲的微笑,好像永不消失一樣,佔滿了列文的整個意識。
好像永遠。
下一個瞬間,他們兩個人都消失了,消失在下面直通宇宙的漆黑的裂口中。
「啪嗒」,列文身上的宇航服自動啟動,面罩一下子扣下來。氧氣恢復了供應。他順著旋梯爬回了傾斜的平台。
二十分鐘後,列文的飛船馳離了這個分崩離析的空間站。
在庫剋星域進行的會戰,最後以TROLAYAZ的失敗告終。
君主梅森-托雷亞茲的神秘戰死,讓後代的人始終揣測不已,有人說他是因為沒有呆在旗艦上,而是留在一艘普通戰艦上指揮,被流彈擊毀了。
另有人說是TROLAYAZ的大臣秘密謀殺了他,以便實現向UTA和ZHINE投誠的目的。
戰敗的原因,支持者最多的說法是,由於主帥的犧牲,使得TROLAYAZ的軍隊在瞬息萬變的戰鬥中一時失去了控制,而後來掌握指揮權的葛利士-托雷亞茲又無法向全體將士及時澄清這個流言,導致最後全局的崩潰。
兩個月後,交戰雙方在SENTRAL簽署和平協議。
小行星群落的歸屬最後定給了ZHINE。而TROLAYAZ也同時接受由UTA和ZHINE為首的SENTRAL議會的監管,期限五十年,同時宣佈全面解除奴隸制。
葛利士在庫剋星域會戰後一年內自殺。他始終認為,自己是TROLAYAZ最大的罪人。
他在去世前,成功地把托雷亞茲家族新完成的基因,從被嚴密封鎖佔領下的TROLAYAZ運送了出去。
瑪亞和他的丈夫路,在被宣佈解放以後,堅持留在托雷亞茲家族。但是後來,不得不離開,到UTA開設的礦山上工作,以維持生計,養活即將出生的第二個孩子。
林誠歷被宣佈為民族英雄。他的國家,對於他在戰爭中最後的去向宣佈為壯烈戰死。
TROLAYAZ上面的反叛軍故事,在一段時間內,成為小學生們的標準讀本。卡美拉和吉米-亨得裡克的愛情故事,經過藝術加工,成為那個時代人們所津津樂道,孜孜不倦的話題。
沒人聽說過羅賓-托雷亞茲的名字。
也沒人瞭解反叛軍最後被剿滅的真相。
解放使TROLAYAZ的經濟和社會生活陷於嚴重混亂。對於拉利礦的低效率開採,使得TROLAYAZ的地表遭受嚴重破壞。成群的奴隸在各個莊園間流浪,既不願從事原來的辛苦工作,又得不到佔領當局所許諾的如天堂一般的生活。犯罪率上升,家庭分崩離析。
這一場戰爭,似乎只是整個宇宙動盪的先聲。在以後的一百年間,包括TROLAYAZ在內的幾十個星球,似乎總是在戰爭和革命中度過。局部的,小規模的利益衝突,逐漸演變成大規模的,由幾十個星球組成的,集團之間的星球大戰。
戰爭規模之大,牽涉星球領域之廣,運用武器之先進,死亡人數之多,都是宇宙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
七年後,由TANIA科學家所發明的,拉利礦的人工合成方法,也在這一次戰爭中得到了充分的開發和使用。TROLAYAZ的戰略地位,顯得不再是那麼的重要。
人類在戰爭中,又一次完善了向更縱深宇宙前進的科技。
那一場星球大戰結束以後不久,TROLAYAZ再次宣佈從星際聯盟中獨立,組成自己的衛星城市聯邦。他們終於徹底接受了民主的制度,宣佈建立起人人平等的共和國。托雷亞茲家族的後裔,多有在民主政府內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