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苗 第六章
    日正當中。

    月府老爺領著家眷,隨著黃袍道士吟咒舞劍的身影,在荷池畔繞行,三步一拜,五步一叩。

    月蓮華冷冷地掛著一張假笑皮相,跟隨著眾人,一炷清香輕拈在指尖,不同於月府其他人的誠惶誠恐,她的態度幾乎是平淡若水。

    人死後十多年才換來全府的拈香朝拜,這驅魂香煙,她娘親能嘗到幾絲幾縷?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招魂鈴聲急急催。

    驅逐冤魂……驅逐那抹駐足於荷池的冤魂……

    惡靈退散,引渡西方極樂──鈴鈴……鈴鈴……

    蓮華,娘沒錯,娘沒錯!娘不甘心……

    蓮華,你看看娘,看看娘呀,這就是娘下半輩子要受的活罪嗎?!

    娘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呀……

    那是張多麼傲人的絕俗容顏,嫁為人婦仍無損她清麗娉婷,歲月捨不得在花容月貌上留下痕跡,她美得近乎天仙、逼近無瑕。

    如此美麗的容顏,被斑斑淚痕沖蝕,日夜藉以洗顏的淚水。妒恨的醜陋襲上她的皮相,那張臉,扭曲得令人害怕。

    是的,她好害怕擁有這種表情的娘親,好害怕那聲嘶力竭的尖吼,好害怕娘親總是用十指緊扣住她纖小的肩胛搖晃,哭訴著她怎麼也聽不懂的字句──

    娘死了,有誰會替娘燒炷清香,怕是忘了吧,怕是全忘了吧?!你說,你說呀!

    是忘了沒錯,忘了整整十年,此時再想起,竟是為了驅逐那抹早已玉殞香消好久的淒苦芳魂……

    「蓮華姊?」

    月芙蓉的輕喚,讓月蓮華回神,她帶著茫然看向異母妹妹,心緒仍在記憶之中載浮載沉,向來總是玲瓏聰慧的模樣此時顯得拙鈍許多。

    誤解月蓮華的不對勁,月芙蓉擔憂地問:「你挨不住熱,是不?」絲絹抹上她的額,拭去那排熱中沁冷的薄汗。「我替小淨扶你去亭子裡休憩一會兒好嗎?」

    「蓮華怎麼了?」前頭的四娘也停下腳步,探視臉色不佳的月蓮華。

    一聲驚呼,女眷們全止了步,十數隻握著絹扇的柔荑也毫不遲疑地朝月蓮華臉上招呼清風,搖搖揚揚。

    「好像曬暈了……」不然怎麼如此閃神。

    「那可不得了,快打傘──」話一出,旁邊的丫鬟俐落撐開紙傘。

    「別讓她站在太陽底下才是首要,快快快,將蓮華攙到樹蔭下!」

    「別摔著她了,小心,你們兩個丫鬟輕點、輕點呀!」六娘又急又氣地斥著手腳不伶俐的年輕丫鬟。

    月蓮華任由人七手八腳地撐扶著,她並不覺得自己被日頭曬得昏眩,甚至在炎夏之際,她還覺得有股寒意。

    眾娘親的關心,看來好多餘……

    「讓我來吧。」梅舒懷的俊雅身影介入女眷之間,狀似理所當然,從丫鬟手中半搶半拐地接過月蓮華。「師父還在唸經招魂,當家夫人們全圍在這恐有不便,不如讓我這個無事人來盡分微力。」

    「這……這怎好麻煩梅二爺……」四娘開口,其餘女眷的臉上也展現為難,面面相覷交換著男女授受不親的世俗道德觀念。

    「我在月府受月老爺的熱忱招待,本該替月府帶來賞荷的樂趣,而今荷蓮在舒懷的力不從心下盡成泥屍,讓舒懷倍感歉疚,眼下好不容易有讓舒懷聊表歉意的機會,夫人們的婉拒……」梅舒懷做作地咬咬唇,不著痕跡地散發一股被人拒絕的無辜可憐樣,那薄唇輕抿,那眼中含憂,誰抗拒得了半分?

