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戒!」
夢裡驚醒,李求凰凌亂地喘吁,身上無一處不痛,腦子裡還渾渾沌沌地記得他躺在泥地上,耳邊聽見無戒嘶咆著要人放開他,不許碰他,然後也聽見追兵獰笑著說要砍斷無戒的首級,要他安分躺下,更聽見追兵說要讓無戒先到黃泉去等他……
再然後呢?!
「唔……」頭好痛,好像讓人裂腦剖開,痛得讓他伸出雙手想壓按額際,左手食指毫無困難地按著左額,右額卻空蕩蕩的,李求凰斜目瞇去,右手掌已經失去蹤影──
「咦?!跑哪裡去了?!」
「十七弟,你是在問你的右手掌嗎?」步入房裡的人竟是大皇子李成龍。
但李求凰壓根不注意眼前的人是誰,只慌著尋找,「不是!我右手上的雙龍金鐲呢?!」
「呃……」找鐲子不找手掌?真是怪弟弟。「不是正掛在你的左手上嗎?」
李求凰低頭去看,果然看到雙龍金鐲,他安心一吁,臉上的痛苦也減少許多。「無戒呢?」
「你應該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吧?」
「無戒呢?」李求凰才不在乎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知道。我們的人衝上山時,只看到你──還有周圍十幾具被砍成碎布的屍體,就是沒有無戒。」李成龍聳肩。
「無戒不可能會拋下我。」
「但找不到他是事實。我們連那些斷手斷腳都拿起來拼拼湊湊,拼不出一個無戒來。」
李求凰皺皺眉,李成龍倒是在床沿坐下,接過一旁婢女端來的湯藥,又道:「反正不過是個下人,沒了就罷,父皇會再替你找新的人取代他。說實話,前幾天那樣的情況,只犧牲他一條命換你平安,已經夠幸運的了。」
「你派人再去找,不見屍體我絕不信他死了!」
「十七弟,你憑什麼以為大皇兄我有必要聽從你的要求呢?」李成龍一調羹吹涼,喂向李求凰。
「憑你救了我,憑你現在親喂湯藥,憑我對你應該還是有用途。」李求凰張口飲著苦藥。他又不是呆子,有長雙眼評估情勢,若大皇兄要取他的性命,在山裡找到他時就可以一刀結束他,無需費神再將他帶回府來──不但帶他回來,還慇勤吹涼湯藥餵他,這麼禮遇自然是有求於他,他又何需客氣?
李成龍臉色一黯。「說實話,我一直覺得這碗湯藥下毒毒死你豈不是更好,偏偏就是有人叮囑我別妄動──」他嘀咕著。
「爹,討好十七叔對你絕對有好沒有壞。難得有大好機會能對十七叔施恩,這筆買賣我們絕對佔便宜,你就再信我一回吧。」李祥鳳叼著糖葫蘆踏進房裡。
「祥鳳,爹就是聽了你的話才派人去救十七弟,但爹到現在仍不懂你所謂的便宜到底是什麼?」李成龍本也想派人上山去落井下石一番,最好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將李求凰除掉,孰料兒子卻反對他這樣做,反而要人搶救回李求凰,讓他這個做爹的完全摸不著頭緒。
李求凰明明是他想除之而後快的對手,救回來幹什麼?!
