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威克漢明顯地好多了。他多數時候都在睡覺,但醒時已神智清楚——嘉蓓間接由奈特那兒知道的,因為她拒絕再靠近她的“哥哥”半步。毫無疑問的是,他是狼心狗肺的花花公子,而她又對他的魅力無法免疫,唯一能夠做的是,和他避而遠之。既然威克漢已不再有生命危險,也不再高熱囈語,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卸下看護之責,改由僕人接手。
盡管威克漢仍需臥床休養,無法接見訪客。然而,他意外受到槍傷的消息已傳遍了倫敦,訪客絡繹不絕地前來致意。首先來函的是莎寶姑媽,她要貝家姊妹三日後到她的宅邸拜訪。接著是德比伯爵,聲稱是威克漢的好友。嘉蓓擔任女主人,接待訪客,但在禮貌地詢問過威克漢的病情後,德比爵爺就一直和可蕾調情。
卜牧師、何爵士也陸續來訪。為了替可蕾日後進入社交界鋪路,嘉蓓只好熱誠接待每位貴客。不過她就無法由衷地歡迎衛爾子爵夫人了。她穿著件藍色絲料禮服,開低的領口展示出傲人的胸部。可蕾低語表示羨慕,嘉蓓卻只覺得著惱。
衛爾子爵夫人一見面就熱情親吻嘉蓓和可蕾的臉頰,彷佛她們是多年的手帕交,接著聊起城裡的八卦新聞。禮貌上規定的十五分鍾拜訪時間到時,嘉蓓著實松了口氣,但她在臨別時又塞了一封短箋給嘉蓓。
“它可以讓可憐的威克漢振作起來。”她眨著眼道。
嘉蓓無法拒絕。她設法擠出笑容回應,強抑下揉碎信箋的沖動。更氣人的是,衛爾子爵夫人走後,她的身上全沾滿了她嗆人的香水味。嘉蓓將這一切都怪到威克漢頭上。
次日,秦夫人和利維爾子爵夫人留下了名片,令貝家姊妹興奮不已。她們是亞爾曼克的贊助者,亞爾曼克是倫敦最上流的舞會,只有名媛淑女才能夠進入。
“一些粗俗的人稱它為婚姻市場,”瑪姬興奮地指出。“但如果年輕淑女被拒在門外,她結婚的機會也就很渺茫了。如果亞爾曼克的贊助者對你不滿……但我們的可蕾當然不會有這個問題。”瑪姬驕傲地道。“可蕾溫柔嫻雅,人見人愛。”
“話雖如此,但萬一莎寶姑媽不喜歡我們,她的好友秦夫人也會同樣排斥我們。”嘉蓓指出,不敢太過樂觀。
隔日下午四點,嘉蓓和可蕾准時抵達了莎寶姑媽位在柏克萊廣場的宅邸。伊莎因為還小,嘉蓓要她留下來和瑪姬一起,伊莎也樂得遵從。
僕役為她們開門。兩姊妹面帶笑容,由門房帶到了會客沙龍。今天可蕾穿著件高雅大方的櫻草色外出服,領口系著金色緞帶,分外強調出她的清純美麗。嘉蓓敢說任何人一見到她,都會喜歡上她。
或許只除了剛剛放下刺繡、起身招呼她們的老婦人。她嚴厲的鷹眸打量著姊妹兩人。
“真是稀客,”老婦人譏誚地道,低沈的中音酷似兩人已故的父親,令嘉蓓的心中一寒。“我是否該覺得榮幸,你們終於決定來拜訪你們的老姑媽了?”
可蕾睜大了眼睛,驚慌之色流露無遺。嘉蓓了解她溫柔的妹妹。可蕾一直最怕她們的父親。她抬起下顎,無論這次會面的結果為何,她都不會讓可蕾被欺壓。她們的父親生前已經做得夠多了。
“午安,夫人。”嘉蓓冷冷地道,伸出了手。今天她穿著簡單大方的橘色外出服,雖然遠比不上可蕾的美麗,也算是呈現出她最好的一面了。
莎寶瞇起眼睛,望著她的侄女。即令在年輕時,她也及不上美女的標准,六十餘高齡的她就像“戰斧”一樣犀利。她很高大,體型不輸給男人,白發緊束成髻,嚴厲的臉孔和鷹鉤鼻增添了不怒而威的氣勢。
“噢,很高興你不是那種像牛奶般軟弱的女娃。你很聰明,打扮得適合你的年齡。現在許多女性都沒有這個頭腦。”她似褒似貶地道,握住嘉蓓的手,凌厲的藍眸轉向了可蕾。可憐的可蕾,她在斂裙行禮時都顫抖了。
莎寶哼道:“你擁有你母親的容貌——她是個大美人,但毫無頭腦可言。我想那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她嫁給了威克漢,不是嗎?”她大笑。“噢,希望你不會像她一樣傻氣。”
她再度看向嘉蓓。“你也很像你的母親,但我從不曾看過莎菲展現過任何骨氣.不像你。好吧,你們兩個都坐下吧!”
她們坐了下來。僕人送上茶和點心,兩姊妹淺啜著紅茶。
莎寶對嘉蓓道:“我聽說威克漢不小心射傷了自己那一類的蠢事,真相究竟為何?”
聽完了嘉蓓描述的“修正版”後,莎寶姑媽不贊成地咋舌。
“那真是莽撞,希望他在其他方面不會同樣愚蠢,讓我們出丑。畢竟,現在他是貝家的家長了。就我所聽到的,他相當英俊,但他還是個混小子。他已經回到倫敦兩個星期了,卻不曾想到禮貌上該拜訪他的姑姑。你覺得怎樣?”
“噢,我不認為我該為我兄長的過錯負責,夫人。”嘉蓓平靜自若地道,啜了口茶。
莎寶笑了。“我喜歡你,嘉蓓。坦白說,這很出乎我的意料外。你的父親——噢,他已經往生了,但你一定知道我們一向合不來。我甚至沒有去參加他的葬禮。你真該讀讀我提議將你引進社交界時,他的回答——一派胡言!”莎寶夫人搖搖頭,皺起眉頭。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嘉蓓。“他說你跛腳了?”
