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眸冰情 第二章
    不知是天意還是命運,才剛剛與佳人來一場「相親大會」,就害得對方香消玉殞,卓越曩昔的優雅與閒適也不得不變成了憂鬱與沉重。

    這是翟蓓心的公祭典禮,人潮可用「洶湧」兩字形容,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周前參加那場「奪命相親宴」的人馬,只是氣氛大大轉變,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分外凝重。

    卓越才步出車子,立即被一群記者所包圍。

    「卓越先生,請問你心情如何?」

    「卓先生,相親對像死了,你會不會負起道義上的責任?」

    「卓先生,請問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誰殺了翟小姐?」

    「卓越,請問你是否結下了什麼仇家?」

    記者們的問話如狂浪般襲來,卓越排開眾人不發一語,他明白只有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否則無論他說什麼都會落人口實,然後明天的報紙上就會出現一整版的揣測與無稽報導。

    他實在搞不懂這些記者為何如此不近人情,竟問他心情如何!在這種時刻難道還會有人心情很好的嗎?這些不得體、不合宜的問話讓卓越的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微慍。

    朝翟育行夫婦行禮致哀之後,卓越恭敬地為翟蓓心拈一炷香。

    「卓越!」一個中年警探走近他,「我能請教你幾個問題嗎?」

    卓越微微點頭,對於檢警的調查工作他很樂於配合。

    「請問你認不認識那位黑衣人以及接應的白衣人?」

    「不曾見過。」卓越也很想知道那些人是誰。

    「我想你應該不曾與人結怨吧?這幾天我們已經查過你公司的所有資料,找不到任何與人結怨的可能性。」

    「所以連我都想知道是誰如此怨恨我!」卓越蹙眉沉思起來。

    「那一天兇手搭坐的機車號碼我們已經查出來了,是一輛早已申報失竊的車子。」警探說道,「至於卓犖小姐交來的作案凶槍,上面除了卓犖小姐的指紋外,沒有其他的印痕。」

    「那麼現在更查不出線索了?」卓越的心情漸漸沉重。

    直覺告訴卓越,那個殺手是針對他而來;但是他不明白對方為何不乾脆殺死他,反而殺掉手無寸鐵、毫無防禦能力的翟蓓心?

    「你們會繼續追查這件事吧?」卓越將眼光轉向翟蓓心的遺照,心中不禁感歎她真是「紅顏薄命」。

    「會的!」警探露出微笑,「因為這是一件重大刑案,不破案是不行的。另外翟育行先生也給了我們很大的壓力與一筆可觀的破案獎金!」

    卓越一聽,輕聲接口說道:「如果順利破案的話,我也願意支付一筆高額獎金!」他不想讓翟蓓心死得不明不白,即使翟蓓心不是他的愛人、也非他的妻子,他仍必須負起道義上的責任。

    卓越沉思的眼光望向人群,忽地看見人群外立著一個白色的影子。那是個女人,戴著一頂低沿帽子遮住了一半的面容,予人纖瘦高挑又冷凜不可近的感覺。仿若察覺到卓越的目光,那女子微微揚起臉來瞥了卓越一眼。

    卓越的心一悸,只不過是一秒間的眸光交流,那雙瞳眸竟閃過一絲神秘且令人驚悸的色彩,那幻彩是柔柔的紫光,帶著一股奇異的熟悉……

    誰知才一眨眼,那女子卻已經消失無蹤了。卓越眨眨眼,再度回眸張望門外熙攘的人群,剛才那一瞬間所見之人,竟只像是個奇妙的錯覺與幻影。

    ***

    「秋鋒、秋語冰,你們這一次的任務很成功,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一個詭異而尖細的語音伴隨著椅子的轉動聲響起。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轉過了背著光的身子,閃著森然紫光的眸子直接望向佇立屋中的一男一女。

