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雪山,終年不曾歇止的雪雨,覆蓋著滿山滿谷,沒有半點寸草生息,也罕見人煙足跡,放眼望去只有白絮似的飛雪。
艷兒一人獨行在山麓險路,絲薄的紅裳未能抵擋透骨寒風,右臂間摟抱著因過低寒溫而恢復成龜形的燭光。龜原先就怕冷,只要天溫稍稍一變,它們便會進入冬眠狀態,況且燭光這數日以來,耗費過多法力在奔波飛馳上,已無力在冰冷的雪地裡維持清醒,只能無法動彈地窩在艷兒懷裡。
厚重的雪,每一舉足、一拖行都使得艷兒前行加倍困難,全靠一股意志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軀。
艷兒大口吸著微薄空氣,找著一株高聳參天的巨樹,她稍做歇息,肺腑灼熱難當,檀口吐納的白霧卻反常冷颯。
驀然,樹梢間抖落為數不少的雪泥,紛紛落在艷兒的肩頭及髮梢,引起艷兒直覺朝天際抬眸。
巨大的樹梢上,端坐著一名黃衫小姑娘,前後搖晃蓮足的身軀正是抖落雪泥的罪魁禍首,寬大的水袖隨著晃動的裸足一併輕擺,猶如一隻展開嫩翼,正準備朝蒼彎飛去的鳥兒。
「哎呀,我不知道下頭有人,對不住啦。」黃衫小姑娘沒啥誠意地道歉,甜美的笑容又讓人無法對她口出惡言。
如此高聳的樹,她是如何爬上去的?艷兒付思。
「你在上頭做什麼?」艷兒的聲音因寒冷而微微輕顫。
「哎呀,我被趕出來了嘛。」黃衫小姑娘答非所問,「那你呢?你上山來做什麼?」
「找人。」這小姑娘若是長年居住在臥雪山的居民,說不定能提供他們尋人的線索。「你是臥雪山的住戶嗎?」
「我不住在臥雪山,可是『他』住,所以我才來的。」彎彎的唇兒上揚。
「他?」
「對呀,整個臥雪山上只有他一個住,沒有別人噢,所以你是找不到『人』的。」黃衫小姑娘笑容可掬,雙臂搭配著黃鶯般柔嗓的高低起伏而飛舞,一點也不擔心在樹梢上表演這種高度危險的舉動很可能會摔斷她細嫩的玉頸。
然而她左臂的動作卻明顯比右臂遲緩許多,好似……負著傷。
「只有他一個人住?」難道……
艷兒不自覺漾起笑。是了,住在臥雪山上的唯一一人,絕對是她要找的對象——白虹劍的擁有者!
「你說的那個人,住在哪裡?」
黃衫小姑娘指著遠處,「就前頭那處呀……哎呀,我忘了,你在樹下是瞧不著那麼遠的。」娉婷嬌軀朝前一傾,無視百尺之高地躍下樹梢,直直落在艷兒面前。「要不,我帶你去,不過等會兒你可得幫我噢。」
「幫你?」
黃衫小姑娘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回首示意艷兒快些跟上她的腳步。「是呀,否則我今晚又得窩在樹梢上過夜了呢,哎呀,夜裡的臥雪山好冷噢。」她說起話來總是三級跳,好似沒將別人的問題給聽進耳裡。
蹦蹦跳跳的輕靈步履,在雪地上留下淺淺腳印,黃衫小姑娘健步如飛,身軀像是不具任何重量,飛舞的藕臂承載著她的一切。
艷兒追得辛苦,所聿黃衫小姑娘說的地方不遠,才行了片刻便有棟清幽房舍映入眼簾。
「你快去敲門。」黃衫小姑娘漾起滿臉期待的神情。
艷兒不由得很小人地猜想,她若敲了門,會有啥詭異的事情發生?
