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榕在段安樵的納悶目送下快步走出病房.來到電梯前,心焦的拚命按著下樓鍵,腦子裡不停的咒罵這電梯的下降速度怎麼這麼慢。
她不時的往後看杜泊懷有沒有跟過來,心裡分不清她是希望他跟來,還是不。
龜速的電梯終於抵達,梯門未完全開啟,她就忙不迭鑽人。
乘客只有她一人,偌大的鏡子映出她倉皇、染著紅暈的瑰麗臉蛋。
她瞪著鏡中的自己,突地心生懊惱。
她為什麼要跑?她為什麼要躲他?沒有理由啊!
第一,撞傷段安樵的是那個男人,不是她!
第二,她沒有破壞到他的保時捷,她不需心虛。
那她在慌張個什麼勁?
抵達一樓,外頭的乘客望了杵在梯內,咬著指甲的她一眼,魚貫進人,電梯又緩緩上升,很快的回到了段安樵病房的樓層。
梯門開啟,她猶豫的動了一步,卻發現有個大個兒擋在前頭阻止她的去路。
大個兒的阻擋讓她赫然醒覺,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可笑之舉。
大個兒往旁邊挪去,似要讓路,她卻縮回了腳。
「一樓,謝謝。」才剛抬眼對站在按鍵前方的乘客請托,一雙帶笑的眼瞬時讓她停止了呼吸。
「你不是要回去看你弟弟?」杜泊懷為她按下按鍵。
他一定是看到她在電梯裡頭,所以才說這樣的話。
「我……我剛在想事情,坐過頭。」
她不需要老是一副心虛的姿態,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是這個人對他們姊弟兩人有虧欠,卻死不認帳,對於這種惡人不需要低聲下氣、不需要驚慌失措……可為什麼她還是那麼緊張?
深呼吸!段安榕用力吸一口氣,讓氧氣充盈腦袋,好讓她能神色自若的面對杜泊懷。
「你要走了?」他不是才剛來?
「我去掛號處幫雪莉填完整的資料。」
「喔!」
電梯再次到達一樓,段安榕的腳不自覺地跟著他走。
「是你害雪莉自殺的嗎?」話一出口,段安榕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怎麼會問這麼敏感的問題?
「我沒那本事。」杜泊懷的臉色一暗,「她剛跟你打架?」
他的臉怎麼突然變得那麼臭?難不成以為她欺負雪莉?
「她剛剛……」
「雪莉說你先動手的,是真的嗎?」
她是豬啊!共搭一部電梯就已經夠倒楣了,她怎麼還跟著他的屁股後面走?現在好了,人家丈夫來興師問罪了。
杜泊懷望著段安榕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看出先動手打人的的確是段安榕。
這個女孩子怪怪的,他早就知道。
她一直很笨拙的跟蹤他,一正面交鋒卻像老鼠見到貓一樣,跑得比飛得還快,說不定她就是知道雪莉跟他的關係,才故意惹她。
她到底想幹嘛?
「我不是故意打她的,是她……」
看他的臉色越來越臭,段安榕腦袋裡頭閃赤一個想法,就是——跑!
「不是我的錯。」她退後一步,猛地一轉身,才剛舉起腳,要發揮她百米賽跑十五秒的實力,冷不防領子被扯住,整個人被拎了回去。
「同樣的招數是不能用兩次的!」他明明在笑,可是段安榕卻覺得不寒而慄。
「不……不然你想怎麼樣?」她的雙唇不由自主的顫抖。
杜泊懷環視四週一圈.「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他改抓她的手臂,「我們去外面。」
「等……等等,」她的臉都嚇白了.「我可以跟雪莉道歉,可是我不要跟你講話。」
「為什麼?」黑瞳中的疑惑更是加深,「你怕我?」
「不……」
「那為什麼不跟我講話?」
段安榕嘴角動了數次,卻一直沒開口。
「是不是怕我逼問你為什麼跟蹤我?」
蒼白的臉色更形死灰。
看得出來她的膽子很小,他只不過逼問了兩句,她就一副快昏過去的模樣.若當直開庭問審,恐怕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就嚇破膽了。
一個膽小如鼠的女人,卻一連跟蹤他七天,其中的原因實在耐人尋味。
「病房裡那個男孩就是你弟弟?」
段安榕點點頭。
「想要保時捷的那一個?」
段安榕再點點頭。
「他斷了腿?」
一直蒼白著臉色的段安榕,那畏懼的目光突然迸出怒氣。
「對,他的腿斷了!」她咬牙切齒的說。
男的壓斷了他的腿,女的還故意在他的傷口上灑鹽,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
「治得好嗎?」她生氣了?因為他問到他弟弟的腳?
