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都督一臉錯愕,臉上黑線數條,甚至在耳邊出現了滿天鴉啼的幻聽。它不時抬頭打量黑婕,卻在每回觀察完她之後,貓臉上的問號就變得更多個。
「滾遠一點。」黑婕拋了一個軟皮球給它,要它別老跟在她身邊打轉,誰知都督已經發蠢到失神,軟皮球先是正面砸中它本來就扁扁平平的五官,才又彈回黑婕手上。「你在想什麼呀?」蠢貓!
「喵喵!」你為什麼……看起來神清氣爽的?都督問出心底疑惑,而且臉色紅潤到不行,簡直像一夜之間變得可愛許多。
黑婕皺眉反問:「不然我應該是怎麼樣的?」她低頭瞧瞧自己,四肢健全,沒缺手斷腳呀。
「喵……喵喵喵喵。」你,昨天主人沒教訓你嗎?
黑婕甩甩紮在腦後的長馬尾,「教訓我?為什麼要教訓我?」
「喵喵!喵喵!」因為我昨天教你的那些事,正常來說應該會讓你被主人好好海扁一頓呀!呀——
都督猛然一個冷顫,發現自己失言,趕快裝出無辜可愛的嘴臉,邊滾邊捉住身旁那只塑膠老鼠,不時還發出很假很假的喵嗚聲——我是貓咪,不要理我,我不要人家抱,我只想自己滾毛線球,不管碗是誰打破的、水是誰打翻的,都是狗做的,不是貓……
「你教我的那些事,會讓我被海扁?」海扁這個名詞她已經學會,也身體力行過了,教她的人是都督,親身當教材讓她練習「海扁」的也是它。
「喵嗚……」
都督只能裝可愛,尤其在它被揪抱起來,鼻眼對上黑婕那雙看起來像是凝著冰霜的藍綠晶眸時,它幾乎要諂媚地舔舔她的臉撒嬌,這招對主人他媽媽可說屢試不爽。
可惜黑婕不是好打發的孟家媽媽。
「說清楚、講明白,嗯?」貓科動物一笑自然就會彎起眼皆,可是眼皆一彎,就有些猙獰。
坦白從寬,抗拒從死。
「喵……喵……」因為……我昨天教你的是……壞事。
「壞事?」會嗎?回想昨天,她實在是想不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好,除了有些痛之外,能和他那麼貼近,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甜膩,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她體內的脈動和心跳,那一刻,他完完全全為她所擁有,而她喜歡這種感覺。
都督縮著貓腦袋,硬著頭皮開口,「喵喵……」那是強暴……
它原本是想作弄作弄她,既然它治不了這個暴君,那就讓主人來治,所以它才順水推舟陷害她,主人向來對於動物有「行為上的偏差」可是非常嚴厲,所以它看到黑婕毫髮無傷著實錯愕。
「強暴?強、強暴?!」
驚人的名詞——或者該說是動詞——在黑婕耳膜裡炸開,她並沒有無知到不懂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涵義,畢竟這兩個字不會太少見,她在研究所裡雖然是「白老鼠」,但也曾遇見一位將他們視為「人」的女博士,在他們的人生裡,那位女博士佔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她教他們寫字讀書,雖然時間總是短暫,但她總會盡其所能地讓他們學習到新知識,即使那些知識仍嫌不足,他們卻珍惜地擱在心裡。
所以黑婕記得「強暴」這兩個字的定義,女博士曾經提及,她是怎麼說的?讓她想想……
法律上指對人或物施加暴力,達到犯罪目的的暴力行為,稱為「強暴」。
她對他沒有施加暴力,更沒有暴力行為——至少她不覺得自己有。她甚至覺得他那時也頗享受呀,她吻住他滾動的喉結時,還聽到了他的低低粗狺,又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反抗掙扎,或是搖頭搖手叫她住手……
只是,他都沒主動吻她,都是她一廂情願。說不定他其實想拒絕,只是害怕她發怒,所以才任她宰割?
女博士說,強迫別人就是不對。
他們覺得研究所的實驗強迫了他們,所以令他們深惡痛絕,同理,他會不會也覺得她強迫了他,因而心存怨懟?
