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麼強調這句話,那就代表這句是反話,願吾皇短命短命短短命。
好個不孝子,連對自己的親爹都這樣說,太絕情了。
花盼春窩在天牢裡,想的不是自身安危,只想著李祥鳳拂袖而去前的冷峻容顏,以及李祥鳳走後的瞬間,李成龍癱坐在地的沮喪樣。
不難想像李成龍的恐懼,因為李祥鳳那一雙眼,猙獰得很,他是真的氣極了。
氣極的李祥鳳……
真是不好的預感……
以她對李祥鳳的認識,他絕不會只撂狠話就跟李成龍算了的,李祥鳳一定會——她實在不想將自己想得太偉大,但李祥鳳一定會……
「官差大哥、官差大哥!」花盼春趴在牢欄前,揮手疾呼。「你最好趕快跟皇上說,將我打包送回七王爺府裡去,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四月天
「那可是你親爹吶。」懶散的人還伏在躺椅裡,被成堆的軟枕圍繞,散著的長髮不羈地隨性敞布。
「親爹也一樣。」
呵呵。「好狠。不過我幫你有好處嗎?」
「好處沒有,樂趣夠不夠?」
「我得先聽聽是什麼樂趣,再來決定與不與你一塊玩。」
「十七叔,你一定會有興趣,一定。」
「哦?」
低低的嗤笑,輕緩說完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耳語,甫說畢,鼓掌聲由小至大、由緩至急,非常亢奮的嗓難掩喜悅。
「好!好!祥鳳,請一定要讓我湊上一腳!」只要有得玩,降貴紆尊求他也行。
「那是當然。」冷笑的唇輕揚著圓弧。
幾句談笑,決定了翻天覆地的陰謀政變。
七皇子李祥鳳與十七皇叔李求凰,聯手將李成龍自龍座扯下,那僅僅是兩日之後所會發生的未來。
四月天
在天牢裡的花盼春自然對於外頭亂成一團的情況渾然未覺,而她對獄卒官差的提議也完全不獲得接受,於是她只能學著所有的罪犯,吃飽睡,睡飽吃。她既沒被押去拷打也沒人來審間關於二十五皇子的任何事情,李祥鳳那邊更是毫無動靜,她卻沒有因此感到放心,因為滿天的烏雲尚未消散。
「叩見七王爺!」
好響亮的請安聲,在地牢裡迴響了好久好久好久,讓本來趴在草堆裡正迷迷糊糊要睡的花盼春驚醒過來。
她拖著薄被爬過來,小手又採出牢外舞動。
「這裡!我在這裡!」
腳步聲果然立即往她這方向走來,當李祥鳳的身影一落入眼簾,她急忙揪住他的華裳衣擺,連珠炮地道:「你沒做什麼衝動事吧?!你要冷靜一點,我不奢望你當孝子,但至少還得替你爹留個顏面,你聽到了沒有?!你絕對不准為這件事和你爹翻臉,不准!」
「將牢門打開。」李祥鳳淡瞥獄卒,後者馬上掏鑰匙開銷,恭請七王爺入四牢。
「李祥鳳,你有沒有聽……」她還在擔心李祥鳳做啥壞事,嘴還沒來得及停,身子被扯進厚實胸膛,緊緊攫擁著不放,彷彿一個走失的孩子,被操心失措的爹娘找著時,爹娘給予最激動的擁抱——她就是那個失而復得的孩子,而李祥鳳是那個尋回寶貝的爹娘。
他的雙臂就環鎖在她的腰際,強而有力的手勁像是要將她揉入他的身體裡,再也不放開她。
這個男人在擔心她,真的很擔心,而且他捨不得她被囚禁在這裡,囚禁在他無法看見的地方,害怕她受苦、害怕她挨刑。
不過才兩天,他就表現得如此激烈,要是再多幾日,她渾身的骨頭就要被他抱斷了。
花盼春嚥回嘴裡的話,反手也將他抱得緊緊,給他無聲的安撫。
「你很想我嗎?」花盼春撫摸著他的長髮,雖然句子是疑問的,但口吻像在陳述一件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對!我該死的很想你!我很想你——」他完全不否認。只是兩天,他卻覺得像是兩輩子。就只是因為沒能看見她,他無法被任何人安撫,他情緒惡劣得連他都想逃避自己。但現在,就只是被她抱著,他平靜下來,不再焦躁、不再暴怒,他幾乎想在這個溫柔的懷抱裡輕輕合上兩日未寢的眼……
「我想,我也是。」他的誠實,值得她的坦白。
「……你說什麼?」
他震驚的模樣差點讓花盼春噗哧大笑。
「我也很想你。」邊想邊擔心他在外頭會撲殺無辜老百姓。
「……肉體嗎?」
這回她真的笑了。「也有啦。」隨即馬上收起笑聲,嚴詞吼道:「我絕對不跟你在天牢裡做那種事,想都不要想!」
「我們回去做。」他抱起她,灰藍色的眸子裡有著深黯的慾望。
「你最好是這麼猴急!」
