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萌 第二章
    程咬金一路暢行無阻地殺進梅莊,也許梅莊人自知理虧,心知肚明程府當家殺氣騰騰地手執凶器進門所為何事,更不想成為程梅兩府惡鬥下的犧牲品,識趣地紛紛讓道,有些人甚至悄俏指點梅舒心目前所在位置。

    整個梅莊只剩下忠心護主的梅嚴站出來擋在程咬金面前。

    「這是誤會,我們四當家睡糊塗了,等他清醒,我會請他上程府向銖姑娘賠罪。」

    「賠罪就了事了嗎?!太便宜他了!」黃澄澄的糖制關刀很是晶亮,看來頗有幾分氣勢。

    「就算現在進去砍他兩、三刀又有什麼意義?他根本不知錯在何處!」梅嚴沒被嚇跑,畢竟程咬金略嫌嬌小的身形也不構成太大壓迫。

    「我不會只砍他兩、三刀。」她要將他挫骨揚灰!

    「程公子……」見程咬金一襲男裝,讓梅嚴錯認她的性別——加上金雁城大多數人也只知道程府當家的是一名年輕有為的少年郎,殊不知這名少年郎是由程府三姊弟輪番巧扮。

    「滾開,否則別怪我刀下不留人!」糖關刀一劈,雖然劈不死人,但被那好幾鍋糖漿凝出來的結晶給打到也不是開玩笑的。

    梅嚴反應極快,閃開了程咬金揮來的糖關刀,卻守不住側廳的入口,砰的一聲巨響,程咬金踹門而入——

    「四當家,您替我評評理!我這做人爹親的,難道連替女兒決定終身大事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還沒嫁出門就將我這做爹的權威踐踏於地,您說,這頭我怎麼點得下去?!」

    一名奴僕打扮的中年男子在沉睡的梅舒心身旁呼天搶地兼捶胸頓足,旁邊站著另外一男一女,臉上皆是濃濃的無力感。

    「爹……您別這樣,我——」梅-姍想開口。

    「你什麼你?!大了,翅膀硬了,有主子撐腰了,連爹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中年男子立刻打斷她的話,「爹同你說過多少回,不要去招惹主子,說也說了、訓也訓了,可你有聽進一字一句嗎?沒有!你當爹說話是個屁!你明不明白外頭傳得多難聽,說什麼你使狐媚勾引主子,坐上梅莊三夫人的地位,現在可好了,你自己想賠上清譽,還連累三當家跟著你一塊,現在外頭改傳三當家用主子身份毀你婚姻、佔你為妻,你到底要搞出多少難聽的傳言才會清醒懂事?!」

    「盛叔,事情沒有你想得這麼嚴重。」臉色無辜的男人好聲好氣道。

    「三當家,這聲盛叔我擔不起。」

    「爹……」

    沒人有心思去注意到趴在桌上的梅舒心手指動了動。

    「三當家,當初您答應過,絕不用強逼的手段,您記得嗎?」見斥責收不到成效,梅盛改採說理。

    梅三當然知道梅盛又準備拿他曾經說過的話來讓他死心,若是以往,他會因梅盛這句問話而重新退回「主子」的身份上,而今,在他明白了-姍的心意之後,他不可能再容許兩人的關係曖昧不清。

    「盛叔,這一次,我不會讓步。」

    梅三的口氣不失恭敬,卻也更加堅決,他與身畔的女孩互視一眼,兩人唇邊的笑容說明彼此的心意。

    如果感情路上有坎坷,不是單獨一個人便能撐過去,若不能同心,如何能嘗結果?

    梅三先道:「你要怪我食言也好,背信也罷。」

    女孩接道:「還是你要罵我敗壞門風也好、不懂矜持也無妨。」

    「這一次,我們不要再錯失彼此。」同心同意說出同樣話語。

    仍是沒人注意到梅舒心五指緩緩收攏。

    「你們……你們……」梅盛沒料到兩人一鼻孔出氣。

    「說夠了沒?」此時,有人插嘴,聲音有些懶懶的。

    「當然還沒!」梅盛好不容易順了氣,吼得可帶勁了,更無心深思那道闖入的嗓音隸屬何人。「只要我一日仍是你梅-姍的爹,你就別癡心妄想我會准許你高攀三當家,讓主子留個污名被人恥笑!」這絕非忠僕該有的行為,這罪名,他梅盛也承擔不起!

