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紐約這種大城市裹,在這個到處以機器省時省力的富裕時代裹,顯然還是有很多人沒有時間或精力來照顧一個房子或是一個家,而這正是麥姬最擅長、做起來也最得心應手的工作。
她發覺自己終於當了個「家庭主婦」,擁有七個不同的家,只可惜其中卻沒有一家可以稱得上是她自己的家。
而且她一定得盡快找個地方容身,因為,命運之神似乎還沒有戲弄夠她的人生。
她幾乎可以確定她懷孕了。
再一次。
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它的用法。那架電視還是湯馬士特地在她房間裹裝設的,他也沒跟她商量,只是有一天她回家後就發現那架玻璃箱子就擺在她床前的小桌子上。
她當然曉得他之所以會這麼做的理由。因為,這麼一來,她晚上也不必再從房裹出來了,他們倆根本不必再看到對方。因為,即使是在走廊上偶爾那麼短暫而急促的匆匆路過,對他們倆而言也是痛苦而難堪的體驗。他之所以會容忍她待在他的屋子裹,純粹是出於可憐她……哈,說來好笑,她在兩個世界裹都是處處受人同情。
她已經受夠了同情,她再也不需要別人同情她。
她找到了一個地方,一個位於束岸河濱區的小公寓。它並不漂亮,最起碼還不夠美,而且那地方還有點破舊,房東也是一副刻薄樣……不過它會改觀的。
如今,她只需要知道這個測試的結果,她是從電視上看來的,當她到藥房去把它買回來的時候,還真是鼓了好大的勇氣。也許她搞錯了吧!或許她的身體只是反映出她近來成天工作的壓力吧!以及夜裹還得面對湯馬士,跟他獨處一室的痛苦。也許……
不過,當那張小小的試紙上逐漸轉變成粉紅色之際,麥姬終於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她真的懷孕了。
她的視線仍舊動也不動集中在它上面,同時一屁股垂坐在浴室的馬桶蓋上。
不!她不可能……再懷孕!
這就像是老人家們愛玩的多明諾牌遊戲,每一張紙牌終於歸於原位——謎底揭曉,為什麼她這陣子總是沒什麼食慾,為什麼她老是覺得累,為什麼她的眼眶總是那麼地乾澀,為什麼當她在她的客戶們準備晚餐的時候,肚子卻總是咕嚕咕嚕翻攪個不停!這種種問題,都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
而且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懷孕時曾照顧過她的醫生說過的話:
「你天生就不適合生孩子。你太嬌小了,分娩的時候會十分困難。有些女孩子天生就是這樣子。聽我的話,好孩子,別再懷孕了,要不然下一次鐵定會要你的命。」
要你的命!
這串話不停在她腦海中迴響,直到她感覺頭暈目眩,噁心反胃。這一次她終於相信她的命運是注定的了。
她再一次懷孕,而且再一次地碰上孩子的父親不要她。
不過,這一次,她可不會坐等人家來對她下逐客令了。
她一定得離開這裹!上一次的教訓至今仍記憶猶新,當時她選擇留下來,忍受了一切羞辱,不過,這一次她不會了,她已經學乖了,變得更聰明也更老練了。
她會離開這個高雅而豪華的地方,默默承受這件事。她會把湯馬士的生活,他原先沒有她的生活還給他。而且,不管怎麼樣,她會想辦法讓湯馬士。卡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懷孕的事。
她不由得以手指滑過腹部,心想,換作是別的女人,大概會為自己即將創造出小生命而充滿興奮和期待;但,對她而言,這卻是她即將結束自己生命的死亡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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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回家!
離開辦公室之後,湯馬士不顧大樓門口那部按例等著載他的轎車,而決定走路回家。
他需要趁見到她之前的遣段時間裹想清楚每件事。
麥姬。
她的名字在他走過街頭之際,像是一連串禱告似的一再躍過他的腦海。就算他不刻意跟人家作眼光接觸,他也可以接收到身邊路過的行人不時投來的盯視或認出他的驚訝。畢竟,能避免公開露面還是有好處的!他現在總算深刻體會到這點。
不過,想一想,他還是需要這份不算隱私的隱私,因為他心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解決!