    「謝謝魔使的誇讚!」男子秋鋒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

    「你的手臂沒事了吧?」魔使接著冷聲呼道。

    「謝謝魔使的關心,擦了咱們天魔星球的特效藥之後,傷口已經差不多癒合了。」秋鋒答道。

    魔使的眼光瞟向那名女子,「秋語冰,你怎麼不說話?不高興我的誇讚嗎?聽說這一次的任務你還是沒有出手,為什麼?」

    名叫秋語冰的女子並不語,將目光淡淡轉向窗外。

    「報告魔使,那一天語冰身體不舒服,所以她只負責接應我,請別怪罪她。」秋鋒急忙替秋語冰辯解。

    「喔?是這樣嗎?」魔使的紫眸朝秋語冰深深一瞥。

    「是的!語冰她相當服從魔使,她絕對不是故意不執行任務,她——」

    「我不想殺那個人!」秋語冰打斷了秋鋒的話,冷冷說道:「我是故意不執行這一項殺人任務的。」

    「語冰,你胡說,你——」

    「秋鋒,你別再替我掩飾了,你以為魔使看不出你在說謊嗎?」秋語冰微透紫光的黑眸不帶任何感情,輕掃秋鋒。

    魔使聞言卻朝秋語冰猥瑣一笑,「秋語冰,你又不是第一次殺人了,所以我寧可相信秋鋒所言。」

    秋語冰的眸瞳閃過一線紫色的幽黯,她垂下眼瞼不答腔。

    魔使使個眼色,秋鋒聽命地退出屋外,留下秋語冰。

    「怎麼?你看清楚目標了嗎?」魔使朝秋語冰奸邪問道。

    秋語冰面無表情,抬眼望著魔使,眸子裡淨是凜然和淡漠。

    「這是那個人的基本資料,你記下來吧!」魔使射來一張薄紙。

    秋語冰瞥一眼上面的字——

    卓越,卓晉言之長子,二○九七年培養人逃亡至此所私生的下一代人類。二十六歲,身高一八五,體重七十五。長相斯文俊雅,天生聰明絕頂,性情穩重優雅,為卓氏企業目前最重要的核心人物。

    秋語冰冷冷盯著薄紙,沒有任何表情,腦海卻浮上一個俊雅溫煦的輪廓,那是一個會使人動了心念、停了心跳、忘了呼吸的男人,見過一次,她就無法忘記。

    「既然看見了他,你就開始進行你的『獵物行動』吧!」魔使瞇起眼盯著面前的秋語冰,深吸一口手中的雪茄,然後徐徐吐出一團濃煙籠向她,繼續說道:「秋語冰,還記得十年前將你從血淋淋的殺人現場帶離,遠去天魔星球時,你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想不到你漸漸改變,尤其這一年來,你回到地球上生活,竟是越長越艷麗,越來越接近地球人類中雌性動物的極品。如此一來卓越不被你迷惑、不對你動心也很難。」

    是的,眼前的秋語冰擁有一副魔鬼身材,一張天使臉孔,相信光憑她的外表,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對她完全免疫、完全無動於衷!就連魔使自己,都已經開始對她想入非非……

    魔使望著秋語冰冷傲的臉龐嘿嘿一笑。更有趣的是他眼前的秋語冰不是平凡人,她流著人類所沒有的魔性血液,和他一樣的「天魔」血液!

    「他就是我這一年來遠離天魔星球,留在地球上適應環境的最重要原因?他就是你這一次遠從天魔星球來到地球實地督察的理由?」秋語冰終於緩緩開口,氣息冰冷,嘴角帶有一絲寒笑,「我是你用來對付他的棋子?」

    「培養你並不完全是為了他,因為你也替我完成了不少任務。不過,我無法否認,他的確是我將你從牢獄邊緣解救出來並納入『天魔群』的原因之一。這十年來,我培養你、教育你的目的就在此刻。」魔使站起身,走向秋語冰。

    「你要我做什麼?」秋語冰瞳眸泛上一層更明顯的紫影。

    「當然是除掉他,除掉整個卓家,毀掉卓氏企業在地球上的影響力。卓越只不過是我下手的第一個目標,因為據我所知,卓氏企業的主人卓晉言早已不管公事,一年裡有一半以上的時間與他的妻子羅莉在普羅旺斯的別墅度假,或四處去旅遊。現在卓越才是卓氏企業的重要核心人物,也是卓家的首腦。地球上的中國人不是有句話叫『擒賊必先擒王』嗎?只要擺平卓越,卓氏企業就是我們天魔星人的囊中物!」

    「你乾脆直接燒掉卓宅或一舉殺盡卓家人比較省事!」說到殺人,秋語冰的面上毫無變化。

    「那就沒有意思了!你也知道,在將敵人殺死之前,怎麼可以不好好『玩一玩』、『逗一逗』他?」

    「這與我又有何干?」秋語冰冷眉一挑,嘴角的冷意更加不馴。

    「當然與你有關。你別忘了,你是半個天魔星人,你有身為天魔星人的責任!三十年前卓氏夫妻從二○九七年逃亡到這個年代,連帶地將他們身上的『齊剋星輻射』帶到這個時空,遺傳到卓家五個子女身上。偏偏這種輻射能無形中提升了地球人類向善與求美的高等天性,只要被卓家人接近過、感染過的人全都受到『善』的啟發及帶動,『善』就像病菌一樣在人類的身上漸漸傳染開來,這一點恐怕就連卓家人自己都還不清楚。因為那股『齊剋星輻射』對人類的腦部有某種程度的影響,並會對我們『天魔星』的『魔性波』造成破壞!卓家人無形卻強烈的『齊剋星輻射』已經影響到天魔星人佔領地球的計劃,破壞了咱們在人類之間散播與傳送的『魔性波』,也破壞了天魔領袖對地球人走向天性罪惡與自我毀滅的期望。」