「過幾天就要動手術!」
她一直不敢告訴段安樵這件事,就怕他會無法承受。
鋸斷的是右腿,沒了右腿,他還能開車嗎?還能駕馭他嚮往的保時捷嗎?他不過十九歲,唯一的夢想竟這樣活生生被眼前的男人抹煞了。
她看著他的眼神怎麼會有恨意?
是因為那台保時捷?她弟弟的夢幻之車?
「因為你想在他手術之前,讓他一圓駕馭跑車的夢,所以你才跟蹤我,想偷我的車?」他作出推論。
段安榕不語。
他現在的情況就算是未動手術,也沒有辦法開車啊!
眼前的景象轉為一片朦朧,段安榕迅速轉過身眨動眼睫,將差點滾出眼眶的淚水硬逼了回去,雙手用力的抹掉眼眶中的濕意。
她的雙親皆已過世,除了一間小公寓,什麼也沒留下。每個月就靠她賺的那兩萬多塊,養活她和弟弟兩人。
今年,段安樵高中畢業,好不容易找著一份行銷業務的工作,卻被撞瘸了腿,住進了醫院。
她忙著想找出犯人、忙著找新工作,面對龐大的手術費用更是一籌莫展,肩上的壓力早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卻還要在段安樵面前強撐著一張笑臉,其實不過才二十三歲的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都是這個人!
如果不是他撞傷了安樵,生活還可以過得去。
如果不是他,安樵依然有夢。
段安榕越想越氣,決定與杜泊懷對質,逼問他撞車逃逸一事。
鼓足勇氣,段安榕抬起頭,正想嚴厲逼問,卻見那張原本闃暗的難看臉色不見了,望著她的眼神溫柔而悲憫,讓她所有的怒氣全都縮了回去,愣愣的看著他,胸腔強烈鼓動著,卻不是憤怒。
「你很疼你弟弟。」他伸手拭去她渾然未覺的淚痕,「是個難得的好姊姊。」
她張口結舌,心跳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個男人真的很好看,她無法否認;這個男人的聲音有一種磁性,她無法抗拒;這個男人的眼神有一股惡人的魅力,她不敢直視;這個男人渾身上下充滿著吸引力,所以她一見到他就不免緊張。
完了!她終於可以瞭解為什麼她一在病房遇到他,就衝動的轉身就跑。
因為她己中了他的蠱了!
天啊!他是害慘她弟弟的兇手啊!
「我有個提議,」他輕柔的捏住她細細的手腕,「我今天剛好有開那台車來,我可以借你弟弟玩。」
他不是說真的!兇手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溫柔的眼神?又怎麼可能對算是陌生人的他們大發慈心?
「或者在他手術之前,我都可以借他。」
她張口,進人耳裡的是——
「真的可以嗎?」
溫柔帶笑的眼滲進了柔情。
她當真是為她弟弟圓夢而覬覦他的車子。在感動之餘,他有了心疼的感覺。
他點頭,「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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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瘋了!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
不對!不對!他們兩人不應該共乘一車,而且還讓安樵笑得那麼開心。
站在路邊的段安榕傻愣愣的看著保時捷如箭般衝了出去,段安樵上車前那難以置信的笑顏揮之不去。
兩個渾然未覺對方身份的人,竟和樂融融的共乘一台車!?