黑婕眼裡閃過一絲驚恐,想到他厭惡她的模樣,她就覺得心底有塊角落在崩塌,呼呼吹進了刺骨的寒風,讓她禁不住渾身輕顫哆嗦。
「你為什麼不說清楚!」黑婕立刻遷怒都督,千錯萬錯全是它的錯。「是你叫我這樣做的,你不是說這叫『做愛』嗎?既然是愛,為什麼又變成強暴?!你這個人……不,你這隻貓怎麼這麼不負責任?!說出來的話全是個屁嗎?!」她抓著它左右搖晃,彷彿要將它滿腦子的貓腦漿糊全給搖散。
「喵——喵——」
「別以為道歉我就會原諒你!」她-斷它的求饒。
「喵嗚嗚嗚嗚……」
「什麼叫做『反正他已經變成你的了』?!我真是瞎了眼才相信你這只蠢貓的提議,你滿腦子大便和剩菜剩飯,我竟然還蠢到按部就班照你的方法去做,一定是我之前偷吃了老闆餵你的貓乾糧,被你的白癡給傳染,我居然強暴了他……」
天,她真想喀噠一聲扭斷它的脖子,將這種誤人子弟的廢物從世界上剷除。另一方面她又暗自慶幸——據說研究所的人本來是打算將她和貓的基因結合改造,讓她變成貓女,後來是因為貓基因的培養皿被研究生打翻才作罷,否則她就要跟這只蠢貓變成親戚了,她從沒有任何一刻如此感激自己是豹。
「喵喵……」
黑婕冷冷瞇起雙眼,「只求結果不問手段?!好,很好,我現在讓你挑個死法,你是要被煎成貓排還是燉成藥膳,不然前幾天他炒的宮保雞丁也非常好吃,我想試試宮保貓丁的滋味,或是黑胡椒貓柳。」煎煮炒炸她都不挑嘴的,只要能下肚,她都樂意嘗試。
「喵嗚嗚、喵喵、喵喵嗚……」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面對都督的哭求,她冷硬地搖頭,明擺著有錯必罰的鐵腕作風,同時決定好晚餐的菜單。「再見了,貓肉燴飯——我們今晚飯桌上見。」她會一口一口吃得乾乾淨淨,不會浪費它任何一處鮮美脂肪。
「喵喵!」
驚叫聲引來了孟恩愷,讓本來在小診所的他進到寵物店的範圍。
「你要吃燴飯?」他只聽到大略。
黑婕抿著唇,點點頭,她要吃它!
「巷口有一家海鮮燴飯很不錯,你如果想吃,晚餐我就去買兩個回來——」
他的話,被她推抵到他鼻尖前的都督給打斷,它怯兮兮地喵嗚,而她眼光堅決,孟恩愷實在不想去猜測她這般舉動所代表的意義,因為她表現得太明顯了。
「你要拿它入菜?」
她點頭幅度加劇,都督則是使勁搖頭,眼角的淚水紛紛墜落。
「又吵架了?」他笑歎。
「沒吵架,是它做錯事了。」黑婕咕噥。
「它做錯事你罵罵它就好,它又不是不懂你說的話。」
「這件事不可原諒!」不是隨便罵個兩、三句就可以跟它算了的!
一隻貓能做出什麼天大的錯事,搶銀行還是擄人勒索?孟恩愷笑忖。
「它又抓壞了什麼?」他只能想到這種雞毛蒜皮事。
「它……它出了一個餿主意。」
「噢?是什麼?」
他望向她,好笑地發現黑婕竟然緩緩漲紅了臉頰,長睫壓得低低的,擋住了晶燦星眸,臉上表情有些嗔怨,雙手不住擰捏都督的肥腰,疼得它喵喵叫。
「是它害我昨天對你做出……不好的事。」她實在沒勇氣在他面前說出「強暴」二字,更不敢看他的臉,生怕看到他有任何的厭惡。
「這樣呀……」
她聽到孟恩愷狀似沉吟的發語詞,他對於「不好的事」這四個字沒有反駁,就表示——他同意她這種說法?他也認為昨天那樣是不好的事?
難道……
覺得昨天很幸福的人,只有她?
享受到親暱的,也只有她?
對此眷戀不已的,還是只有她?