    秋語冰眼中充斥寒冷的氣流,靜默不語。

    「於是我們也有計劃地跟著卓氏夫妻來到地球,從三十年前開始,我們天魔星人便在地球女人的子宮陸陸續續植入我們的胚胎,藉此孕育我們的『天魔群』。而你,便是其中的一個,所以你的外表雖然是地球人,你的血液及靈魂卻沸騰著天魔星人的魔性,你不能否認自己是半人半魔吧!」魔使朝秋語冰邪邪淫笑。

    「如果我認為自己是地球人呢?」秋語冰冷眉高揚,眸中的黑彩已轉成紫焰。

    「不!你不會是個真正的地球人。終有一天,你的『善良本性』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消失,而體內的『罪惡魔性』會漸漸增加,性情的消長從你『天魔記號』的熱度及眼中的紫光越來越加劇就看得出來了。」魔使漸漸貼近秋語冰。

    「既然卓越是第一目標,為何那天要殺死那個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的死只不過是這場殺戮遊戲的序曲,不但可以增加卓越的痛苦,也能夠增添我們執行任務的趣味性與刺激感!怪只怪她自己的命差,偏偏要與卓越相親,招來橫禍。」魔使嘿嘿狂笑。

    「把殺人當遊戲?」秋語冰瞳中流動著的紫影更加清晰,嘴角噙著一絲冰冷,「很好,這下又有更多把戲了。好吧!這一回你打算要我怎麼做?」她迎上魔使同樣深紫色的目光。

    「我要你殺了卓越!」

    「好!你給我一把『天魔槍』,我直接用高熱能射線將他的胸口一槍射穿就行了!乾脆俐落,不拖泥帶水,我可以一個鐘頭內給你好消息。」秋語冰伸手索物。

    誰知魔使老謀深算的目光卻落在秋語冰的唇上,邪聲沉笑起來,「嘿嘿嘿,我不讓你如此容易就殺掉他,我只給你一把消音手槍!我可不想他死得太乾脆太輕鬆,最好讓他受盡百般折磨與萬般痛苦後才死。所以你聽好,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你得好好玩弄卓越,我希望你讓他先愛上你,最後再死在你的手裡。死在自己心愛的女人手中,任誰也無法承受這種殘酷的事實吧!『愛』是地球人類最大的弱點,我相信這也會是卓越的弱點,因為『愛』上你會讓卓越的善性漸漸削減,他的善性會被你的魔性所取代。這就是我們的天魔計劃、要讓卓越成為卓家的第一個犧牲者,毀滅卓家的善性輻射能,如此一來,這顆美如水晶的地球,就會成為我們天魔星人的最佳殖民地了。」

    秋語冰盯著眼前的魔使,眸中的紫影更為幽暗了。魔使擺明要讓她為難!不但不給她最方便有利的天魔星武器,還叫她陪敵人先玩遊戲,放慢殺人的速度!這不像魔使的作風,難道魔使故意讓她受挫?

    「假若我完成任務,你會放過語涼嗎?你將我帶回天魔星球時,一直隔離我跟語涼,直到我離開天魔星球這一年來,你也不讓我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你將她抓去了什麼地方?她現在到底在哪裡?」她沉聲問道。

    「嘿嘿,你放心,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到時我會看你的表現再決定是不是讓語涼回到你身邊認你這個姊姊。總之,你的任務完成得越成功越完美,語涼回你身邊的機率就越高,你達成目標的速度越快,語涼出現在你眼前的時間也會越早,你玩死卓越的手法越有創意,我另外還會送你一份大禮,也許這就是你最後一個殺人任務啊!你仔細想一想吧,萬一你下不了手殺卓越或者任務失敗,你妹妹語涼就沒有好下場了。你明白我說得到做得到吧!」魔使瞇起眼!伸出淫肆的手撫上秋語冰微涼的臉頰。

