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屋幽魂 第二章
    初見面時,她才十二歲,那一天,是她母親的葬禮。

    路家在地方上甚有名望,所以路夫人的葬禮雖然肅穆,但其鋪張奢華,活像是藉機炫耀著路家財富似的令人刺眼。

    那一天,所有與路家有關係的、沒關係的,全都上路家弔唁,一屋子擠滿了人。如果不是每個人的神色凝重,身著暗色服裝,還真會以為他們是在開宴會。

    但在眾多人中,獨缺了一個人,路家的獨生女——路語童。

    可是沒有人發現她不見了,大宅院的傭僕忙著招呼客人,喪主路世豪面色沉重,接受眾人的安慰,他一樣沒時間注意他的女兒,一個他平時就不太去注意的女兒。

    路語童躲在後院的花圃裡。

    這花圃平常都是她母親照顧的,但自從母親生病之後,就沒時間整理了。路語童雖然也曾想幫臥病在床的母親的忙,但不諳花草的她反而把花苗當成了雜草,拔個精光,隨意亂生的雜草當成了寶,在她細心呵護下越長越高,高到可將她蹲下時的身子完全遮住,卻還是開不出半朵花兒來。

    她很納悶,小腦袋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她這麼努力的施肥、拔草了,這花卻似跟她作對一般,不開花就算了,還長得亂七八糟,任她怎麼修剪都沒有用。

    路夫人的房間就面對著後花圃。她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吃力的提著水桶為那些「雜草」澆水施肥,甚至連最害怕的蟲兒,她也大著膽子,拿著夾子一隻一隻驅除。

    女兒的努力她看得一清二楚,問題是,她一開始就照顧錯對象了。

    母親哭笑不得,卻不忍苛責,更不忍告訴她真相,所以一直到她過世,路語童都還不知道她養了一堆雜草。

    現在,這堆雜草反而成了她最佳的庇護場所。她只要一躲進雜草堆裡,就沒有人可以找得到她,她就可以痛痛快快哭個夠了。

    路世豪一心想要的是可以繼承他事業的兒子,可是妻子的肚皮不爭氣,生了個女兒,之後就一直沒有消息了。

    路世豪對女兒也一直無法疼人心坎裡,他對她的教育非常的嚴厲,不准她像其他的小孩一樣動不動就哭泣、耍賴,更不准她黏著他撒嬌。他嚴厲督導她的功課,端正她的舉止,不准她有任何時刻失了路家的顏面。

    而路語童非常敬畏父親,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所以父親的交代她絕對不敢不從。

    她的功課是班上頂尖,才華更是在眾人之上,早熟的她舉止大方,俏麗的容顏贏得眾人喜愛,可不論她表現如何出眾,路世豪在看到她的時候,仍是喟歎她為何不是個男孩,絲毫不曾將她的努力放人眼裡。

    在父親那兒雖得不到一絲寵愛,可母親卻是將她捧在掌心上疼,盡心將她缺乏的愛給彌補過來。

    然而母親過世了,她頓失了依靠,卻又不敢在父親面前痛哭喪母之痛,所以她只有偷偷躲到花圃裡來,趁沒人注意的時候,無聲哭嚎母親的早逝。

    「你為什麼躲在這裡!」高個子少年撥開草叢,奇怪的看著背對著他,身著麻布喪衣,低聲哭泣的女孩。

    路語童聽到聲音嚇了一大跳。

    從來沒有人可以在這裡找到她的。她慌張的抬起頭來,因為背光,所以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覺得他的個子很高,高到連太陽也只能在他背後散發熱源,奮力的擴張亮度好讓她瞧見它的存在。

    可她淚眼汪汪的惹人憐愛模樣,卻盡數落人少年眼裡。

    女孩皮膚十分白皙,雙頰因為強忍著哭泣聲音而漲紅了。秋水似的瞳眸溢滿了悲傷的淚水,秀氣的小鼻同樣渲染著哀戚的紅,小嘴因為驚訝而微張,濕潤的紅唇嫩嫩的,仿如上等櫻桃一樣誘人,叫人忍不住想淺嘗一口。

    好可愛的女娃兒。少年聽到他的心臟不規則的胡亂跳了一通。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咬女娃兒粉嫩的雙頰一口、想為她揩掉睫上閃動的淚珠、想將她抱在懷裡好好的安慰……

    他因為自身的想法而嚇住了。

    他竟然對一個初認識的「兒童」級小妹妹有遐想?!難不成他身上有戀童的因子存在?