    「梅二爺……」好心疼噢,那表情揪疼了一干女眷的芳心,下至十歲小丫鬟,上至八十祖婆婆,全為了梅舒懷的自責內疚而泛著疼。

    「讓舒懷更覺得自己是無用之軀。」眉峰緊蹙地繼續自我厭惡。

    「沒這種事,梅二爺您別太自責了。」月芙蓉見心目中的完人如此委屈,忍不住輕聲安慰,因疼惜他而積蓄的淚水在眼裡滾呀滾的。

    「可是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呀,蓮華一個好好的閨女,怎勞梅二爺您的『賠罪』?」四娘仍覺不妥,畢竟她不認為月蓮華會同意讓梅舒懷雞婆干涉此事。

    梅舒懷笑笑地還想再對女眷們洗腦,但嬌嫩嗓音卻先插話。

    「四娘,沒關係的,就勞煩梅公子扶我到涼亭休息片刻吧,你們還是先隨爹爹做完法事,別因我一人而耽誤大事。」月蓮華體恤地朝女眷們一笑。

    「蓮華──」

    月蓮華輕道:「四娘,全府邸的人都忙著,就勞梅公子之助吧。」反正他看起來閒到發慌。

    「既然蓮華這麼說了,就依她吧。」六娘攔下四娘欲搶白的話。

    四娘雖不放心,但權衡兩方輕重,也只能交代月蓮華的兩名貼身丫鬟好生伺候著,再重新抹去自個兒額上熱涔涔的汗珠,與姊姊妹妹們回到炙陽底下的荷池畔,繼續漫長的道法儀式。

    回到涼亭,藉著小潔、小淨去張羅涼茶及濕巾的時間,梅舒懷將她撈進懷裡,紙扇招來的清風輕撲在她被曬得紅熱的臉蛋上,月蓮華沒有太大的掙扎,只是小小地對兩人熱呼呼交融的體溫及汗臭低吟一聲,隨即遠眺著嘈雜的荷池畔,像個不熱衷的看戲人,那場戲,吸引不了她的注意,不看卻又覺得可惜一般。

    「我很驚訝。」

    梅舒懷突來一句,贏得了她半分注意。

    「驚訝什麼?」她懶懶地問。

    「驚訝你會親自投入我的臂彎,驚訝你會同意與我獨處。」這實在是大大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讓他受寵若驚。

    「我只是順水推舟,藉你的語意逃過大太陽底下的折騰,別想偏了。」她沒抬眸,淡然說道。

    她不否認在那當下,她急於逃入他的臂彎,只為了打斷月府女眷待她的好意,或許……是因為他正巧出現在她面前,抑或是……他一直守在那裡。

    招魂鈴聲嘈雜刺耳,即便她已經退到數尺之外的亭裡,那聲音仍如影隨形……好吵,還要招多久?

    招了,娘就會回來嗎?

    回來了,是不是又教道士給驅離,又要再魂飛魄散一回?

    「蓮華,別哭了。」

    梅舒懷說得很輕,卻輕易掩蓋過招魂的鈴聲。

    她抬起頭,仰望著俯顱她的梅舒懷。

    他的手滑過她的頰邊,長指歇在她的眼眶,她的眸間有著他的笑容……及擔心,而他眸間的她,卻仍是一派清冷。

    「我沒哭。」她撥開他的指,指腹上沒有半分水漬,她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睜眼說瞎話嗎?而且,這是他第二回指控她在哭。

    「誰說哭一定要有淚水?」他低首,一繒鬈發搔弄在她鼻尖,卻引發不出她的笑意。「你哭了,你在哭著你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即使她將失落藏得極好,仍瞞不過明眼人一瞧。

    「他們是誰?」

    「月府的每一個人。」

    月蓮華扯動唇角,牽起笑。「你又自以為看穿了什麼嗎?」輕輕的嘲弄裡,隱含了她也沒來得及察覺的淺歎。

    「我看到了你刻意的疏遠、有意的拒絕,也看到了你強迫自己退離他們的世界,將自己孤立起來。」他瞅著她,口氣沒有半分猜測。「他們都待你很好,雖然有些許的疏離,但他們是真心誠意關心著你,就像你方才身子不舒服──即使是假病,但他們眼底的憂慮正是一家人會有的反應,然而,你卻拒絕了他們善意的手。」

    甚至為了避開眾人的關懷,而投入他這個渾身上下佈滿蓮香的男人。

    他知道她在月府算得上孤立無援,月府十數名的少爺小姐,她既非特別得寵又沒有娘親庇護,尋常人巴不得能委曲求全,只盼能在其他房的大娘姨娘身上博取幾分好感,好讓小孤女在府邸能活得更快活些;他更知道,月蓮華的確曾在這上頭下過功夫──他在這幾天借居月府時已經將月蓮華的底細全給打聽得清楚,當然,由奴僕或她姊妹口中陳述的事跡都是表面,底下暗藏的真相全是他自己推敲出來的。

