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天,白雲因店裡的工讀生請假,無法抽身,所以由樊匡來接她回家。
「太好了!」見到樊匡出現的那一刻,梅薇笑瞇了眼。
她就要離開這個悶死人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你這麼高興看到我。」樊匡雙手環胸打趣道。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才不是因為你!」偏頭朝他做了個鬼臉,她今天心情很好,什麼話都影響不了她。
他笑了。她除了右手還打著石膏外,受傷的腳已恢復得差不多,得知可以出院後,她可是一早就開始在病房裡蹦蹦跳跳地整理行李,看來真的是被悶壞了。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梅薇朝他一笑,左手吃力地提起行李。
樊匡按住她。
「小心點,別忘記你還沒完全痊癒。」他接過她的行李。「讓我來吧,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不懂得憐香惜玉。」他特意加重最後四個字的語氣,讓梅薇紅了臉。
「小氣鬼,那天的話你還記得啊?」
「人家都罵我小氣鬼了,不好好利用,豈不是浪費這個美名?」樊匡示意她先坐著等一下,放下行李,逕自到櫃檯為她辦出院手續。
她沒好氣地搖搖頭。白雲姐一定是搞錯了,這男人就愛跟她抬槓,怎麼可能對她有意思?
「梅小姐,你要出院啦?」
梅薇聞聲抬頭,是負責隔壁病房的護士小姐。「是啊。」
「那真是太好了,是你的男朋友來接你出院嗎?」
她一愣,疑惑道:「男朋友?」
年輕護士語帶羨慕地說:「就是常餵你吃粥的那位先生啊,他對你的呵護,讓我們都好羨慕呢!」
「呃……」梅薇尷尬地應了聲,她原本還想不通,為何白雲會知道樊匡餵她吃粥的事,原來是這些護士洩漏出去的。「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們誤會了。」
「是嗎?」年輕護士疑惑地想了一下。「可你那天受傷被送進醫院,昏迷了一整晚,是那位先生徹夜照顧你的啊,我以為——」
「你說什麼?」
樊匡照顧她一整個晚上?!為什麼她一點都不曉得這件事?
「嗯,我記得很清楚哦!因為那位先生擔心你有腦震盪的跡象,堅持要留在病房裡等你醒過來……」
接下來的話,梅薇完全沒聽進去,整個思緒還停留在方纔的震撼之中,直到樊匡高大的身影朝她走來,她仍是愣愣地望著他。
「不是真的吧?」
他真的在她身旁守候一夜嗎?
「什麼?」他提起她的行李,對她突然冒出的話不明所以。
「沒……沒事,是我想太多了。」梅薇遲疑了下,終究不敢問出口,深怕自己會錯意,豈不讓大家都尷尬?
唉,都是白雲姐啦,無端提什麼愛不愛的問題,雖然她極力說服自己別在意,但是——
感情哪……從來都不可能讓人掌控自如的。
※※※
車子行馳在往郊區的路上,靜謐的氣氛瀰漫兩人之間。
樊匡歎了一聲,轉頭看向一路上一直偷瞄他的梅薇。「別為難我了,我可沒有心電感應的本事。」
「呃?」像是被人捉到了小辮子,梅薇赧紅了臉,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盯著他發呆。
「你應該有事情想問我吧,想問什麼就開口,我不會沒風度的丟你下車。」他方向盤一轉,繞到另一條路上。
「我……」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啟齒,但心底的疑問若不弄清楚,她會煩惱地睡不著覺。
「很難開口?」他瞥她一眼,打趣道:「能讓你欲言又止的,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梅薇不高興地陪他,嘟嘴咦道:「我發現,你實在很愛跟我抬槓。」
「是啊,從你身上可以發掘很多樂趣。」他曬笑。「想到要怎麼開口了嗎?」
她按下車窗,讓涼風吹散兩頰的熱氣,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我聽說……那天你照顧了我一整個晚上?」
「這就是讓你坐立難安的原因?」他唇邊揚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你這麼在意這件事?」
「你——算了,也許是我自尋煩惱。」她刻意忽略身旁射來的灼熱目光,偏頭面對窗外飛逝的景色。
樊匡眸底染上一層迷離,深深地望了眼她的側影。