    「你是誰?」連聲音都甜美的讓人渾身酥麻。

    「我叫季凡緋,是我爸叫我來這裡的。」少年蹲下身來,「你呢?你是誰?」

    少年一蹲下來,路語童就看清楚少年的長相了。

    他其實不算俊,他長得很……粗獷。路語童想了好久,才想出勉強可用的形容詞。

    少年五官十分深邃,兩道凌厲劍眉斜飛人鬢,雖是單眼皮,雙眼卻炯炯有神,若是不笑,看起來十分嚇人,加上他體型壯碩,在嬌小的路語童眼裡,他簡直像是從山裡跑出來的熊。

    「我叫路語童。我住在這裡。」路語童語音哽咽,鼻音濃重。

    原來是喪主的家人。

    看她哭得亂七八糟,淚水、鼻涕糊成一片,季凡緋從口袋掏出皺成一團的衛生紙,但皺巴巴的衛生紙配上她水水的臉龐是那麼不相稱,他不好意思的想把衛生紙收回去,然而路語童卻不在意的接了過去,在臉上亂抹一陣後問:

    「你爸爸是誰?」

    「季總管。」她的動作好可愛。季凡緋看得傻了。雖然她還很不文雅的用力擤鼻涕,可連那聲音,他都覺得好聽得有如天籟。

    他的心、他的魂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已經完全被勾走了。

    季總管……路語童訝然地張大嘴巴,打量著明明和她一樣蹲著,卻仍讓她頭仰得辛苦的季凡緋。

    怎麼可能?!季總管個子又瘦又小,怎麼可能生得出像大黑熊一樣的兒子。

    季凡緋一眼即看穿路語童眼裡的迷思。

    他反問她,「你跟你爸不太像,你應該比較像你媽吧?」  

    路語童點點頭。

    「我也是長得比較像我媽。」

    他媽媽……長這個樣子?,路語童的腦袋瓜裡立刻浮現一個穿著裙子的季凡緋跟瘦小的季總管站在一起的模樣。她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爸媽外型是很不搭軋啦。」他不以為意的聳聳  肩,甚至還開起父母的玩笑來,「我小時候都覺得他們是大熊跟猴子的組合。」

    他的比喻恰好跟她的想像不謀而合,這下,她更是笑到不行了。

    「可是他們的感情很好喔。你別看我爸很瘦,他可是有辦法把我像大熊的媽給整個抱起來喔!」

    「真的嗎?」她平時都只看到季總管在吆喝其他人做事,可從沒看過他拿重物呢。

    「我是很想叫他表演給你看啦。」季凡緋表情一黯,「可是我媽已經不在了。」 

    「你媽媽也不在了嗎?」心有慼慼焉的路語童拉住季凡緋的手,神色哀戚的學大人的說辭安慰他,「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

    這話應該是他說給她聽的吧!

    季凡緋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一臉的認真,「我媽已經過世好幾年了。」

    「她在你幾歲的時候過世的?」

    他想了下,「十二歲的時候吧!」

    「跟我一樣……」路語童唇一癟,眼淚像變魔術一樣立刻掉了下來, 「我跟你一樣十二歲,我媽也死了……」

    「呃……啊……」看到她又掉眼淚,以為是自己把她惹哭的季凡緋立刻手足無措起來,「那個……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你要節哀順變……」

    該死的,他竟然把話還給她了,他的創意還真是少到低能!

    「我不要節哀順變!我要我媽!」儲語童再也控制不了滿腔悲痛,「只有我媽對我好……她死了,就沒有人疼我了……」說罷,她哭得更大聲了。

    「怎麼會沒有人疼你呢?」季凡緋不解的皺眉,「你長得這麼可愛,任何人看到你一定都會疼你的!」

    「沒有人疼我!」她搖搖頭,眼神落寞,「除非我變成男生才會有人疼我……」

    「為什麼?」

    「因為我爸希望我是男生……」提到路世豪,路語童頓時有所警覺,忙收斂了哭聲,「你不可以跟別人說你有看到我,還有……』』明明四周沒人,她還是壓低了聲音,「不能告訴別人說我躲在這裡哭喔。」

    「為什麼?」他更不解了。

    沒有道理母親死了還不能哭的吧!