「哎呀,你快嘛,你不是說要幫我嗎?快敲、快敲。」黃衫小姑娘在她身旁又叫又跳,像只嘈雜的雀兒。
艷兒望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舉手輕扣了銅環。
半晌,一道男嗓傳出。「哪位?」
黃衫小姑娘急忙示意艷兒答話。
「我想尋找『白虹』的持有者。」艷兒直道來意。
門扉咿呀地推開,原先已屬極寒的山間低溫彷彿瞬間凝結,更冷冽的氣息由門扉之後傳來。
靜立在艷兒眼前的,是個沒有顏色的男人……不,該說是除了雪般的白之外,沒有其他顏色的男人。
一頭整齊束扎的長髮,是白的;一張平靜無緒的容顏,是白的;一襲曳地長袍,也是白的。若非一雙澄澈淨潔的淡色眸子正觀望著她,艷兒幾乎要以為這男人是用雪離出來的冰像。
他的右手竄流著一道白色雲煙,猶如靈活小蛇般纏繞整隻手臂,更襯他非凡人的氣質。
「進來吧。」他沒多問一句話,聲音很淡,淡得難以聽出任何情緒起伏。
黃衫小姑娘陡然由艷兒身後竄出,直直朝屋內奔去,與白衣男人擦肩而過,他沒有伸手攔阻,只是輕瞥她一眼,沒有開口。
進了屋,內室的溫度仍低得驚人,黃衫小姑娘一進房便揪起一件暖衾往裡鑽,菱嘴直嚷著好冷好冷。
「你來借白虹?」
「是,你就是白虹劍的持有者?」
「我是。」他沒招呼艷兒就座,逕自緩坐在木桌上。「何故借劍?」
「我要藉著白虹劍來毀掉另一把蝕心劍!」
「我的白虹劍,毀不了任何一把兵器,更遑論是蝕心之劍。」
「為什麼?眼下六把蝕心劍,化為幻劍的僅有三把,一是辟邪,一是流星,再來便是你的白虹,既是幻劍,又為何無法毀掉任何兵器?!」
「白虹劍,是由我幻力所生,自是隨著我而成形,而它現在——」白衣男子平伸右臂,臂上繚繞的雲煙似水緩動,煙起煙滅。「在這裡。」
艷兒皺起眉,「哪裡?」
白衣男子掌心一攤,臂上所有雲霧瞬間朝掌心收攏,再朝前方延伸成形……成為一柄清煙白霧所彙集的縹緲幻劍。
艷兒驚呼:「這是白虹劍?!」一把連鋒利劍身也沒有的劍?!
「如你所見。」
「是因為你的法力不夠強,所以不足以驅使白虹劍化為完整幻劍?」艷兒一急,顧不得她的問句失禮與否。
白衣男子臉上不見絲毫慍怒,甚至教人瞧不著任何情緒波動。「白虹劍確實是依靠著我的法力而決定它強弱。」
「才不是法力,是情感。」緊包在被衾裡的黃衫小姑娘只露出一張小巧臉蛋,嘟囔地插嘴,口氣中能聽出她幾多埋怨。
「情感?」艷兒挑眉地問。
黃衫小姑娘嘴兒一扁,「他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男人,白虹也隨著他的性子而變成一柄淺淺的煙劍,就好比代表著他的寡情一樣。人跟劍,都是一個模樣。」到後來,她的埋怨轉為怨懟。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艷兒問著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沒投注給被窩裡的黃衫小姑娘任何眼神,薄抿的唇淡淡開啟,「蝕心劍,蝕人之心,同時也承受著它所蝕噬的人所帶來的影響,我情淺,它自隨著我一般,這樣的白虹劍,不喜殺戮,劍一旦少了殺戮的意念,宛如廢劍。」
「既是如此,你將白虹劍借予我,我以我所有的妖力助它成形!」
白衣男子搖搖首,「白虹劍下同於其他蝕心劍,它從鑄成劍身的那一日起,便只屬於我一人,不像其他蝕心劍輾轉換手,更換過無數持有者。它,只認我一人為主。」即使他壽終,白虹劍亦會追隨著他的元魂,再隨他輪迴入世。
「那又如何?」
「我以外的人企圖持劍,下場只有殯命。」清澄的眼,睨著艷兒。
艷兒堅定而無懼地回望著他,「殯命也好、魂飛魄散也罷,任何下場我都無所畏懼,我只想救人,除此之外我一概不在意!」
「你為何如此執著?」他無法領受她此刻澎湃的情感波動。
「為了挽回一個人!」她毫無遲疑。
「他對你,如此重要?即使明知代價是自己的一條寶貴性命,仍甘願飛蛾撲火?」
「當然!」
「為什麼?」
「這還需要問?!當然是因為我——」艷兒一怔,摀住檀口,從未說出口的字眼,竟在白衣男子的詢問之下,撥雲見日。
為了玄武,她要借白虹來毀掉那柄伴隨她漫漫百年歲月的流星劍,毀掉那柄被她視為自己身軀一部分的流星劍……
她是個向來只顧及自己感受的自私艷妖,仗劍傷人是她的專長,她一直知道,只要擁有流星劍,便無人能傷害她、欺侮她,只要她擁有流星劍……這是百年來,她不曾懷疑的信念。
如今她動搖了——不,該說這樣的信念崩塌了,灰飛煙滅。
她不在意失去流星劍,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奉上,只求能喚回原先的玄武。
她可以拋棄一切,獨獨要擁有玄武,不願放手……
何需再藉由別人的口中聽到答案?唯一的答案就是——她愛他呀!