麥姬……
跟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簡直是場無情的折磨,而他從來就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麼暴躁易怒,這麼不快樂過。辦公室裹的每個人都曉得,除非必要,否則最好是別接近他,即使是他的得力助手墨利斯,也刻意地迴避他。
他已經害得他身邊的每個人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悲慘日子。他明知道這種情況不該再繼續下去。他一定得採取什麼方法解決它才行。
但是,截至今天下午,他還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來解決這個難題。
一切都是始於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情:拆信件。這類紙片有時候也能割傷人,讓人痛得要命。下午收到的這封信,也一樣割得他血流個不停,於是他趕緊伸手到口袋裹掏出手帕來止血。
不過,直到他看完信,折好之後,他才注意到手帕的角落上,繡著繁複的白色織紋。
這是布裡基太太的東西,是她在他輿麥姬前往費城的前夕送給他的。麥姬一定是把它洗乾淨了,然後和其他的小東西一起放進他的抽屜裹。如今,這樣屬於過去的東西又出現在他眼前——提醒了他:他和麥姬之間有著多大的差異?
他,同樣也曾在過去利用欺騙的手法來保護自己。即使他有麥姬在無形中協助,他還是得捏造一段歷史,假扮成一名礦工,告訴別人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故事。而且,他得讓大家統統相信這些謊言,才能獲得人家的信任。在這種情況下,他沒辦法告訴別人事實,告訴別人他真正的出身輿來處……因為,這件事實絕對是他們永遠無法相信的。
假如麥姬一開始的時候就告訴他說她不是個修女,而只是在一八七五年曾為「墨利游擊隊」效勞過的女孩子的話,他又會相信她嗎?他回想起自己當初對她的反應……麥姬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因為她那身裝扮而以不一樣的態度對待她——正如同布萊恩他們在一相信他自稱是湯馬士-卡特,一個來自亞胥蘭的礦工身份之後,就以不一樣的態度來對待他。
這一切全是謊言……卻全是當時必要的方式。
話說回來,就連他自己都一直在做著同樣的事情了,他又怎麼能去批評麥姬的行為是對或錯?!他自己都被迫採取這種同樣必要的欺騙手段了,他又怎麼能責怪她?!
沒錯,因為他愛她,他可以立刻這麼回答。因為她讓他愛上了謊言中的她。
但事到如今,他或許可以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做的理由何在了!
修女的身份讓她感覺到安全,安全得可以避開他,這個陌生人。他還記得最初那段期間他內心的種種掙扎輿抗拒,就算在他的青春期歲月裹,他恐怕也沒有衝過那麼多的冷水澡,來洗刷掉自己莫名的罪惡感。
因此,他不得不承認,麥姬或許也察覺到了他這股幾乎是獸性的衝動慾望,所以選擇了撤退到那片修女道袍的安全保護層後面,遣點他可以接受!他不能接受的是她繼續地隱瞞著他,即使是在他們倆發生了關係之後。
如今,每當他一回想起那晚在山泉間的經歷,他無不體驗到腹部一陣緊繃的痛楚。為什麼?為什麼在那之後她還不肯告訴他?!至今,那一夜的情景每晚都會清楚浮現在他眼前,折磨著他。
黑暗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它,而明知道她就睡在與他只有一牆之隔的房間裹,卻只會更增添他的怒氣。不知道有多少回,他真想一腳踢開那扇分隔他們倆的房門,跟她面對面對質。
知道事實真相還真要命——該死!到底誰是那個埋在墓圜外面的孩子的父親?!
孩子?!
為什麼他不肯對自己承認事實?!事實就是:這才是造成他憤怒的主要原因,因為她曾經愛過別人,愛得足夠去懷對方的孩子……而且至今仍在哀傷。
可是,她究竟是為誰哀傷呢?
她又怎麼能遲遲不告訴他這件事呢?
當他最後打開他的公寓大門之際,他已經不再懷著過去這幾天來一直苦惱著他的那種憂慮輿恐慌感,他幾乎是滿心期待著要見到她了。
他一踏進家門,那股熟悉的晚餐香味立刻撲鼻而來,令他不由得感歎一聲。她老是一直不停地在忙,不停地烹煮,不停地看書,或者是……不停地迴避著他。所以,當他一看到她正坐在餐桌邊的時候,他確實是有點驚訝。
她的兩手正交疊擺放在桌緣,像是已經等待了好一陣子了。而且,他頭一次發覺到,她的眼角邊居然出現了黑圈圈,她的臉上也浮現了一些壓力的皺紋。
他立即感到一股愧疚,為自己造成她今天這樣憔悴的模樣感到抱歉,同時急欲結束兩人之間的這場冷戰。
「嗨,麥姬。」他把公事包扔到椅子上,把領帶鬆開來。脫掉外套,對她露出微笑。
她對他的態度轉變似乎無動於衷,於是他再試一遍。
「你今天過得如何?」
她揚起下巴,注視著他,讓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天哪,她那雙曾經溫柔款款的眼眸裹,如今反映著強烈的哀愁,看得他既震驚又心痛。他不曉得自己怎麼能對她做出這麼殘酷的折磨?!他怎麼能用這樣的冷漠與沉默來疏離她,而始終不給她機會解釋一下?!