“嘉蓓沒有跛腳。”可蕾激烈地道,語含氣憤。嘉蓓微微一哂。可蕾一向膽怯,先前姑媽數落她時,她也沒有回嘴,卻為了她挺身而出。
“我確實跛了腳,夫人。”
“我沒有注意到。”
“只有在她疲倦——或是生病、走了太遠的路時才會。她絕對沒有跛腳。”可蕾脹紅了雙頰,仍在為嘉蓓辯護。
莎寶夫人嚴厲地瞪著可蕾。“原來你還是有聲音的,我原本還在擔心。你們還有一名妹妹吧?我記得麥特有三個女兒。”
“伊莎留在家裡,和家庭教師一起。她今年十五歲。”
“嗯,我想要見見她。”
“我們竭誠歡迎你造訪梅爾菲區的宅邸。”嘉蓓接口。
“我或許會。我的丈夫已經去世十年了,我又沒有自己的孩子。除了你們三姊妹和威克漢外,我最近的親戚就是列斯和他的女兒。你也知道,他們不是那種你會想要往來的親戚,我倒是想要和你們更熟識一些。”
“這是我們的榮幸,夫人。”嘉蓓微笑道。
莎寶夫人放下杯子,精明的眸子打量著嘉蓓。“噢,我一向不會拐彎抹角說話,你就有話直說吧。你們來到倫敦是為了進入社交季?”
嘉蓓放下杯子。“是的,夫人。”
莎寶夫人從頭到尾打量了可蕾,令她不自在極了,然後她望向嘉蓓。“嗯,如果我沒有看錯,她絕對會造成轟動。可蕾可以將目標放得很一局,但為你找到丈夫就會比較困難。不過我不會因此絕望了——或許你可以吸引到帶著孩子的鰥夫。你喜歡孩子吧?”
可蕾睜大了眼睛,強抑下悶笑聲。莎寶夫人皺起眉頭,可蕾只好假裝咳嗽。
“是的,夫人。”嘉蓓道,岔開莎寶夫人的注意力。“我的確喜歡孩子,但我並不想要為自己找丈夫。我們來倫敦是為了讓可蕾進入社交界。”
“嗯,女人總是在找丈夫,親愛的,每個女人都是。我想你來是為了要我幫助介紹你和你的妹妹進入社交界?”
嘉蓓原打算技巧地引進這個話題,但莎寶夫人似乎從不知道含蓄為何物。嘉蓓決定最好的作法是有話直說。
“是的,夫人。”
莎寶夫人微微一笑,贊許地道:“你很聰明。我喜歡有頭腦的女孩,不像現在那些說話拐彎抹角的小姐。”她瞪了可蕾一眼。“好吧,我會介紹你們兩個進入社交界,條件是你們必須一切聽我的。秦夫人會推薦你們進入亞爾曼克——她曾說過會去拜訪你們。我很高興你們懂得先來看我,這一來,你們就可以說你們是在我的贊助下——還有,威克漢應該為你們舉辦初出社交界的舞會。那會需要我偌大的心力,你們應該要懂得感激。話說回來,這也是盡我做姑媽的責任,而且我可以自其中獲得莫大的樂趣。”她的眼裡閃過狡儈的亮光。“你們的堂嫂貝夫人今年也要帶她的小女兒進入社交界。她叫詩詩,可笑的名字,不是嗎?等她瞧見你時,絕對會嫉妒得臉色發綠。”她朝可蕾點點頭,顯得心情愉快,可蕾反倒臉紅了。
嘉蓓微笑以對。“謝謝你,夫人,我們滿懷感激地接受你的提議。你對我們太好了——但要威克漢舉辦舞會……”
“我說過一切交給我,”莎寶擺出軍人的架式。“我說會有舞會,就會有舞會。我會親自和威克漢談。”
想像莎寶威嚇威克漢,要他為兩個“假妹妹”舉辦舞會的那一幕,嘉蓓不由得笑了。
禮貌上的拜訪時間已經到了,嘉蓓起身告辭。“我相信他絕無法抗拒你,夫人。任何人都無法。”
可蕾和莎寶姑媽也都站了起來。
“我必須先說明,我最痛恨諂媚了。”莎寶嚴厲地道。“但眾所皆知,我極富有說服力。我想我們最好不要延遲,立刻開始。社交界已經開始了,今晚我會登門拜訪,然後我們一起去歌劇院。帶你的小妹一起來,這可以讓人們知道你們抵達城裡,並且在我們的保護下。等到明天,你們家的門環都會被訪客敲斷了。至於你,可蕾,你應該要努力開發禮貌談話的藝術。無法接上話題有時會被視為缺點,我想你們不會介意我適時給你們暗示。對了,你們可以喊我莎寶姑媽。”
“這是我們的榮幸,姑媽。”嘉蓓由衷地道,親吻她滿是皺紋的臉頰。可蕾也照做了,並且再度被訓斥要設法找回舌頭。就這樣,兩姊妹離開了柏克萊廣場。臨行時,莎寶姑媽再次叮囑明日九點會去拜訪她們。
“多麼可怕的女人,”終於回到馬車後,可蕾道。“想到必須由她引進社交界,我的心就直往下沈。”
“你不需要在意她,”嘉蓓漫不經意地道。“我們應該慶幸她同意幫助我們。有她的贊助,你一定會在倫敦造成轟動。”
“但她真的駭著了我,嘉蓓。她令我想起了父親。當她在旁邊時,我甚至無法思考。”
嘉蓓不得不承認無論在長相或氣勢上,莎寶姑媽都很像她們的父親。“我不會讓她欺壓你的,可蕾。記得,她對我們沒有管教權,她不是我們的監護人。”
“的確,我們的哥哥威克漢才是。”可蕾回答,因此心情大好,嘉蓓卻驚駭不已!老天,她忘了在世人的眼中,那個假扮成她哥哥的惡棍是她們姊妹的監護人,可以隨意處置她們的人生!
馬車回到了威克漢宅邸,兩姊妹各自回到房間更衣。嘉蓓穿過走道,仍然因為可蕾的話而心煩不已。在經過威克漢的房門外時,她聽到女性的低聲尖叫傳來。
嘉蓓凍住。尖叫聲隨即被掩住,但她聽到的絕不會錯的。
那名惡棍已經康復得可以在大白天攻擊女僕了?
另一次尖叫傳來,又隨即被掩住。嘉蓓附耳在門邊,認出了那個聲音——是伊莎!老天,那名惡賊究竟對她的小妹做了什麼!
嘉蓓怒火填膺,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入,隨即僵在了原地,睜大眼睛,看著床上的一對男女。
伊莎坐在床邊,紅發披散在肩上,黃色的裙擺推擠到了膝上,露出穿著白襪的小腿。但她沒有遭到攻擊,而是專注地研究著攤開在被單上的紙牌。
“莎莎!”嘉蓓驚喘出聲。
伊莎聞聲轉過頭,心思卻仍放在牌上。“嗨,嘉蓓,”她揮揮手,繼續盯著紙牌。“你見過我們的姑媽了?”
