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光陰,讓這城鎮產生些微的小變化,增了些新店舖,招徠生意的幌子也添許多,但大抵上還是步——離開時的景象,畢竟三年稱不上是太長的日子。
當年她毅然決然走得倉卒,隨著答應助她的勇伯沿著絲路展開尋貨旅途,兩人兩馬,兩袋簡單行李,踏上奔波之路。
塞外寶地、松漠古都、南北咽喉、嶺南春色,每走過一處,她便累積著失敗或成功的點滴經驗,其中有她用四千兩買進一顆破石子的慘痛教訓,也有她轉手交易古玩,須臾之間賺進一萬兩的喜悅成就。
酸甜苦辣在生活中體會、玩味,曾經苦得令她喪失鬥志,酸得令她暗夜垂淚,她也是個嬌滴滴的閨淑姑娘,騎馬的痛、風沙刮頰的疼,連勇伯都於心不忍地勸她量力而為。
很多事都是說比做容易,信誓旦旦要撐起琅-閣的她,面臨了商場上真正的廝殺,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天真無知。她逐漸認清自己的能力,也因為認清了能力,所以更加努力,每遇一個關卡便尋求突破,現在她辨識古玩真假的本領連勇伯這等老手都自歎不如,直說長江後浪推前浪。
每個月她都會托人送安家費回步家,剛開始急於尋貨的她將身上銀兩幾乎全數花盡,買了一堆真假混雜的古玩墨跡,但她不曾少寄一文錢回去,大不了自己餓個幾頓,再不多抓幾條野蛇烤來吃,省吃儉用也不讓老爹替她操半分心。
三年的洗練,她變得獨立,也變得離「——」兩字更加遙遠。
苦笑一聲,倒也不覺得難過,因為她自己早就料測到一切,這也是她心甘情願替步家、替自己所做的事。
最近半年的尋貨旅途,她也沒放棄時時刻刻都是賺錢的好機會,易貨轉手讓她賺了一筆不小的進帳,所以她才決定暫且回到步家--一方面是勇伯在途中閃著了腰,得好生養病兩、三個月;另一方面則是她打算安排琅-閣重新開張,讓成天喊無聊的老爹重操舊業--不過他是掛名,實際當家管事的人還是她步。
偷得半日清閒的步——挽著大竹籃,在熟悉又陌生的市集上閒晃著,經過幾處販售古玩贗品的攤子才會放慢腳步,甚至是彎下身子把玩那粗糙的質感,順便聽聽商人那套天花亂墜的說辭。
拾起一隻染了假色的血玉手環,其價不過五文,竟叫價到五十兩,倘若不識貨之人的的確確會被敲上一筆。
「姑娘,你喜歡的話,我算你便宜些?」商人朝她道。
步——搖頭,道了聲謝,離開攤子。
瞥見不遠處一間粗麻布搭起的涼茶鋪,她眼露笑意,似乎沿途走來就是在尋找這鏑子。
涼茶鋪裡正在舀涼茶的年輕美婦熱絡地招呼著客人,即使在涼爽的春季也讓她忙出一身薄汗,一旁的年輕老闆拎了條白巾為她拭汗,平凡百姓的小小幸福在隨處可見的地方,垂手可得。
「翠喜。」步——踏進鋪子,喚了美婦一聲。
美婦一見著她,臉上笑靨加大,「小姐!你幾時回來的?!」
「前兩天--欸,你走慢些!」步——差點被翠喜頂著七個月身孕蹦蹦跳跳的模樣給嚇死,忙叫翠喜靜下來,她這個客倌反倒扶著老闆娘坐下。「我聽爹說,你和阿志離開步家後便到黃府去幫傭,這回他又說你們小夫妻倆開了家茶鋪,所以我才厚顏來討你一碗涼茶喝哩,這碗茶請是不請?」
翠喜比步——小兩歲,一直是步家最靈巧勤快的小丫鬟,自從步家沒落,步——便給了翠喜一筆銀兩,讓她另尋好主子。
「當然、當然,阿志,快給小姐舀碗涼茶來。」翠喜才回身交代丈夫,阿志卻已先送來兩碗。
「小姐,好久不見了。」樸拙老實的阿志露出-腆笑容。
「是呀,好久不見了,來,這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瓜,很甜哩,給你們夫妻倆嘗嘗。」步殲殲從竹籃裡捧出一顆翠玉圓瓜,籃裡還有三顆甜瓜,準備用在下一場故友聚會--與大債主之約。
「謝謝小姐。」