    「那麼,你想怎樣?」

    「想怎樣?!當然是要三當家和-姍別鬧出天大笑話,盡我所能地阻止他們——唔!」

    冷不防地,兩隻長指擰住梅盛的衣領使勁往後扯,硬生生將他拽退了兩、三步,止住他還沒發表完的長篇大論。梅盛的眼正對上一雙瞇起的眸子,濃黑的睫影非但沒掩去瞳心光彩,反倒更形晶亮有神。

    那眸,一洗慵懶,就像擒到鼠兒的貓,明知爪下獵物已無處可逃,所以流露出戲耍玩弄的精光。

    那眸,出自於本該仍是昏昏欲睡的梅舒心。

    「有沒有聽過拆散有情鴛鴦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聲音有些輕,卻漸漸少掉慵懶。

    「四……四當家?」梅盛原本塞在舌尖的罵人字眼全數消融成一攤津液,怯怯地吞回肚裡。

    「你說得對,她現在大了,翅膀硬了,有主子撐腰了,當然可以連你這做爹的話都甭聽,這個理由你滿意不?有沒有心甘情願要將女兒嫁進我梅家?若還沒,那我再加一項——」

    梅舒心勾起薄唇,那像是可以擠出蜜般的甜笑旁還有兩泓深深的酒窩,然後,薄唇緩緩吐出和甜笑完全搭嘎不上的毒言。

    「今天我們做主子的,就是擺明了要強娶你家閨女入門當媳婦兒,你膽敢給我吐個『不』字,我就讓人將你拖到柴房杖刑五十,當做是你身為人僕卻違逆主子心願的小小處罰,如果你還有命繼續反對也無妨,『紈-子弟』這稱呼聽過沒?我想你一定聽過,但瞧過他們是怎麼使壞的嗎?」梅舒心臉上的笑容沒減少半分,只是此時看來有些獰,「我不介意讓你開開眼界,讓你知道什麼叫強搶民女——」自始至終,他的嗓音都維持在彬彬有禮的範疇內。

    「啊,四當家醒了!」

    一旁,有奴僕擊掌低呼,換來眾人如夢初醒。

    難怪他們還在納悶,四當家怎麼會露出那種笑容,說出那麼清楚的句子,原來是四當家——醒了。

    算算時節,也毋需驚訝,只是誰也沒料到今年喚醒梅舒心的,不是莊裡的梅樹,而是吵吵鬧鬧不肯嫁女兒的梅盛。

    惡主子,意指動用主子權威欺壓下人,而現在,梅舒心正幹著這樣的舉動。

    「管你今天是覺得你高攀了我們,還是我們欺負了你,有本事就和你女兒斷絕父女關係,否則『岳丈大人』這個身份就算扛你也得給我扛下來!現在,點頭說要將女兒嫁給我三哥。」輕柔的聲音中,五分誘哄、十成威脅。

    「不……不行。」他梅盛不過是區區一名下人,說什麼也沒辦法背上逾越主僕之分的罪枷。

    即使現在四當家的眼神很恐怖,但原則就是原則!

    即使現在四當家額前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彰顯怒氣,但是原則就、就是原則嘛……

    梅舒心雙眼一凜,對梅盛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滿,左拳一掄,改揪著梅盛的衣襟,逼近的俊臉承現駭人的壓迫感。

    「我是主子,我說了算!」

    見梅盛嘴巴又有張開反駁的趨勢,梅舒心沉沉地「嗯——」了聲,梅盛立刻將唇給閉上。

    忠僕,面對主子的要求——無論有理無理,都只能點頭應諾,若有半分違逆,就是不忠,他梅盛知道三當家是好主子,容得了他的放肆拒絕,但四當家……不,該說是醒來的四當家,卻是個完完全全會發揮主子臭脾氣的……惡主子嗎?

    嚴格來看,比起其他的富豪商賈,梅四自是沒有他們來得驕恣,更不像東街大戶的獨生子,老是拿鞭子將下人當畜生般抽打凌虐,要構上「惡主子」的邊還差了那麼一截,可是……有時候他卻又會將惡主子的本性給發揮盡致,就像現在——強逼他將女兒嫁給梅三當家,嗚……

    他不嫁不嫁,不要將女兒嫁到梅莊當三夫人啦!

    「小四,你嚇著盛叔了。」梅三忍不住替未來丈人解圍,先從梅舒心的貓爪底下將梅盛的衣襟給救了出來。

    「若不這樣,他還真以為咱們梅莊的主子好欺負,拿喬!」哼!