「我得跟你談一談,湯馬士。」
他終於鬆了口氣。「我也想跟你談一談,麥姬,我今天下班後一路走回來,終於有個機會可以好好想一想——」
「我要走了,」她忽然打斷道,不給他機會講完,「我今晚就搬走。」
他吃驚得張大了嘴,好不容易才湊成唇形擠出話來。
「你說『搬走』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是——你不可以!」
「我是,而且我當然可以!」
他只是繼續盯著她,似乎正設法想清楚她的宣言究竟何意?
「為什麼?你要到哪兒去?」
不!不能發生這種事!不要在今天!他不是才剛決定要試看看能否解決他們倆之間的問題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我已經找到一個地方可住。」她直截了當地說,簡單明瞭。
「一個地方?」他追問道,「什麼樣的地方?」
「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地方。」
她為什麼能那樣平靜地坐在那兒?難道她一點兒也不生氣嗎?她為什麼不跟他吵架!她為什麼表現得就好像一切都已經不再跟她有啥相關了?
「在哪兒?」
她聳聳肩。「-個並不重要。我之所以還待在這裹……我是說,我之所以想留下來再見你一面的原因,是為了要謝謝你這陣子讓我暫時寄居在你這裹。我……我很抱歉讓你為難,添你麻煩,湯馬士,我真的不是有意……我是說,你一直對我非常地好。」
他向前靠近她一步。不!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麥姬,讓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你不能搬出去!你屬於這裹。」
她搖搖頭,露出苦笑。「不!我不屬於這裹。這裹是你的家。我從來就不屬於這裹。」
「別再說了!」他在她旁邊的餐椅坐了下來,「別這麼做好嗎?我承認我錯了,麥姬,我對你說過不少難聽的話。我現在都明白了,嗯,多少有點——」
她的笑容依舊,「湯馬士,」她打斷道,「請別再說這些一過去事了。我得走了!」
他被她這番話、這副表情,以及這平靜的姿態搞得有點惱火了。
「為什麼?」他不斷地問,「為什麼?」
她推開座椅,站了起來。當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觸他的臉頰時,他可以感覺得到她正掙扎著想要控制住自己。在她的輕觸之下,他忍不住縮了一下,因為那一度曾是無比熟悉的接觸,如今卻變得如此生疏。
「因為我終於接受了我無法控制命運的事實,我這一輩子都在試圖跟它奮戰,但是如今我才明白,我還是不能扭轉它;而且,連你也不能。我們倆就是不適合,湯馬士。」
他跟著站起來,忽然生氣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你怎麼能不帶任何感情、任何隋緒地說出這些話引難道你以為你可以就這樣子走出這裹,然後忘掉這一切嗎?那麼布萊恩呢?其他人怎麼辦?」
她轉身離開他,然後走向走廊。
「我目前沒辦法考慮這些事。」她踏進她房間,他看見她拿起兩小包銀灰色的購物袋,袋子裹裝的就是她全部的東西了。然後,她轉向他。
「我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維持到管家回來的食物,都放在冰箱裹——」
「我才不管哩!」他打斷她說,「你不能走!」
天哪,她連行李都已經打包好了,而她正繞過他身邊……一步步地走向……走向大門!
