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識 第十章
    偏關

    齊戰仰望前方深陡的峭壁與巔頂的雲霧。

    再度來到伏乞蔑,這個充滿了情愛回憶的地方,卻心情迥異。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慕夜顏的情景、她在戰場上殺敵斬兵的英姿、她寧死不屈的傲氣,還有她最美的容顏、她與他身心的交融……

    他收回心緒,閉上眼,一個占卦浮上心海。

    他睜開眼。卦象很不錯。看來今日與伏乞蔑定盟之事會很順利。

    「戰將軍,時辰將到,伏乞蔑的人還不見蹤影,難道他們又反悔不願意簽定盟約?」費乙在身旁問道:「聽說伏乞蔑國王曾經病得不輕,行將就本,卻又突然轉愈。不知今日他是否會親自前來定盟,或是派遣使者前來?」

    齊戰淡淡一笑。「若伏乞基國王真是反悔,我不怕再來一戰,不過……看來這一戰是可以免了。」耳邊隱隱約約有一陣馬匹的揚蹄之響,在風中微微擴散。

    果見遠處有一隊僅有八人的輕騎緩緩馳近,正中一黑底鑲金的「夜」字旗隨風颯颯擺動。

    「啊?夜軍!怎麼會是夜軍?夜軍不是將死兵散了嗎?」費乙眉頭一皺,一眼便瞧見正中間舉著旗幟的將領,看清之後,不由得大駭。

    「又是個女人?還是個臉上有著奇怪圖案的美麗女人?像個太陽一樣亮眼,她是誰呢?為什麼伏乞蔑的將軍都是女人?」費乙不停地叫問。

    齊戰不語,含著一抹微笑,望著那是無疑慮與膽怯,堅定地朝著自己的百人大陣而來的小小隊伍。

    距離十尺之遙,對方勒馬停步,與齊戰的百人軍伍相望。

    慕夜顏把飄搖的旗旗交給副手,雙腿一夾,驅馬馳出,駐馬於隊伍之前,立於齊戰正前方,迎上齊戰的眸。

    她仔細觀察著齊戰。他的風采依舊、英姿如昔。風仍是將他那一頭長髮扯得微微搖動,柔如絲、利如刀。

    齊戰握絡的手隱隱輕顫。她沒有戴面具,那雙美若燦星的眼、那兩瓣柔軟而紅潤的唇、左頰上那艷紅精細的小小紅花,依舊引得他屏息,引得他心動。

    慕夜顏!是他的慕夜顏!

    「你是……夜將軍?」費乙望著夜軍女將軍的臉,一時驚呆了。他從未見過人的臉上會有那種小圖案。像什麼呢?他實在說不出來。像花朵、噴濺的水滴、蜘蛛,還是一抹艷紅的胎記?他實在看不出來像什麼形狀,可是在那潔白的臉上,卻反而有一種詭異的美麗。

    齊戰身後的其他士兵也都怔怔地看著慕夜顏。

    半晌後費乙才回魂,偏頭卻見齊戰一點兒也不驚訝,只是和她眼神文纏。

    「夜將軍已經死了……這麼說吧,我是伏乞蔑的另一個公主,也是另一個夜將軍,更是伏乞蔑即將新任的國王。其實,夜將軍一直有兩個,當年我母后生了兩個女兒,被你們抓去斬首的是我的雙胞胎妹妹。由於我們兩人是雙胞胎,又一直戴著面具,因此輪流領軍這個秘密,沒有任何伏乞蔑士兵知道,外界更是無人知曉此事。」慕夜顏說道。

    管他們相不相信這番謊言,對她而言,以前戴面具的那個慕夜顏確實是死了,而替她而死的妲碧也的確和她親如姐妹。

    當初,她與父王以公主去世之禮,為妲碧舉辦了隆重的喪事,而夜將軍未死的真相,並沒有公諸於世。對外,她與父主的口吻一致,都說她是雙胞胎中的姐姐,而死去的則是妹妹。

    她與父主已經決定重新過生活,她不再遮掩自己,她已經獲得重生。

    她的目光落在齊戰身上,她好想他啊!