沒多久,車子停在一處綠草如茵的公園。
「這裡是?」梅薇驚訝地問道。
好美麗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草地,中間還有個典雅的歐風噴水池,如詩如畫的景致,讓人移不開目光。
「下車吧!」他率先打開車門,朝廣大的草地走去。
「你——」她被他弄糊塗了。「不是要回家嗎?」
「看在我照顧你一整個晚上的分上,你願意陪我散個心吧?」他朝她伸出手,黑眸深邃。
那天他真的照顧她一整晚!梅薇震驚地望向他,雖然早已知道答案,但從他口中真真實實地聽到,卻又是另一種感受。
「一起走吧!」他伸出手。
「呃……好。」梅薇任由他握著,溫熱有力的觸盛傳達至她的掌心,讓她的心震顫了下。
「這個地方真的好漂亮。」她試圖忽略心底異樣的感受,放開心情,由衷地讚賞道。
「很高興你喜歡。」他輕哼,牽著她的手,午後的陽光斜灑,週遭安靜得彷彿世界上僅剩他們兩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偏頭凝思。「你是為了帶我來散心,才到這兒來的吧!」
手中的溫熱一落,樊匡慵懶的聲音在寧靜的草地上響起。「我的好意讓你感到困擾?」
「也不是……」她迷惑地望著他的側臉。「為什麼……你應該很討厭我的啊!」
「我是應該離你愈遠愈好。」他點點頭,表情好似也充滿疑惑。「你既麻煩又不吸引人,接近我的目的只是為了利用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我費心的?」
他也很想知道,可惜想破了頭,就是搞不懂,為什麼自己對她會有異樣的感覺?不但照顧她、陪她,在她嚷著悶了幾天後,又在回家的途中,特地繞道到了這裡。
體貼嗎?他從來就不是這種人啊。
「我並沒有利用你……」她尷尬地紅了紅臉,囁嚅地說道:「飯店的事,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助,但這跟我們的友情並不互相牴觸。」雖然她很希望他伸出援手,可若是他終究不願答應,她也不會因此怪罪他。
「友情?」他嗤哼一聲。
「是的,即使我是個連自家事業都無法挽救的沒用女人,可對待朋友的基本真誠我還有。」望見他沒有笑意的表情,她深深歎息。「我知道你習慣拒人於千里之外,雖然有時笑容滿面,可眼底總會流露出寂寞……」
得知他的身世後,她似乎愈來愈瞭解他的內心世界了。
無法忍受她話語中的同情,樊匡刻意築起疏離冷淡的面具。「你呢?你的世界一直都這麼美好?」
「呵,你也開始『關心』我了嗎?」她唇畔浮起一抹笑,故意曲解他嘲諷的語意。
「很好笑嗎?」他雙手隨意地插入褲袋,率先向前走去。「算了,你與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梅薇跟在他身後,走著走著,忽然抬頭說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他停下腳步,眸中閃過驚訝的光芒。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從小我就必須學會一個人生活,每當遇上大家團圓的節日,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對著大桌子,連個吃飯的伴都沒有,寂寞地看著嘻嘻哈哈的電視節目,總覺得……有人陪真好!」她笑容淺淺的,白皙的臉龐透露出遺憾。
樊匡沉默了許久,才幹啞地問了句:「不恨你父親?」
她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輕輕地道:「人生要靠自己,沒有人能為你的命運負責。」她回頭看著身後的男人,笑逐顏開。「雖然我說得很瀟灑,可這道理也是在我長大很久很久以後才懂的。」
「我和你是不同的。」不堪的回憶從小就一直緊緊纏繞著他的心,他無法原諒惡意遺棄自己的父母,更無法如同她一般,讓過去的一切雲淡風輕。
「命運就是這麼奇妙,你和我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她越過他,步向落葉繽紛的樹下。「我有沒有跟你提過,其實在二十歲那年,我就品嚐過你的手藝了?」
他俊美的臉龐再次出現詫異之色。依時間推算,那時他人還在法國。
「那是我第一次與父親慶祝生日,那盅你親手料理的美味清湯,讓我首次感受到幸福的滋味……現在想起來,似乎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漸漸想通了一些事,算來,你也是功臣之一呢!」
