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
心裡有一座天平
一邊是五千磅的憂鬱
一邊是你
十年後--
台北,罪惡之都,由金錢和奢侈堆砌而成。
股市交易所裡,所有的人都在觀望、猜測以及播謠。人聲鼎沸,你來我往,在都流動著貪婪與投機;而那些人就像吸毒一樣,一旦匯入,就很少有人能夠全身而退,因為他們連靈魂都賣給了惡魔……
在這紛亂的戰國時代,這三年來卻有一家「龍盤」投資公司,在股市裡永遠都是戰勝的一方。運勢之長紅、大好,彷彿它本身就是控制股市起伏的黑手,從不會讓自己吃虧,又能撈到一把又一把的「橫財」看得人人都眼紅不已。
傳言,這是因為三年前,有一位神秘的股票分析師被高價挖進「龍盤」,從此使它在股市上春風得意,甚至呼風喚雨。
因此,只要爭取到這位股票分析師,那無疑就是掌握了台灣股市的未來。
只可惜,「龍盤」的口風守得太緊,聽說只有董事長和總經理兩人和這位分析師接洽,其它職員根本不曾見過「大師」的真正面貌,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所有野心勃勃的人也只能看著「龍盤」鯨吞蠶食,大歎時不我予了!
然而,最堅強的堡壘還是會有隙績可尋,至少,風會穿過去的。
這天,在敦化南路上的一座高樓中,便正在召開這麼一場會議--綁架會議。
黑暗中,投影片一張一張被放出來,每個人都聚精凝神地看著牆面。
蘇奇康--白沙幫永遠的軍師,一面拿著紅外線指示器,一面說明道:
「請看,這是龍盤的公司內部,高級主管的電梯在這一邊,只有經理級以上的人員才能搭乘。」
「經過我們臥底的警衛天天觀看錄像帶,三個月來總算有所收穫。」
他放了下一張影片。「再請大家看這張,電梯裡的這一位小姐,裝扮得十分神秘,似乎不想讓別人認出來。我們臥底的警衛,也就是阿亮,對於龍盤三百位職員都能認得,而她顯然不是其中之一,但是她卻又乘坐經理級的電梯。因此,她有最大的嫌疑。」
眾人俱是一驚,難道說「股票之神」就是這個年輕小姐?
「當然,她也有可能是某位高級幹部的情婦,但龍盤高幹的私生活全在我們瞭解之內,這位小姐並不在資料之內。」
「只有這樣一次搭乘電梯的記錄,當然還不足以證明。我們另外還掌握有別的線索。」蘇奇康又換了一張投影片。「這位是龍盤的總經理鄧宗信。」
影片中是一位眼神銳利的中年男子,似乎可以看到錢財的流向,難怪可以當上總經理。
「他幾乎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男人,但是他卻有同性戀的癖好,而且沉迷得很深。我們對他做的秘密錄音裡,曾聽過這樣一段話,是他對他的年輕愛人所說的,相信應該有九成的真實性。」
一旁的張進忠按下錄音機,聲音便傳進會議室裡。「我跟你說啊,Tommy,那個神秘的股票大師,居然是我們最討厭的女人,而且才二十六歲!但是整個龍盤得靠她才能生存,我也是沾她的光吃一口飯,你說這世界荒不荒謬?」接下來,則是喘息和歡愛的呻吟,張進忠便按下了停止鈕。
蘇奇康分析道:「由以上證明,我們可以斷言,我們的獵物是個年輕女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電梯裡的這個女人。」
「那我們要怎樣去綁架她呢?」勇仔突然問道。
「問得好。」蘇奇康泛起微笑。「答案就是:時間。」
眾人聽了這話卻是不懂。
「到今天為止,龍盤的警衛已經有一半是我們的人馬。只要嚴加注意,我相信那個女人會再來的,等她出現的那一天,就是我們狩獵的時候到了!」
沉靜之中,響起一陣拍掌聲。「啪!啪!啪!」圓桌上最後的一個身影站起,以低沉的嗓音說:「幹得好。」
「多謝大哥讚賞,奇康只是盡力而為。」
「狩獵成功那天,我大大有賞,每個人都等著領賞吧!」
所有人都站起朗聲道:「是,大哥!」
☆ ☆ ☆
六月一日。
台北的噪音、空氣、塞車都達到了一個常態的顛峰,所以居住在其中的人們也就慢慢習慣了。人--在天堂和地獄都活得下去。
「龍盤」投資公司的門口,這時停下了一部黑色賓土車。
眼尖的阿亮立刻注意到了,連忙上前去幫忙打開車門。結果,走下車的那個人讓他連心臟都忘了跳動,是……是那個女人!電梯裡的神秘女郎!