    「我爸說哭泣是懦弱的行為,所以他不准我掉眼淚,我只要一哭,他就會打我。」

    天啊!好恐怖的爸爸,比起來,他突然覺得只有在他做了壞事時,會拿著棍子在後頭追他的老爸,堪稱慈祥父親楷模了。

    「沒關係,你盡量哭廠保護欲將他整個心佔得滿滿的,「如果你爸爸來,我替你擋著。」

    「你替我擋?」路語童詫異的看著季凡緋, 「你確定?」

    「當然!」他拍拍胸膛,大有天塌下來有他頂著的豪邁。

    季凡緋孔武有力的樣子就算是比他大個幾歲的男人,應該也會忌憚他三分吧!可是他這會的對象是她爸,是他爸的老闆耶。

    路世豪對待下人的嚴厲與無情,她又不是沒看過,

    就算是在路家服務了二十幾年的季總管,還是有可能會因為不顧他的意而被開除的啊!況且,他只不過是季總管的兒子罷了,他不可能鬥得過她爸的。

    「不用了!」她搖搖頭,「就算我爸打我,你也不能出手挺我。」

    「為什麼?」

    「因為你爸在我家工作啊!你不想你爸丟了工作吧!」

    季凡緋一愣。他竟沒想到這點。

    「反正我只要不被他發現我在哭就沒事了。」路語童抹掉頰上的淚,強作堅強的笑了笑,「你還是趕快走吧,你在這裡,我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了。」

    他的個子那麼高,又那麼壯,她的花圃根本遮掩不了他,她可不想被人發現她專門用來偷偷哭泣的場所。

    怎麼可能?!他季凡緋好歹在學校還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他只要一開口,沒人敢不從,可現下他竟連一個女孩都沒有能力保護,連讓她安心哭泣的能力都沒有?!

    他在發什麼呆啊?路語童困惑的看著他。她都說得這麼明白了,為什麼他還不走呢?

    遠處有人聲傳來,似乎是有人走到後院來了。路語童歎了口氣。有這大個子在,她是不可能繼續在花圃裡待下去了。

    於是她站起身來,壓抑住胸口的悲傷,咬著下唇,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緩緩地往內屋方向走去。

    「你……」季凡緋一個大踏步追上她, 「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路語童臉上滿問號,「出去走一走?」

    季凡緋點點頭,「反正大人忙著辦喪事,暫時不會有時間理我們,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可是……」

    「我帶你去一個就算你哭得再大聲,也不會有人管你的地方!」

        

    天氣微寒,海邊的風大得幾乎要將人捲入波濤洶湧的海浪裡。

    路語童沒有想到季凡緋用摩托車載著她在路上奔馳了將近半個小時,竟然是帶她來海邊。  

    她長這麼大還不知道海長什麼樣子,第一次看到海天一色,一望無際的大海時,她整個人傻住了。

    「海……」她抓住他的袖子,聲音微微發顫, 「海耶!」她的雙瞳閃著光芒,但不是因為眼淚的關係。

    「你沒看過海?」季凡緋很是訝異。

    台灣四面環誨,走直的,走橫的,走到盡頭全是海的勢力範圍,她又不是生長在深山叢林,怎麼可能都十幾歲了,還不識海的模樣?

    「我沒有看過。」走向沙灘,綿細的沙立刻竄人她的鞋裡,令她的雙腳很不舒服。脫掉了鞋,那沙竟變得溫柔可人,「沒有人帶我來過海邊。」

    那樣嚴厲的父親想必也是不喜帶家人出來玩的吧!

    「學校旅行沒有辦過嗎?」

    她搖頭,「學校怕到海邊玩,一個不小心掉入海裡就慘了,所以旅行從沒有來過海邊。」

    大浪怒吼著湧向沙灘,衝擊她赤裸的雙腳,幾乎快將她推倒。冰冷的海水使得路語童忍不住發顫,「好冷喔!」她轉頭對季凡緋喊道,嘴角微微帶著笑,眼裡的淚水卻始終不曾散去。

    「今天比較冷,不是來海邊玩的好日子。」季凡紛將身上溫暖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可是在這裡,不會有人看到你哭泣。」

    「嗯……」初冬的海邊沒有半個戲水的遊客,風呼呼的在耳邊吼叫,就算她在這裡肆無忌憚的大吼大叫,海風照樣會將她的聲音給吞沒了。 「你媽媽死的時候,你有哭嗎?」她粉頸微垂,詢問同樣喪母的他是否也曾與她一樣傷心。