「小姐,你看,你都曬成小黑炭了,再黑下去連水粉胭脂都掩蓋不了。」翠喜揪起步——的柔荑,她這個成天在街市賣涼茶的人都比小姐來得白嫩咧。
「在外地討生活可不比在家裡嬌生慣養,出了門不打傘也不遮掩,難免教陽光給曬黑嘛。」真要說像黑炭還有段距離,她的膚色只不過像極了結穗的稻穀。
「你這回又只打算待三、四天嗎?」翠喜對步——一個姑娘家卻得負擔家計感到不忍心,步家最小的小姐也早在半年前出閣,相形之下,步——犧牲恁大。
「不,這回待久點,我打算等琅-閣穩定些就培養新的尋貨好手,將出遠門的事交給他們去做,我爹都埋怨著我沒時間陪他,我想順了他老人家的意,待在他身邊。」麥色的肌膚映襯下,讓步懺殲一口白牙更顯潔淨燦爛,呷了口涼茶,喉間注入一股舒暢涼意,讓她滿足地吁歎。
「小姐,你何不招贅個姑爺進步家幫你忙,你就用不著這麼辛苦了。」
步殲殲一笑,這個主意她爹不只一回同她提起。
「怕只怕招來的姑爺幫不上我的忙,反倒讓我替他背扛著更大的家計。」尋常男人根本拉不下尊嚴入贅,對他們而言,這就如同賣身予步家一般,地位低人一等。若非家境貧困至極,抑或愛她至慘,否則哪個男人願意承受世俗目光的鄙夷?
她相信前者的男人有,後者的男人難求呵……
她可不想多養一個良人。
「若是這樣,我倒寧願多聘些人手來幫我的忙豈不更實際?」步——給了翠喜一個甜笑,不想再多談自己,她改問向翠喜:「涼茶鋪生意好嗎?」
「還過得去,要餬口是不成問題,阿志說等多掙點錢,要買間店舖,到時夏季賣涼茶,冬季賣熱粥,然後店舖越開越多,再請夥計一同來顧店,這樣我就可以在家相夫教子了。」翠喜臉上漾著幸福。
聽著翠喜的心願,步——也挺替她高興。
「阿志還說,最近他攬了一筆銀兩,準備帶我上梅莊去賞牡丹噢。」進梅莊賞牡丹是翠喜一直以來的心願,如今即將達成。
步——正準備嚥下的涼茶教這番話給梗在喉頭,差點失禮地噴了出來。
三年來一直以為自己忘卻了關於他的一切,孰知光聽到梅莊二字仍舊讓她心頭震盪不休,甚至一股酸澀竄上鼻頭。
「做什麼將銀兩花在梅莊呀?!浪費錢,攬二十兩是件多困難的事,你得賣多少碗涼茶才能攬到,一個大人收二十兩,你們夫妻倆就要四十兩了,不值得!絕對不值得!」步——一順過氣就反對地嚷嚷,顧不得輕聲細語,引來不少鋪裡客人的抬眸注視。
「可是……梅莊的牡丹很漂亮耶,每個進去賞過花的人都豎起拇指,直說值得……」翠喜沒料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竟換來步——的激烈反應,愣頭愣腦地為梅莊辯護,她當然不懂步——與梅莊的恩怨,還以為步——是認為賞花的費用太高而反對。
「值得?!牡丹不全是一個模樣嗎?況且二十兩是光『看』的費用,要是不小心碰壞了哪幾株老祖宗,恐怕梅莊人全團團圍上來將你們剝干吸淨,要你們賣身為奴抵債!梅莊是個奸商土匪窩,一隻隻小肥羊進去,哪只不是被剎光了毛出來?!翠喜,聽我的勸,不要拿自己的辛苦錢去養肥那窩奸商!」步——越吠越帶勁,到後來根本是說給全街的路人聽。
「姑娘,梅大莊主這些年又養出新的牡丹品種,我上回瞧過,簡直是花中之冠,美不勝收,此生不見上一回,那可真白來世間一遭。」路人中有人持反向意見。
「那麼你可以瞑目了。」反正死而無憾嘛。
「我也瞧過那牡丹,真的很美,上回郝有前郝員外第七小妾同他鬧脾氣,他上梅莊花了七千八百兩買下一株牡丹,第七小妾當場破涕為笑哩。」鋪裡也有男客為梅舒城新培的牡丹添上神奇的傅言。
「七千八百兩,三年不見,黑的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步——撇撇嘴角,滿臉不屑地嘟嘍。
「小姐,這是真的,拜郝員外的宣傳,慕名上梅莊的人爆增,大伙都想見見如此神效的花呢,那牡丹取名叫『歉意』,合掌大小的花朵像低垂著腦袋的男人,風吹過還仿-聽到它在說道歉呢,好有趣噢。」翠喜也加入讚揚的行列,眉飛色舞。