她仍是戴著寬大的帽子、深色太陽眼鏡,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裙,頭垂得低低的,似乎不想讓別人認識她。
啊!前前後後等了快半年,他做這討厭的警衛總算有了代價!阿亮臉上不動聲色,一邊替那女郎推開大門,一邊用暗號和兄弟們傳遞消息。
神秘女郎對四周的一切無動於衷,進門後就直接走向經理級的電梯,按下了往上的按鈕。
阿亮一瞧,立刻交代勇仔幫他代班,人就三步並二步衝向逃生門的樓梯,拼了命地往上爬,又拿起對講機問:「幾樓?停了沒?」
勇仔瞪著電梯的燈光,到了十七樓便停住,那是董事長的辦公室樓層。
「十七,董事長!」
「帥!」阿亮心中更是確定了。他卯足了勁衝到十七樓,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直往董事長的辦公室門口奔去。
果其不然,門口就站著那神秘的女人,正要輕輕把門關上。
等門完全關上了,原來躲在角落的阿亮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來,拿出小型秘密錄音機,輕輕地放到門底下竊聽。他自己也不忘貼在門縫偷聽,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
他聽到了這麼一些片段……
「我不想做下去了。」一個幽幽的女聲說。
「為什麼?是不是別家公司給你更高的待遇?你說說看是多少數字,我一定加倍給你,不!甚至五倍、十倍都可以!」龍董事長聽起來非常慌張。這也難怪,財神爺快溜了嘛!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我真的太累了。」
「你要度假?簡單,我替你全程安排,環遊世界都沒問題!」
「不!我想一個人靜靜,不想那樣奔波。」
「那……你打算休息多久?我們公司可都是靠著你而活的。你休息一天,我們的收入就少了一大筆,你不會忍心看我們就這樣倒閉吧!」
「我沒辦法再撐下去了。」
「算我求求你,你要多少錢儘管說吧,就算你想當董事長也可以,只要你繼續為我們分析股市,我……我給你跪下磕頭!」
阿亮心中冷笑。這老滑頭,真夠心機狡詐的!
那女人長歎一聲。「別這樣,讓我回去想想。」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出,阿亮知道那女人正要走出來,便利落地閃到一邊;一直等到她走進電梯裡,才拿起對講機說:
「勇仔,獵物已經確定,叫弟兄們把奔馳車的司機搞走,換你上了!」
「沒問題。」
於是,當那神秘女郎再度走到公司門口,車子裡的司機早換了人,但出神的她卻沒發現。
「小姐,到哪兒?」勇仔吞吞口水問,不敢回過頭去看。
「你忘了剛才從哪裡來嗎?」她有點迷惑了。
「我從屏東鄉下來的,台北的路不認得幾條,歹勢啦!」
「屏東?」她沉思了一會。「那是個好地方。」
勇仔心想好險,笑道:「對啊!我最喜歡去墾丁玩水啦,曬得一身黑。」
後座安靜了片刻,勇仔還以為有什麼不對勁,她才又開口道:
「天母公園,中山北路直走,你會嗎?」
「喔,瞭解!」勇仔立刻踩下油門。
☆ ☆ ☆
天母公園旁!一棟豪華大廈。
警衛讓他們開車進入內庭,神秘女郎便下了車。「謝謝。」
「小姐,我送你進去。」勇仔拉低了帽子,怕她發現自己一臉心急。
「不用了。」她像陣微風般,飄進了大樓裡。
勇仔只得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
「阿亮,是我啦!叫兄弟們到天母公園來,我在大樓門口等你們。」
「馬上來!」
十分鐘後,五人的機動小組駕著廂型車,就來到了現場和勇仔會合。
「我只知道她住在L棟,哪一層樓就不知道了。」勇仔指給他們看。
「幹得不錯。」蘇奇康點點頭。「進忠,去買一束花來,要……百合,把店裡的百合花都買下來!」
「買花!?」張進忠有一-那的迷惑。
「沒錯,要快!」
「是!」軍師的話總是不會錯的!張進忠招呼了孫震東,便一起跑去最近的花店去買花。
片刻,他們便抱著滿懷的百合花跑回來了,店裡剛好有五十朵,他們就全部買下了。
「好,在這裡等著。」蘇奇康自信滿滿地說。
他接過花束,走向大樓的警衛室,裡面坐著一位說話帶山東腔的老伯伯。
「年輕人!你要幹什麼?」