「七王爺,沒皇上旨意,您不能任意帶走天牢的人犯——」獄卒抖歸抖,仍沒忘卻他的使命,雙臂一攤擋在李祥鳳面前。
「皇上?」李祥鳳聽聞這兩字,眉峰動了動,隨即淺笑出聲,俊挺的臉龐冷似冰。「我就是皇上,還需要任何人的旨意?」
「你?!」花盼春叫得比獄卒還要更大聲,十指紋緊他的衣襟。「你做了什麼事?!」
「篡、位。」他像在說笑,可眼神認真。
花盼春竟然沒有倒抽涼氣,或許她打從心裡就知道了答案,只是真的從他口中證實,讓她倍感無力——尤其當她成為害人亡國的禍水紅顏時,才明白壓在肩上的擔子有多沉重。
「你沒有殺了你親爹吧?」千萬別連最後一丁點的天良都喪盡了……
「沒有。老實說,我還挺喜歡我這個親爹的。」只是有時蠢到讓人忍不住想教訓教訓他,讓他吃點苦頭。
「我完全看不出來你喜歡他……」連喜歡他都可以這樣對待他,要是不喜歡還得了?!「一定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嗎?」
「它最快。」
是啦,還有什麼方式是比自己成為皇帝來救人更快的?
「你會被後世寫得很難聽,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逆不道、罔顧倫常、枉為人子。」
「我不在乎。」
「我也會被後世寫成美色惑人的絕代妖姬……」什麼亡國禍水、傾城蕩婦的。
「你離絕代妖姬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他實話實說。花盼春絕不是美到讓人驚艷的姑娘,她沒有那種騷媚味;也不是溫柔可人的嬌嬌女,她沒有那種風一吹就散的柔弱味。她就是她,讓人想傾身依偎的心安。她有著雖纖細,但堅強的肩膀。
「那你就不要每次看到我就一副很想上的饞鬼樣!」她動手去推他的下巴,將他快印上她臉頰的嘴給推得遠遠的。
「我就是喜歡你,不用妖艷,也不用清純,更不用美若天仙,就是這模樣讓我非常喜歡。」
「……」很差勁的甜言蜜語,他一點也沒長進,至少也該吹捧吹捧她的眉彎彎的很可愛啦眼睛亮亮的很迷人啦嘴唇嘟嘟的很甜美啦下巴短短的很俏皮嘛
但是她讓他吻她,沒再動手推他,任憑他吸吮她的唇瓣,也任憑他撬開她的牙關,肆無忌憚地登堂入室,糾纏著她的軟舌。
在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正視,她心動的,不再僅止於他的肉體。
所以她才會被他吻得胸口噗通噗通地慌亂跳著。
所以她才會縱容他的予取予求。
所以她才會因為他,嘗到了什麼叫為人心痛的滋味。
所以她落淚、所以她擔憂、所以她想著他、所以她念著他。
所以,她愛著他。
或許不濃烈,或許是那麼淡淡的,她知道,她愛著他了。
這是個恐怖的覺醒,在他已成為帝王的此時此刻,更加可怕。
他是個適合爭權耍計的男人,他的生命有泰半都是這樣度過,但她不是,她平平凡凡,不曾奢望一步登夭,更不想高高在上,她如果放任自己沉淪下去,成為他的后妃,有朝一日,她會為了與第二個妃子、第三個妃子、第四第五第六……爭奪他的寵愛,然後,她會變成文貴妃或是寧貴妃……更或者,變成他的娘親,成為殺人或被殺的角色。
嫉妒使得她手狠心辣,說不定她會毒辣得連她自己也嫌惡。當殺人對她而言已如同吃飯喝水般平常,她的人性扭曲得再也沒有回頭路。
受寵使得她招人妒恨,興許她或她的孩子會死無全屍,像抱在她懷裡的二十五皇子那般,渾身像被人用蠻力扭折扳斷,鮮血淋漓……
她幾乎又要乾嘔起來。
察覺到她的反常,他離開她的唇,輕輕觸碰她被吻了許久卻愈發冰冷的唇瓣。「你怎麼了?」
「……」她沒怎麼了,只是可以預見的未來在那裡等著她。「你已經是皇上了呀……」她低低在說,說給自己聽,然後歎息。
她沒說齊的話是——你已經是皇上了呀……那麼,就算我愛上你,我也不會與你在一起……
是人都會怕死,她也不例外。然而她更害怕的是,她若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死狀如此淒慘,她會恨他,恨他的皇族血統、恨他生為皇家人、更恨她自己 明明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卻不曾試圖阻止。又抑或……她成了邪毒的女人,傷害別人只為了換取自己的利益,那樣猙獰的自己,會再被他珍視嗎?