「我已經在每一樣你可以放進微波爐裡加熱的東西上面留了標示。喔,還有,請你記得把你的髒衣服放進你房間裹那個黃色塑膠袋裹面,我已經安排了一家乾洗公司過來拿了,他們答應我說隔天就會洗好,而且服務到家。」
她平心靜氣地說著,好像根本沒被他打斷似的。
「麥姬,你為什麼非要這樣做?」
他再次追問著她,但她人已經走到了門口。
「為什麼你一直沒跟我說你要走?」
他有點恍惚地看著她把其中一個購物袋放在大理石地板上,好空出手去打開門。這……這實在是教他難以接受!令他完全措手不及。
「聽我說!麥姬,這裹不是礦區,這裹是紐約市。你根本不曉得外頭還有什麼樣的危險在等待你!你……你太天真,太善良了!噢,可惡,麥姬,現在已經不是一八七五年了!現在是一九九-年,人心已經變了,不再像從前那樣——」
「謝謝你,湯馬士。」
她以十分客氣的態度回答他,同時,以十分謹慎的視線,凝望著他的臉,他的眼,他的唇,彷彿想要記憶住他的每一處特徵。
「我要你知道的是,」她以極低沉、幾近沙啞的聲音說著,「我真的非常感激你為我做過的每一件事,還有為布萊恩,以及雷海伐的其他鎮民們。你表現得很勇敢,也很機智,我相信,他們的問題總會獲得解決的。」
然後,她移開了視線,按下了電梯鈕,再轉回頭來看他一眼。
她試著擠出微笑,但她的嘴唇在發抖。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湯馬士。」她輕語,「永遠不會的……」
她說著,慢慢低頭,似乎無法再多看他一眼了。
湯馬士張口想說話,但是那道厚重的電梯門就在這個時候靜靜地關上,讓她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麥姬!」
當他終於能出聲呼喚她時,已經太遲了。她已經走了!她就這樣子走出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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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即使早在他的手臂探出來,勒住她的脖子之前,她就已經察覺到危險的徵兆了。那把刀一下子就抵在她的肚子上。
麥姬緊抓著手提袋到胸旦剛,只覺得兩個膝蓋嚇得發軟。
「只要把它乖乖遞過來,『媽咪』!別做傻事唷!」
麥姬想要開口說話,但是她的嘴好幹,怎麼樣就是擠不出話來。
「別逼我傷害你。」那人再次在她耳邊低語,那聲音聽起來好恐怖,她以為自己就快要嘔吐了。
「拜託!」她擠出一絲嗚咽,「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寶寶!」
她開始渾身發抖,就連嘴唇也抖得好厲害,盯著她袋子裹的鮮花,她剛從拐角那位老太婆的攤位上買來的鮮黃色百合,那美得不可思議的百合花,她實在難以想像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發生這麼醜惡的搶劫事件;她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非要抓著她,強迫她。
「什麼……你想要什麼?」
「你想我想要什麼?把你的皮包給我啊!」
他一邊喊著,一邊猛拽著她的手臂,硬是要她把手提袋丟下來。她傷心地看著一片片脆弱的花辦掉在地上,撒了滿地,就彷彿是她心裹有某個部分也跟著這些花辦一起粉碎了。
「不!」她使盡力氣,激烈地抗拒,又一把將皮包抽回來,「那是我僅有的錢了!一她嘶喊著,「我需要它!」
那名無賴於是開始來回揮動著手上那把刀子,在她眼前不停地恐嚇。她望著它尖銳的刀鋒——差點就被那道金屬閃光給催眠了。
「給我!你這個肥母豬!」
他那種幾近歇斯底里的聲音簡直就像那把刀一樣嚇壞了她。儘管他們兩個人素未謀面,可是對方看起來就好像恨透了她似的。他的眼睛閃爍著某種超乎絕望的神情,而且他的額頭上猛冒著汗水,儘管現在已經是氣候涼爽的秋天了。
他一定是察覺到她想尖叫救命了,於是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伸手過去,往她肩上的皮包帶劃了一刀。
這股突如其來的舉動和衝擊,嚇得麥姬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那個人抓了她的皮包就跑,一溜煙就衝出了門外。他一直不曾停下腳步或放慢速度,縱使在路上撞倒了一位黑人婦女也沒有剎車下來。
而當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毛衫時,卻意外地發覺到一道鮮紅色的血跡正擴散在她淡紅色的衣料上,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會感到疼痛。
她記得的最後景象,是她在牆邊緩緩滑下來之際,看見那個剛才被撞倒的黑婦人正跑向她。
她只覺得耳邊響起一陣模糊的嗡嗡嗚聲,然後,當一片黑暗逐漸籠罩住她……她就連什麼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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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你能聽得到我嗎?我們已經叫了部救護車來載你去醫院了。她住在這裹嗎?有沒有人曉得她的姓名?」
「她住在這裹沒錯,就住在二樓,搬來這裹大概有三個月了吧!」
麥姬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後便是她的房東的答覆。她勉強張開眼睛,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正蹲在她身邊,他身上好像穿了件什麼制服似的。她再閉上眼,當她手臂上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之際,她猛抽一口氣,然後,再試圖看清楚周圍是怎麼回事。
她正躺在地板上。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圍在她旁邊?她的目光找到了那個黑婦人,然後停駐,對方立刻靠過來,湊近她身邊。
「你不會有事的。」她輕聲對麥姬說,「他搶走了你的皮包,不過那錢還可以再賺就有了,幸好你保住了孩卜。該死的小流氓!你會沒事的!相信我!」她一再安慰著麥姬,然後望向門口。
這時有幾個身穿白制服的人正匆匆跑進這棟建築物裹來。
「怎麼回事?」麥姬以乾渴的嘴唇發出嘶語,「他們……他們要對我做什麼?」
「他們要載你到醫院去。」黑婦人答道,同時讓出空間來給救護人員,眼看他們迅速把擔架拿過來,並且開始小心翼翼地割開她手臂上的袖子。
醫院,那是給人等死的地方啊!