    「我拒絕?有嗎?事有輕重,我只是不希望因為我的緣故而讓大家分心,耽誤了正事。」

    「你在說服自己?或許我該說──你在欺騙自己?」

    他才開了個頭,懷裡的月蓮華先一步挺直身子,從他的臂彎間坐起,一點也不像是中暑的虛弱病人。

    她含怒的眼很是焰亮。

    「你別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現在月府全忙著招魂驅鬼,何必要大家將精神全擱在我身上?我體貼大家的忙碌,這樣做錯了嗎?難不成要我佯裝病奄奄的嬌虛樣硬換取眾人的注意,或是像個無病呻吟的孩子,啼啼哭哭地要大人們抱嗎?!」

    她早就過了這種無知任性的年紀,也很明白自己早已喪失這等權利,她在月府能受家人的喜愛,有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她「乖巧」、「善解人意」,從不會去爭不屬於她的東西。

    她知道,吵鬧並不會替她換來更多的呵疼,只會讓人厭惡。

    「像你這種紈-富家子又懂什麼!要任性能任性,要耍賴能耍賴,在你們眼中有什麼事會不順你們的心、如你們的意?!」她吼完,怒瞪他的笑。

    月蓮華此刻眼神的防備沒有讓梅舒懷止住笑,這只是證實了他的料測。

    「有很多事……不是任性或耍賴就能要得到的,我知道你很清楚這點,所以你從不任性,更不耍賴,但是你矛盾地將你能得到的東西往外推,你在怕什麼?還是說……你在顧忌什麼?」他直言道。

    她又被看穿瞧透了!月蓮華難堪地別開小臉。

    為什麼她在這個男人面前沒有辦法隱藏住任何心緒?他總是一句又一句的提問,字字梗塞著她的反駁,他要的不是答案,他只是習慣用問句來肯定他所見到的事實。

    「你何必問,反正你不是用一雙眼就全瞧明白了嗎?」她賭氣回著。

    「我只瞧見皮毛。」

    他嘴裡所謂的皮毛已經遠遠勝過任何一個與她共處十數年的家人。

    輕吐了口氣,她像是只被壓在貓爪底下認了命的鼠兒,不再掙扎反抗,因為那只會饜足了貓兒的戲弄。

    「我是拒絕他們,怎樣?你如何能期望我這個在妻妾爭寵之下,最後輸到一敗塗地的棄婦所生之女待他們如親如娘?面對一張張將我娘逼上絕路的臉孔,他們的關心對我而言──都是虛偽。」平平淡淡的低訴著,她像在同自己說著話,而這番話,更像是一種……催眠。好像每說一次這番話,她就更能名正言順地退離月府眾人的生活中。

    「蓮華,你不誠實噢。」她在說謊,他一聽就知道,加上她言不由衷。

    「你又是從哪裡看出我不誠實了?!」

    「眼睛。」他的手指了指她盈盈燦眸,「這裡沒有怨恨。」

    這麼美麗的眼,襯在清秀的鵝蛋臉上,若說勾魂他信,要說含恨,那是誆人的。甚至他還覺得她頭一回在竹廉後怒瞪他的眼神,遠比她現在訴說著那一屋子對不起她的親人時還要多了些怨憤哩。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他起身,狀似親匿卻也不容她拒絕地轉回月蓮華別開的小臉。

    「像什麼?」

    「像個棄嬰,孤孤單單地遠望著別人的快樂,痛恨自己無法融入他們,無關愛恨,你只是覺得自己不屬於他們,要你自在地與他們一塊笑著聊著,對你而言……有罪惡感?這罪惡感,是源自於你娘親?你認為你的快樂會建築在對你娘親的內疚上?一個被逼死的女人所生的女兒,怎麼可以和那些罪魁禍首相處融洽?這是不可以的、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如此,你逼自己逃開、逼自己冷眼回應他們的善意、逼自己扭曲他們的關懷?逼自己……變成今天這模樣?」梅舒懷掬起她的下顎,讓她仰近他的鼻息,感覺到她紊亂的吐納。「你說,我瞧得對不對?」好邀功的口吻。