「十七叔,我們可以替你找那個叫無戒的男人,但是不保證找回來的是人還是屍。」
李求凰看著李祥鳳童稚的容顏、老成的言談,又看看李成龍,了然笑了。「原來大皇兄的參謀是祥鳳這個小傢伙?」出乎人意料吶。
「算是啦。」李祥鳳露出一副「你知道我生活也是很辛勞的,我才九歲吶」的無奈神情。
「之前八皇兄那件事,也是你的主意?」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李祥鳳笑笑揮手。
「你可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兒子比老子更狠更毒。
「我也很想像尋常九歲孩子一樣過日子呀。」但事與願違。「十七叔,我想你現在還是比較擔心你的無戒吧?」
「沒錯。說吧,你替我找人的代價是什麼?」李求凰也不想拐彎抹角了。
「就看十七叔開得出什麼令人滿意的代價囉。」舔舔糖葫蘆,李祥鳳笑得可甜蜜了。
李求凰面露假笑,勾指要大皇兄繼續當下人喂來湯藥,可別偷懶。
他哪會不懂李成龍及李祥鳳要的代價是什麼,光用膝蓋猜也能猜對。
「找到無戒,無論生死,我都會向父皇進讒言──」
「『讒』那個字可以省掉。」李成龍沒好氣的插嘴。
「好、好。找到無戒,無論生死,我都會向父皇進言,立大皇兄為儲君,並且表態完全支持大皇兄,與大皇兄交好。怎樣?這代價滿意不?」
「難得十七叔肯下這麼重的酬金,值得嗎?」
「當然值得,沒有什麼不值得的……」李求凰垂眸看著斷手腕。他連手都可以不要了,誰最後爭到了皇位他又豈會在乎?對他而言,沒有更重要的了……
「爹,你說,這個便宜你想不想占呀?」李祥鳳問向已經笑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李成龍。
「當、當然想!」有李求凰的一句話,他李成龍想當太子還有何困難!
「那麼還不快派人去替十七叔找人?」
「好!好!馬上去!立刻去!」李成龍連喂湯藥也沒空,塞給一旁的小婢,雀躍地飛舞出去,交代下人速去辦此正事。
「唉,好歹也該裝一裝矜持吧……讓十七叔見笑了。」家教不當呀……
「你這個狡猾的小子,竟然會想到對我施恩這招。」李求凰對小婢搖頭,不讓她喂湯藥,小婢福身退下。
「反向操作嘛。眾人都想追殺你,若我們在此時反過來支援你,你不感謝我們都不行。不過那也得十七叔福大命大,否則施恩這招就沒半點用途了。」
「你們上山去找著我的時候……情況如何?」
「據下人稟報,除你之外,你週遭數尺全躺著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全是讓亂劍砍死,而且多是一劍教人從胸膛剖成兩段。沿途沒有半個活口,各路上山追殺你的人馬全死光了,除你之外。」李祥鳳還是強調這四字。
「無戒殺的。」李求凰淡淡地、肯定地低語。
「不知道。沒人親眼看到,看到的人都死了。」
「是無戒動的手。他就算失去意識,還是記得要保護我。清醒的無戒下手仁慈,不會趕盡殺絕,但是無意識的無戒控制不住自己,他只想保護我。」李求凰說著說著,聲音啞了,心好難受,想到無戒,心整個揪痛起來,好痛好痛,勝過斷腕的痛。
怎麼會這麼的難受……怎麼會這麼的害怕……
把他還給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了,把他還給我,我願意傾盡所有去換回他……
無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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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我來撿柴生火,你去捉魚吧!」
「我吃魚有些膩了,打些獐子你說呢?」
「獐、獐子?」她咬咬唇,看見相公期待的表情,只好點頭。「好吧,吃獐子。」
「那麼等我滿載而歸。」甜甜蜜蜜在愛妻唇間偷得香吻,然後準備大展身手。
「相公,不可以再用毒針哦,你每次捉回來的東西不是毒發身亡就是口吐白沫,吃起來味道好怪。」而且重點是每回吃完,她也會中毒。雖然相公很厲害,馬上能替她解毒,可毒發的滋味很不好受的。
「這有點強人所難。你相公又不是武功高手,沒有好本領劈昏獐子,用毒針比較快。反正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啦。」就算是死了,他也能將她救回來。
愛妻想叉腰表達不滿,但寵夫的她又不忍對相公說重話,還是只能隨他了。
希望這次捉回來的獐子不要五臟俱裂──上回有一隻就是這樣,讓她光是看就食慾全無。還有一隻也很慘,從她相公手上接過時溶到只剩顆腦袋,害她有陣子見獐子就反胃。
好了,相公去打獵,她呢,去撿些簡單的柴火,順便採些野菜回來,夫妻倆再甜甜膩膩一塊用膳說情話。
鶼鰈情深也不過就是如此這般吧。
半個時辰過去──
相公已經坐在一頭大黑熊的肚子上在等待愛妻回來。他本想打獐子,誰知道獐子沒碰到,倒來了頭黑熊。他是不太愛吃黑熊肉啦,肉太硬,嚼得牙酸,但這頭黑熊似乎對他這個誘餌相當感興趣,硬是要咬他一口,毒發也是活該倒楣。
終於看見愛妻匆匆奔回,他露齒一笑,跳下黑熊肚,愛妻撲進他的胸口。
「怎麼突然撒起嬌來了?」他才這麼一問,臉上的笑容隨即垮下來。
是了,還有什麼原因會讓他的愛妻表現慇勤呢?