    齊戰唇邊緩緩勾出笑痕。「原來夜將軍是一對孿生姐妹啊!費乙,伏乞蔑人的秘密真是多啊,難怪我們當初怎麼也打聽不到當年夜將軍出生時,宮裡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還有『雙胞胎』這回事啊!」

    費乙望著齊戰的笑臉。「就是說啊!對了,將軍你是否算過今日定盟順利與否?」

    齊戰揚眉朗笑。「等一下你自會知曉。」

    慕夜顏望著齊戰與下屬談笑自若的模樣,他依舊神采飛揚,而她也依舊深深愛戀著他,即便他……

    「我們可以爽爽快快地定盟了嗎?我想戰將軍一定身負不少軍機要務,無法久待此地吧!」慕夜顏嘴角含笑。

    「那可未必!我想暫留此地遊山玩水、尋幽訪勝,甚至找個佳人為伴。」齊戰帶笑的眸光緩緩轉深,緊凝著慕夜顏。

    慕夜顏的心微微一動,看懂了他眼底的心情。

    他是在告訴她,他是來找她的?他想要和她為伴嗎?

    「那麼就請戰將軍先接下我這個地主的三支歡迎箭,然後我們兩個爽快定盟,我再盡地主之誼,讓人帶你盡情賞玩伏乞蔑的好山妙水。」

    話語甫畢,慕夜顏的纖手微揚,瞬間已迅疾射出三箭。

    齊戰飛身離馬,身形在空中一翻,單手掠抄,將三支箭兜進掌心,又穩坐回馬上。攤開掌心一瞧,三枝羽箭尾上分別刻著淺淺的娟秀漢字:霞、瀑、見!

    齊戰眸光一閃,折下刻著字的箭尾收進懷裡。「定約?」

    慕夜顏捲起唇笑。「是的。」

    「君子然帶?」齊戰揚起朗眉,懂得她的暗示。

    「一言九鼎!」慕夜顏接下他的話。

    好吧!即便他可能才與挹嵐公主新婚,可她還是想見他。她承認,她想他想到快瘋狂了!