「不!」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還不行!現在還不到時候,寶寶——」
「不是寶寶!」那個穿制服的年輕人這時打斷道,「是你的手臂。別動,你的傷口看起來不深,不過恐怕需要縫幾針。你貴姓大名?」
「我?」她的視線注意到他胸前的徽章,原來他是個……警察!「嗯……我叫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吉布萊。」
她話才一出口就發覺自己犯了個大忌。為什麼她就不能動動腦筋,隨機應變給他個假名字就好了。
「我們怎樣才能聯絡到你的丈夫,吉布萊女士?」
她盯著他。「我沒有丈夫。」她簡單地回答了一句。
儘管在痛苦中,她仍舊可以感到這項宣稱所造成的羞恥。
「那麼,有沒有什麼人我們該為你通知的?家人呢?」
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湯馬士的影像,但她還是搖搖頭。
「沒有了。」
「總該有個人陪你到醫院去?那麼,朋友呢?」
這時,有名救護人員正用繃帶包紮她的傷口,痛得她倒抽一口氣。它綁得太緊了,她真想告訴對方鬆開它,但是,她最後卻說,「沒有了,謝謝你。」
「啊哈!我來陪她過去吧!」那位黑婦人自告奮勇說,然後瞥向她們的房東,「托培奇,你不是還有一把她房間鑰匙嗎?你何不把這些東西先幫她拿上去——」
「你以為我是誰啊?她的私人僕役嗎?」那個壯漢反問道,他搔了搔他的啤酒肚,露出不屑的表情,顯然對遣整個事件很不耐煩似的。
「聽我說,」那位警察打岔說,「讓她休息一下,好嗎?幫人家提幾樣東西上樓去有什麼難的?她剛剛才被人搶劫。還有,記得要把她的鎖給換掉!」他見房東一副默不吭聲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他追問對方。
托培奇瞪著那個年輕的警員,「那誰來付這些費用?要是我們每當有人被搶了就得換個鎖,那我們豈不破產才怪!你要換鎖的話,你自個兒去跟房間的主人說!假如她不付帳,那又是誰來付哩? 」
麥姬注視著那名警員立刻站起來,跟她的房東面對面。
「紐約市政府來付。你給我聽著,你這個懶惰的混蛋,你的位置就在這裹,就在大門口邊,請問剛才那個小無賴怎麼會跑進這裹來的呢?呃!難道就這樣大搖大擺走進來嗎?」他環顧著前廳,「你知道嗎?我還在猜想如果我們從這裹開始搜索的話,不曉得會找出多少犯罪事件哩?」
「好吧!好吧!」那個惡霸型房東終於認輸,彎下腰去把其中一罐玉米撿起來。不過,沒有人理會他嘴邊一連串的低聲詛咒。
年輕的警員遣才滿意地轉過來,對麥姬露出微笑。
「我會跟你到醫院去。還有,我需要你們兩個人幫我做點筆錄的資料。」他望向那位黑婦人,她現在正站在那部古老的舊式電梯門口。「您……小姐貴姓?」
「安妮-帕瑪,」她對麥姬露出微笑,「叫我安妮就可以了。」
麥姬伸出手去握握對方。「謝謝你,我叫麥姬。」
「真是好不容易才認識了你,不幸中的大幸,麥姬。」
麥姬點點頭同意,便讓他們用擔架把她抬到門外,再抬進門口等候的白色救護車裹。這一切發生得這麼快,讓麥姬一下子就發覺自己躺進了車子內部的某種床鋪裹,然後有一位身穿白制服的人員,大概是位醫生吧,立刻就為她受傷的手臂上綁了個東西,再把它打滿空氣,測出上面的指數。
同時,對方也開始詢問她平日的健康,以及她腹中孩子的情況。直到此時,她才完全震驚住了。
天哪,她差點就在那個瘋子的刀下失去了這個孩子。一想到此,她又開始渾身發抖,沒過多久,不僅是她的手和腳,就連她的牙齒也不停地打顫。
這時,坐在後門邊的安妮趕緊要那名救護人員拿條毯子給她蓋上。可是,這絛毯子還是無助於停止她這股突如其來的恐慌。