一直到保時捷繞了一圈回來,段安榕仍是呆呆傻傻的,腦袋一片混沌。
「姊,你要不要坐坐看?」段安樵在車上很興奮的嚷著,「真的很棒喔!從加油門到時速一百隻要四秒耶!比雲霄飛車還要過癮!」
「不……不用了。」段安榕搖頭拒絕。她更難以想像她跟杜泊懷同乘一車的情景。
「上來吧!」杜泊懷笑道:「說不定你就可以瞭解,為什麼你弟弟如此鍾情保時捷的原因了。」
她的確是不太明白為什麼安樵這麼喜歡保時捷,可這也如同安樵對她憧憬日劇的愛情嗤之以鼻一樣,即使不懂,但他們仍互相包容。
望著鮮紅的保時捷,段安榕的心情頓時低落。
她不想去瞭解安樵為何喜歡保時捷,因為那只會讓她對自己的無能更愧疚,對杜泊懷更是……又愛又恨。
「難得有這機會,」段安榕打起笑臉,「你不趁這時候坐個過癮,等你存夠錢買一台保時捷,恐怕你都發禿齒搖囉。」
「就算我買了也沒法開!」段安樵暗了神色咕噥。
「你說什麼?」不只段安榕聽不清楚,連坐在他旁邊的杜泊懷也一樣。
「要買到這一台車不知道要工作多久!」段安樵苦著臉。
「杜大哥,你是做什麼的?為什麼這麼年輕就可以有一台跑車?是不是你爸爸買給你的?」
「我是靠自己賺來的。」他笑了笑,優雅的神態中帶著點慵懶,「嚴格來說,我是無業遊民。」
「騙人!」段安榕兩姊弟異口同聲。
他怎麼瞧都是都市新貴的模樣,開的是保時捷,穿著雖休閒,但剪裁跟布料即使行外人一看也知道是高級貨。
「賺錢不一定要工作。」
「不然呢?」段安樵豁然開朗,「你自己開業當老闆?」眼中立刻浮現欣羨的光芒。
「也不一定要當老闆。」
「那要靠什麼賺錢?」兩姊弟異口同聲。
「投資。」
「投資?」
「最好的賺錢方法不是替人工作,更不是自己開業當老闆,而是投資。」
「不懂。」段安樵搖頭。
「好比說最常見的股票炒作、期貨買賣,獲利率高,但風險也高;還有較為穩定、投資期較長的基金等等,都是投資的方法。」
「投資也需要錢不是嗎?」段安榕問。
如果這樣說一說,就可以像他一樣穿好的、吃好的,出人還有高級跑車,那她就不用苦哈哈,連安樵的手術費都不知從哪生了。段安榕將手伸人口袋,捏住放在口袋裡數天,遲遲提不起勇氣去借款的報紙廣告。
她怕沒有想像中容易,又怕會吃到拒絕借款的閉門羹。
可是她還是非試不可啊,她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當然一開始,我的確是有想辦法利用所謂的工作弄了點錢。」他笑,「這說來話長,以後我再解釋給你聽。」他說話時是看著段安榕的。
段安樵看看這兩人,搔了搔頭。難不成他姊一心嚮往的「日劇式邂逅」,已經出現在她身上了?
他望著她的眼神讓段安榕心兒怦怦跳,為防自己因為緊張而昏倒,段安榕轉頭對段安樵道:「你可以請……杜大哥教你如何做投資,說不定可以讓你提早十年得到你心愛的車子喔!」
「那我得拜師學藝囉。」段安樵轉頭對杜泊懷抱拳,「不知杜大哥是否肯收我這名徒弟?雖然我不是很聰明,可是我肯學的!」
「那有什麼問題!」杜泊懷摸摸段安樵的頭,「好徒兒。」
兩名男人相視大笑,段安榕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只是扯動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眼神中有著許多的無可奈何。
如果他不是撞傷段安樵的兇手,那該有多好!
「我再帶安樵兜幾圈好了。」杜泊懷對段安榕笑道。
「謝謝。」段安榕笑容有些僵硬,「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杜泊懷面向前方,「安樵,我們走了。」
「好!」段安樵高興的大聲回答。
車子再度離開她的視線,段安榕猜想這次的兜風時間應該會比較久,但她又不敢走太遠,於是坐在花圃旁的椅子上等他們回來。
「這可能是你弟弟唯一可以坐保時捷的機會了吧。」
嘲諷的嗓音自背後傳來,段安榕不需回頭,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段安榕不耐的呼了口氣,「我弟弟哪裡惹到你了嗎?」
「沒有啊!」雪莉故作姿態的聳了聳肩,「我只是覺得他好可憐喔,二十歲不到就要斷條腿,而他的家人卻連手術費都付不出來。」她坐在段安榕身旁,用極端憐憫的語氣說:「說不定還會死呢!」
段安榕猛跳起來,「他不會死!」
「手術費付不出來就會死!」
「我已經有借錢的管道了!」
「跟誰借?」雪莉目光一閃,「開保時捷的那個人嗎?」
「不是!」段安榕又急又快的否認,然後又慌亂的解釋道:「我跟他……素昧平生。」
「跟他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他錢多的是,不差那幾十萬。」
「你們……」她好想知道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朋友?情侶?還是夫妻?雪莉自殺是否跟他有關係?