嘉蓓深吸了口氣,讓心跳恢復正常。威克漢自伊莎頭頂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藍眸裡光芒閃動。嘉蓓的肌膚躁動,想起了和這名惡棍的最後一次會面。
決心不讓他看出她的困窘不安,她高傲地挑眉,迎上他的目光。
“你見過我們的姑媽了?”他假裝禮貌地道,但嘉蓓沒有被愚弄。她知道自己被調侃了。
“當然,”她鎮靜地道。“而且她確實氣勢逼人。對了,她會在明天來訪,而且她打算好好質問你的失禮,為何回城至今尚未去拜訪她。”
“不幸的是,我現在正臥床養病,無法接見訪客。”他鎮靜自若地道。“我們的姑媽得改日再責罵我了。”
“但你接見了我,”伊莎漫不經意地指出,依舊在專心看牌。“還有嘉蓓。”
“你們是我的妹妹,親疏不同。此外,我也不算是“接見”你——當然,我很歡迎你們。但事實是,你們主動來找我。”
嘉蓓厲瞪了他一眼,他卻對她眨了眨眼。有那麼一刻,她淪陷在這個男人的魅力裡,忘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棍。他真是個英俊的魔鬼……
這項認知像一盆冷水澆醒了她。她清醒過來,不滿地對他皺眉。他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手裡握著副牌。至少他衣著整齊,嘉蓓松了口氣。他在睡衣外披了件高雅的米色長袍,被單覆到腰際。對一個剛剛由鬼門關前逃回來的男人,他顯得出乎意外的健康。他的黑發在臥病期間長長了,漫不經意地甩到腦後,七日來所長的髭須令他的笑容帶著種海盜的邪氣。
“嘉蓓,你找我有事嗎?”伊莎問,沒有回過頭。
“莎莎,恐怕你太過抬舉自己了。無疑的是,嘉蓓急忙闖入我的房間是為了要找我。”他椰榆的目光迎上她的,顯然早已猜出她貿然闖入的原因。“有需要我效勞之處嗎,親愛的妹妹?”
她瞪了他一眼,將注意力轉向伊莎。
“你在這裡做什麼,莎莎?”嘉蓓咄咄質問。
“邁克在教我玩牌。”伊莎回答,絲毫沒有察覺到大姊的不滿,以及自己的坐姿有多麼不雅。“噢,匹克真的好刺激!我已經輸掉了我的戒指、項鏈,和幾乎所有的零用錢。邁克”點也不紳士,一點都不讓我。截至現在,他幾乎把把都贏。”
伊莎哀嗚。
“我一開始就說過別預期我手下留情。”威克漢淡淡地微笑,寵溺地望著伊莎。
“是的,但我以為你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畢竟,我是你的小妹。”
“的確,你應該早點提醒我的,我或許會指出你有一張七藏在Q下面,構成了“提爾斯”。”
伊莎尖叫一聲,立刻翻出了Q下面的牌。“作弊!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噢,把項鏈還我!你贏得不夠光明正大!”
威克漢微微一笑,任由伊莎奪回項鎖,戴回頸上。嘉蓓震驚地看著這一幕。此刻的他,一點也不像是毫無原則的花花公子。事實上,如果不是她早知道真相,她也會認為他真是個寵溺妹妹的大哥!
“瑪姬不是說要帶你去參觀大英博物館嗎?”嘉蓓不悅地問伊莎。
“噢,我們去了,但博物館已經關閉了。我們去公園散步,結果她扭到了足踝,於是我們只好回家。瑪姬在房裡冰敷傷處,我無事可做,就決定來看看邁克。他也很高興看到我,因為他很無聊,不是嗎?”她抬起頭,尋求威克漢的肯定。“他一直在告訴我,他在賽倫島的生活。”
“是嗎?”嘉蓓問,猜想他是否被伊莎問倒了。
“當然。”他平靜地回答。伊莎的注意力已經又回到了牌上,他直視著嘉蓓。
“我知道我和這個家不親,但我原預期我的妹妹會至少偶爾來探望我一下。”
“我們只是還不習慣有個哥哥,”伊莎道。“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掌握其中訣竅。”
“嗯,我想我也可以盡快掌握擁有妹妹的訣竅。”他嚴肅地回答。
伊莎點點頭,彷佛和他訂下了協議。
嘉蓓看著威克漢玩弄伊莎的感情,只覺得憤怒無比。
“莎莎,立刻起來。像你這樣賴在威克漢的床上是不恰當的。”對威克漢的惱怒令她的語氣比想像中尖銳。
伊莎忙著排牌,漫不經意地對她笑笑。“別這麼正經八百的,嘉蓓。你說起教來比瑪姬還糟。記得,邁克是我們的哥哥。”
嘉蓓望著她的妹妹。她張嘴欲言,但又再度閉上。她能夠說什麼?真相會毀了他們所有的人。
威克漢一直在看著她。伊莎專心看牌時,他柔聲道:“不會有任何傷害造成的,你該知道。”
嘉蓓迎上他的目光,不由自已地得到了保證。
伊莎喜悅地尖叫一聲。“邁克,我有四張同樣的數字!”
威克漢看向手中的牌。“太糟了。盡管我痛恨輸給新手,看來你又贏了這一把。”
伊莎歡呼出聲。威克漢淡淡一笑,掏出枚錢幣遞過去。
嘉蓓深思地看著他們。伊莎已整個人坐到了床上,長裙覆住了她盤起的雙腿,但她太過靠近威克漢了,隨便一動就會碰到他覆在被單下的腿。即使他們在名義上是兄妹,這樣的親近也是不合宜的——更何況他們根本毫無血緣關系!但伊莎就是不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雖然嘉蓓已不再認為威克漢對伊莎有不良意圖,她還是不能放任伊莎和她的假哥哥如此親近。
“莎莎,你該去換衣服,准備用晚餐了而且你最好認真打扮,我們今晚要去歌劇院。”這就像拿著胡蘿卜在騾子面前晃一樣有用。
“歌劇院!真的!”伊莎不是歌劇迷,但她從不曾去過歌劇院,對各種新鮮的事物充滿了興趣。“太棒了!”
威克漢反倒皺起眉頭。“你們必須要有伴護,才能去歌劇院。就我所知,施女士已無法行走。”
嘉蓓揚起抹譏嘲的笑意。噢,花花公子竟然說起教來了!“必要的話,我可以擔任兩個妹妹的伴護。我的年紀夠大了。”
“是嗎?請問你多大了?”