    梅三完全確定梅舒心清醒了,因為那個和前九個月昏昏欲睡又迷迷糊糊的梅家小四截然不同的梅舒心正大剌剌在他眼前叉腰訓人。

    睡著時,可愛的讓人直想起他幼年時天真無邪的童稚樣;醒來時,面容還是那麼討人喜歡的俊秀,可性子……

    或許猛虎睡著時,看來也像極了貪寵的貓兒,讓人容易忘了當它清醒後,牙齒及爪子全是危險的凶器吧。

    而今,他張牙舞爪要撕裂的頭一個對象就是梅盛。

    「我告訴你,最好開始著手準備嫁女兒,要是明年正月我還不能喚她聲『三嫂』的話,你就別怪我這個做主子的不念舊情,大義滅親。」梅舒心最後四字輕到簡直只是無聲氣音,但對梅盛而言,仍是青天霹靂。

    「四當家……」梅-姍不知該感激梅舒心抬出主子威嚴堵了老爹的嘴,還是該替老爹被主子欺負一事表達些許哀傷。

    梅盛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打從賣身梅莊,他便立下誓言,這輩子,生是梅莊人,死是梅莊鬼,這是身為僕人的他最堅決的認知,天地良心,他從來沒奢想過有朝一日,他梅盛會榮登主子的丈人這種折福折壽的尊貴地位……他承擔不起,真的!

    梅舒心明白梅盛還是不甘不願,甚至極可能在轉身踏出側廳後繼續對他三哥動之以情、拒之以理,看來,他出的招還不夠狠。

    梅舒心朝梅盛勾勾指,後者出於本能地靠近他。

    「你說說,為人忠僕者,在面臨蜚短流長之際——一是主子無恥,逼人為妻;一是僕人貪榮,賣女為岳丈——該選擇哪一項?是損主子名聲呢?還是壞你名聲?」言下之意,是主子重要還是他自個兒重要?

    「這……當然是……」嗚嗚。

    梅舒心很滿意很滿意地拍拍梅盛的肩,再給梅三一個「搞定」的眼神,梅盛不用給答案,在場的人都一清二楚,梅盛替自己挖了個坑,而梅舒心只是補上一腳將他踢下去,那個坑,名為「忠僕」呀……

    「對付這種人,就得端出主子的身份壓死他。」梅舒心抿著笑,湊到梅三耳邊輕快說道。

    「小四,謝謝你。」梅三誠心回道。

    「兄弟之間說什麼謝?我可不愛聽。」梅舒心給他一個好甜好甜的稚笑,身為么弟最大的本領就是專門用笑容來蠱惑哥哥們。

    「好了,你有客上門,我不擾你了-姍,走吧。」梅三淡瞥向拎著糖關刀站在一旁看戲的程咬金,儒雅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羞窘,畢竟讓外人瞧見這場逼婚鬧劇總是不妥。

    「嗯。爹,走羅。」梅-姍順手攙起伏在地上不斷低吟著「當然是……當然是……」卻沒個下文的梅盛,退出了側廳。

    梅舒心五指草率地爬梳過披散長髮,目光終於落在程咬金身上。

    笑容綻開,這回無關猙獰與心機。

    「咬金,怎麼有空來看我?」梅舒心邁開大步走向她。

    「不是看,是砍。」沒瞧見她手上的糖關刀嗎?!

    「今年我睡晚了,不然往年這時候咱們已經手挽著手,一塊賞梅觀雪,好不快意。」

    很明顯地,梅舒心對她手上的關刀視若無睹。

    「誰跟你手挽著手引我們距離少說有三大步!」

    拍開梅舒心圈抱而來的熱絡雙手,程咬金沒空閒陪他磕牙敘舊,雖然方纔的火氣被梅三的婚姻鬧劇給打斷,但她可沒忘記此趟殺上梅莊的目的。

    「今天我也不是來同你談天說地,你膽敢輕薄我家銖兒,說什麼也饒不得你!」

    糖關刀揮來虎虎生風,真有幾分架式。

    「輕薄?我?」

    「不是輕薄你!是你去輕薄她!」沒聽清楚梅舒心句子裡的停頓,她還以為是他誤解了她的語意。

    「我輕薄她?」梅舒心瞇起眸,瞥了瞥躲在程咬金身後的程銖,食指在下顎搓搓弄弄。

    沒這個印象呀,聽說男人睡死了可沒有半分威脅性,想使壞也沒能力吧,所以他不太可能在睡夢中胡亂毀了姑娘家清白。再說,他也沒有什麼發洩過後的疲累或歡暢感覺……眼睛瞄回程咬金因怒氣而紅艷的容顏。