「是嗎?」望著在樹下輕笑的人影,他似乎也感染到她的愉悅,跟著笑了起來。「原來你不是因為愛情小說看太多了。」
「才不是!現實和夢幻我還分得出來,你實在太小看我了。」梅薇朝他做了個鬼臉,跑到噴水池前,回頭喊道:「快來啊,你不是要散心,還愣在那裡於什麼?」
他不放心地跟了過去。「你的傷勢剛痊癒,這樣跑行嗎?」
「放心,我身體壯得像頭牛。」她眨了眨眼,望著他直笑。「喂,有沒有零錢?」
「做什麼?」他掏出口袋裡的零錢。
她從中挑出一個五十元硬幣,交給他。「我想許願,可是我右手受傷了,你幫我丟好不好?」
「你把這裡當成了許願池?」瞧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來真的。
不過,她的行為本來就常出人意表,有此一舉,樊匡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有何不可,心誠則靈嘛,況且我是用五十元硬幣耶!」她說得很理直氣壯。
他啼笑皆非。「容我提醒你一聲,那是『我的』五十元硬幣。」』
「你好小氣哦!先跟你借一下嘛,要不,我分你一個願望好了。」
望著她眼中閃爍期待的光芒,有那麼一刻,他相信這個噴水池真的可以帶給人們無限的希望……
她催促他。「快丟啊!」
他輕輕地將五十元硬幣往上一丟,銀色的硬幣在陽光照問下閃閃發亮,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撲通地落水。
梅薇扯了扯他的袖子,「快、快許願啊!」語畢,她虔誠地合上雙眸,嘴裡喃喃念著。
輕風鳥語,身旁的人兒美眸微閉,一切寧靜平和得不可思議,這種只可能出現在童話裡的幸福滋味,他竟在這單純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啊……
一會兒後,當梅薇心滿意足地睜開眼時,卻發現他嘴角銜著若有似無的微笑,一徑地瞅著她。「你怎麼了?」
「才五十元,你到底許了幾個願啊?」
「什麼才五十元?!不是說了心誠則靈嗎?天使才不會計較我投了多少錢呢!」她皺了皺俏鼻,很認真地說。
「你確定!」他不由自主地想逗她,瞧她嘟起嘴,他才壓下滿腹的笑意。「好好好,那你花了五十元,究竟許了什麼願?」
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佯裝生氣地撇開臉。
「你——」看到她在竊笑,他才發現自己竟然被這個女人要著玩!「算了,不說拉倒!」
「好啦好啦!」她拉住他,「又沒什麼大不了,說就說。」雙手合十,她很誠心地說道:「我的願望很簡單,希望飯店可以早些步上正軌,還有啊……」拉拉雜雜又說了一堆。
早知道這笨女人不會有什麼太教人意外的答案。如果是他呢,倒希望能跟一個女人快快樂樂地過一生,不過,必須是開朗自然的女人才適合他吧?
就像是……他目光放柔,凝視她喋喋不休的側顏。
「你呢?許了什麼願?」梅薇突然轉過頭來問他。
他嚇了一大跳,快速地掉過頭。「呃,沒、沒什麼!」
「咦,你為什麼臉紅了?」發現他臉上可疑的暗紅,她不懷好意地向他靠近。
他退了一步。「你看錯了!沒喝酒也會醉嗎?」
梅薇偏不讓他輕易地一語帶過。「我哪有看錯,你明明就是——」即將出口的話,硬生生被一股氣息給堵住!
樊匡一把拉過她,以火熱的唇止住了她的聲音。
她瞪大眼睛,驚嚇地無法反應,只是愣愣地承接他充滿男性氣息的碰觸,心臟撲通撲通脫了序地狂跳。
「你……」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梅薇虛弱地靠在他懷中,原本略微掙扎的雙手,此刻無力地抵在他胸前,親見的氛圍將兩人密密包圍住。
他笑了,附在她耳畔吐氣。「笨蛋,沒人教你接吻時要閉上眼睛嗎?」大手拂過她的水眸,深深一吻後,他的氣息有些紊亂。
梅薇仍圓睜著雙眼,傻傻地瞪著他瞧,唇瓣半啟,微微地喘著氣。「你……你才是笨蛋,我怎麼可能找人教我這、這種事……」她漲紅了臉。
「接吻是很正常的。」他眸色變深,望著她含羞帶怯的嫣紅臉龐,心底升起一股柔情。
「男女朋友接吻是很正常,不過你……我……」想起方才脫序的舉止,梅薇舌頭開始打結。「我們……根本沒有理由嘛!」
樊匡始終沒有放開她,反而以指腹摩挲她微微腫脹的唇瓣,「男人吻一個女人只有兩種理由。雖然我曾長住外國,不過,你覺得我是以接吻來跟你打招呼嗎?」
「你的意思是?」她摀住嘴,不敢置信。他與她?這……怎麼可能?!