過去這幾個月以來,麥姬已經深深愛上了她肚子裹懷的這個孩子,這份深愛著實也令她感到意外;然而,每當她一感覺到肚子裹的這個小生命時,她就會開始迫不及待地對著它說話,畢竟,這個孩子如今是她唯一的朋友了。而且他的生命遠比她自己的生命來得重要,來得珍貴得多。她願意做任何事,只求好好保住他。
「我的寶寶!它還好嗎,醫生?」她忍不住問那個坐在她旁邊的年輕人。
「喔,我不是醫生,女士,不過,等我們一抵達醫院之後,他們就會為你檢查一切的,你放心吧!」
她把手貼在她渾圓的肚子上,閉上眼睛,等待著感覺那熟悉的蠕動感。這時,仿-他們母子倆心有靈犀似的,她肚子裹的寶寶馬上踢了她一下,害得她差點放心地大笑出來。
不久救護車就停了下來,而她又被迅速送進了一棟高大的建築物裹。這時,那個剛才曾出現在她公寓的警察也趕到了,開心的詢問她感覺如何?
她試著擠出一絲笑容。「真不好意思害得大家這麼忙成一團,我想我還好,只是一點點小傷——」
他搖搖頭。「你恐怕還得縫上好幾針哩!更何況,你當時還昏倒了,我太太也懷孕了,所以我曉得,假如她也發生這種事的話,我一定會要她來檢查一下比較保險。」
「我們還得要一點個人資料,」這時,有位身穿白衣裙的婦人打斷了他們,她拿了本紙和筆,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保險號碼?」
麥姬只是繼續盯著對方。
「你有沒有保險?」
麥姬搖搖頭,那人發出一聲嫌惡的低語,然後再問她,「那麼你是上哪家診所?」
「診所?」
麥姬不解地重複一遍,她覺得自己又要開始發抖了,這個女人到底在講什麼啊,她怎麼一句話也聽不懂呢?
這時,站在一旁的安妮靠了過來,想要幫她。
「你通常是到哪兒尋求醫療服務?麥姬,你的醫生是誰?」
麥姬盯著他們三個人,他們到底是要她說什麼?那個穿白制服的女人正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她是個救濟品似的。她正打算告訴對方她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因為她一直擔心把錢留在房裹會被偷走,所以總是帶著她全部的積蓄出門,沒想到她還是被搶了,被搶了一千一百美元。
她辛苦掙來的所有積蓄都沒有了,全部,統統沒有了,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裹。如今,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你是從哪個地方來的?你不是在紐約市出生的吧!」
她眨了眨眼,那名警員的話這才打破她困惑的思緒。她點點頭。
「我出生在賓夕凡尼亞。」
安妮點點頭,跟警員交換了眼神。
「可想而知。」安妮低語,「那麼,從你到紐約以後有沒有看過醫生?」
她正準備要搖頭之際,忽然又想起來了。她可以感覺到那位護士正以銳利的眼光注視著她,於是她拾起下巴。
「我看過譚克醫生,班尼諾-譚克醫生。」
讓人家知道她未婚懷孕就已經夠糟了,她再也受不了這個女人的鄙視了。
安妮望著那名護士,只見她聳聳肩,彷彿奉不她從來沒有聽過這個醫生似的。不過,她還是記下了譚克醫生的名字。
「你該不會是要聯絡他吧?」麥姬趕緊追問。
她深怕譚克醫生可能不記得好幾個月前曾到湯馬士家中為她治療過頭上的創傷了,一想到這兒,她立刻就後悔自己這麼衝動就把他的名字說了出來。畢竟,她費了這麼大的苦心來隱藏自己,就是為了避免類似這樣子的事情一下子就毀掉她辛苦經營的一切啊!
那名護士並沒有回答她,她看了看安妮與警員。
「現在可以送她進急診室了。你們倆跟我過來一下,我還有些文件要你們倆簽個名。」
當麥姬被推開之際,她才聽見安妮在抗議。
「我只是個目擊者,我可不簽什麼鬼文件哦!我可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