“嘉蓓二十五歲。你不知道我們的年齡嗎,邁克?”伊莎抬起頭,無法置信地道。
“我的記憶有時候差了點。”威克漢優雅地致歉。
“嘉蓓二十五歲,可蕾六月時就滿十九歲了,我則將要滿十五歲。”
“往後我一定會銘記在心,”他望向嘉蓓。“但二十五歲還是不行,你們三個人不能單獨前往。那裡不適合沒有伴護的年輕淑女。”
他的語氣顯示極熟稔歌劇院,而且那和對音樂的愛好無關。過去她父親的客人曾多次帶女伴前來霍桑莊園,也無意隱藏她們的出身或關系。嘉蓓很清楚歌劇院是紳士們挑選情婦的地方。
她抿起唇。“幸運的是,我們的姑媽會和我們同行。至少這一來,我們可以不必擔心遭到一些“非”紳士的騷擾。”她微微一笑。“恕我失陪了,我必須去探望瑪姬。莎莎,我想威克漢也累了,需要休息。記得,他先前還病得很嚴重。”
“我知道,我知道。”伊莎漫不經意地揮揮手。
嘉蓓再度瞪了威克漢一眼,離開讓他們繼續玩牌。情況已變得出乎意外的復雜。當初她同意這出鬧劇時,絕沒有料到她不知情的妹妹,會將這名惡棍視為真正的哥哥或者威克漢會認真扮演這個角色。
但除了擔憂之外,現在她已無能為力。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瑪莉已經在等著服侍她更衣。嘉蓓換好衣服,望著鏡中的自己,扮個鬼臉。她的姑媽認為她需要個新的發型?或許吧!
她去探望足踝扭傷的瑪姬,致上深切的同情之意。半個小時後,她離開了瑪姬的房間,卻發現威克漢的房門仍然半開著。晚餐就要開始了,伊莎還賴在威克漢的房裡?她真該好好責罵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妹一頓!
嘉蓓抿起唇,望向房裡——但待在威克漢房裡的並不是伊莎。可蕾穿著玫瑰色的絲料衣服,喜孜孜地轉了個圈,尋求威克漢的贊美。
嘉蓓立刻注意到威克漢看著可蕾的眼神不同於望著伊莎的,當下所有保護的直覺全都冒了出來。面對伊莎時,這頭色狼或許還滿足於技著羊的外皮,但一看到美麗動人的可蕾,他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了!
“親愛的可蕾,你在這裡做什麼?”嘉蓓憤怒地推門而入,咄咄逼人地質問。
威克漢緩緩對她綻開個邪氣的笑容。
“噢,嘉蓓,伊莎有個好主意。我們決定在他的房裡用餐,免得他一個人太過寂寞。她換好衣服後就會過來。”
嘉蓓愣住了。這全然出乎她的意料外,而且絕對不是個好主意。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讓她的妹妹們和這名惡棍在一起,特別是美麗溫柔的可蕾。她一點也不知道她的“假大哥”事實上是個大色狼!
嘉蓓堅決地搖頭。“不,恐怕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會像往常一樣在餐室用餐。
我相信即使沒有我們的陪伴,威克漢也會活得好好的。”瞧見可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連忙在心裡搜尋著藉口。“嗯——畢竟,他尚未完全康復,我相信你們不會想讓他太過勞累。此外,這樣對僕人也太麻煩了。”
威克漢微微一笑。“但我已經同意了,並且指示史維在我的房裡擺好桌子。你真的毋須過度擔心我。無疑地,在和諧的家庭氣氛下,和我的妹妹們愉快地用餐,會對我的復健有所幫助。”
嘉蓓瞪視著他。他平靜自若地和她的視線互相盯視著,彷佛他是真伯爵一般。
在這一刻,嘉蓓猛然明白到,自己所作下的決定,已招來多麼嚴重的後果。在承認這名冒牌貨為威克漢伯爵時,她等於是賦予了他對這個屋子、霍桑莊園和伯爵家產業的完全管轄權,而且他也成為了她和兩個妹妹合法的監護人。
嘉蓓氣得想尖叫,用手指抓亂頭發。她真的被自己的所作所為徹底困住了。老天,現在這名惡棍可以任意發號施令、為所欲為,而且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除非她說出真相——同時陷自己於萬劫不復。
但出乎她意料外的,這頓晚餐吃得還算滿愉快的,只除了兩段小插曲之外。
首先是可蕾詢問威克漢傷口是否還會疼痛。
在奈特的攙扶下,威克漢下了床,坐在爐火前的安樂椅上。僕人抬了張方桌上來,鋪上亞麻桌巾,擺上水晶和瓷器,再擺滿豐盛的食物。可蕾坐在威克漢的右邊,很快屈服於他的魅力下,輕松自在地和他閒聊,不時因為他的調侃而頰生紅暈,嬌笑連連。令嘉蓓驚恐不已的是,她望著威克漢的目光幾乎是崇拜的!嘉蓓坐在她的天敵對面,虎視耽耽地提防他對兩個妹妹心懷不軌。
然而她的擔憂似乎是無稽的。威克漢對待可蕾和伊莎就像個大哥哥般——除了偶爾對可蕾的美麗流露出欣賞的眼神。伊莎一直纏著他追問在賽倫島的生活,他耐心地回答,始終面帶笑容。餐桌上最安靜的就屬嘉蓓了,威克漢也很少找她說話,讓她樂得清靜。但看著他和兩個妹妹輕松自在地談話,她不由得惱怒地注意到,他笑起來有多麼英俊,以及他寬闊的肩膀好像快填滿了整個房間……
而後可蕾問起了他的傷。
他悠哉地靠著椅背,手指把玩著酒杯,對著可蕾微笑。“坦白說,”他頓了一下,刻意瞄向嘉蓓。“比較困擾我的反倒是肩膀上的傷痕——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大膽地爬上我的床,咬了我一口。”
嘉蓓的身軀一僵,清楚地明白他話裡的涵義。她怒瞪著他,用眼神責罵:你這個惡棍!色狼!更糟的是,她似乎無法克制自己的臉紅,想起了那一咬的前因後果。她匆忙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掩飾自己的心虛。
威克漢從容地微笑,似乎享受極了她的困窘。
“你是指床上有跳蚤?”不知情的伊莎問道,望向嘉蓓。“我不知道屋子裡會有跳蚤。”
“我猜也是,”威克漢含笑望著嘉蓓,甚至故意揉了揉肩上的咬痕。“而且是極為潑辣、嗜血的一只。”
“白太太得命令僕人重新曝曬被單。”可蕾驚恐地道。
嘉蓓強自克制著怒氣。“我想是威克漢弄錯了。白太太會很難過她管家的能力被質疑。我相信在她管理的屋子裡,絕不會有跳蚤的問題。”她直視著威克漢。“或許是你不小心抓傷了自己——就像這次的槍傷事件,你只能怪自己。”