    「有啊,不過是躲在被子裡頭哭。」

    「你有哭很久嗎?」眼前景象越來越模糊,連季凡緋身上T恤的圖案全部糊在一塊了。

    「我忘了!」他孩子氣的搔搔頭,「有點久了,我已經記不得了。」

    「那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當然記得啊!」

    「那就是說,你會一輩子都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囉?」

    「對啊!」她的問題令人不解,「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覺得我好像不太清楚我媽的樣子了。」她驚恐的抬眼,「我的相簿裡有我媽媽的照片,可是她跟我腦子裡記得的長相又不太一樣……她快死掉的時候跟相簿裡的樣子差好多,我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的長相,我記不起來……」她狂亂的喊著。

    「別急,你是太難過才會混亂的。」他想也不想,張開雙手將個子僅到他胸口的路語童擁入懷裡,「你會記得你媽媽的模樣,就像我記得我媽媽的樣子一樣。」

    「真的嗎?」靠在他精壯厚實的胸膛,路語童莫名的感覺到一股安心的力量, 「我不會忘記我媽的模樣嗎?」

    「不會忘記的,你放心好了。」

    低沉的嗓音透過胸腔,傳人耳膜,震得她耳朵發麻。

    「真的不會?」

    「絕對不會!」季凡緋再三保證。

    「嗯……」海邊狂肆的風並沒有發揮它的功用,路語童所有的悲傷全鎖在季凡徘的胸懷裡了。

    她在他懷裡嚎啕大哭,濕透了他的T恤,溫熱的眼淚轉為沁骨冷意,讓他忍不住打顫,那手臂的力量卻未曾放鬆。

        

    「爸,我決定搬去跟你一起住。」

    聽到兒子的決定,季總管的下巴立刻脫離控制,像是快要掉到桌上了。

    「你是說真的嗎?」季總管驚愕過後,臉上難掩興奮之色的急問。

    「騙你我是豬!」

    季總管因為職務的關係,平日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待在路家大宅。季凡緋的母親過世之後,他就直接住在路家了,而季凡統卻不管季總管怎麼威脅或哀求,就是不肯搬出老家跟他一塊住。

    他討厭路家大宅。

    這棟房子奪去了他父親大部分的時間與精力,害他平日很少看到他老爸,他老媽平時像棄婦一樣,可他老媽竟然一點怨言也沒有,只要老爸一有空回家,兩個人就好得跟什麼一樣,連旁人看了雞皮疙瘩都起來站衛兵。

    他老媽無所謂,他可不是。

    還記得曾經有個不識相的人問他,他是不是他老爸在外的私生子時,他當場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

    從此以後,他就恨透了奪去他老爸大半注意力的路家了。

    雖然他母親過世的時候,他也不過十二歲,卻堅持自己一個人住在老家,不肯跟父親搬到路家。

    季總管雖無奈,可是拗不過兒子,只好請住在隔壁的弟弟代為照顧兒子,自己搬進了路家。

    在父親心中,路家比他、比母親還要重要!

    他可以丟下獨生子不管,盡心盡力去伺候路家老爺。雖說這是因為當年路家曾經對他有恩,所以他立誓在有生之年要盡心盡力伺候路家老爺一家子,可看在他眼裡,卻是極為不平。

    一向對他的工作懷有極大敵意的兒子竟然會改變心意,這也難怪季總管會驚嚇過度了。

    「太好了!」季總管欣喜的拿下老花眼鏡,按按眼角的清淚。

    不管兒子是為了什麼原因願意妥協,他都無所謂,重點是,他的兒子終於願意親近他了,這不就表示他對他的恨意減少了嗎?還有什麼事比親人相聚更令人高興的?  

    拜託!季凡緋翻翻白眼,這有什麼好感動的?他願意讓步的原因才不是為了他這個無情的老爸,他全是為——路語童而來的!

    不過這個秘密他是打死也不可能說出口。

    依他老爸死忠的性子,如果知道他兒子看上了僱主的女兒,他相信他寧願花錢把他送到撒哈拉沙漠等蠻荒之地,與他斷絕父子關係,也絕不會讓他「染指」小他五歲的路語童!

        

    對於季凡緋住進她家一事,路語童顯得非常高興。

    她一直以為母親過世之後,她大概就是那種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憐小孩了。想不到除了媽媽以外,第二個對她好的人竟然出現在她的生活中,而且他不像媽媽身體不好,常常躺在床上,無法下床。他會帶著她四處去玩,想盡辦法討她歡心,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就算是三更半夜,就算他隔天要參加聯考,他還是會想盡辦法幫她找來。

    她好高興生活中有了他的存在。

    「你真的是個好哥哥呢!」路語童不止一次這樣對季凡緋說。

    季凡緋聽到此話,也只能笑一笑,等轉過身去,再憤恨、不甘願的捶擊牆壁。

    好哥哥?!誰要當好哥哥啊?