「歉意?」步——停頓了好久,對這個一點也不像正常牡丹該有的名字感到困惑,隨即又暗嘲自己的多心,逕自下了結論:「這種牡丹名取得真好,他一定對於坑你們這麼多血汗錢感到抱歉,說不定明年他又種出新的牡丹,叫『貪財』啦、『謝謝』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哼!」
無論路人甲乙,或是客倌丙丁說些什麼,步——都有本事反駁。眾人也不自討無趣,一哄而散。
誰教她心底還根深柢固著三年前的老鼠冤,故意對梅莊的一切不聞不問、不理不聽,想來……梅舒城竟也是這樣待她。
挫敗。
藉著忙碌來遺忘的挫敗,在此時全數湧現,將三年來的失落一次補齊。
「小姐,說到梅大莊主,你長年在外一定不知道城裡破天荒的大事--這三年來,他被退親了十次。」翠喜又掏出熱呼呼的話題與步——分享,雖然在城裡早已過了熱頭,大伙三年前就討論得如火如茶,現下卻失了興致,只剩三姑六婆在茶餘飯後重新銅出來說說,再不,就是等到梅舒城第十一回被退親再來重新磕牙。
「嗄?!」步——紮實地嚇了一跳。
那個城裡人人都想將閨女推到他懷裡的梅舒城?
那個下半輩子就算好吃懶做也擁有花用不盡家產的梅舒城?
那個總是婉拒每門親事的大奸商梅舒城?
他被退親了?!
「翠喜,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沒聽清楚。」她比畫個「一」,請求翠喜再說一次。
「我說,梅大莊主梅舒城被人退親了十次,而且是同一位姑娘哩。」翠喜神秘地朝她眨眨眼。
「梅舒城?你確定是……梅舒城?」
「是呀,大莊主誰不認識。」
兩道響雷劈得步——頭昏腦脹--
一道是痛罵那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女人,將金山銀礦似的梅舒城往門外推,可知她的幸運是多少姑娘趨之若騖,盼能雀屏中選也盼不來的呀!
一道是不敢相信悔舒城已有心儀的姑娘,他竟甘願為了她,鍥而不捨地承受教人再三退親的笑柄!
那姑娘,真教人又羨又護……羨慕她挽住了梅舒城的心,卻也妒嫉自己不能是她。
三年要愛上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吧,她不在的這段期間,出現了怎樣的女孩子?是溫柔嫻淑?活潑可愛?傾國傾城?
怎樣的女孩贏得了他的眷戀?而她又為何不嫁他?
「是誰……這麼不知好歹?」困難地,她終究是問出口了。
翠喜被步——如喪考妣的表情給問傻了,奸半晌沒個反應。
纖掌朝桌上一招呼,「到底是哪個不知足的笨女人?!一個這麼好的男人送上門她還不要,拿什麼喬呀?!」步——忘卻自己方才對梅莊多所數落,現在竟與梅莊同仇敵愾,「她是皇親國戚還是鑲金嵌銀的萬年古董?!退人家十次親、傷人家十次心,藉以抬高身價嗎?還是她另有愛人,非君不嫁?若是心有所屬,為什麼不向梅舒城說清楚講明白?!梅舒城人雖奸但也不是那種拆散有情鴛鴦的惡徒,更不會奪人所愛,她-什麼-呀?!」
步——罵得暢快,吼得淋漓,吠累了還大口灌下一碗涼茶潤喉。
「小姐,你……」
心急的步——將翠喜瞼上的愕然視為不解,揮揮手,「算了,我去問另一個人。」
算算時辰,她也該前往與梅二當家相約的客棧。數天前她一回府便差人送拜帖給梅二當家,約妥今日晌午相見還債。這三年來她陸陸續續照借據給付部分本金及利息給梅二,十萬兩的借款雖還剩下七萬,好歹總是緩步減少,今日再送上一張二萬兩的銀票,一半的債也還得乾淨了。
提起竹籃,步——不否認自己急於探得更多關於這三年來她所沒能接觸到的梅舒城,她也知道從其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幾乎都被加油添醋過,若想完整明白始末,最快的方式是直接求證於當事人--不過她當然不可能揪著梅舒城逼問,只好退而求其次,從梅家人下手。