“或許。”他邪氣地笑了,令嘉蓓更加氣惱。
嘉蓓刻意將話題引導到較無害的方向。可蕾很樂意談論倫敦的服飾流行、她們收到的邀請函,以及列斯堂兄的女兒今年也要進入社交界。
“接見訪客的合適時間是在五點到六點,”威克漢和藹地提供建議。嘉蓓挑起這個話題原本是希望會讓他無聊死,但她似乎要失望了。威克漢對著可蕾微笑。“等我復原後,我可以載你們到公園裡兜風。”
“那太好了,”可蕾綻開個燦爛的笑靨。“伊莎也可以一起來。我們將會有段美好的時光。”
嘉蓓再也無法忍受了。她強笑道:“這頓家庭晚餐真的真愉快,但恐怕說我們得先告辭了。”她望向兩個妹妹。“別忘了,莎寶姑媽會在九點來訪,你們最好離開打扮一下。半個小時後,我們樓下見。”
嘉蓓起身越過房間,聽著可蕾一直在對威克漢道歉必須留下他一個人。突然,威克漢喊住她。“嘉蓓。”
她轉過身,秀眉斜挑。
“你傷到腳了嗎?我注意到你跛著腳。”
他的話像一巴掌狠狠摑在她的臉上。她告訴自己不必在乎他注意到她的跛腳,甚至毫不容情地指出來。她的跛足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而她也學會了接受,不是嗎?但她彷佛又在耳邊聽到父親的話。“可憐的小殘廢!現在你對我還有什麼用處呢?我真該在你一出生就溺死你。”
盡管她的父親已經入土十八個月,這些話依舊傷人。但過去她沒有被父親的殘忍打倒,現在也不會讓威克漢看出他的話傷她有多麼深。
她抬起下顎,直視著他。“我大輩子都跛著腳。我在十二歲那年出了意外,腳沒有好好愈合。”
“你不知道嘉蓓殘廢了嗎,邁克?”伊莎驚訝地問。
嘉蓓畏縮了一下。伊莎沒有惡意,她只是將嘉蓓的跛腳視為理所當然,坦白指出。伊莎一向有話直說,不懂得含蓄委婉,然而她的這項優點有時也是缺點。
“嘉蓓沒有殘廢,”可蕾激烈地道,怒瞪著伊莎。“她只是有些行走不便。殘廢的人需要靠拐杖或輪椅走路——或是有人協助。”她望向威克漢。“嘉蓓或許腳有些跛,但她多數時候都能行走自如。”
嘉蓓望著可蕾,眼裡滿溢著感情,想起她出意外時,五歲的可蕾第一個趕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大喊要女僕快來。她知道那次的事件對可蕾的影響有多麼深。
“別傻了,可蕾。我無意侮辱嘉蓓,她是我的姊姊。”
“你才是傻得不可救藥,竟然以為可以喊人殘廢,不會傷到對方的心。”可蕾激動地站了起來。
伊莎也站了起來。“你……”
“夠了!”威克漢威嚴十足地道,終止了兩姊妹間高升的沖突。他的視線迎上嘉蓓,她在其中沒有看到憐憫——並為此松了口氣。
“似乎這個世上充滿了巧合,我也同樣傷過腳。某次我被摔落馬,馬蹄踩斷了三處骨頭。它似乎過了永恆的時光才愈合,但直至現在,下雨時傷處都還會痛。”
“一般來說,我的腿只有在遇度疲累時才會犯疼。舉例來說,如果我在不小心摔倒時傷到它,而後又被重物壓到……它通常會痛上個好幾天。”嘉蓓平和地說,禮貌地微笑,話裡卻明白指責他是造成她的跛腳特別明顯的罪魁禍首。
他笑了,藍眸裡清楚地傳遞著一個訊息:我明白了。
嘉蓓轉向她的妹妹們。“各位,如果我們不快一點,我們將會遲到了。千萬別讓姑媽久等。”
可蕾和伊莎頓時忘了嘉蓓的傷腿,匆忙向威克漢告辭,回到房間打扮。嘉蓓留下來拉了喚人鈴,要僕人過來收拾餐桌,然後她也邁步離開。
“嘉蓓。”他再次喊住她。
她轉過頭,瞧見他扶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她直覺地想勸他趕快坐下,別傷了自己,但及時打住,挑了挑眉,詢問地望著他。
“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看看彼此的傷疤。”
他的聲音輕柔,幾乎就像閒聊一樣。過了數秒鍾,她才明白到他話裡的性暗示。她的背脊一僵,灰眸憤怒地大睜。
他咧開個笑容——蓄意的嘲笑,對她的脾氣恍若火上加油。
“你真是個可憎的大色鬼!”她怒沖沖地道。“離我和我的妹妹們遠一點!”
話畢,她轉身,高傲地走開。
直至許久後,她坐在莎寶姑媽專屬的包廂裡,聽著可蕾和伊莎興奮的吱喳談話,才省悟到,威克漢是故意激怒她的,而且他粗俗的話也確實收效了:怒氣讓她停止了自憐,重拾尊嚴,不再覺得自己是她父親口中的“可憐、病態的殘廢”。
他的精心計劃全部出了差錯,威克漢苦澀地想著,緩步在臥室裡練習走動,試圖恢復力氣。他的時機緊迫,卻被困死在病床上,無法動彈,這快要逼瘋他了,而且罪魁禍首正是嘉蓓。自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是個麻煩精,只不過他沒有料到會是這麼大的麻煩。
她威脅要揭穿他、挑釁他,開槍射傷他,挑起他的情欲,令他興奮無比,現在又讓他愧疚得要命。
如果他早知道她的跛足是終生的,他絕不會魯莽地提起。但在瞧見她行走不便時,他立刻擔心是否自己不小、打傷了她.或許在第一晚攻擊她時?或許在她被他推落床時?結果卻是他的話傷她最深。他瞧見了她痛苦的眼神,就故意用話激怒她,而且他也成功了。
至少那比讓她陷入自艾自怨好吧!
“隊長,這個東西要怎麼辦?”奈特正在替他換被單,翻出了班琳達灑滿香水的信箋。稍早他在讀信時,伊莎正好闖了進來。他只好匆忙塞到被單下面,之後就忘掉它了。
“放在抽屜裡,和其他信件一起。”他聳聳肩道。班琳達真是熱情萬分。他猜想如果不是有氣勢逼人的嘉蓓在,她一定會直闖他的臥室,和他胡天胡地一番。
“床鋪好了,隊長。”奈特重新鋪好了被單,期望地看著他。
他苦笑。“我已經厭倦透了躺在床上。如果我再躺更久,就要變成病貓了。該死了,那個假道學的小女巫真的差點做掉了我,奈特!”
奈特正在收拾杯子,聞言不贊成地望向他。“你不應該那樣子說嘉蓓小姐,隊長。你只能怪自己嚇到了她,迫使她對你開槍。”
他停止走路,瞪著他的副官。“她究竟對你施了什麼魔法?”
“我很抱歉,隊長,但我可以看出嘉蓓小姐是個真正的淑女,我不喜歡聽到你或任何人對她出言不遜。”奈特嚴肅地道。
“說得好聽,”威克漢不怨反笑,繼續練習走路。“事實上,她不過是個超大號的麻煩罷了!”