「哎呀,你還瞧不出來嗎?若不是人家姑娘愛慘了那個人,她又何必冒雪上山,還來同你借劍?」黃衫小姑娘又發表高見,「你就助她又何妨?別老是置身事外嘛。」最後一句話只敢放在嘴裡嘀咕。
白衣男人自是無法明瞭艷兒的心思,打他出世起,他便不曾體會任何情緒,喜怒哀樂、仇恨、鄙視、尊敬、厭惡,對他而言是永遠也領受不到的幻夢,更遑論是「愛」這等虛無字眼。
艷兒也道:「無論白虹劍能否毀掉流星劍,若不嘗試,永遠都無法證明!若不嘗試,我會……永遠失去他!我知道我的法力不及玄武一半,但我想喚回他的心絕絕對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白衣男人不明白她義無反顧的決絕從何而起,難道這就叫愛?
愛一個人,就是願意連命都雙手奉上?
他微斂睫,視線落在掌間的雲煙幻劍。
他的白虹劍,若由眼前的小艷妖所持,又會化為何種模樣?
頭一回,他感到難掩好奇。
他想知道……
「白虹劍的強與弱,不是憑藉著持劍者的法力修為而定,而是意念。」白衣男子緩緩開口,雲煙脫手而出,直落在門扉外的皚皚雪地上。「讓我見識你口中所謂的決心,能讓白虹劍發揮到何種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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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在雪地竄起的煙茫,好似翻騰潮浪,一波波浮沉變幻,筆直的劍形清煙靜靜佇立。
艷兒放下懷中燭光。
「哎呀,這只龜瞧起來好可口,我最喜歡吃這類的水產了,又鮮又甜。」黃衫小姑娘湊上前,打量著燭光。
她灼熱的視線及貪吃的論調讓冬眠中的燭光睜開慵懶雙眸,隨即大吃一驚地恢復人形,「你、你你、你是誰?!」
她失望一叫:「哎呀,我對人形的食物沒興趣。」立即又窩回暖暖被衾裡。
燭光打量四周,先是瞧向冰雕似的白衣男人,而後才走到艷兒身畔。
「小艷妖,現下是什麼情況?」大夢初醒的燭光顯得一頭霧水。
「白虹劍。」纖指朝門外雪地上一指。
「白虹劍?」燭光摸下著頭緒。門外除了白得令人牙關打顫的寬廣雪景,什麼也瞧不見。
「若我握起白虹劍,是否會和玄武同樣喪失神智,忘了週遭一切人事?」艷兒問向白衣男人。
「每一柄蝕心劍的本質並不相同,有的蝕心,有的噬魂,有的吮情。但面對一個缺了心的你而言,蝕心劍起不了作用。」
「缺了心的我?」她喃喃重複。
「你自己不知道?」白衣男人反問。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吧。
忘了自己是只缺了心的花妖……
「難怪流星劍對我的影響並不似玄武那般驚人。」艷兒低語。她沒有心,所以蝕心劍無心可蝕,一旦面對玄武,卻好似獲得最佳宿主。
可為什麼分明缺了心,她仍能感到心窩的痛楚?那一波波湧起的失落……那失去玄武的心慌?