揮別了涼茶鋪,步——挽裙疾奔,遠遠地,就瞧見客棧二樓雅座的窗欞間伸擱著一隻手臂,那是梅二當家向來的惡習,老愛懸著手臂在空中飛舞。
她進了客棧,直朝二樓跑去,客棧夥計早識得步——,一句「梅爺等了你好一會兒」,意思意思地算招呼了她。
不過年餘沒踏進二樓雅座,裡頭的擺設與她前回相約還債時所見完全不同,多了許多蔽眼的竹簾和帳幔,給了廳裡的座位一個個獨立的空間,卻也變得無法一眼覽盡廳中全景。
但……客棧生意變差了嗎?整個廳裡沒有半個客人。
憑著記憶,步——找到了掛著一隻臂膀的靠窗雅座。
「二當家,您來早了噢,可不是我失約遲到,別想坑我請大債主您吃這頓酒菜。」撥開朱紅垂帳,步——人未現,聲先到,「我帶了外域甜瓜來巴結您呵,一顆甜瓜少撥一顆利錢的算盤珠子,這有三顆瓜--」
還在討價還價的小嘴在瞧見那收回窗外臂膀的男子緩緩回身時,被未出口的字眼給梗塞了喉頭。
梅舒城!
柔荑不留神地鬆了竹籃,三顆甜瓜就這麼硬生生砸上步——的腳背。
「噢!」她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滾,蹲下身摀住腳背,等待痛楚過去。
外域的甜瓜……好硬!
幸好她沒買發刺的怪瓜回來當禮物,雖然怪瓜的模樣挺有趣的,但她嫌那怪瓜味道不好而作罷,否則她的慘狀可不僅如此,嗚,好疼……
陡地,一雙大掌從她腋下偷襲,步——嘴裡還騰不出空閒來嚷嚷疼痛之外的字眼時,身子已讓人提到桌上,包裹著纖足的繡花鞋也在轉瞬間被人脫下,露出被甜瓜給砸傷的紅腫裸足。
「這下正好,看你怎麼跑。」梅舒城大掌裹捧著她的腳揉按,用著好替她惋惜的嗓音輕吐出幸災樂禍的字眼。
「為什麼是你在這?!」
「今日興致正好,包下二樓雅廳來喝酒,這……需要你的同意嗎?」
事實上,是奴僕誤將她派人送來的拜帖擱在帳房桌上,雖然拜帖上清楚寫著他二弟的全名,偏偏另一端落款的姓名是那麼驚心動魄。
他這才知道,小二一直與她有聯繫,甚至借給她一大筆的「跑路費」,讓她一走就是三年。為此,他差人將梅莊的荷池掘個大坑,將梅家小二「種」在裡頭,嘗嘗「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尚情操,想當然耳,梅家小二自是無暇赴她的約。
為人兄長的,在弟弟「忙碌」時替弟弟收收帳也是天經地義呵。
「那麼是我無心破壞梅大當家的好興致,抱歉誤闖了二樓雅廳。」她想跳下桌沿,奈何梅舒城像座山,擋在前頭。
「我是為了你才來的。」
梅舒城的吐實成功制止了她的動作,他像是對她的倔強妥協,一歎,不想再花個三年來尋她。
「是嗎?」她佯裝平靜。
「三年前竊取那株都勝的人在案發後五日被捕,他非梅莊人,只是名盜花賊,選中那株都勝也是巧合。由梅莊出去的牡丹沒有一株是我分辨不出,何況是它,所以……你是清白的。」他陳述道。
「謝謝梅大當家替我洗刷冤屈,——戚激不盡,願來生做牛做馬以報您的大恩大德。」一句謝意說來嘲諷,眼底的淚意不知仍是腳背傳來的疼麻所致,還是因為他一席話……對他而言,她的清白必須用外來的證據證明,而非打從心底信任。「不過證不證明我的清白又何妨,三年來我還不是一樣活得堅強又恰然自得,清者自清。」
「倔強的女孩。」梅舒城只能無奈地看著她,「不要假裝毫不在意,你知道聲譽對商人而言遠比性命更重要,這不光是清者自清就能做到。」他雙手撐在她左右兩側,貼近地貪覷她比記憶中更健康的俏麗模樣,褪去了白皙柔媚的閨淑,她卻換上自信及獨立的華裳。「我知道你氣我不信任你,但獨獨憑我一人的信任,能改變眾人的質疑嗎?除非你想一輩子鎖在深閨,足不出戶,否則勢必要面對現實,權勢和當家威嚴並不能封住下人們的閒言閒語,只有強而有力的證據能讓眾人心服口服。」