奈特指責地望著他。“隊長,你的問題在於你已習慣了拜倒在你的褲管下的女性,反倒對真正的淑女看不順眼。”
“我是看那些槍傷我的女人不順眼。”他反駁,揮手拒絕了想要扶他上床休息的奈特。“我想要時會自己上床。走開,明天早上再回來。”
奈特皺起眉頭。“但是,隊長……”
“走開,你這個叛徒。”瞧見奈特一臉的深受冒犯,他的唇角揚起笑意。“噢,我是和你開玩笑的。我們同甘共苦了那麼久,你的忠誠是無庸置疑的。隨你去擁護你的*嘉蓓小姐*吧!我會祝福你的。”
奈特爭辯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被說服回房去睡覺了。威克漢卻一點也不想回到病床上。他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最後在壁爐前的座椅上撿起了一本書:“梅麗”。他皺起眉頭,這不是他的書……
書是嘉蓓的。他在書頁內找到她的名字,坦白說,他沒有想到她會看浪漫小說。威克漢好奇地翻開書。他正津津有味地讀著書中華麗的辭藻和感傷的片段,卻聽到了她回房的聲音。顯然她已看完歌劇了。他漫不經意地聽著她和女僕說話,她的聲音輕柔悅耳——直至她被激怒時,它就會變得如刀刃般鋒銳。威克漢忍不住笑了。多數時候,她對他說話的語氣都鋒銳如刃。
當然,這都得怪他自己。他發現他似乎特別喜歡逗她,但她輕易受激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
隔房的交談聲逸去。他猜想她已經打發走了女僕,上床就寢。突然他想到,或許可以用還書為藉口去找她。他的唇角揚起一抹笑意。這個念頭極為誘人——盡管理智告訴他和他的“妹妹”有進一步的牽扯殊為不智。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拿著書,走向兩人相鄰的房門。突然響起的敲門聲煞住了他的腳步,繼之以絕不會錯的門把轉動聲。
門被推開來,威克漢饒富興味地看著嘉蓓站在門口,穿著白色高領亞麻睡衣,外罩粉紅色睡袍,肩上還披著條藍被單,徹底遮住了她的女性曲線——他猜測那正是她的目的。她的長發一如以往地綰成髻,秀眉緊蹙。瞧見他站在門前,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灰眸不信任地瞇起。
威克漢滿懷期望地等著她開口。
當她開門時,絕沒有料到他會站在咫尺之處。嘉蓓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在心裡武裝好自己。在歌劇院裡下定的決心在面對他時似乎消失了,但不管怎樣,她今晚一定要和他說清楚。
“晚安,嘉蓓。”
他的黑發凌亂,盡管仍穿著睡衣,依舊英俊、高大得攝人心神。她已習慣了他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突然覺得深受威脅。他朝她行個紳士禮,以手按在胸前,但藍眸底的笑意是絕不會錯認的。嘉蓓皺起眉頭,心中升起了戒意。
她盛滿決心的灰眸迎上他的,單刀直入地道:“如果這出鬧劇要再演下去,我們必須先將一些事說清楚。”
“一定要嗎?”他禮貌地低語,但她總覺得他是在笑她,懷疑地望著他。“怎麼說?”
“首先,我們得講清楚:如果你不遠離我的妹妹們,特別是可蕾,我會揭穿你是個冒牌貨的事實。”她斬釘截鐵地道,表明了絕不容爭辯。
“啊,可蕾,”他的唇角揚起了淡淡的笑意。“她真是個絕世美女,最頂級的鑽石。”
嘉蓓的眉頭皺得更深。“別搞錯了,我是說認真的。”
“怎麼了?你會對全世界的人宣布我不是你的哥哥?在你已經接受我是你哥哥後一個星期,這樣不會有些尷尬嗎?”
“如果可蕾的安危受到威脅,我才不在乎尷尬與否。”嘉蓓激烈地道。
“你真的不在乎?”他注視著她,唇角微微獗起。“如果你想要討論這件事,我們可以坐下來嗎?拜你的快槍之賜,我發現自己很容易疲憊。”
嘉蓓遲疑了一下後,點了點頭。“好吧!”
“對了,你把你的書留在我的房間。”他將書遞給她,越過房間,坐在爐火前的安樂椅上。
“《梅麗》?”嘉蓓接過書,跟著他走過房間。長長的被單令她行動不便,但?她不可能穿著睡衣出現在他面前,特別是在……她拒絕去想它,那只會讓自己羞窘不已,讓他占盡優勢。她坐在他對面,書本擱在膝上。“謝謝你,我一直在納悶我把書放到哪裡去了。我們達成了解了嗎?如果你想要繼續你的偽裝,不受我的阻撓,你必須承諾不再接近可蕾和伊莎。”
“你可能沒有仔細考慮到——”他深思地道,往後靠著椅背,注視著她的藍眸裡光芒閃動。“要證明我不是威克漢伯爵有多麼不容易,特別說世人眼裡均已如此認定。還有,我必須指出就算你成功證明了,你可能會被視為我的共謀,因為你已經承認我這名假伯爵超過一個星期。”
嘉蓓氣憤不已。“我才沒有和你共謀!”
“你沒有嗎?”他溫柔地對她微笑。“你該知道,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但就我由可蕾和伊莎那兒得知的——特別是伊莎,她十分健談——加上奈特由僕人那兒打聽到的點點滴滴,我知道在你們的父親去世後,你們就處於相當艱困的處境。你們的父親沒有留給你們任何津貼。坦白說,你們身無分文,只能依賴你們的哥哥的善意。爵位繼承人是你們的遠房堂兄,而且不是很喜歡你們。截至現在,我說得還對吧?”
“就算是,那又怎樣?”嘉蓓僵硬地坐直身軀,灰眸裡是滿滿的不悅。
“噢,這就解釋了你為什麼願意配合我的偽裝游戲,事實是,親愛的,你需要我比我需要你更甚。”他綻開個迷人的笑容,令她氣得想拿書丟他。
“我就不會這麼自信。”
“我很自信,因為別再拿揭穿我的身分一事威脅我,那是沒用的。這或許可以讓你覺得好受一點,我對可蕾和伊莎的感情是哥哥式的。”他頓了一下,眼裡光芒閃動。“噢,至少對伊莎是的。”
嘉蓓突兀地站起來。被單滑了下來,她握拳抓緊它,灰眸裡閃動著怒芒。
“你究竟是誰?你總有個自己的名字吧?我要求知道你是誰,還有你假裝是我哥哥的目的——除了享受不該由你享有的榮華富貴之外。”
好一晌,他們無言地瞪視著彼此。當他終於回答時,他的語氣是漫不經意的。
“我看不出有讓你知道的迫切理由。”
他慵懶的語氣令她的灰眸發火。“你是個十足的惡棍。”
“噢,我坦白承認。”
嘉蓓的怒氣更甚。“別去招惹可蕾。”
他笑著搖搖頭。“好凶哦,嘉蓓,但你認為這樣就可以將我嚇離開你美麗的妹妹?或許你該試試用賄賂的。”
嘉蓓瞇起眼睛望著他。“賄賂你?”她滿懷戒心地問。
他點點頭,藍眸裡笑意閃動,但他的語氣是嚴肅的。“要我不碰你妹妹的代價是——一個吻。”
“你說什麼?”