「老伯,不好意思打擾你。」蘇奇康親切地笑笑。「剛才有位戴太陽眼鏡的小姐走進L棟,不曉得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喔,是她啊!可是俺不能隨便跟你講的!」
「老伯,其實……我仰慕那位小姐很久了,我只是想送這束花給她,沒有別的意思。你看我買了這麼多花,我真的很有誠意,你就當作是幫幫我吧!」
蘇奇康的外型斯文,說話得體,一般人都不會對他產生戒心,所以警衛伯伯也軟了心腸。「真是麻煩,俺幫你問問看好了!」
他拿起電話,撥了L棟的分機九一三,一會兒就接通了。
「喂,你好!俺這裡是警衛室,有個年輕人拿花要送給你,小姐你要不要下來?」
電話那端不知說了什麼,警衛伯伯一邊點頭、一邊說:
「俺知道了,俺會叫他走的,不用客氣。」
他掛下電話。「年輕人,小姐說她不要花,你別懷傻地想人家啦,快走吧!」
「唉!」蘇奇康露出百般惋惜的表情,但仍然有禮地說:「謝謝老伯,很抱歉打擾你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去找別的小姐吧!」
「我會的,謝謝。」
蘇奇康回到車上,把花丟到一邊。「九樓,十三號,晚上十二點行動,趕快向大哥報告。」
「是!」阿亮立刻打電話給大哥。
「奇康,你怎麼問出來的?真厲害!」張進忠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一束花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蘇奇康只是笑而不答。
☆ ☆ ☆
夜半,台北的夜景仍然輝煌……
長長的落地窗前,一個纖弱的身影正凝視著這片燦爛。床頭音響正播放威爾第的作品「茶花女」,一旁的電腦螢幕也打開了,裡面是一排排的數據和圖表。
她看窗外看得很出神,朦朧的眼神中,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憶而無法自拔。所以當背後的大門被緩緩打開時,當某人的腳步踏上長毛地毯時,她仍然絲毫未曾察覺。
上一秒,還是寧靜的夜晚;下一秒,她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後面抱住。
「啊--」她只來得及驚叫半秒,一陣甜膩的迷霧噴到她臉上,瞬間她就失去了知覺。
「總算得手了。」那穿著全身黑的男人一邊這麼說,一邊揭開臉上的面罩,他眼裡滿是獵人的得意之情。
他把懷中那女人轉過來,想看看神秘的股票之神究竟是何許人物,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讓他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睽違十年,方可烈又再次見到了冷靜……
☆ ☆ ☆
海風,有海的味道。
冷靜在神智迷離中,仍然嗅得出海風的味道。為什麼呢?她記得自己是在台北天母的房子裡,怎麼可能聞到那熟悉又懷念的海風?
她輕輕動了一下,卻感覺自己被一雙手臂囚禁著。
「喝下去。」這威嚴的聲音,不知道是誰正在跟她說話?
她感覺到瓶口靠近了自己的嘴唇,但她卻無力張開嘴,只能發出一陣低吟。隨後,兩片熾熱的嘴唇覆上了她,硬是灌進了清涼的液體,她只有虛軟承受的分,使不出反抗的力氣。
一滴液體流下她的嘴角,她感覺到對方用舌頭替她舔掉了,其溫柔之至讓她微微發抖起來。
是誰……潛進她的房子,又將她迷昏,帶她來到這個有海的地方……不對……這似乎不是平地,而是行進中的車子;因為它此時正轉了個大彎。
「嗯……」這彎度讓她頭更暈了。
懷抱她的人立刻察覺了,命令司機道:「開穩一點。」
「是!」
才說完,車子卻又陡然煞住,害得她腦袋更加疼痛了。
「大哥,對不起!前面突然跑出一隻狗。」
大哥?這稱呼她好多年沒聽過了。由於煞車,她的臉頰撞上了對方的胸膛,不舒服的感受讓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件上好的白色襯衫,搭著黑色的西裝,這是一個男人的胸膛。他就是司機口中的大哥嗎?那麼……她居然坐在大哥的雙腿上,剛才還讓他用嘴餵了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她的清醒似乎使他激動起來,因為她感覺到他心臟跳得好快,她慢慢抬起頭來,讓視力一點一滴恢復過來。
然後,她看見了最不可能看見的一個人--方可烈!