    「咬金,你若說我輕薄你,我還相信。」結論。

    杏眸怒瞪,「你以為這樣說我會高興嗎?!」

    「你不用太高興啦,稍微滿足一下就好。」梅舒心還真以為程咬金在詢問他的意見。

    程咬金向來以男裝打扮在糖商間周旋,一方面談起生意來不會因女孩子身份而綁手綁腳,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含玉和吞銀偶爾的串場,才不至於露餡——不過在梅舒心面前,她是女娃娃的事實早已不是秘密。

    全怪好些年前他的一盤醉仙釀梅酸,三顆下肚就讓她醉得不省人事,一覺醒來,不僅瞧見自己被剝得只剩胸前一小塊破布似的兜衣,躺在陌生的廂房內,更嚇壞她的是梅舒心同樣衣衫不整——據他說,她吐了他一身,弄髒了彼此,他只好委屈的替她寬衣,前提是,他不知道她是姑娘家,也是在脫盡了她的外褂才驚覺自己逾越。

    騙人!那麼他那時笑得那麼淫做什麼?!程咬金壓根不信他的說辭!

    雖然他萬般保證她的清白無損,卻也因為這事,讓她有了把柄在他手上,飲恨呀!

    「無恥之徒——」

    「咬金,你該對我多些信任,想想,當年你衣衫不整地送進我懷裡,我都能讓你全身而退,你怎麼會以為我會對銖兒出手?雖說銖兒模樣俏麗,但在我眼中絕對不及那時的你嬌媚半分,這樣,你還不信我嗎?」他壓低聲音,似哄似騙。

    這幾年來,這種聲調程咬金不知聽過幾千幾百回——因為他每次搬出舊事堵她的嘴時就是這副嘴臉、這副口氣!

    「你以為對一個被男人瞧光了身子卻還不能讓那男人失控的女人,這話是讚美嗎?!」她咬牙,惱怒又羞赧的紅彩總是在他翻舊帳時浮現臉龐。

    梅舒心笑道:「這句話若是出自那時的你,我保證,你現在已經是我梅莊的人。」他想,那時的他會直接撲上去,對她做出禽獸不如的惡行。

    「你想都別想!」程咬金大喝一聲,糖關刀直直朝他腦門劈去!「無恥!無恥!無恥!」揮揮揮、砍砍砍。

    「你到底是在罵以前的我無恥,還是現在的我無恥?」

    「我連你未來一塊罵進去!」先是招惹她,後又招惹銖兒,誰曉得他將來會不會再招別只蜂、引另只蝶?!「今天,我非得要替銖兒討個公道回來!」

    「主、主子,您別這樣……銖兒不要公道了,您別砍了!」程銖才喚完一句,立刻被程咬金往旁一推,又摔進梅嚴臂膀間。

    「你別插手,這傢伙無恥地吮了你的胭脂,我就砍了他的嘴做補償!」程咬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像察覺良人出軌而磨刀霍霍的妒婦。

    「只替她討公道,不替自己討呀?」梅舒心習過一陣子的武藝,面對程咬金的橫砍直劈顯得輕鬆自若。「我覺得你比她更有資格向我討公道。」畢竟她被他輕薄過的部分應該比較多吧。

    「那就一塊討!」殺殺殺殺!別跟他客氣!

    幾名護主心切的梅莊護師紛紛衝上前,卻在梅舒心的目光暗示下停止妄動。

    他的眼神在說著:他正在享受一場打情罵俏的娛樂。

    程咬金幾回攻擊,將梅舒心逼到了扶手椅上,他才坐定,糖關刀隨後而至,正抵在他鼻尖。

    「看你還往哪跑!」哼哼。

    梅舒心只是意味深遠地笑,似乎對她的洋洋得意感到有趣,突然他伸出舌,朝糖關刀一舔——

    「好甜。你知道我不愛吃糖,還送這麼一大把畫糖關刀給我,我消受不起,只能辜負你的好意。」兩隻長指微微推開糖刀,因嘗甜而輕蹙的眉峰仍讀得出梅舒心的好心情。

    「再要嘴皮子無妨,等會兒你還笑得出來我就隨便你!」程咬金氣他那副天塌下來也壓不死人的態度,更激起她劈人的決心。

    「隨便我怎樣都行?」梅舒心被挑起了興致。

    「對!」

    「傻娃兒。」梅舒心再度接過逼向前的糖關刀,壓根不將它視為凶器。「你可別以為我只會討些小甜頭,或是叫你在梅莊為僕三、四個月,抑或磕三個響頭,喊著親親哥哥來聽聽就了事。我會直接叫你到我床榻上躺平,容我……上下其手、為所欲為呵。」最後那個「呵」可是扎扎實實吹拂了一口熱氣到她耳裡,引起程咬金一陣透骨麻顫。

    對,她所認識的梅舒心一定會這樣做!