「燭光,你能探出玄武現在身處何方?」艷兒再抬頭,壓下眼底翻騰的情愫,問向燭光。
「嗯……應該可以,當初玄武大人擔心我、宵明及他會因迷路而走失,所以分別在我們三人身上施下連繫咒法,千里之距同樣能知悉彼此的所在。」
「好。」艷兒一步步走出室內,直至白虹劍前。
燭光追了出來。
「他離我們有多遠?」她再問。
燭光雙眸一閉,認真地測了測後才回道:「約莫數百里外。」
「你的法力,足以到達嗎?」
「應該……可以。」燭光瞧見艷兒彷彿下定決心,此刻即使他的法力不足,他亦會咬牙撐下去。
「你去將他引到這來。」紅眸淡瞥向那張年輕俊顏,「做得到嗎?」
「引玄武大人來?」
「對,引他來之後,你便往渤海而行,不要回頭。」艷兒輕聲交代。
老實說,她完全沒把握引來玄武之後,憑她之力能否毀去流星。若能,那一切便得以結束;若不能,至少不能讓燭光一塊陪葬。
「你去吧。」白衣男子手掌平貼在燭光肩上。
燭光一怔,察覺一股源源不絕的法力過渡到他體內,為他補足數日來奔波而失去的精氣。「你……」
「事不宜遲。」
白袖一揮,燭光的身子被拋到半空之高,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便又聽到艷兒抬首朝他叮嚀。
「自己多加小心,若見情況下對,保住性命為先……」
燭光沒空搭理心頭對白衣男人的好奇,朝艷兒回道:「我知道,我定會將玄武大人帶來!」
語畢,燭光吟咒,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艷兒駐足雪間,等待。
等待著,喚回玄武的那一刻到來,抑或……等待流星劍斬斷她頸子的瞬間來臨……
時辰越近申時,霜雪風勢越發劇烈。
久佇雪中的紅衫已凝結一片冰雪,無法飛騰。長睫半掩的紅眸片刻不移地落在白虹劍上,吐吁著薄霧的菱嘴浮現失溫慘白,她已維持同樣姿勢長達五個時辰。
遠方,傳來呼嘯的風雪聲,其中,交雜著強烈的氣芒。
「小艷妖!」燭光的聲音破空而來。
紅眸盡展,望著天際追逐的兩抹身影,前頭傷了手臂的男孩是燭光,後頭帶著戲謔笑意的人,是玄武!
因寒雪而凍僵的右手五指使勁一攤,伸向白虹煙劍。
「助我吧,白虹劍!」艷兒輕喝。
平靜緩移的雲煙,握牢在艷兒掌心之時,霎時噴吐出直衝九霄的狂煙。
貫穿在艷兒每寸肌膚、經脈間的是無盡的烈火——竄入骨髓深處的——冰焰!
白虹劍在抗拒她,冰凝的無形焰火焚燒著她的髮膚,分分寸寸地剝離她的骨血。那種痛,像是膚肉被數道蠻力給硬生生撕扯開來,艷兒壓抑不住喉間逸出猶如身處煉獄之中,承受天火洗罪的-耳鬼魅尖叫。
焦味、灼熱、燃燒、蒸散……分明是徹骨的寒意,卻帶來烈火的鍛融。
她嗅到濃臭的肉體焚焦味,她聽到肌膚發出一層層龜裂剖解聲,卻怎麼也淌流不出鮮血,她感覺到由血脈間沸騰而流失的堅持意念。
沒有炫目的橘紅火華,有的只是比她身上紅裳更烈更熾的潔白冰炎!常人所無法容忍的疼痛,逼出她雙眶淚水,滑過臉頰之際卻先一步凝成冰露。
冷與熱,焚與凝,交相的矛盾折磨,幾乎要教她鬆開握住劍柄的手!
不!不可以——
手持流星冰劍的玄武就在她眼前,噙著比現下正焚燒她的冰焰更冷的笑意,這一點冰火又算得了什麼?!
白虹劍焚疼的是她的人,玄武那般眼神焚疼的卻是她的心呀!