唉……
他扯開纏在發上的深藍頭巾,一頭銀白長髮披散下來,他五指煩躁地梳耙而過,在陽光下每一絲每一繒都熠熠成輝。
「說吧,這回你『又』撿了什麼回來?」
愛妻不說話,怯怯拉著他走,拐進林間小道,在草堆裡發現一具七孔流血的發黑屍體。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救,那你就不要救。真的,我是說真的,我不要看你那麼勉強,反正……這個人看起來應該也救不活了,我們就當作沒有看見他好了,我們趕快走……」她顫著手,吶吶道。
他挑眉覷著愛妻,「真的可以不用救他?」
她遲疑半晌,用力點頭。
「好,那我們走。」他挽著愛妻的手就要閃人。
她低著頭跟上相公的腳步,眼淚雖然忍不住落下,但仍咬著聲音,不哭出來。
她知道她每次都好任性央求相公做他不樂意做的麻煩事,也知道相公是因為拗不過她才做的,每回當她又撿回人給相公救時,都會暗暗發誓絕對不會再有下一回,這次絕不食言……
「騙你的啦。你不要看我勉強,我又怎麼能無視你的善良呢?救就救吧,反正順便拿他來練練醫術,看看有沒有退步了。」
她驚喜道:「相公,你真好!」
唉,敗就敗在太疼愛妻了,偏偏愛妻又那麼容易撿到人,而且每一次撿到的傢伙都像是存心折騰他似的只剩一口氣在喘,他已經從抱怨、詛咒、怨懟中走出來,開始被愛妻同化,心跟著變軟了──當然,僅限於面對愛妻時會知道心軟兩字怎麼寫,對外人他還是那個冷血神醫。
「還有氣嗎?」她跟在相公身邊,屏息盯著相公診脈。
「探不到,好像真死了。」
她沮喪一歎,雙肩都癱下來了。
「那我去替他挖個墳……」總不能讓這個男人曝屍荒野,他已經死狀淒慘了,嗚……
她瞧見那男人手裡握著的劍,打算拿它來挖土,纖手才剛剛碰著腥紅的手背,狀似死絕的男人突地揮起利劍──
「相公!」她大嚷著衝過去抱住銀髮相公,那一劍同時劃過夫妻倆的身軀,他來不及閃、她來不及救,兩人撲跌在地。
「寶春!」銀髮相公按住她的傷肩,她則是按住他手臂上的血口,兩人還沒來得及濃情蜜意關心彼此,那死屍男人已經站起傷痕纍纍的身軀,舉劍砍來──
「哇──」夫妻倆只能逃命。
「你不是說他死了嗎?!」愛妻飆著眼淚。
「明明是死了呀!」他將愛妻打橫抱起,拔腿狂奔。
「屍變──」
凡跑過,身後就傳來飛沙走石的慘況,沒長眼的劍氣在林間亂竄,削木斷樹,猶如颶風過境。
呼,呼,呼,呼,好喘、好喘……
「相、相公,那具屍體沒追過來耶,他站在那裡不動了……」
「真是見鬼了。」銀髮相公蹲在地上用力喘氣,直到肺葉不再那麼疼痛,他拾起石塊朝那個明明被他診出斷氣的屍體擲去。
原本站著不動的屍體有了反應,一劍劈開石塊,石塊在他面前化為塵土。
「到底怎麼回事?」愛妻被嚇哭了,一方面是長這麼大從沒被屍體追過,另一方面則是她相公的衣袖上染了一大片的鮮血。
銀髮相公又擲出一塊石,下場一樣。
「死人何以還會有此詭異反應?」值得研究。
「現在怎麼辦?相公,你的手一直在流血……」
「你的肩膀也有傷,我先替你包紮。」
「可那個人……」
「他站在那裡也沒有衝過來的跡象,就先讓他佇著吧。」當然是愛妻的傷勢要緊。
簡單包紮好兩人的劍傷,銀髮相公沉吟好久地直盯著屍體,像想到了什麼,他喃喃道:「還沒死透,留著一口氣不肯斷。」
「什麼?」
「你瞧他的臉色,是毒,而且已經流遍全身,他傷處汩出來的血顏色也變成黑的,按理來說,他應該得死了,但他沒有,強留著一口氣在誅殺出現在他眼前所有會動的人。」