「既然不是國際禮儀,那就是另一種了。我這樣的解釋可以嗎?」他擁住她纖細的腰。
她抵在他胸前的小手,正巧撫觸在心臟的位置,依稀傳遞出的火熱,幾乎燙著了她。
「感覺到了嗎?」他溫柔的嗓音帶著歎息,再次吻上她。
她渾身戰慄,說不出一句話,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怦動起來,她——初嘗了淡淡幸福的甜蜜滋味。
這就是心動的感覺嗎?她……心動了嗎?
那麼,他呢?
梅薇雙眼迷濛地迎視他,知道自己將無法逃開他織就的情網……
※※※
「薇,該起床了。」
早晨,陽光射入室內,好聽的嗓音代替了令人神經緊張的鬧鐘鈴聲。
「嗯……」梅薇翻了個身,繼續安睡。
「大懶蟲,現在餐桌上有剛烤好的法國麵包、英式鬆餅、火腿、培根、太陽蛋、還有特製的松子羅勒醬,和剛煮好熱騰騰的咖啡……」樊匡狀似可惜地歎道:「哎,有人好像不太想吃早餐,那我就去收起——」
早餐?!
「別、別收,我起來了啦!」剛剛叫了半天依舊賴在床上的懶蟲——梅薇,倏地睜開雙眼跳了起來。
樊匡直覺地張開雙臂一擋,以免半夢半醒的她不慎跌落床下,誰知一個不穩,竟雙雙落入鬆軟的棉被中。
「這麼早就主動投懷送抱?」低沉的嗓音中隱含笑意。
梅薇揚起一抹頑皮的笑,輕輕地在他的唇片印下一吻,「早安。」
他欺身壓住她,眸色一沉。「不介意我多收一點餐費吧?」
尚未搞清楚他曖昧的語意,她的雙唇便被溫熱的氣息侵佔……
早晨的他,身上有股清爽好聞的味道,舒服得讓她難以抗拒,所有的思考能力漸漸遠去,映在眼瞳中的,只有他。
成為他的女朋友之後,一切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可她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而且,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享用他的手藝,所有的事情變得如此美好,只除了延聘他到飯店工作一事。
雖然她每天在樊匡耳邊催眠,可他總是以其他方式轉移的的注意力,這簡直急壞了梅薇,她知道自己不該逼他做不願意做的事,可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飯店……真的不能再等了……
「我是不是該檢討了?居然讓我的女人在溫存時心不在焉?」他又深吻她一記後,輕輕地放開她。「在想什麼?」
好不容易偷得一隙喘息的空間,梅薇伸開雙臂抱住他。「還會有什麼事呢,樊大廚師?」
「你只有在有求於我時,表情才會這麼可愛。」他目光一閃,輕啄她嘟起的唇。
唉……又顧左右而言他了。梅薇沮喪地伏在他懷裡,「我都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了,為什麼你就不會對我說『別擔心,把一切都交給我』?」
「那都是連續劇的老台詞了,你真的想聽?」他似笑非笑,深眸轉過許多心思。
其實,倘若他犧牲一點原則,可以讓她更幸福,那麼,他的堅持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你知道,我不願強迫你。」沒有人得為另一個人無條件地奉獻,如果自由是樊匡所追求的,她又怎能困住他的翅膀?
即使,她極有可能失去爸爸親手打造的王國,也不願勉強他。
「我真該感謝你的體貼。」樊匡捏了捏她的俏鼻,趁她垂眉時,在她唇邊做得一吻,然後牽著她的手走出房間。
「既然這麼感謝我,何不用『實際行動』來表示?」她雙眸發亮,在他面前眨呀眨地。
「擺滿一桌的早餐還不夠實際嗎?」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縱容。
「但我更希望其他人也有口福品嚐大師級的手藝。」她的眸光凝注他臉龐。「因為,我想讓客人跟我一樣幸運,可以感受到我曾嘗過的幸福滋味。」
輕柔的嗓音在早晨的微風中飄揚,直落樊匡的心底,激起一道暖流。
「你……」他的心彷彿被一條無形的細繩牽動,湧現萬般情緒。他所掌握不及的幸福,在她眼中——竟變得如此輕而易舉。
此時,門鈴聲大響,打斷了這魔幻般的一刻。
「去開門吧。」樊匡偏過頭去倒咖啡,掩飾眼中閃爍的激動光彩。
梅薇沒有忽略他微紅的赧顏,只是笑了笑,轉身去開門。
樊匡,只要你快樂,就是我最衷心盼望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