她咬緊牙根,嚥下痛嚷,直至嘗到滿腔的血腥味,拙攏的五指即使凍得又疼又紅,近乎痛到失去知覺,仍不肯放。
「若激怒你的代價是我一條性命,那你就取走吧!但你也要同等地補償我,為我達成唯一心願——」她朝狂烈的白虹劍嚷道,沉如千斤巨石的臂膀奮力舉起雲煙四處飛竄的劍身,扑打在眼前儘是白茫茫的朦朧及寒意。
「將玄武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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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霧飛霾的煙塵及暴雪進射出震天價響的巨鳴。
向來平靜的臥雪山,激起漩渦似的狂風飄雪,白衣男子原先居住的清幽宅第早已被這場風雪給吞噬。
此刻,白衣男子及黃衫小姑娘遠遠佇立在峭壁之頂,眺望雪地中不斷噴吐煙茫之處。狂風拂得兩人衣袖翻飛似浪,他的白髮融和在爝然雪景中,淺淡得好似隨時會與雪一併飄散,清晏的眸微微瞇起。
身畔的黃衫小姑娘凍得直打哆嗦,硬是想朝他懷裡鑽。
「你、你你不去幫那、那個姑娘?」她的上下牙關止不住打顫的節奏,「再、再這樣下去,她她、她會死的……會被你那柄白、白虹劍給活活燒死的……」
「分明僅是虛無煙霧所構成的白虹劍,竟能進發如此冰焰。」白髮半掩半現著他沒有情緒的臉龐,他沒伸手撥開,任由髮絲飛舞飄蕩。
「你你、你別在那裡感動那柄劍變成啥模樣,救人要緊!」黃衫小姑娘扯住他的白裳晃動。
「我為何要救她?這等下場是她早就料測到的,她心甘情願。」他清冷的嗓音答得理所當然。
「可是她是為了救自己喜歡的人呀,若……若她救得了那男人,卻失了性命,到頭來她與他仍面臨死別,這樣又有什麼意義?我知道你無情,我知道你對這種生死相許的情感全然沒有任何憐憫,但你總知道何謂救人救到底吧?」黃衫小姑娘越講越起勁,驅散了身軀上些微寒意,「從不讓任何人觸碰白虹劍的你,既然都願意借劍助她,就再助她一回何妨?」
淡色的眸終於緩緩正視她,明明是澄澈似水的眼,卻又深邃得令人捉摸不著。良久,他啟唇,「好,我能助她。」
黃衫小姑娘正準備咧趄笑靨,好生讚揚他幾句,他卻淡淡地接續。
「但我要你立誓。」
「立誓?立什麼誓?」她斂了笑,問得有些防備。
「立誓你會永永遠遠消失在我眼前,永不再來擾我。」冰凝的薄長唇畔吐出冰冷字句。「你立下誓約,我便救她。」
黃衫小姑娘不遑多想,「我不要!這兩件事壓根不能混為一談!」
「你若不立誓,就眼睜睜見她被焚為冰塵吧。」他收回視線。
「你怎麼忍心見有情人受苦?!怎麼這般殘忍?!」
面對她的指責,他僅是淡然回道:「你比我更殘忍,因為你一句話便能救她,但你卻吝於開口。」
「我若開了口,就會失去你!」她大嚷。
他淡淡提醒,「你從不曾擁有我,何謂失去?」薄唇牽起一道非嘲非笑的揚弧,「我不懂人間情癡,但口口聲聲說懂的你,又何嘗比我高明?」
粉拳握得死牢,展睫盯著那張不染七情六慾的冷雕寒顏。
「好,我立誓,永遠消失在你眼前,永不再擾你!」她憤憤甩開他的衣袖,「你也別忘了自己的誓言!」
纖肩微抖,滿眶的淚水再也遏止不住地淌滿雙頰,粉嫩的身子毅然決然地朝前方深不見底的數百丈峭壁,一躍而下。
白衣男子只是靜靜望著那抹墜崖黃衫在青霄之上化為飛鳥,振翼而去。
那隻鳥,傷了一邊羽翼,飛得跌跌撞撞,好些回幾乎要摔落谷底,歪歪斜斜地吃力翔著,眷戀地盤旋在他頭頂穹蒼,片刻之後才朝南方飛去。
只剩蒼茫而泣血的哀淒鳴叫,久久繚繞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