    別看他一臉天真無邪外加溫文儒雅,實際上這男人一肚子壞水,總是在談笑之間將不順眼的傢伙給攆除掉——重點是明明是他出的壞主意,卻還能讓被他除掉的傢伙對他磕頭謝恩,感念他猶如氾濫江海似的恩澤,嘖!那些人是全瞎了狗眼嗎?!難道不知道梅舒心不過是一顆包著糖衣的毒藥,前頭嘗嘗還覺得甜嘴甜心,到後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敢打賭,這男人的心腸剖開來一定是黑的!

    不然怎麼每逢冬月,城裡與梅莊對立的商行就戰戰兢兢,大夥都擔心極可能熬不過寒冬就被梅舒心給搞垮了!虧他模樣生得極好,可是要找他的優點還真是難上加難,像她,認識他數年,卻仍覺得他差勁。

    「別發愣。」長指彈上她的額心,微疼輕輕泛開來,震回了程咬金的心不在焉。真不乖,在面對他時還神遊太虛,被她忽視的感覺很差哩。「快些,我還在等著你下一步動作,好早點達成『隨便我』的種種處置。」呵,真教人迫不及待呀。

    「你……你怎麼會無恥到這種地步?!」程咬金畢竟是小姑娘,臉皮的厚度難及梅舒心半分,漲紅的臉蛋因他惡意的哄誘而更加赤艷。

    她真想一刀砍死他,可萬一砍不死反而落在他手上,他會如何整治她?這男人不知道什麼叫君子、什麼叫禮節,從小到大一定沒人教過他,所以她的下場應該會很——不不不,光用想的就教她怯懦不已,如果砍得死他,她就不用吞了這麼多年的窩囊氣……

    「咬金,快呀。」快些讓他擁有蹂躪她的資格吧。梅舒心鼓勵著她。

    「我……」他的聲音真像催魂鈴,好似在催促著她往死路裡鑽。他明擺著知道她對於勝負沒有半點信心,卻硬踩著她這點痛處,欺負人欺負到底。

    「來嘛。」梅舒心使出甜嗓,巴不得她快快一刀砍過來,然後他好如她所願地「隨便他」。

    「無恥!」關刀投擲過來,沒能劈到惡人,反而使得她唯一的凶器落入梅舒心手中。

    「哈、哈、哈,咬金,我還笑得出來噢,現在……是不是可以隨便我了?」三聲假笑是為了提醒她那句狠話,嘖嘖,他現在該怎麼辦呢?先將她摟在懷裡狠吻一番,還是直接拖她進房去吞了她?嗯……後者聽起來比較動人,反正吻這檔事,拖進房裡也是可以一塊做,憑他的技術,不會有太實質的困難。

    「你現在在想什麼?!」程咬金掄著拳頭問,光從他此刻唇角、眉間的笑意就知道他腦裡充塞的思想絕對構不著正派,淫蕩!

    「想怎麼樣來『隨便我』,目前我屬意後者,不過我覺得你會反對,畢竟對個青嫩小姑娘,後者就怕你承受不了,憐香惜玉的道理我懂,我可不想將你弄得太疼,日後埋怨我技巧差;但如果我選前者,又覺得自己吃了虧,便宜了你,這和我梅莊向來的『奸』字訣有所悖逆,也對不起我大哥這些年來的教導。」他還跟她討論起來。

    不用花腦筋去想也知道,梅舒心嘴裡的前者後者全是污穢無恥小人的念頭,她也沒興趣多加探問,可是在梅舒心極度露骨的眼神下,還是忍不住頰邊飄落兩朵彤彩羞雲。

    「你……」

    「無恥。」他替她接下去說,每回將她逗到無話可說時,她只會罵這句,好幾年來也不見長進,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虧他還老愛找她練嘴皮子,結果他越練越成精,她反倒越練越退步。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程咬金防備的眼瞧見梅舒心開口咬下糖關刀一小角,心裡還在納悶著他從不嗜甜,為什麼要咬塊糖來啃?「你吃糖做什麼?我記得你痛恨這類甜食……」

    「這是要給你吃的。」那塊糖仍銜在他嘴裡,可是卻緩緩朝她唇畔遞上,很明顯的,他要她動嘴來接。「咬金,我餵你……」

    「這是『隨便你』的要求嗎?」只吃塊糖這麼簡單?還是——要逼她吞下整把糖關刀?!那可是好幾鍋蔗汁精華凝畫而成的耶!