黑婕感到喉頭有東西梗住了她的發言本能,像是有人拿麻繩纏繞住她的脖子,一寸寸收緊,不但綁住她的聲帶,更勒死她的呼吸。
她將都督塞給他,連多看他一眼也沒有,右手撫扣在自己的項頸間,一步步往二樓走,前幾步還能維持平穩的步伐,後幾步她驀然變身為豹,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竄奔上樓,猶如身後有什麼恐怖怪物在追趕著她。
階梯上散落一地的衣物。
孟恩愷沒浪費太多的時間在發呆上,他噙著笑起身,將都督放在他剛坐熱的椅子上,大掌揉弄它潔白的軟毛,在它耳邊留下一句笑語,便不慌不忙追隨她的腳步而去。
「喵。」終於聽到一句有良心的話了。
老實說,我喜歡你教壞她。
追上了樓,他瞧見變成獵豹的黑婕趴伏在牆角,像是面壁思過,也像是將頭埋進上裡的鴕鳥,只用臀部見人。
她先出聲制止他的靠近。
「不要理我。」她只是受了太大的打擊,需要冷靜一下。
「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心情變壞?」他手裡收拾著她散落一地的衣物,沒理會她的疏遠,挨著她面牆而坐。不會是因為他不讓她吃都督吧?
「你是不是覺得昨天……很不舒服?」她悶悶的聲音傳來,其中好像有委屈,又像在發脾氣。
「還好。」豈止還好,根本是極度歡愉了。
「你不喜歡。」她說得篤定,直接替他下結論。
他不喜歡,可是她不一樣,她喜歡呀!為什麼他與她沒有共識?!不是同時同地同樣做「那件事」嗎?為什麼彼此的想法有落差?!
難道因為是「強暴」,所以只有使強的一方得到快樂,被強的那一方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委屈滿腹嗎?
「我沒有不喜歡。」否則他也不會回味無窮了。「比較不喜歡的人應該是你吧?畢竟有些不舒服。」他拍拍她的腦袋,低笑地問。
他不是女人,無法具體瞭解那種痛究竟到達什麼程度,只是昨天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痛——透過她尖利的爪子,她有多疼,劃花他背脊的爪痕就有多深。
從豹顏上看不出任何臉紅反應,但她的眼神已經足夠彌補這些不足,閃閃躲躲又禁不住偷瞟,一接觸到他的黑眸,她又故作鎮定的移開視線。
「我才沒有不喜歡……」黑婕覺得他好像在調侃她,可是語氣很溫柔,好像要逼出她手足無措的反應,故意想看她滿臉通紅。
「喔?你喜歡?」
他的表情一點也不邪佞,聲音也那麼正派,可是聽在她耳裡,她就是覺得好像有人正擰紅她的臉,讓她的臉頰又熱又紅……也可能是因為他貼得好近,說話時若有似無地朝著她的臉頰呵氣,簡直是火上添油……
她覺得好熱!可是又阻止不了自己將身軀挪向他,像只貪蜜的蜂。
她本能的變回人,右手勾下他的脖子,用自己還有些氣嘟嘟的唇覆蓋住他唇間的輕笑,可是為了懲罰他,她只是那麼平貼著而不採取任何進一步的動作,到了後來,她卻發現這是在處罰她自己!
她不滿足!
黑婕自喉間發出挫敗的呻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想要更深更繾綣的吻,而不是這種和舔盤子一樣的輕吻。
想強行撬開他的牙關長驅直入,但「強暴」二字又立刻劈進她的意識,阻止她重蹈覆轍,也讓她的挫折感更重。
「你為什麼不主動親我?!」她控訴著,並沒有拉開兩人唇瓣的距離,是不想,也是捨不得。
「你要我吻你嗎?」
當然!她猛點頭,卻忘了兩人的距離恁般貼近,腦袋一頷,兩人額心相撞,聲音響亮,自然也感受到疼痛,但是兩個人都笑了,他揉揉她發紅的額,她也呼呼他的。
「那麼,我不負責後果噢。」
看著他的笑靨,她還處在片刻癡迷,也許是方纔那麼一撞,讓她撞昏了頭,她怎麼覺得……他好像笑得有些壞……
「後果?什麼後——」
未出口的「果」字被她嚥回自己的喉頭,或許也是被他嘗入他的嘴裡,他的動作來得太快,快到讓她無法置信那是出自於平日總推著鏡框淺笑的孟恩愷,她以為他被動,現在卻發覺他是只伏狩的豹,不輕舉妄動,擁有絕對的耐心等候最佳時機,一旦行動就絕不失手。
一個不單純的吻,讓兩人直接滾躺在地毯上迸出火花,不同於昨夜,他採取完全主動,各種她所不曾見識過的「把戲」都派上用場,讓她又是驚呼又是好奇,原來也可以這樣「玩」呀?
唔,他的嘴……還可以那樣呀?!