    他打一開始就是把她當一個女生看待,把她當成了女朋友捧在掌心裡頭呵護。除了戀妹情結深重的兄長,有哪個男的會對一個像妹妹的女生,好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地步啊?

    低頭瞧著似乎永遠長不高,個兒總是只在他胸口處的路語童一眼。罷了!她年紀還小嘛!還不懂男女之情,等她再大一點,她就會瞭解了。

    他不斷的安慰、鼓勵自己,並嚴格篩選她身邊的朋友,以防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情敵,把他長年的辛苦血汗給奪去了。

    「你的哥哥對你好好喔!」這是她的小女生朋友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你的哥哥好凶!」這是吃過他苦頭的小男生說的話。

    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他的小童童永遠膩著他、纏著他,他的地位就絕對沒有動搖的一天,他要等的,只有開啟她情愛萌芽的一天。

    可他萬萬沒想到,在路語童十四歲,他十九歲上大學那一年,他的父親去世了。

    在季總管的葬禮上,路語童憂慮的望著一臉嚴肅,深邃的瞳眸被哀傷所吞沒的季凡緋。明知此時此地不該是問她心中焦慮的好時機,但她還是忍不住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道:「季哥哥,你會離開這裡嗎?」

    季凡緋住在這裡的惟一理由已不在,那是否表示隨著葬禮的結束,季凡緋也會離開路家?

    想到他的可能離去,路語童恐慌不已。胸口彷彿被重石給壓著,難以呼吸。

    季凡緋搖搖頭,不語。

    他爸過世之後,他沒有任何理由在路家繼續待下去了,離開,勢在必行。

    可是,他真的很捨不得路語童,捨不得在路世豪心中無足輕重的她,捨不得這年紀輕輕,情愛尚未開竅的小女孩。

    他以為他可以等到她長大,想不到世事變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令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會走,對不對?」說著說著,眼淚就稀里嘩啦掉出來了。

    「童童……」季凡緋望著她,對於她的眼淚,他仍是不知所措。

    「我不要你走!」第一次,路語童當眾嚎啕大哭。她已經不管她的父親就坐在一旁,也不管干日對父親的敬畏,哭聲之淒厲,彷彿她才是真正的喪主。

    「別哭……」季凡緋怕她被罵,急忙搗住她的小嘴,揩掉她頰上奔流的淚水。

    「哭什麼?」路世豪站在跪坐在地的路語童身邊,渾身上下透著不可一世的威嚴, 「路家人不准輕易掉淚!」

    「童童,你別哭了!」連他這個在學校稱王的老大對路世豪都心有敬畏,何況是只要父親一出現,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路語童呢!但這會,她卻像是鐵了心似的,拚命的哭鬧,把季凡緋嚇得魂都快飛了。

    「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擔憂的抬眼望向不怒自威的路世豪,他的臉色陰黯,大掌彷彿隨時會朝路語童的粉頰揮來。

    「爸,」路語童滿臉的淚,抓著父親的褲子要求,「季哥哥的爸爸死了,他以後就剩下一個人了,你讓他在我們家住下來好不好?」

    原來她的哭泣全是為了他?一時間,季凡緋的心中百味雜陳。

    她對他僅是兄妹之情,他也是她在路家惟一可以說話談心的人選。他心裡明瞭她把他當成心裡的支柱,媽媽的替代對象,所以才捨不得他走!

    雖然心中有此認知,但她為了他不顧一切,仍讓他感動。

    「季總管把你托付給我了。」路世豪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會照顧你、並支付你的學費直到你大學畢業為止。」  

    「真的嗎?」路語童的小臉蛋頓時迸現光采,「那季哥哥還是住在我們家囉?」

    「對!」

    「好棒!」路語童轉身擁住了季凡緋,「季哥哥可以住下來了。」

    季凡緋抬頭望著路世豪,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

    路世豪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懷裡的小人兒猶是緊抱著他不放,高興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服。

    望著照片裡的父親,他突然覺得,父親是瞭解他心事的,要不,他已十九歲,家裡原來的房子還在,他實在沒有任何理由讓父親厚著一張老臉,要求路世豪讓他繼續住下來。

    爸……他低下頭,好久不曾氾濫的淚水湧進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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