「冷靜……」他像是喊著她的名字,卻又像是要她冷靜下來。
她睜大了水靈靈的眼,在那幾秒鐘裡,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十六歲還是二十六歲;這個她青春時代的男人,怎會出現在她的花落時節?
她甚至不敢相信地摸了摸他的臉頰,才確定他是有溫度的。那麼,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夢了?
認清了現實以後,她開始劇烈掙扎,寧死都不願讓他碰到自己。
「冷靜!」他緊緊抱住她,拉回她拚命想打開車門的手。「我們是在車上,別亂來!」
「大哥,不要緊吧?」前面的勇仔問道。
這聲音--這屏東腔的國語?不正是載她回家的司機嗎?
「沒你的事,繼續開車。」
直到此刻,冷靜腦中已經分析出事情的過程了。是方可烈一手策劃這次的綁架,他們白沙幫還存在著,從她生命中消失十年以後,又再度出現了。
他把突然安靜下來的她轉過來面對自己,望進她淡漠的雙眼。「你一點都沒變。」他這麼說的時候,聲音裡似乎含著一抹感傷。
她抬高了下巴,不願洩露出半點恐懼,只問了聲:
「為什麼找上我?」
他嘴角微揚,卻不像是笑。
「我所找的是股票大師,卻沒想到找上老朋友了。」
冷靜聞言已經瞭解了七、八分,股票市場上的傳言她也曾聽過,當然清楚自己有幾分價值。她向來很小心謹慎的,從不踏入「龍盤」公司半步;這次因為辭職風波,讓她不得不親自出面,卻也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就那麼兩次露面,這些人居然察覺得到,可見事前部署得有多麼嚴密。
「你想要什麼?」她冷冷地說。發財?權勢?控制全台股市?
方可烈的手指滑過她脖子的曲線。
「你該知道的,我十年前就告訴過你了,我要你,全部的你。」
這是她最不想聽到的答案,讓她不自覺咬緊下唇。
「別--別這樣。」他輕碰她的嘴唇,憐惜地說:「別咬疼了自己。」這是她十幾年來的習慣,他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兩人正僵持在沉默之中,前面的勇仔開口了:「大哥,我們到了!」
這裡是屏東縣恆春鎮墾丁路六號,遠近馳名的凱撒大飯店矗立在前方。車子開進了前庭,繞著圓環便來到大門口。
「下車吧。」他放開對她的箝制,先行開門下車;冷靜雖想移動,卻發現自己的雙腿虛弱得可怕。
然而,她的自尊卻不允許開口求救,尤其是對方可烈!