    不是她要以小人之心來看扁他,而是梅舒心絕對不是君子,所以他有十成十的劣性會選擇……啊!他方才不是問什麼「前者後者」嗎?他還一直說想選擇後者,什麼憐香惜玉、什麼弄疼了她,要將關刀塞進她的嘴裡的確會弄疼了她,這小人!

    「我怎麼會如此輕易放過你?」以為吃塊糖就算?他的度量沒這麼大、心胸沒這麼寬。

    程咬金大退一步,「等等!關於你方才什麼前者、後者,不能光由你來選,我絕對不要後者。」她才不想被迫吞下自己的畫糖作品。

    「喔?你不要後者?」好可惜。

    她猛點頭。

    「但我說了,選前者,我吃虧。」梅舒心取下唇間銜咬的澄黃糖塊把玩,他排斥甜糖,但又不得不讚美程府的糖香。

    「偶爾換我佔便宜又怎麼樣?」每次都是她慘敗,讓她一回何妨?

    他低笑。「也對,偶爾讓讓你也好,否則老像我在欺負你似的。前者就前者吧,喏,吃糖。」伸長了臂膀,像極了釣魚的竹竿,上頭正勾著糖塊魚餌,等著她這條肥軟鮮美的魚兒上勾。

    程咬金鬆了一口氣。原來他還是有一點點君子風度,知道強逼姑娘家吞下糖關刀是太過分的舉動,而且這回他允了她的要求時可沒有為難她半分,她本來還擔心他會硬要她履行「後者」,或許是她將他想得太壞,才會每次都先入為主地認定他是壞傢伙,完全沒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說來她也太專制了些,說不定梅舒心還有更多她沒發現的優點,得細心地品賞發現——

    柔荑準備接過他拈在指尖的糖塊,為自己原先在心底臭罵他的想法感到有片刻的懺悔,意思意思地回給他一個歉笑,那抹羞慚,讓梅舒心看瞇了眸。

    他一直知道她是個極漂亮的姑娘,眉眼間有著尋常女孩所沒有的豪爽,那是這些年來她巧扮男子行商所養出來的氣質,加上原本程家人遺傳的容貌,總是讓她在人群中光彩耀眼。

    不可否認,他欣賞她的嬌俏美麗,那是男人對女人最直接也最獸性的觀感,在這一點上面,程咬金無可挑剔,只是她衝動、易怒、蠻幹,在他面前像個小潑婦,即使長相多俊,性格上的缺點還是很容易會讓男人厭煩,這也就是為什麼總有男人找藉口三妻四妾,畢竟男人愛著一個女人的美貌,卻又渴望從別的女人身上尋到溫柔、嬌媚……男人貪心的理由,總有辦法自圓其說。

    不過……認識她許久,「厭煩」這兩字從不曾在他心裡生根,對於她的模樣、她的衝動,他每年每年的領受,看著她由花苞綻放成為花朵,看著她的性子被他越激越烈,他就覺得心情恁好,而且……一思及未來還能這般瞧著她的成長,他竟……好高興。

    這朵花般的小姑娘,終有一天,會美麗到令人為之傾倒。

    他,拭目以待。

    程咬金接過糖,才放入嘴裡不過一眨眼,就連人帶糖被揪到他懷裡,他的笑唇覆了上來,強硬分享她唇間的甜蜜。

    她所認定的「前者」與他所認定的「前者」,天差地別。

    眾目睽睽下,梅四當家擒抱著程府主子,在側廳上演火辣辣的唇舌交纏,一旁的梅莊家僕和程銖都看得好羞,幾個人用手摀住雙眼,只是指縫間好奇的大眼睛可連眨也不曾眨。

    直到糖化了,程咬金被梅舒心吮疼了下唇才稍稍回神,他的長睫輕別過她的眉心,她喘吁吁的氣息急促地噴吐在他鬢間,挑動每一綹的髮絲。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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