好神奇……
她是個努力上進的好學生,而他是有教無類的好老師。
翻滾翻滾……無論什麼動作,他都和她貼得好緊,該說他與她都不曾分開,他試圖逼出她體力的極致,粉紅色澤染遍她全身,她的唇被他吻得徹底,他取悅她、膜拜她、品嚐她,她想學習他做過的事,卻遭他制止,鉗握住一雙皓腕釘在她的頭頂上方,完全由他「服侍」她。
黑婕氣喘吁吁,臉蛋潮緋,太多太多的歡愉在她粉頰上駐留痕跡,這樣的高潮還未停止,他仍在她的體內掀起驚濤駭浪。
「事實上……你是個偽君子吧?」
她的疑問取代了嬌吟,破碎的肯定聽起來有些曖昧,畢竟她抑止不住混雜在句子裡的喘息。
他的髮梢汗濕微亂,嗓音比平時更加低啞,同樣有著笑意,其中更有某種介於臨界點的嘶吼。
「偽君子?我不喜歡這個形容詞,我從不說我是君子。」他比較喜歡「佞臣」這個字眼。
既然從不自詡,又何來虛偽?
她急喘,接納了他的一切,他有力的臂膀稍稍鬆懈,上頭少不了她賞給他的五爪指痕,那是激情的證據。
她吻吻他佈滿細汗的鼻樑,彼此陷入短暫的靜默,兩人都在等候氣息平復。
「我外表給人的感覺像君子,不代表我是君子;就像我身為獸醫,不代表我喜歡小動物,我也從沒說過。」他開口,平息紊亂的速度略勝一籌,她還躺在他身下喘呀喘的,他的說話方式卻已經和平常沒兩樣。「一切都是大家先入為主的觀念,不能怪我騙人。」他只是從不糾正大家的看法而已。
「你不喜歡小動物,為什麼還選了一個成天要與動物為伍的工作?」
「不,我選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處置』它們的工作。」舉凡打針、塞藥、剃毛這些「暴行」,他都可以做得理直氣壯,最後還能得到飼主的感激道謝及金錢打賞,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哪個工作可以這麼讚的。
黑婕撩開自己被濕汗黏貼在皮膚上的長髮,這種黏膩的感覺她不喜歡。「好像今天才認識你一樣……這是不是受騙的感覺呀?」
「是你被自己的眼睛給蒙騙了。」他沒什麼好內疚的,他沒撒過謊。
「長腿小姐也以為你是好人嗎?」還是瞎了狗眼的只有她一個?
「我想是的。」他看她一直擺不平她的長髮,乾脆肋她一臂之力,輕輕將它們全挽在自己掌心。「不過你不是今天才認識我,我一直沒改變什麼,是因為不熟悉我,才會誤以為我是個好好先生——恭喜你,現在你認識我了。」他伸舌吮去她白細肌膚上珍珠般的汗水。
「只有我認識你嗎?長腿小姐不認識?都督虎子阿布都不認識?那些上門來調戲你的女人都不認識?」她撐起身,逼近他。
又是都督亂教她用詞遣字了,「調戲」用在這裡很奇怪。「應該都不認識。」
黑婕滿意地笑,俏顏染上亮眼的美麗,看得出來她對這個答案有多高興,臉上完全藏不住情緒。
「你不要讓她們有機會認識你噢,更不准讓她們在你身上烙印子,那是我的特權。」不然她會發火的,她一發火,他就有幸看到一隻豹在翻桌子砸店的奇景。
這麼專制呀?
她的確是那種只要下命令就非得要人遵守的性子,他不驚訝從她口中聽到這麼獨佔性的語氣,他知道或許對她而言,他的存在是很特殊的,在她狹隘的成長世界裡,他的出現像是一塊巨岩擲入湖心,激起的不會只是區區漣漪。
真正讓他吃驚的是自己竟然甜孜孜地回應她,沒有遲疑,也不覺得彆扭,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也像他早就在心裡立過這樣的誓言。
「遵命,我的女王。」
黑婕給了他獎賞,這一次,要換她主動,複習老師五分鐘前上過的「課」,多多練習就會有進步——
砰!
房門猛然打開,喇叭鎖撞上牆壁又彈回來的巨響,震駭了地毯上交疊的雨人。
「阿愷呀,媽打了好多通電話回來,怎麼都沒人接呀?只有都督在那裡喵呀喵的,它又聽不懂人話,你快下來幫媽提行李,還有兩大箱——」嘰嘰喳喳的連珠炮在抬頭看見活春宮的剎那,梗在喉頭。
結束黃山十二日游的孟家媽媽,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