於是她吃力地移動身子到車門,他還是站在一旁不動,看了她一眼,卻伸出雙手要去扶持。冷靜不想理他,但他還是自顧自地橫抱起她,完全把她當成一個孩子似的。
她怕跌倒,只得環住他的肩膀,但同時也在他的耳旁抗議:「不要!」
方可烈的回應卻是抱得更緊、更用力,大踏步往飯店裡面走。
門口,約有二十來個弟兄們立正迎接,當他們看見大哥抱著一個女人走來,大夥兒眼中雖是驚訝萬分,但臉上都維持著不變的表情。
「大哥好!」
方可烈點了個頭,轉向蘇奇康問道:「房間訂好了?」
「是的,大哥和冷靜小姐請跟我來。」
再次見到蘇奇康、阿亮、勇仔、張進忠和孫震東一夥人,冷靜一時間以為自己又回到傳清高中;但現實中,卻不容得她否認--她被綁架了。
一路上有不少人好奇地盯著他們,但方可烈一點也不在乎,由蘇奇康領著他們走進凱撒套房--一晚四萬元的豪華套房。
「你可以退下了。」進了房間,方可烈立即如此吩咐。
「是。」蘇奇康鞠了個躬,看著冷靜的模樣有點失魂落魄,冷靜明白那原因。
蘇奇康關門離開後,冷靜依然被方可烈抱在懷中,但這時沒有其它人在場,所以她敲了敲他的肩膀要求:「放開我。」
方可烈走近床沿,輕輕將她放下,眼光一直沒離開她的臉龐,看得她心跳都有點不正常了。可惡!事隔十年,她居然還是深受他的影響,一點長進都沒有。
「頭還疼嗎?」他摸著她的長髮說。
她往後縮了一點,刻意迴避他親暱的舉動。
他走到窗前,拿出一根煙點著。
「你先休息吧,我們有太多話要說,不急在這一時。」
「我跟你無話可說。」她皺起眉頭。
他淡淡地笑了。「別這麼倔強,你知道我們兩個是前世互相欠下的債,就算用一輩子還,也還不完。」
這話讓她整個人從背脊上冷了起來。
「我不欠你任何東西。」
他似乎決定不再辯駁下去,只是用手指在煙灰缸裡輕彈了一下煙灰,然後打開房門回視她說:「等我回來。」
冷靜跪坐在床上,只以瞪視回應他。
「多可愛的表情,我喜歡。」
說完後,方可烈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了。
☆ ☆ ☆
凱撒飯店會議廳。
白沙幫,不,現在已是白沙企業,所有高級幹部都列席在位。每個人都是屏氣凝神,心情上是既雀躍又忐忑。雀躍的是,他們終於擁有「股票之神」,這將會為白沙企業帶來無限展望。
但另一方面,這位「股票之神」居然也是大哥的女人,至少在十年前她是被喊做大嫂的,而這十年來一直沒有別的女人有過這樣的地位,但現在呢?
方可烈一推開會議室大門,所有人的目光馬上集中到他身上。
他走到大桌前,前後巡視了一下,大家都等著他發言。
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表明了心意。「冷靜,以後你們都叫她大嫂。」
眾人心中瞭然,立即喊道:「是,大哥!」
方可烈點了點頭,又說了一句震撼人心的話。「我不會靠我的女人賺錢。」
這下子,大家卻是睜大了眼,面面相-,連軍師蘇奇康都有點不敢置信,站起來問道:「大哥,我們部署了半年才……」
蘇奇康這句話沒說完,但這顯然也是大家的想法。半年來的計畫、偵探、行動,動員了多少人力,花費了多少時間,而今居然完全落空,讓大夥兒怎能心服呢?
方可烈何嘗不明白這點呢?畢竟他是付出最多、心血的人啊!
但他只用平和的語氣說:「十年前我就認定冷靜是我的女人,從來沒變過。你們希望大哥是一個靠女人發財的人嗎?從十三歲我創立白沙幫以來,沒有什麼會讓我一定想要得到的,我的一切就等於是兄弟們的。但只有冷靜,她是我唯一想獨佔的。」他握緊拳,重重地敲了桌子一下。
這番告白讓每個人都沉默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的確,方可烈對兄弟們一向慷慨有加,隨時可以為任何人犧牲付出,從來不把成果佔為己有,包括金錢、女人和地盤;他總是毫不考慮地拱手讓出,也就是因為如此,才會使眾人對他心服口服、愛戴支持。
一個向來視兄弟如手足的大哥,十五年來不曾有所要求,今天他要的只是一個屬於他的女人,兄弟們能說這是過分了嗎?當然不!
但該死的是,這個女人卻代表著無窮無盡的財源……
一陣靜默,方可烈又開口了。「我知道你們一定不服,我可以瞭解。」他歎了一口幾乎聽聞不到的氣。「那麼,我以大哥的位置來交換冷靜,或許你們就能接受了。」
大夥兒聞言,皆是倒吸一口氣!誰想得到大哥居然為了那個女人,就這樣甘心讓出首領的權利。雖說,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是個浪漫的愛情故事,但這實在也太不可思議、太無法想像了!