    月蓮華凝望著他,芙顏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猜錯了。」她試圖平淡否定。

    「喔?」

    「你畢竟不是我,你猜不著我真正的心思。」突地,她覺得自己並未被他完全看穿,漾在唇角的笑花逐步綻放。

    「你希望我完全猜透嗎?」若她點頭,他倒是不介意繼續將他猜想的東西一條條列清楚講明白。

    見梅舒懷表現出那種他什麼都知道,但是故意有所保留的態度,月蓮華又感到一股莫名的喪志,這一刻,她真的認輸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閉上尊口,並且盡可能早點離開月府,讓我恢復原有的安靜生活。」趕人了。

    拒絕得真果斷,呵呵。

    「你怕我待越久就越摸清你的底細嗎?蓮華。」

    對,她怕,而且是非常怕。

    「你都不需要回梅莊去處理正事嗎?」月蓮華不答反問,希望他上進些去處理正事,別老將心思花費在挖她瘡疤上,再挖下去她都快亂了陣腳。

    梅舒懷笑笑地環住月蓮華的肩胛,將腦袋大剌剌地枕靠上去,無論她怎麼閃躲,他的頭就是有辦法躺得穩穩當當,死賴著不走,用一身的蓮香包裹著她。

    「梅莊有人替我好生張羅著,我如果回梅莊去才真的是無所事事。」他打了個哈欠,閉目養神。那種無聊到快讓人發霉的看帳陪笑日子,還是少碰為樂。

    「可是待在月府也幹不出什麼正事。」

    「話不是這麼說,在這裡與朵蓮華相伴,日子愜意得很。」至少他梅舒懷可滿意這種生活了。

    「月府裡的蓮華要顧,梅莊的蓮花就全凋了也無妨?」

    「梅莊的蓮花平日就養得又肥又壯,不用費心照料也能長得很好,況且梅莊的荷池沒有人會下毒,不會一夕盡凋的。」他調侃著月蓮華的辣手摧花。

    「那梅莊的帳目盈餘呢?就放任它掛在帳房生蛛網嗎?你不怕大當家擰了你的腦袋當花肥?」

    梅舒懷眉宇收攏,幾番來來回回的對話內容讓他開始察覺怪異,他終於發現那說話的嗓音並非來自於月蓮華,因為她不會搬出他大哥來壓他──

    他回過頭,發現月蓮華正伸手接過佇立在兩人身後好一段時間的年輕姑娘遞來的涼茶,而那年輕姑娘正是同他對了好幾句話的正主兒。

    「你認識她嗎?」梅舒懷開口問著正啜飲涼茶的月蓮華。

    「不認識。」咕嚕吞嚥聲交雜著她的回答。

    「那她端來的茶你還敢喝?」

    「你認識她不是嗎?」月蓮華早瞧出兩人必為熟識,一搭一唱的答問也屬於熟人該有的對話內容。

    「是呀……我認識她,可是她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梅舒懷目光落回退到亭外的身影。

    那濃眉炯目的年輕姑娘相貌英豪,一眼便知她是屬於習武之姿,一頭長髮俐落地紮成麻花粗辮拋甩在腦後,灰慘色襦衣及下半截刻意修裁過的羅褲,沒有半分姑娘家該有的柔弱,加上右頰有道一指長短的陳年疤痕,雖然結痂癒合後只剩淡淡微凸的紅色痕跡,但因她臉色偏白,使得疤痕明顯許多。

    「她是梅莊的護師,-姍,冠梅姓,梅-姍。」他簡單朝月蓮華道,也知道她不會有太大興致知道這個唐突闖進月府的姑娘身份,所以沒再多說些什麼。

    「那杯涼茶是我從你兩個貼身丫鬟那邊端來的,沒毒。」梅-姍還掛意著梅舒懷方才同月蓮華說笑的話,認為有必要替自己解釋。她向來不是一個能聽出別人言談中虛虛實實的姑娘。

    「-姍,我是在說笑。」

    「是嗎?我沒聽出來。」梅-姍沒什麼大反應,並不覺得梅舒懷的話有任何能惹她發笑之處。

    面對梅-姍這種稱得上遲鈍的性子,梅舒懷也興不起作弄之趣。「那兩名丫鬟呢?」

    「我見她們即將打擾到二當家,所以一人一掌地敲昏她們。」現在兩人正躺在湖心曲橋上睡大覺,而涼茶,就由她送來。

    嗯,的確很像梅-姍的行事作風,做事情都先問過拳頭的。「對了,你來這做什麼?」他記得-姍這丫頭向來只與梅家某位主子形影不離,不該在這裡打擾他調戲良家婦女。

    「奉大當家之命,來逮你回去。」

    「奉大當家之命?」梅舒懷更覺得詫異了,「你向來不是只聽小三的話?」其他當家的人哪有本事請得動她?