    一絲厭惡的神情閃過秋語冰淡漠的紫眸,她恨恨地別開臉,慍惱沉聲說道:「別碰我!」

    「怎麼?十年了,你還是不讓男人碰啊?這樣怎麼能達成任務呢?要我教教你如何討好男人嗎?也許你對付卓越時還可以派上用場。怎麼樣?」魔使的手不但不放鬆,反而使勁一扯,抓住秋語冰腦後的長髮,緊盯著她柔潤的雙唇淫邪癡笑,另一隻手更肆無忌憚地在她唇上撫搓。

    秋語冰眸光一凜,身子使勁俐落地旋避,忍痛脫離他的緊鉗。「不必你教,我自有方法!」說完,紫色的眸光一閃,她甩頭踏出大門。

    一見秋語冰步出大門,在外頭的秋鋒立刻迎上前來,看來是在等她。

    「語冰,魔使沒有責備你吧?」秋鋒寒凜的臉上多了幾分擔心,跟在秋語冰身邊問道。

    「不關你的事!請你以後別再整天纏著我,也不必在魔使面前說那些鬼話,我不要也不想欠你的人情!」秋語冰對秋鋒連正眼也不瞧一眼。

    「語冰,我對你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秋鋒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我懶得明白!」秋語冰眸光一閃,掙開秋鋒的鉗制,轉身離去。

    秋鋒望著秋語冰的背影,眼裡燃起熊熊怒火。

    「你還是不行啊!」魔使在秋鋒身後風涼說道,「得加把勁了。」

    「多謝魔使的指點。」秋鋒回頭答道。

    「我們除去卓家人的計劃成功之後,你想要得到什麼獎賞呢?」魔使邪笑。

    秋鋒眼裡閃過深黯的紫光,望著遠遠離去的婀娜背影,沉沉說道:「我要語冰!」

    ***

    街道上,一棟棟聳然入雲、暗自比高的大樓拼了命般伸長手,想觸摸天上那一片難以攀撫的藍,藉此證明台灣的經濟奇跡。

    台灣的經濟奇跡?秋語冰仰起臉,沉默而冷淡的眼光望著眼前這棟號稱台北市最高的摩天大樓。

    是,台灣有「經濟奇跡」,卻沒有「人性奇跡」!尤其對她而言,「人性奇跡」根本就是一種不可能的事,從她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什麼滋味開始,從她第一次知道「魔性」是什麼東西開始,從她再也不得不受「魔」鉗制開始,奇跡,就再也沒在她生命裡登場。所有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事,全是她隱忍苟活、嘗盡屈辱與痛苦、壓下千萬回的衝動與掙扎、克服一次又一次的「善惡交戰」後所得到的回報,也全是她付出加倍的努力與爭取所得的果實。

    「奇跡」,已是她人生辭典裡一個過了時的印刷字眼。她根本不相信奇跡,也根本就瞧不起這兩個字,因為她早已學會凡事都靠自己,而不依賴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在此刻,一個路人擦撞到她的肩,她眼角一睇,卻只瞧見對方一身入時的紅色名牌套裝背影匆匆離去。是,這也是奇跡之一,連一句不必用真心的「抱歉」竟也成了地球上人類的奢求。而她,卻還在奢求自己的體內能夠殘存著人類僅有的這一點點「善良人性」,奢求一些別人最起碼的尊重與溫暖,奢求一份最終的解脫與心安理得。這是在她內心深處誰也瞧不見的奢求……

    是的,最終的解脫。希望這一回是她最後的任務,即使她是多麼不願意,她終究還是來到這裡開展另一個任務。

    沒理由的,手中這份「應徵回函」竟讓她的內心悄悄交戰起來。眼前這一步,會讓她踏上另一個全新生命的啟始路程,或是讓她走入萬劫不復的荊棘小徑?

    秋語冰抿起唇,抬起腳,邁步進入面前這棟大樓。在多年前她曾經試過無數次以死亡做為解脫與逃避的方法,卻只是令她身心俱寒;這一次,她又得挺起所有的精神與心志,因為即使身心俱寒,並不表示她能夠在最後的冀望與解脫來臨前自己先凍倒、先屈服。

    因為,她沒有這樣的權利與機會;因為,就連死神都不肯接收她這個「半人半魔」。

    也許,這就是命定,她注定死不了,終要成為那個男人的生命終結者。她得等待他、找尋他、遇上他,然後殺掉他!這是她生命中最艱難而痛苦的抉擇,也是她唯一得到解脫的機會。

    她曾想逃開一切,但是她做不到,她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好吧!反正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了,只不過這一次得多用一些時間與腦力,還有皮包裡那把地球人所發明、最輕薄小巧的消音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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