「大哥,你是認真的?」張進忠性子急,從椅子上跳起來驚問。
「我不會拿這開玩笑。」他簡潔地回答道。
勇仔聽了可慌了。「不行,沒有大哥當大哥,那我也不想留下來了!股票那東西有什麼了不起!反正我大老粗一個,吃飯吃麵也是過一餐,難道還要吃黃金不成?我其它的不要,就一定要跟著大哥!」
「我也是,為了蔣中正和孫中山就要拋棄大哥,那我可幹不出來!窮一點又怎樣,我阿亮永遠跟隨大哥!」阿亮在這次任務中出力頗多,但憑他一腔義氣熱血,根本不把鈔票這東西放在眼裡。
「大哥,你不當大哥的話,我也不當軍師了。」蘇奇康一向不多話,只簡短地說明自己的立場。
方可烈無言地點頭,看不出內心的激動。
其它人這時亦感覺到,用大哥一人換鈔票是多麼的不值得,於是紛紛站起來說:
「我們只接受大哥當大哥!」
「大哥,我們絕對尊重你的決定!」孫震東也跳出來說。
「就是說嘛,拿大嫂來賺錢,根本就不像話!」
「大哥,請繼續帶領我們!」
「大哥,我們有難同當,有福共享,跟我們推辭的話就是瞧不起我們了。」
面對眾人的熱烈反應,方可烈僵硬地轉過身去!只有眼睛最尖的人,才會發現他肩膀在微抖。
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這時候,他似乎有些難以自制了……
好一會兒,他才轉回身來,臉上已恢復鎮靜表情,再找不出一絲激動的線索。然而,他張開了口卻又說不出話,到最後總算擠出了兩個字:「謝謝。」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時之間都是又想流淚、又想大笑,大哥總算留下來。大伙互相拍拍肩膀,說道:「沒事啦,我們終於給大哥找了個大嫂,應該好好慶祝才是。」
「對啊,有大哥也有大嫂,這樣才是一個完整的大家庭嘛!」
「好了,大夥兒喝酒去!」
「祝大哥早生貴子啊!」
方可烈看著大家互相道賀的模樣,唇邊不禁浮現出安慰的微笑。
☆ ☆ ☆
當冷靜醒來時,發現窗外已是黑夜了。她揉揉疼痛的額頭,就走進浴室洗了個澡。用大毛巾擦乾身體以後,穿上浴衣,坐到沙發上冥想。
眼前的落地窗照出墾丁的夜景!窗外燈火閃爍,她卻絲毫沒有心情欣賞。
在美國求學七年都安然無事,誰想得到她回台灣後,一做上股票分析師,便因為鋒頭太健,而必須過著有如隱士一般的生活。但這些偽裝和保密終究還是逃不了白沙幫的追蹤,使得她又回到十年前的處境。
該想些什麼辦法逃走才好呢?若真的逃走了,她又該去向何方?
「唉!」她頭又疼了。
就在她煩惱之際,房門無聲無息地被打開了。方可烈像一隻貓般走了進來,從沙發後面環住她的頸子,嘴唇則湊到她耳邊說:「在想什麼?」
冷靜打了個冷顫,半秒鐘後才回過神。「進來也不敲門,你又想把我迷昏?」
「我是很想,那我就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了。」他低笑道。
她不作聲,因為方可烈正慢慢把手滑進她的胸口,兩隻手掌便包住了她溫暖柔嫩的肌膚。
她全身都因此而冷熱交加,但聲音還是持平地說:「你想侮辱我嗎?」她明白掙扎只是徒勞,只能命令自己一定要鎮定。
「不,我想好好疼你。」他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放我走。」她的聲音裡已然有一絲軟弱。
「你被綁架的風聲已經傳了出去,龍盤下達了命令和重賞,一定要抓你回去。而其它公司也虎視眺耽!想趁這個機會獲得股票之神的你,台灣、大陸和香港的各路人馬都在找尋你。你說,我能放你走嗎?」
「落在你手中和別人手中,有什麼不同?」只是讓她更加心煩意亂而已。
「我說過了,我不要股票。」
「你要什麼?」
他以沙啞的語調說:「我要融化你。」
不!他居然還是一點都沒變,總是能以言語讓她為之發抖。當初就是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這次她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你會失望的。」
他自信滿滿地說:
「我不知道十年前你離開我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因為我知道從現在起,你不會有任何原因可以離開我了。」
他那該死的驕傲到底是哪裡來的?冷靜發覺他比十年前更加狂妄了。
見她不言不語!他直接把她橫抱了起來。「-套衣服,我們吃飯去。」
冷靜發現門口有個大盒子,裡面想必是他挑選的衣服。
「我不要。」她不是他的洋娃娃。
「還記得那次你穿的旗袍嗎?」他輕笑道:「開叉拉得那麼高,領口又露了一大片,眼裡那種狂野的美,我一直忘不了。」
「別提那些舊事了。」她像被玫瑰花刺到一樣,感覺又甜美又痛苦。
他的嘴角微微牽動。「十年來!我卻是靠回憶而生存的……」
冷靜無法看他的眼!那多情的眼,會讓她又忘了一切……
「換上吧,我常幻想你穿這件衣服的模樣。」他先是勸哄,見她沒有反應,只好出了狠招。「還是我就這樣抱著你去餐廳?你知道你穿浴袍也很美的。」
冷靜最瞭解他了,他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她最好還是聽話的去做。
「到外面去等我。」她不想喪失最後一點尊嚴。
「不能看嗎?」他一臉懊惱。
她瞪了他一眼。「別太過分。」
「好!我曉得你害羞,下回再看吧!」他也瞭解不能逼她太緊,於是笑嘻嘻地走出房間。
等門關了,冷靜才打開盒子,一看就傻了眼。
那是一件紫色的改良式旗袍,無袖,開高叉,低頜,完全就和十年前方可烈送她那一件相同。只不過,當年她是自己撕開了衣料!現在這件卻是精工裁製的設計,顯得更加完美了。
他到昨天才知道她的身份,卻特地教人趕工製作這件衣裳,這認知讓她整個人霎時跌入了回憶的浪潮之中。
天啊!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冷靜覺得她的心都被揪疼了。
☆ ☆ ☆
方可烈終於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一轉頭就說:
「還是跟以前一樣,換衣服都要二十多分鐘……」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被眼前的人兒震懾住了。
穿上旗袍的冷靜!彷彿從十年前的畫面中走了出來,歲月一點也沒有在她身上發生作用;她還是一頭那麼柔亮的長髮,窈窕的身段包裡在合身的衣料中,出塵的氣質誰都比不上。霎時間,他以為時空倒流了。
或許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朦朧而哀愁。
「久等了。」她淡淡地說。
他伸出手臂讓她挽著。「我的榮幸。」
兩人像是約好了不再鬥嘴一樣,安靜地搭了電梯下樓,走到大廳裡。他們兩人一出現,便引來了不小的騷動,人人都轉過頭來,看著這一對出色的男女-投以愛慕或嫉妒的眼神。
方可烈帶她到飯店前方的餐廳,那兒有露天的桌椅,四周圍著熊熊的火把,熱帶風味的音樂則輕快地流瀉而出。
她連菜單都末翻開,除了沒有胃口,也是清楚地瞭解方可烈一定會逼她吃飯。既然如此,就交由他來負責吧。
看看四周,觀光客們像夢遊一樣在街上走著,眼裡飄著只有作夢時才會有的輕鬆愜意;來往的吉普車上,有人站起來吹著風;兩旁的小販們正對客人介紹貝殼項練、貓眼石戒指,整個墾丁都陷入夏夜特有的風情。
儘管冷靜毫無意識地用餐,卻不自覺被空氣中慵懶的味道所感染,心情慢慢放鬆下來。回台灣的三年來,她刻意不來墾丁,原因無他,就是不想再重溫舊夢。但現在,她卻又一點一滴陷落了下去………
「喝喝看,很甜哦!」方可烈環著她的肩,半強迫、半勸誘地要她喝下葡萄酒。
「不要……」她還是對酒敏感,一聞到酒,頭就昏了。」這時,阿亮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拿了一具行動電話說:「大哥,有重要電話。」這剛好打斷了他們,冷靜才能倖免於酒精的荼毒。
「好。」方可烈接了過去,開始與對方談話。
冷靜看了一眼阿亮,他還是眼神機靈、神色愉悅,跟過去的差別只是現在的西裝打扮而已。在這次綁架行動中,想必他也佔了不少功勞吧?