「是什麼緣故讓那具屍體──哦不,是半屍體,竟然連死也不願,硬撐著身軀在殺人?」
「我也很好奇。你再瞧,他的肉體基本上已到達極限,尋常人早該累癱過去,但他還能舉劍殺人,他最後那口氣若是吐出來,他的身軀可能會瞬間斷裂,手呀腳的全散滿地。」
愛妻倒抽一口涼氣,「那代表我們救不了他?」
「我現在是非救他不可。」銀髮相公一臉認真嚴肅。
相公好善良呀!相公開始懂得慈悲為懷了!好感動,好感動呀……
「他各砍了我們一劍,這筆帳跟死人討不來,所以他死不得。」冷笑。
「唔……」她白哭白感動了。
「該煩惱的是如何近他的身,將這根迷針送進他的體內。」銀髮相公手拈著細如發的銀針,上頭沾的迷藥只要一被扎到,就算是頭大象也會瞬間倒下。
「一靠近就會被他砍碎的……」
「用丟的也會被他劈開。」方才兩顆小石已經告訴他結果了。
「還是我們跟他說道理,說我們沒有惡意,我們是要救他,也許他就不會對我們動手。」
斜瞄愛妻一眼,他笑歎,拍拍愛妻的頭,沒說出口的兩個字是──天真。
「他已經沒有意識了。」在無意識人的耳邊吠再多也是對牛彈琴。
「呀!」愛妻猛擊掌,「相公,你知不知道捕獸夾?」
「捕獸夾?知道呀。你想用捕獸夾逮他?」銀髮相公失笑,不準備太認真聽愛妻的破主意,還是自己再認真想對策比較實際──
「不是不是。他是獸,我們是誘餌,而迷針是捕獸夾──你知道的嘛,捕獸夾一定是放在固定地方,我們將迷針排在小道上一整排,再引他過來踩不就好了?」失去意識的人應該不會注意腳下的陷阱吧。
銀髮相公恍然大悟,喜笑道:「娘子,為夫從不知道你這麼奸──不,聰明耶。」
「嘻嘻。」愛妻被誇得很高興。
「那麼,我們來捕獸吧。」
為了避免那個半屍人沒踩到迷針,兩夫妻幾乎在小道上插滿了幾千根銀亮亮的細針,任憑步伐再大的人也飛躍不過去,只留下幾處可以讓銀髮相公躡腳避開的小縫隙──這是為了當餌去引人過來時,自己能不被迷針扎昏。
然後,捕獸開始。
一切按照兩夫妻的計畫進行,銀髮相公甫接近半屍人,半屍人宛如驀然驚醒,橫亙的長劍殺來,銀髮相公轉身就逃,半屍人追上,銀髮相公大聲一喝──
「娘子!摀住他的口鼻,護住他那口氣!」
「好!」
短短兩句話才吼完,半屍人踩進迷針區,瞬間倒下,愛妻飛快以雙手上的布巾緊壓在半屍人的口鼻上,半點也不敢疏忽,直到相公以好幾根針精準扎入半屍人的數處大穴,並且拍拍她發抖的手背,笑著說可以放手,她才用力吁出氣息。
「現在就好好料理這頭逮著的獸吧。」
銀髮相公亮出薄利如柳葉的扁刀,開始開腸剖肚──
一個人被肢解開來又重新縫合回去,全身的血幾乎要被放光,總覺得……相公是在報兩劍之仇。可是她不敢言明,雖然她滿清楚相公有這類的怪癖。
不過看見半死人的臉色不再泛黑,仍有些慘白,至少看起來像個人了,她也不在意相公愛如何凌虐半死人了。
「相公,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脖子都快斷了。」
「喝?!他連脖子都快斷了?!」
「是我,縫他縫得我脖子都快斷了。」銀髮相公揉揉自己的頸,愛妻立即奔來,小手替他輕捶發酸的肌肉,他好舒服地瞇閉著眼,享受愛妻服侍。
「他這樣就沒事了吧?」
「毒是小事,但是他運功運得太急躁,反而幫了那些毒一把,讓它們流得更徹底。要清除所有的毒性恐怕得花上兩個月,我猜測那些毒多多少少會影響他的視覺或聽覺,也說不定會腐蝕他的內臟功能……這些都還不確定,得等他醒來才知道。」他啜著熱茶。