段安榕好想好想問,可是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詢問對方的私事,故話才出了口就打住了。
「我們!?」雪莉一雙古靈精怪的眼直視著被盯得有些困窘的段安榕,「我跟誰?」
「來看你的……」
「喔……」段安榕還沒說完,雪莉就打斷了她,「我跟他是吧?」
雪莉的眼賊兮兮的,「你是不是想問我跟他……是什麼關係?」她故意把「他」字拉得長長的,也不直接說名字,似乎以戲弄段安榕為樂。
「喔,對啊!」段安榕盡量讓自己自然點。一般人都會好奇問一下的不是嗎?她幹嘛心虛?
雪莉詭譎的一笑,舉高綁著繃帶的手,在段安榕面前晃了晃,「你說我跟他是什麼關係呢?」
她是因他而自殺!
段安榕胸口一緊,那劃在雪莉手腕上的一刀好似劃在她心上。
「你們……是吵架嗎?還是分手……」
「關你屁事!」雪莉突然露出生氣的表情,「今天他是來找我的,懂不懂?你不要以為你有機會趁虛而入。」
「我沒有那個意思。」好窘,因為她的感情竟被看穿了。
「你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他!」雪莉不屑的冷哼,手指戳著段安榕的肩頭,「你沒有機會的.窮光蛋!」
「你別亂講!我怎麼可能喜歡他!」口拙的段安榕窮於應付。
「哈!」雪莉怪笑,「那你幹嘛臉紅?」
段安榕立刻掩住雙頰,頰上透著一股熱意,「你看錯了。」
「我才不會看錯。」
「天這麼黑,你怎麼可能看得到!」
「哇哈哈!」雪莉指著她的鼻子大笑,「自己招認了,你剛才臉紅了!」
段安榕完全無法招架雪莉的伶牙俐齒,她不安的雙手絞扭,一面希望杜泊懷快回來以解困境,一面又怕雪莉會在杜泊懷面前胡說一通,到時她就更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雪莉黏到她身邊,神秘兮兮的在她耳旁道:「如果你當真喜歡他,我是可以讓給你。」
段安榕霍地轉過頭來,那訝然將她的心事揭露無疑。一與雪莉四目相對,她立刻又轉過頭去。
「那個人我不可能喜歡。」她如果承認喜歡上他,她怎麼面對安樵……
「別ㄍㄧㄥ了。」雪莉以很不耐煩的口氣道:「反正我對他也膩了,他想要我回去,讓我很心煩,你就趁此機會把他追走吧!」
「那你為什麼要為他自殺?」
雪莉臉色微變,「這不關你事。」
「你會為他自殺應該是非常喜歡他才對吧,為什麼要故意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與你無關。」
「如果他想通了,來追你回去,你才更該把握機會啊!」
女孩子為情自殺不都是為了挽回男孩子的心嗎?好不容易目的達到了,她又為什麼要故意說出讓出愛情的話來呢?
「我如果跟他回去,你可就沒機會了喔!」
「他會來找你就表示還喜歡你,這樣的話我當然沒機會。」
「我拒絕他,你就有機會了。」
「愛情不是能出讓的!」段安榕義正辭嚴道。
「你是白癡啊!」雪莉罵道,「像你這種又懦弱、又膽小,連機會來了,都不會把握的女人,注定一輩子與愛情無緣!」
她為什麼要被人家指著鼻子罵?她又沒說錯、更沒做錯,況且她也不想接受別人施捨的男友,她更不可能杜泊懷那個人在一起啊!
「我要的,我自己會去爭取!」
「哈哈哈!」雪莉不懷好意的大笑,「我好心只有一次,以後你就只能在旁邊乾瞪眼了。」
段安榕不願再回話。她沉著一張臉,坐到椅子的最邊邊,望著遠方,等安樵他們回來。
「本來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回到他身邊,現在發現他還挺有價值的,竟然可以讓人一見鍾情,真是讓我想不到。」
才不是一見鍾情!段安榕忍著氣在心裡回著。
「其實他條件也還不錯啦!」雪莉用眼角瞟著段安榕,「至少帶得出門,又有點錢,開的車又炫,而且不會苦哈哈的連點手術費都付不出來!」
可是他是撞車逃逸的兇手!
「而且……」
「回來了!」段安榕忙奔到停下來的車旁,連瞧都不瞧雪莉一眼,讓雪莉有一種唱獨角戲的感覺。
雪莉的眼中露出惱怒的目光。
她討厭這個人,討厭到了極點,她一定會讓她日子難過,她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