    梅-姍是梅家小三的貼身護師,雖說做商人的遇上麻煩是常有之事,但依梅家小三做人處世的態度,向來只會結親而不結怨,梅-姍的存在近乎無用廢物,既不會記帳也不懂撥算盤,更沒有半點商人的精明市儈,可梅家小三說什麼也不辭了她,只說是防患未然,萬一以後遇上不測風雲之事,也好有個人能照應──這是表面話,全梅莊上下誰不知道梅-姍自小便隨著爹爹到梅莊工作,那時梅莊事業才剛起步,府裡的主子比奴僕還多,自是彼此再熟稔不過,梅-姍就理所當然成了他們的「青梅竹馬」,尤其與梅家小三感情更是親近。

    只是……

    青梅竹馬的感情,終究是隨著時光消逝,取而代之的,除了主僕的忠誠之外,再也沒有留下半分回憶。

    而梅莊中,梅-姍對梅家小三用情最深,這情字,是主僕之情,要是想探索是否有其他成分,怕是又教梅-姍一掌給劈昏了。

    「三當家將我遣回大當家那邊,讓我聽命於大當家。」梅-姍眸光一黯,即便她想掩飾,直率的性子卻怎麼也配合不了地露著餡。

    「小三把你遣回我大哥那裡去?」這可真破天荒呵,在他離開梅莊這幾天內,裡頭發生了什麼他沒來得及參與的好戲?

    他那個重情重義又重視她的小三弟弟,心甘情願地將梅-姍給遣回他大哥身邊?看來──事態頗嚴重了。

    「他……不要你了?」

    梅-姍重重一怔,因梅舒懷的一句話而失措,一旦流露在外的情緒無法收拾,她便只能無助地慌了手腳。

    咬著唇,不只是忿恨著三主子棄她不顧,亦是難堪的心思教梅舒懷一語道破,但她還是想強鎖住逸喉的嗚咽。

    等了良久,梅-姍才恢復了聲音,但出口的只不過是一個好淺好淺的「嗯」字。

    梅舒懷深思地瞥了她一眼。

    「-姍,是你先不要他的,你沒資格露出這種表情。」這號神情,他已經在梅家小三臉上看過無數回了。

    梅舒懷沒有給予梅-姍安慰,反倒只是涼涼地開了扇,並開始搶起月蓮華手中那碗喝了一半的涼茶,他就著月蓮華之手,笑呷著茶香,與她鬧了好一會兒,全然忽視梅-姍僵在原地的身子。

    梅-姍只能靜佇在原地,欲言又止的唇瓣輕蠕,無言以對,思量著梅舒懷那席話是玩笑與否。

    等到梅舒懷玩夠了,眼光才轉回那抹站直到動也沒動的身影上。

    「我不是在說笑,鄙棄真心的人,是沒有資格要求別人掏心對待,你,就待在我大哥那邊吧,省得我們兄弟老瞧見你淨欺負小三。」要不是小三老給她靠,他那疼弟如命的大哥早早就將梅-姍轟出梅莊去自生自滅了,哪還容得了她放肆?眼下她被派回大哥身邊,看來受場委屈是免不了的。

    而梅家小三定也知道,可他仍硬下心腸遣了梅-姍,足見她好本領地惹怒了好性情的小三,再不……就是被傷透了心,不願再提供她如山堅固的保護。

    「我……」

    他插話,不想聽她的無力辯解:「去同我大哥說,兩天後我就回去,別派人來催了。」

    梅舒懷噙著笑,轉頭對待月蓮華時可笑得慇勤諂媚,完全沒有方才與梅-姍說話時的那派凜然。

    「蓮華,到時跟我回去好不?我想拐你回家養……」

    「當我是狗嗎?!」推推推,推開那張貼上來的笑臉。

    「你是蓮呀,我最愛養蓮了……」

    「你說養就養嗎?!離遠點,你好臭……」

    「剛剛你投向我的胸膛時怎麼沒聽你抱怨?蓮華,你害臊了?」

    「誰害臊來著?!」

    「你臉紅了。」

    「那是因為我閉氣給激紅的……」

    「是嗎?」哈哈。

    梅-姍識趣地退離了滿是笑聲的涼亭,不再打擾別人的好興致,也不知道自己繼續留在那裡的理由。

    沒有理由留下,那不是就該走了嗎?

    她一直都是清楚的,沒有理由留下,就該……走了吧。

    只是一顆心……

    竟是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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