    身旁之人以為這兩個將帥又在暗鬥,均屏息以待。

    誰知慕夜顏與齊戰同時談笑,翻身下馬,往「盟約亭」中跨人,立於石几兩側,其他隨屬也跟著守侍在側。

    兩人各從懷中拿出盟印,攤開盟書,待慕夜顏看完後,準備定下兩造雙贏的約定。

    齊戰先印上盟章,慕夜顏也準備覆印時,他卻陡然握住她放在桌案上的手。

    夜軍的人全都一驚,抽劍守備。

    齊戰卻是朗朗一笑。「這個盟約一切照盟書上所云,夜將軍可有異議?」

    慕夜顏回給他一個柔笑。「戰將軍,有何不妥之處仍可好好商榷。」

    「好!」

    齊戰一把擒起她的手,不顧身邊下屬的驚愕與夜軍的嚴陣以待,將她的手拉貼在自己胸前的鐵衣上,慕夜顏不由得身子向他傾去,粉臉貼近他的鼻尖。

    他嘴角閃著笑意,在她耳畔柔道:「我倒是想要加上一筆——夜將軍必須陪戰將軍遊山玩水才行!」他已經等不及半夜「三」更才到霞瀑見她了。

    她那「三」枝羽箭是夜半「三」更的霞瀑之約,可是他已經不想再等待了。他想她,想立即告訴她一個月不見的千言與萬語。

    慕夜顏聞到齊戰那股動人又勾人的氣息,望著他深幽的眸,他的柔語在她耳朵鐐搔挑逗。

    「憑什麼?」她勾起唇,望著他,手隱隱顫抖,又喜又羞,卻高高仰起下巴,不願在自己的下屬面前失去威儀與身份。

    「命定的,逃也逃不掉!」他的聲音低細到沒人聽得見。

    她卻聽得萬分清楚,心頭一熱,將手抽回,朗聲笑道:「小事一樁,又有何懼?」

    齊戰哈哈一笑,讓慕夜顏烙下盟印,然後將兩式一模一樣的籃卷收好,轉交給雙方下屬。

    雙方下屬才剛接過盟約卷,卻見齊戰的手一揚,緊握著慕夜顏的手朝亭外飛身離去。

    眾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還來不及反應,就見齊戰與慕夜顏已經動作迅捷地分別騎上雙騎,蹄聲傳響,井肩揚塵馳遠了。

    「他們兩個……去遊山玩水了?」

    士兵們都呆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怎麼一回事?哪有雙方的將帥攜手並騎離去,卻把所有士兵都丟在原地發愣的?

    只見那兩匹一黑一白的神駒上分坐著黑金雙色鐵衣的慕夜顏與齊戰,向著遠方的虹霧山壑奔逸騁縱而去了。

    ***

    霞瀑的水如同千萬年前一般奔瀉,唱著永恆的歌。

    兩匹駿馬正在樹下啃著草,齊戰與慕夜顏分立於馬側凝望著對方。

    「娶了挹嵐公主?」慕夜顏終於打破沉默。他可知她是多麼想他啊!想他的每一個姿態、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話語、每一個撫觸、每一個唇溫與貼近……

    齊戰笑著走嚮慕夜顏,以指尖輕觸她的臉。「我沒有娶挹嵐公主,她根本就不想和我成婚,還裝瘋賣傻,把窗裡的人騙得團團轉,整天都在宮院裡躲著一個沒人看得見的鬼魂,看起來還真像中了邪。所以,皇上將「發瘋的」挹嵐公主送出宮外勞養,並且以不耽誤我的姻緣為由,收回了當初的賜婚。」  「所以……」慕夜顏怔住了,一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的聲音不禁有些顫抖。

    「我不是駙馬了。」齊戰笑道。

    「我等你很久很久了,終於沒有白等……」她的眼眶有點濕,手渴望著他的臉,撫著他的

    齊戰谷一聲低唱,猛地將她擁人懷中,擁得好緊、好緊。

    「現在我重獲自由了,能夠安安心心地將你一輩子鎖在我心裡、鎖在我眼裡、鎖在我身邊。我能夠與你並騎馳騁,一同出兵作戰了。你穿著一身黑色鐵衣的模樣真美,你揮劍的姿態也美,還有……」他看著她毫無遮掩的臉龐。「你的臉更美,美得教人可以為你拋去一切,美得讓我日日夜夜痛苦思念。其實,我不太願意讓其他男人看見你的美,剛剛費乙好像盯著你的臉盯到失神了,其他士兵也都有點呆滯,萬一他們的眼光老是停留在你的臉上,我怕自己可能會湧起一股用劍殺了他們的衝動——」

    慕夜顏的手輕按著他掀動的唇。「那我就再掩面,不讓其他男人看。」他的鐵衣雖然冰冷,但她卻明白他心裡最熱烈的情意。

    齊戰笑了。「不,我不會再讓你遮住容顏了。因為我不想做一個自私而多疑的男人,因為你不是我的附屬品,你是我心中最真實的愛人。果然,我的預占都是真的,我以劍抵住了你的頸子,也實現了當初領軍攻降伏乞蔑的占卜:我收服了一個國家,還得到了另一個意外的收穫——一個叫做慕夜顏的女子!還好,我扭轉了第一個預言,我的劍沒有真的要了你的命。」