“你清楚地聽到了。”
“不!”嘉蓓憤怒不已,臉龐脹得通紅。
他聳聳肩,仿佛毫不在意她的拒絕。“我想這樣很好,我相當期望進一步熟識可蕾。身為她的哥哥,我可以說是處於極有利的地位。你知道的,純真的她毫不介意和我在房間裡獨處,或是……”
“噢,你這個色魔!”嘉蓓怒道。
“出口謾罵太幼稚了。”
“你別想接近她。我會警告她……”
“小心自己的哥哥?我不認為你能夠說服她。可蕾給我的印象是,相信人性最好的一面——不像她的姊姊。”
“我會告訴她,你的真實身分。”
“並且希望她能夠保密?算了,嘉蓓,你比我更了解她。她絕對會洩漏出去的,然後我們兩個都完了。”
“那就承諾你會遠離她。”
“我會的——代價是一個吻。唇對唇的吻,不是在臉頰上蜻蜓點水。”
嘉蓓緊抓著被單,憤怒地瞪著他。他似乎頗為樂在其中。
“親吻我真的有這麼困難?比起你為你的妹妹冒的險,這實在是小事一樁。”
“不!”
“當然,選擇全在於你。”
嘉蓓無話可說。你有著誘人親吻的唇。他的話不由自已地在腦海中響起。她別開視線,咬著下唇。只要一個吻,就能夠保障可蕾的安全。在他的唇上啄一下就行了。正如他所指出的,那沒啥大不了的。真正困擾她的是,她懊惱地明白到,自己一直想要吻他,納悶他的唇貼著她會是什麼感覺,想像那個情景——從他說出那樣的話後。
現在她只需要和惡魔達成交易,就能夠得償心願。
那份誘惑幾乎是無法抗拒的。嘉蓓感覺像是注視著蘋果的夏娃,又愛又怕。
她用力吞咽,迎上他的視線。“只要一個吻,你就會承諾遠離可蕾?”
“我鄭重承諾我會對待可蕾像我的親妹妹一樣。”他道。“你知道的,只要我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又是名義上的兄妹,我就不可能真的疏遠她。”
嘉蓓仔細考慮過了。他的承諾似乎可以接受,只除了……“我又怎麼能夠確定你會信守諾言?罪犯一向不以誠實著稱。”
他綻開個令她的脈搏加促的親暱笑容。“身為我的犯罪同夥,你只能夠信任我。”
“我不是你的……”她的聲音逸去,在他嘲弄的眼神下無話可說。無論她怎樣為自己辯護,她確實已成為他的犯罪同夥。
這項認知令她極為懊惱。
“怎樣?”他挑了挑眉。“你下定決心了嗎?我不想坐在這裡,和你爭辯一整晚。我有許多更愉快的方式可以消磨時光——像是計劃怎樣攻擊我美麗的妹妹的貞操。”
嘉蓓的身軀一僵。“你是全世界最卑鄙下流的人!”
他格格輕笑。“或許吧!但問題在於,你要親吻我嗎——為了救你妹妹?”
嘉蓓怒瞪著他,試圖讓他退卻,或是激起他的羞恥心,但那似乎一點用處也沒有。
最後,她毅然抿起唇,俯下身,很快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好了,就這麼簡單——但也令她大失所望。他溫暖的唇沒有入侵她的感官印象,也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情緒。她的心跳和脈搏平靜如昔。盡管她所有過的幻想,正如他所說的:親吻一個男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俯望著他,得意地微笑,很高興自己有勇氣面對惡魔,及完成這項交易。“好了,我們成交了。”
他大笑,在她能夠明白他的意圖之前,已經攫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他。驚訝之下,她松開抓著被單的手,被單無聲地墜落地上。
盡管仍穿著睡縷,她感覺彷佛赤裸一般。她慌亂地以雙手覆住胸部,他則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她試圖掙脫他的箝制。“你在做什麼?”
“噢,”他搖搖頭。“那不算的。那一啄根本不算是吻,就像面包屑不能當做大餐一樣。”
“你承諾過的,”她瞪著他,僵立不動。“我早該知道你不會遵守諾言。”
“你也承諾過的,”他提醒她。“而你必須按照游戲的規則來玩。”
毫無預警地,他用力一帶,將她拉入懷中。嘉蓓驚恐地發現自己坐在他的膝上,他的雙臂牢牢地圈住她。
“讓我起來。”她的書本掉落在腿上。她撿起書本,打算必要時用它當做武器,毆打他好得到自由。
“噢,”他譴責地道,以肘擋開她的攻擊。“你打算再次重傷我,毀了這幾日來辛苦的看護工作?你真是嗜血的小東西!”
話畢,他輕易地奪走她手上的書,丟在地板上。嘉蓓改用手肘捶他的胸膛,他痛哼一聲,她則伺機逃逸。但他手臂一伸,就將她拉了回來,再度牢牢困住在他的膝上。她憤怒地僵住不動,知道再掙扎也沒有任何用處,只會出丑而已。
“當初我開槍時,我應該瞄准一點的!”
“不幸的是,我們總是得背負生命中的過錯。”
“禽獸!”這是她首次用這樣的字眼罵人。
“別再罵了,嘉蓓。”他溫和地道。
“我就知道你不能夠被信任。”她苦澀地道。
“相反地,你才是沒有履行交易條件的人。”他的笑容幾乎是溫柔的,令她的氣息為之一屏。盡管仍對他氣憤不已,她不得不承認他真是英俊得可惡。
“我吻過你了。”她必須仰起頭才能夠看到他,而在這麼做的同時,她的頸項也被迫枕在他堅實有力的手臂上,這令她氣憤不已。最糟的是,他們的臉龐靠近得她可以清楚瞧見他下顎的髭須、眼角的笑紋,和藍眸裡的笑意。而她一點也不喜歡被嘲弄——或像囚犯般被牢牢困住在他的懷裡。
“那是你給你的老處女姑媽的吻,不算數的。”
“那是我會給*任何人*的吻,而且它絕對算數。”
他眸中的笑意更燦爛。“你又對吻知道些什麼呢?我敢用我擁有的一切打賭,你從不曾吻過男人。”
注視著那對藍眸裡的笑意,似乎對她起了奇異的影響,她愈來愈難維持自己的怒氣了。她倔強地道:“那似乎是很安全的打賭——考慮到你什麼都沒有。這裡的一切都屬於威克漢伯爵,而你不是他。”
他不理她的譏刺,執著於原先的話題。“告訴我真相吧,嘉蓓。你從不曾吻過男人吧?”