答案她心知肚明,嫉妒中的女人臉孔是最最醜惡的。
她不能與他在一起。
三個月的賭約,她雖然輸了,但她會出千詐賭,睜眼說瞎話地告訴他,她不屬於他,以這個答案贏了他。
然後——
離開他。
四月天
「小姐,王爺哦不,是皇上。皇上是為了你才決定叛變,你有沒有好感動?」小彩已經是第五次在花盼春耳邊鉅細靡遺訴說著兩日之內的精彩篡位故事,邊說還邊拭淚。
怒髮衝冠為紅顏,左想右想都夢幻得讓人沉醉。尤其是她這種小姑娘,簡直視李祥鳳為深情男主角,給予最高的支持與敬畏。
小彩說得口沫橫飛,誰知小姐根本沒在聽,她按照慣例,寫好短簽要送回家裡讓家人安心,但這回的短簽不同以往都是少少幾句「平安」、「順心」、「衣食無缺」,了不起最多也不過就是有一回寫著「我跟他槓上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回是王爺拉著盼春小姐到浴池去沐浴,她手捧衣裳站在外頭,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等待的過程中,韶光還三不五時動手摀住她的雙耳,不管她怎麼困惑地問他看他,他都不多言,可即便如此,她還是隱隱約約聽見盼春小姐咕嚕咕嚕在水裡大叫住手、混蛋、畜生那些字眼……終於盼春小姐洗完出來,怒氣沖沖地拖著水濕的衣裳回房間磨墨撂狠話寫紙箋。
這次小姐寫了好多吶。
小彩瞄見了一兩行,似乎在說什麼幾日歸家,辦宴接風洗塵、恭迎回來的……她不太明瞭。
「小姐,你都沒在聽小彩說話——」
「有,頭一次我有在聽。」至於後頭的四次,她承認自己晃神了。
「皇上這麼喜歡你,一定會立你為後的!」小彩好高興,慶幸自己跟對了主子。
花盼春挑眉看她,完全不像小彩喜悅。實際上她也沒明說,她不會成為皇后,而且那身份對她遙遠得不真實。
她折好紙箋,放入紙封,交代小彩,「找人替我送回家去。」
「要不要順便跟你家人說這個好消息?」家裡要出一個皇后了,應該要讓家人也沾沾喜!