「他大概什麼時候會醒?」
「半年內如果醒得來都稱為快了。」
「半年?為什麼要這麼久?」
「他幾乎是將他半年的體力全挪借到這一次來用盡,你說呢?」半年還是最保守的估計,換成尋常人,他根本不認為有醒過來的機會。
「他家人一定很擔心他……」
「擔心的人是我。這傢伙半年不醒,我們就得看顧他半年嗎?」
「總不能丟下他不理不睬呀。反正我們不是也在雲遊嗎?正好我也覺得玩得有些累了,我們在這個幽靜之地休息個一年半載好不好?」她撒嬌偎過來,抱住他的頸。「而且這陣子還是不要亂跑,對孩子比較好。相公,你覺得呢?」
孩子?
孩子?!
「你──」銀髮相公急乎乎捉過愛妻的手,長指按在她的腕間,控制不住笑意,將她拉到前頭,抱坐在腿上,輕蹭著她的臉龐。「這小傢伙來得真是不巧呀。」
「嗯。」
「我竟然沒注意到。枉費人稱神醫了。」
「你又不是閒閒整天在替我診脈。身子是我自己的,我不也沒馬上察覺。」
「真不知道我身上的殘毒會不會過繼到孩子體內。」當年雖與妹子互相解了彼此的毒,但實際並不如他所預料,毒仍在,只是不危害性命安全。
「別擔心,當神醫的孩子嘛,對毒的抵抗比一般人強,孩子會平平安安的啦。」她樂觀地說道。
「也是,有沒有父子緣分就聽天由命吧。」
「我覺得是女兒。」
「哦?女人的直覺嗎?」
「你會比較疼女兒,不疼兒子,所以我想生女兒。」
「我比較疼你。」他啾她一口。
「我是娘子,又不是孩子,不一樣。」她紅著臉笑。「要不要先替她取名?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家世代都以草藥命名。」
「沒錯,拿本草藥全集來翻翻,翻中哪頁就取哪個。」他隨手取來厚重的傳家之寶,這可是他們家從孩子一出世就給孩子當玩具的必備之物。
「我有不祥的預感。」她突生一股惡寒,尤其看著相公大掌俐落去翻書時──
「喔,翻到好藥材了。」他喜道。
「真的?是什麼是什麼?」她湊臉過去看。
蒜。
「皇甫……蒜?」
「不好聽。」他搖頭,不讓未出世的孩子取這種俗氣之名。
她鬆口氣。「我也覺得不好聽。」
「皇甫小蒜。女孩子取這個比較可愛。」
「你想讓孩子以後跟你一樣,死都不肯報全名給別人知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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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叔?」
李求凰緩慢睜開眼,彷彿甫睡醒的慵懶惺忪,望向喚起他的李祥鳳。
「你要是累了,就回房裡去睡嘛,在這裡吹風對身子不好。」
「我沒睡。」
「沒睡更糟。」
「還沒找到無戒嗎?」
「在搜山,只差一寸一寸將土給翻起來找。」
「那麼就是還沒了……」李求凰又閉上眼,伏在亭邊的雕欄上,了無生氣。
「我爹比你還要急,他不會放棄的。」因為找到人或是屍首,才能讓李求凰動動尊口,在皇爺爺那兒美言太子之事。
李求凰連扯扯唇笑都嫌懶。
他想睡,睡著了才會發夢,才能夢到無戒。
無戒說,他會在黃泉路上等他,現在是不是正等在那裡徘徊,不肯離開,就是在等他……
也許在夢裡,無戒會來告訴他:我在等你,你怎麼還不來?