「大嫂好。」阿亮微笑說。
怎麼到現在還叫她大嫂?冷靜搖頭說:「別再這樣叫我。」
他一臉不勝惶恐,連忙搖手說:
「不行!不這樣叫的話,大哥會把我灌進水泥!丟到台灣海峽的!」
唉,這對話也跟十年前沒兩樣。
方可烈還在談話,所以阿亮大著膽子說:
「大嫂,你這身打扮跟以前一模一樣,真是漂亮!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因為你這件旗袍,我們好多兄弟都迷死你了,現在更是無法抵擋你的吸引力呢!」
冷靜微微一笑,實在回答不了什麼話。
方可烈陡然結束了電話,交給阿亮說:「你可以走了。」
「喔!是!」阿亮必恭必敬地接過電話。
方可烈的視線掃過眼前的兩人。「記住一句話:言多必失。尤其是不要誇讚你大哥的女人。」
「阿亮沒別的意思!絕對不敢再犯!」阿亮誠惶誠恐地彎腰認錯。
方可烈還是皺著眉頭,冷靜卻看不下去了。「你別這樣對他。」
「好,就聽大嫂說的,你先走吧。」
「謝謝大嫂!」阿亮趕忙溜到一邊去。
等到阿亮的人影不見以後,方可烈才低頭看她說:「為什麼?」
「嗯?」她不懂這個問題。
「十年不見了,為什麼你第一個微笑給他,而不是給我?」他發怒了,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快抓疼了她。
她瞪了他半晌,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發怒的原因。「你還真孩子氣。」這種事情也要計較。
「我也會讚美你,說得比阿亮更好,你為什麼不對我笑?」
冷靜不想回答這問題,她還沒那麼無聊。
「冷靜!」他捧起她的小臉。「你回答我,為什麼討厭我?為什麼對別人可以敷衍,對我卻連敷衍也不願意?」
「討厭就是討厭。」但是討厭的背面卻是喜歡……
「我不接受這種答案。」
冷靜拿他沒辦法,只能無奈地歎息。「那……你要我怎麼樣?」
「笑一個給我看。」他像個小孩子要求糖果一般,完全沒有白沙幫大哥該有的樣子。
她卻只是皺起眉頭。「你別強人所難。」
「我就愛看你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學著她哀怨的表情,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還細聲細氣地說:「那……你要我怎麼樣嘛?」
他的演技之卓絕,讓冷靜看了實在忍俊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我才不像你那樣呢!」
他直直看著她,眼神轉為溫柔。「你總算笑了。」
她愣了一下,發現自己中計了,卻不怎麼生氣。
他似乎也決定停火,握住她的手說:「告訴我,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她的心瑟縮了一下。「你是想知道,我怎麼跟股票扯上關係的吧?」他終究不是十年前的他,而是精明的生意人了。
「我不在乎,只要你跟我說話就好。」
她質疑這話的真實性,心想乾脆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來面對他,或許能減少心裡的那分動搖。「我在取得商學博士以後,便被龍盤招攬成為股票分析師,從一開始做助理,三個月後成為正式分析師,再三個月後我就被辭掉了。」
方可烈抬起了一邊的眉毛。
「他們給我一層公寓,讓我以電腦和傳真來工作,我從此成為背後的操盤者。就這麼過了兩年多,我一直不能曝光,而且每天超時工作,儘管我對此有很濃的興趣,但也到了一種瓶頸。因為想要辭職,才會冒險去龍盤公司兩次,沒想到就這麼被你們發現了。」
「這是命中注定的。」方可烈肯定地說。
她只是厭煩地說:「你想要賺多少錢?你有多少資本?你就明講吧。」
「我絕不會跟你談股票的。」他搖了搖頭。「要我靠自己的女人賺錢,那還不如餓死算了。」
大男人!若不靠她賺錢,那綁架她來做什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告訴你吧。」他綻開迷人的笑容。「我要重新追求你,把你娶回家當老婆。」
他的話讓她有一-那的感動,但她隨即告訴自己:別忘了他是個怎樣的人,別忘了十年前他所做的事。這很可能只是他布下的圈套,以退為進。
「你等著吧!」他眼中宛如一把燃燒的火,幾乎把她燙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