    慕夜顏燦然一笑,推開他的胸膛,一步步朝後退,緩緩解卸身上的鐵衣與一切的束縛,最後絲線未掛地抽去長髮上的綁束,任由那髮絲自由地披灑。

    「齊戰,別忘了,我還是你的水妖呢!」她唇角的笑漸漸揚起,一個轉身,往冰涼深幽的池潭裡躍人。

    清涼頓時包住她整個人,卻降不了她心中的感動,也沖不完她再也掩不住、縱意奔流的淚。

    這就是幸福吧!幸福不再是泡沫,也不再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幻夢了。

    慕夜顏幾乎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只能將身上所有的束縛全部解去,只能讓一地的清涼與低溫來讓自己保持理智。

    第一次如此快活與輕鬆,她在水中載浮載沉,讓自己釋放一切、享受自由。

    齊戰立於岸上,望著慕夜顏渾身光潔柔軟得宛如美人魚般悠遊其中,幾乎與水融成一體。

    毫不遲疑地,他剝掉身上的衣物,朝她躍去,尋著她的水波游劃追逐。

    慕夜顏低聲一笑,身子一翻又離他數尺,回頭望著他。

    「來追我吧!」她的眼底儘是挑逗的眸光。

    「追水妖,還是追夜將軍呢?……不,是追我最眷戀的人!」齊戰笑著朝她竄去。

    慕夜顏又笑又驚,身子輕劃,想避開他的追逐,突然身邊一股水流微薄,齊戰的雙臂已經擁住她。她的身子一扭,微微掙開他的鉗制,齊戰一個低笑,以腿夾住她踢動的修長雙足,慕夜顏雙手推拒,卻又被他緊緊環住,整個人已經無法動彈。

    兩個人微濕的臉在潭面上相望,地裡的身子緊緊交纏。

    「夜顏,我愛你。」齊戰的嗓音是如此沉濃與溫柔。

    「齊戰……」慕夜顏止住了話,因為言語已變成了多餘。她的手緩緩地觸上他的胸膛,感受比言語還真實的東西——那就叫「心語」。他的心跳如此穩健與堅定,正在說著每一句讓她溫暖而舒朗的話語。

    齊戰將臉埋進她濕潤而微香的頂頂.響著辦沿協m。還停在喉間的話,然後將她口裡的低喚含在自己的筆唇軍。

    慕夜顏只是笑,在他懷裡,化成一蹈比水還柔的情詩,成為齊戰最幸福的泉源。

    此時,不需要任何語言。

    眼神、笑容、指尖的顫動、心跳的貼合、身軀的款舞,便是一句句最美的承諾

    風輕輕吹來,水面上泛著微微的波光。

    慕夜顏輕靠著齊戰,望著他胸膛裡光線與水珠的魔法之下閃著奪人心神的光芒。

    「你說挹嵐公主裝瘋?」

    「對,她可夠聰明吧!」齊戰撫著她微濕的背,那道弧線讓人沉醉。

    「那麼她的未來還和你有關嗎?」慕夜顏揚眉遞給他一個柔媚的笑。

    「不關我的事了。」齊戰笑了。「今天起,我什麼也不管。我要好好地休息兩個月,我要在你的身邊享受清閒。再有事,那也是我師弟們的事了,他們的官可不比我小呢!現在,我只關心你的事。你剛剛說,將要接下國事?」

    慕夜顏點頭。「是,我父王打算讓位給我。」

    「瞧,我愛上了什麼樣的女人?不只是個將軍,還即將是個女王,將要管理許多伏乞蔑人民呢!」齊戰激賞地看著她。

    「可是,我只對你有興趣。」慕夜顏的唇挑起一絲笑意。

    那笑意被齊戰的唇收取。

    他擁著她,潛到最深的情慾深淵,再也無須任何語言,只須藉著喘息與愛意來焚燒彼此,唱出最美的眷戀情音……

    一陣風,緩緩飄送,偷偷將這兩個熱戀情人間共譜的最美吟音與旋律給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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