怎麼……還不來?
他在逼自己入睡,為什麼身體明明好累好累,卻仍無法入睡?這樣他要怎麼去夢見無戒?
「十七叔?」李祥鳳又去搖他,吵得李求凰再重新張眸,李祥鳳吁了口氣,差點以為李求凰偏著腦袋斷氣了。「你的模樣看起來怪可怕的。」
「還沒找到無戒嗎?」李求凰又問了同樣的話。
「你剛問過了。」
「還沒嗎?」
「還沒呀。」
李求凰合上眼,李祥鳳還是吵醒他──他總感覺不吵醒李求凰不行,至於為何不行,他也說不上來。
但每一次吵醒了,李求凰一定會問:還沒找到無戒嗎?屢試不爽,詭異得讓人覺得李求凰到底是不是清醒,李祥鳳甚至覺得哪一天他又這麼問,得到的答案是否定時,李求凰會直接一頭撞死在雕欄上。
不過就是一名護衛,一名下人罷了,有或沒有是很嚴重的事嗎?
他才九歲,懂的事不多,了不起滿肚子壞水在替他爹謀計害人,太習慣看到廝殺互砍,他覺得人命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只要自己全身而退就好了,管其他的人生死又何必呢?
幹嘛為了別人而失魂落魄?
甩甩頭,李祥鳳不讓小腦袋充塞太多九歲小孩不需要明白的東西,也決定不再吵醒李求凰。他愛睡在外頭就讓他睡吧,反正他只要留著一口氣能到皇爺爺面前替他爹說話,那就夠了。
「看好十七爺,別讓他亂跑。大皇爺有交代,不准讓十七爺回府去。」誰知道李求凰會不會離開了這裡就違背了誓言,裝做沒答應他們任何事,所以李成龍嚴令要將李求凰留在大皇子府邸內養傷,實際上是軟禁。
「是。」
被委以重任的下人精神抖擻地應聲,目送小主人離開,一雙眼趕忙盯回不遠處的李求凰,前一個時辰還盯得很緊,後一個時辰已經對一動也不動的李求凰完全失去戒心,跑去和掃地的美人小婢打情罵俏,當然也沒空注意李求凰緩緩起身,每一個腳步都慢慢的,長袖垂地,拖曳著滿階落葉,身影逐漸消失於大皇子府邸外,像一抹幽魂,來與去都悄然無聲。
等到下人發現李求凰不在原地時,已經是好幾個時辰後的事情。
「不好了!不好了!十七爺不見了!」
下人喘吁吁伏跪到李祥鳳面前,不斷磕頭。
李祥鳳才拆完新玩具的包裝,還沒來得及拿出九歲男孩最愛的竹槍,聽到這消息也只能摔竹槍大喝,「不是要你看牢人嗎?!有沒有在府裡找過?!」
「我以為十七爺只會一直趴在那裡不動的……怎知道一沒注意,十七爺就不見了。我整座府裡上上下下都找過。後來去問守門的阿德,他說十七爺出府去了……」
「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那具破身子能撐多久?加上外頭全是想取他性命的敵人,他跑哪裡──」李祥鳳吼聲稍歇。
李求凰還能上哪裡去?
除了無戒失蹤的那座山,還能有其他地方嗎?!
真是會找麻煩的人!
「十七叔一定是去那裡了!快叫人備馬去追,快把他追回來──在他被別人砍成破布之前把他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