「別胡鬧了,快去。」花盼春好氣又好笑地拍拍小彩的腦袋瓜子。
「小姐,你真幸運,皇上從沒對任何女人這麼好呢!」小彩又俏皮地說了這句才離開去辦正事。
「過幾天你就會數落我不識相吧。呵呵。」不難想像小彩邊抱頭邊跳腳又邊哭的可憐模樣。
趁小彩不在,她收拾些離開要帶的東西,不過當初她來得太匆匆,幾乎沒幾樣東西是她帶來,衣裳首飾什麼的全是李祥鳳買的,翻箱倒櫃後,只找到當初她穿的那襲衣裙。她將它折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櫃子上方,其他不屬於她的,都留下吧。
「盼春姑娘。」
她回首,沒掩上的門外站著韶光,他沒諭矩地擅自進屋,只站在原地皺眉看她。
「韶光呀。有什麼事?」她笑咪咪的。
「你在收拾東西?」
「是呀。」
「為什麼?你不留在王爺身邊?」
「嗯……對呀。」
「為什麼?我還以為你——」
「人總是要替由自己打算的。他以後會有成百上千的嬪妃陪他,我呢,偏偏就討厭和別人共享東西。後宮生活一定很枯燥乏味吧?我不是一個可以憑著一點點寵愛就假裝自己可以堅強活下去的人,我也沒有辦法整天依著門,等待偶爾被想起的寵幸。我根本就不合適皇城的生活,既然如此,讓我離開不是更好嗎?我回到自己的家裡,一樣會是快快樂樂的我,把我留下來,我反而會痛苦。」
「你不是喜歡王爺嗎?」
「喜歡呀。」她笑答,笑完之後慢慢垂下長睫,斂去唇畔的甜美。「就是因為喜歡,才更害怕。」
「王爺不會那樣對待你的。王爺他……失去你的話,他會非常的難過。」
「我決定離開,並不代表我不痛。」
「既然如此,就別走,不是皆大歡喜嗎?」
「不,我要走。」
「盼春姑娘……」
「聽說文貴妃不是瘋掉了嗎?」小彩告訴她,文貴妃在第二日便發了瘋,見人便要討孩子。
「嗯。」
「我不想變成第二個文貴妃,我也不想日日提心吊膽擔憂著我的孩子會不會被人毒殺。」
「有王爺在,你不會變成文貴妃的。」
「韶光,這種保證只能拿去騙騙小彩那種單純的姑娘。」她太務實了,明白哪些話是善意的謊言,哪些話是根本動搖不了的事實。
「你對王爺很重要。」
「很高興聽到這種話。」
「王爺為了你——」
「我知道,他為了我去篡位,是不?小彩說過了。」害她每聽一次,就有種被指責為禍水的錯覺。
「難道你對王爺的喜愛並沒有深到能為他堅強地度過這一切嗎?」韶光真的不明白,他一直以為就是因為喜愛,才會難捨難分。她之前還抱著王爺那麼心疼地哭著,眼下兩人心意都清楚明白了,她卻說要走?
「喜愛的深或淺不是我走不走的理由。如果你認為我是因為不夠愛他才離開,你就這麼想也無妨。我不想對你解釋太多。」花盼春不覺得讓所有人都明瞭她在想些什麼是重要的事。
「那,對我解釋如何?」
李祥鳳冷抿著唇,灰藍的異眸閃動著怒火,他推開韶光,大步逼近她面前。
「我還在猜,你想在門外偷聽多久呢。」花盼春笑觀他。她老早就發現他站在外頭了。正好,她還在思索著該如何向他提及她要離開的事,用這種方式似乎也不賴。
「喜歡我,卻要離開我,你最好給個好的解釋。」李祥鳳難掩怒意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面前。
「喜歡你和離開你沒有衝突呀。」
「哪裡沒有衝突?!你不想留在我身邊?!不想時時見到我?!」
「你呢?即使你知道有朝一日,我會變成那樣的女人,你仍堅持要將我留在身邊?仍堅持要時時見到我?」她反問他。
「哪樣的女人?」
「被殺的女人,以及……殺人的女人。」
「……」
「你已經做好準備,親眼見我慘死,或是見我獰笑殺人……而那個「人」也許會是你的親生孩子?」見他不答,她放柔了眉宇,緩聲道:「不要讓我變成那樣的人,我不會快樂,你也不會快樂,所以我會離開你。我只是轉告你一聲,不是在尋求你的同意。」
「你為什麼不信任我?!」久久,他只是低吼著。
「我信任你呀!可我不信任我自己。說實話,我覺得自己成為殺人者的機率比較大,我不會善待任何傷害我的人。以往在家裡,了不起拿支筆寫幾行對方的壞話再張貼到大街小巷去就能洩憤,但在皇城,說不定我會開始殺人……你想見到這種事發生嗎?我自已光是想……背脊都涼了。」
權力會使人腐化、環境逼人改變,他見過太多太多。皇城裡,有多少原先青嫩嬌美的稚氣姑娘,成了后妃之後,下手比任何一個男人都更殘更狠,有些是為了保護自己,有些是為了爬得更高,有些是為了孩子的將來,他不能擔保花盼春不會成為其中一個。
「那麼我為你再建一座只屬於你的皇城,裡頭不會有其他的女人,在那裡你還能是你——」
「不要說任性話了……」
「我只要你陪著我!」他絕不讓步。「我們可以在園子裡放紙鳶,你要多少我就找來多少,你慢慢教我。你喜歡寫書,我替你磨墨;你喜歡懶懶趴在躺椅上,我替你捩風;你討厭走路,我抱著你走,你說好不?」
「我還是認為……」
「三個月還沒到!不許你說任何要離開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