「對我來說,只要你信任我就好了。」她根本不在乎蜚短流長。
「我要你活得抬頭挺胸。」
步——一震,仍倔強地道:「我知道自己的清白無辜,信任我的人不會因這種誣陷而懷疑我。」
「我要你活得理直氣壯。」
「我……」
「不要你活得堅強,也不要你活得怡然自得,我要所有人清楚知道,你,步——--是無辜的。」
要求得他的信任多容易,甚至不用向他解釋一字一句,他便會信她,要求得眾人的認可卻非三言兩語就可以扭轉。
「我……」她辭窮,因為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不是一味盲目地保護她、斥責所有嚼舌根的人,而是用最有效的方式替她洗清罪名。
「而你,還沒等到我替你洗刷委屈,竟包袱一卷就跑得不見人影,一走就是三年--」
「等等,是你將我趕出梅莊,不要撇清所有的事!」
「我趕你?!」
「對。」
「我什麼時候趕你了?我只是用很輕柔很輕柔的聲音說--」
「滾出去。」她坐在桌上的視線正好足以與他平視,一字字緩慢地替他補齊三年前的惡劣言詞。
步——怔怔地看著他,更從他眼中看到發愣的自己。
被她罵得痛快又嫉妒得咬牙的女人……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這件事。」這三年之中她回家的時間少,老爹也沒跟她提,每回朝她叨念的都是他養的小黃鷗鳥學唱了啥曲……
「是呀,不知者無罪。」梅舒城給她一個寬宏大量的笑。
「對對對。」第一次她點頭如搗蒜地同意他。
「既然你我都同意,那我之前不小心退你親事的錯也就此勾消,以後吵嘴不許再拿來揭瘡疤挖舊痂,你說公平不?」
以後吵嘴?他是打算老是將她揪上桌來鬥嘴練嘴皮嗎?
「公平。」反正她一他十,怎麼算她都不吃虧。
「那麼,我也不計較你退我十次親的冤。」他的口氣像施恩似的。
「你真是寬大為懷呀!」她緊咬著牙,怕自己失控啃上他奸佞的笑臉。
「那該不該打個賞?」他伏低身子,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壓在她嬌軀上。
步——清楚他雖是禮貌地詢問,實際上卻是不討到賞誓不罷休,「賞你個甜笑,可好?」反正不花銀子,動動嘴皮就好,她挺樂意的。
「你賞我就收。」
步——才不像他一樣斤斤計較,眼一瞇、唇一彎,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笑靨大大方方送上,還順便附加兩聲假笑。
她賞,而他,也收。
她的笑,被他餵入口中,徹底品嚐。
他貼著她的唇低喃:「真懷念你身上的銅臭,真懷念……情豆再開的聲音。」字字哺人她的檀口,想用甜言蜜語餵飽她一般,「雖然每次都是我開得過癮,你倒好,連顆芽都不萌,不過我大人大量,不同你計較這事,所以你可得好好補償我。還有,三年的相思、三年的尋找、三年的耽誤青春、三年的憂心忡忡,這一條一條都得好好--算、清、楚。」
「我是因為有家累……」他的舌尖磨蹭得她雙唇發癢。
「我可以助你。」
「我不需要,我要證明,我和你一樣有本事……將、將自家生意給做得有聲有色……」她不滿地銜住在她唇間徘徊的調皮舌頭,邊輕喘邊說。
「我知道你做得到。」
「還有……」她雙手捧著他的腦袋,讓自己順利地吻住他,「我沒有情豆可開了……」
梅舒城只能咕噥地發出含糊疑問聲。
「早在好久好久之前……情豆全長成了一片花海,在這裡。」她指著自己的心窩。
在十多年前,他的名字進佔她心房同時,她就為他埋下了情豆,從不扼止它的成長萌芽。
那一畝花海,沒有四季、沒有節氣,為他--
只綻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