嘉蓓生氣了。“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給我的吻不是女人會給男人的吻,不是我原意所指的吻。”他肯定地道。
“我不記得你在談條件時,有特別規定了。”嘉蓓抬起下顎。她整個人倚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臂松松地環住她的腰,困住她的手臂。如果她嘗試,或許可以掙脫他,但她發現自己沒那個心。相反地,她似乎還滿喜歡坐在他的膝上,和他斗嘴。“你同意如果我吻了你的唇,你就會對待可蕾像親妹妹一樣。我遵守了我的交易,現在輪到你遵守你的。”
“嘉蓓。”
他微笑望著她,眼神溫柔,令她渾身慵懶欲醉。“嗯?”
“如果你想要我遵守交易,你就必須依我想要的方式吻我,不然交易就取消了。”
他們的目光互鎖住。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呼吸急促。她的身軀變得酥軟無力,頭暈暈然。
這個男人是個危險的罪犯;他威脅她、調戲她——然而她的每個呼吸都攝入了他濃烈的男性氣息,令她意亂情迷。她往後偎著他堅實的胸膛,他的熱力似乎滲入了她的體內,汲走了她所有的力氣。
坐在男人的膝蓋上已嚴重違犯了禮法——那是煙花女子才會做的事,不是嗎?
即使在她最狂野的想像裡,她也不敢如此放蕩。然而——她喜歡它。事實是,她會很樂意在他的懷裡倚偎上數個小時。
如果依照他所說的,“女人親吻男人的方式”親吻他,那又會是什麼樣的滋味呢?
在她二十五歲的人生裡,她從不曾像那樣子吻過男人,往後也可能不會再有那個機會了。她知道自己已經被冰凍在架子上了,羅曼史已和她絕緣,永遠不會有騎著白馬的王子出現,載她到遙遠的國度。
如果她想要知道親吻男人的滋味,這將是她最好的機會。
或許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沮喪地明白到,她真的很想要抓住這個機會。
“好吧,”她假裝僵硬地道,掩飾心中的輕顫。“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
“首先,用你的手臂圈住我的頸項。”
嘉蓓望進了他深邃、含笑的藍眸,用力吞咽,伸出藕臂,僵硬地圈住他的頸項。他的織錦睡袍觸手輕柔,和其下堅實的肌肉成形了強烈的對比。她的指尖穿過他濃密的發,喜歡極了那份觸感。
“好極了。”他的聲音變得沙嘎,但她沒有注意到,因為她已呼吸困難。
“接下來呢?”
“身子倚向前,用你的唇印上我的,張開唇。”
嘉蓓擰起眉頭。“為什麼要張開唇?”
“為了讓我可以將舌頭伸進去。”
“什麼?”嘉蓓猛地退縮,但他及時拉住她。
“別在這時候打退堂鼓。”他警告道。
“你——要將舌頭伸進我的口中?”她驚駭地低語。
“正是,而你也會將舌頭伸入我的口中。”
“老天!”嘉蓓怔怔地望著他,想在他的眼裡尋找他在調侃她的證據,但他似乎是極為認真的。“我不認為我能夠做到。”
“你當然可以做到。來吧,嘉蓓,我沒有一整晚的時間。你同意了這樁交易,照我說的做——親吻我吧!”
嘉蓓仰望著他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距離她只有寸許。他美麗的靛藍眼眸深邃得幾近漆黑,雙唇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的心髒狂跳,掌心汗濕。他會將舌頭伸入……
回憶令她暈眩,身軀如遭火焚。最可恥的是,她一心渴望他再度那樣對待她。
他所想要的吻就會導致那樣的結果。
“你可以做到的。將你的唇印上我的,舌頭探入我的口中。”
嘉蓓深吸了口氣。她已沒有退路——也不想要退卻。她仰起頭,將紅唇印上他的,照他說的閉上眼睛,猶豫地伸出舌頭。
它觸及了他緊閉的雙唇,但它們隨即為她分開。她鼓起勇氣,將舌頭探入。
它是灼熱、潮濕的,嘗起來是淡淡的白蘭地和雪茄味。他的舌頭碰觸她的,愛撫它,大膽地長驅直入,偷走了她的呼吸。他的唇緊貼著她的,令她的頭暈暈然,胃部翻攪,全身的寒毛豎立。
她從沒有想過男人會這樣子親吻女人。這實在太震驚,太過墮落、沈淪了。他的手捧起她的頭部,挪動姿勢,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她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游移過他的胸膛,在他的頸後交鎖住。他強大的力量令她相形之下格外無助,然而她喜歡極了這種感覺。
他的唇貼著她的移動,索求著回應,他的舌頭探索著她絲絨般的唇。嘉蓓品味著這一切,感覺像享受盛宴的美食家。她的舌頭怯怯地和他的交纏,令他倒抽了口氣。
知道她不是唯一被這個吻影響的人真好。
而後他的手覆住了她的雙峰。
輪到她倒抽了口氣。盡管隔著晨縷和睡袍,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熱力和力量。她的乳尖在他的掌心綻放,就像她的身軀,渴求著更多;她的下體隱隱悸痛,回憶起那熟悉的節奏……
她從不曾想過男人會做出這種事,但它感覺起來美妙、神奇——墮落到了極點。
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這項認知來自腦內殘存的理智部位,倏忽震醒了她。
他是個誘惑女人的高手,經驗豐富,而她也放任自己被引誘。這樣的她實在不比妓女好上多少!
“不!”她的抗議即使聽在自己耳中都覺得軟弱。她開始激烈地掙扎,推開他的頭,想要獲得自由。她用手覆住自己的乳峰,試圖分開他的唇。
終於,他抬起頭看著她。他的藍眸閃亮,脹紅的臉頰令她暗暗心驚。
“不!”她急切地道,兩人的視線互鎖住。
他的藍眸瞇起,下顎緊抿。
嘉蓓立刻跳下他的膝蓋,用顫抖的手拉好睡袍。
他坐在原地,雙臂悠閒地垂在椅側,望著她的神情深不可測。她迎上他的目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懊惱不已。她竟然讓這個男人抱在膝上親吻,裸露、愛撫、吸吮她的雙峰。她甚至無法藉口說他強迫她,因為內心深處,她是想要他吻她的——
不只是為了可蕾。
她的衣著不整,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在他的眼裡看來,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嘉蓓心痛地想著,雙頰羞辱地脹紅。恐怕說不比隨便為客人掀起裙子的妓女好上多少吧!
她深吸了口氣,強拾起驕傲,抬起下顎。“我想你該同意我已經達成我這一方的交易了。”
話畢,她背對著他,盡可能尊嚴地越過房間,反手鎖上房門,逃回到自己孤寂淒清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