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無忌相認後,我隨即通知張爸爸他們這個好消息,並安排他們相見。不過我沒有告訴無忌有關張柏宇曾經深愛著他的事。這麼做,不是出自於我的私心,而是張柏宇的要求。
「我不想再一次破壞我們的手足之情及家庭和諧。當年,無忌拿轉學都是因為我的一時衝動,我向他情不自禁告白後,他為了躲避我才轉學。卻沒想到我不放棄,竟不惜留級重讀並也跟著他轉入同一所學校。之後他的出國也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我。」張柏宇向我坦承當年轉學的原因,也誠實地分析了自己的心態。
「小宇哥……」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愛情沒有對錯,為了愛一個人!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如果換作我,大概也會這麼做吧!
「別告訴他,小琳!答應我,什麼都別說。他能夠再次出現。再度回到我們身邊,是老天爺的垂憐;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又將他再次推開,你明白嗎?」
「可是……可是你那麼愛他……」我也不明白自己在遲疑些什麼。這是我的矛盾,明知道他們不可能相愛,卻在心底替張柏字感到委屈。我只知道,如果換成是我,我絕不放棄無忌。
「傻丫頭!我愛他,他卻不愛我啊……何況,我的情形是天地不容的荒謬不倫之愛,說出來,只是徙增煩惱和世人怪異的眼光罷了!再說……你會把無忌讓給我嗎?」他衝我古怪地笑著說。
「不會!絕不會!」我搖頭說。
「那就對啦!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很好,真的!而且,我已試著把無忌當成弟弟,純粹是弟弟般看待。這件事,就當作你我之間的秘密,水不洩露,好嗎?」他的神情十分平和安詳,彷彿過去的重擔已然卸下;我才明白,他對無忌的愛已經昇華。十年時間的洗練,已讓他蛻變成熟,重獲新生了。
面對他理智的態度,我只有點頭答應,並在心底深深地祝福他,總有一天能找到屬於他的一份真愛。
同時,我也打了越洋電話給無忌的外公,通知他這個天大的喜訊。我欣喜欲狂地將整件事告訴他,只聽見他在電話那頭,用著濃濃的鼻音,喃喃地說著:「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雖然看不到,不過我知道,他此刻也必定和我一樣喜極而泣、淚流滿面。接著,我又告訴他有關無忌那場車禍的可疑之處,希望他能配合無忌的調查,將謎團解開。
有了我提供的資料,證實了無忌的身世後,無忌立刻派人到台灣詳加查證。半個月之後,結果水落石出,而謎團也真相大白。
原來當年的車禍確實是一場蓄意謀殺。而主謀者竟是一名算起來是無忌的遠房表親的長輩。常年他早有心想奪取幫中大權以圖登上幫主之位,只是城府深沉,掩飾得宜,以至於讓外公對他失去戒心,未加防範。而外公派出國保護無忌的手下早被買通,成了殺人兇手。
或許是老天真的有眼,不忍見外公在喪失愛女之後,又要面對喪失愛孫的打擊,所以在兇手行兇時,被無忌發現而及時將他制伏,兇手反倒成了無忌的替身,喪生在車禍中。但因為車子被動了手腳,無忌在車子失控衝下斷崖前跳出車外,頭部受了撞擊,因而喪失記憶。
當時參與行兇的共有兩名,其中一人見同伴喪命,而無忌又被樸氏夫妻搭救,恐怕事情曝光,要受幫規及法律制裁,也就將錯就錯,向外公及主謀者謊稱無忌已在車禍中喪生,這才使得我們誤以為無忌真的死了。
而整件事能夠真相大白,是因為無忌沒死的消息傳回台灣,外公派人將那名兇手逮住,盤問了數天,用盡許多不人道的酷刑,才迫使他招認,並供出幕後的主使者。
兇手及主謀者的伏法讓事情圓滿落幕,而我和無忌的情感也逐漸回復;但他仍很苦惱於自己的失憶,他總是不厭其煩地要我講述從前的事,好刺激他能夠記起從前。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他仍舊什麼也想不起。
我對於他能否記起從前,一點都不在乎;畢竟活在當下,擁有未來才是重要的。
可是,我卻被兩件事給嚇到了。第一件事是張柏宇有了新的戀情,對方竟是無忌的助理,也就是我們的好友——麥可史密斯;另一件事是張無忌,也就是「樸龍玉」有了新的未婚妻了。
原來,在我忙著和無忌找回從前時,張柏宇已悄悄和麥可談起戀愛來了。因為我一向是遲鈍的,所以沒注意到原來麥可也是同志。
早在我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也就是在那場募款餐會上,他們兩人就已對對方留下好感。之後麥可更主動接近張柏宇,只是一開始麥可誤會我和張柏宇是情侶,所以不敢大膽表露心意。
等到他發現我竟有了未婚夫,而且可能是他的老闆樸龍玉之後,他便沒了顧忌,開始狂熱地追求起張柏宇,並試圖除去他心中的陰影。那天張柏宇來找我,並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只能驚駭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吐出了三個字:「為什麼?」
他幸福地微笑著,像是沉浸在甜蜜的世界裡。
「當愛情來的時候,無聲無息;但我就是知道它降臨了!認識了麥可後,我才驚覺,這些年來對無忌的感情,只是一種補償心態的畸戀。因為小時候對他的不滿及逼迫,促使我後來對他衍生而出的彌補式的愛意,所以我並不是真的愛無忌。是麥可讓我真正認識了愛情。」
張柏宇的一番剖白,讓我只想說,愛情真偉大。
「那……張爸爸知道嗎?你不怕張媽媽會反對、會難過?」我替他擔憂著。
「我……我也曾左右為難過,可是麥可的真情還是打動了我;我決定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來回報麥可對我的愛。至於我爸媽那裡,我會慢慢和他們溝通,讓他們瞭解。」
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幸福的標記和對愛情的堅決,我能明白,因為現在的我也是如此。所以我不再多說什麼,只有祝福他,祝福他們的愛情有一天能坦然在陽光下,接受世人的驗證及贊同。
但這件事帶給我的驚愕遠遠比不上無忌有了未婚妻的打擊。
在和無忌相認時,我曾經想過他是否會有了女朋友的可能性;但沒想到預感成真,而且對方已和他論及婚嫁了。最讓我感到氣憤失望的是無忌竟然沒主動告訴我,而是對方找上我時,我才知道。
這天,我和無忌約好共進晚餐,並前往音樂廳聽演奏會。但約定的時間未到,門鈴卻狂聲大作,我只得快步衝向門口開門,沒料到來人卻是一名裝扮時髦、濃妝艷抹的東方女性。
「請問你找誰?」我有些奇怪。記憶中不曾認識她。
「你是裴琳嗎?」她直呼我的名字,神情有些不屑,態度十分輕慢。
「我是。請問你是誰?」我更感怪異,我好像不曾見過她,更應該沒得罪過她,但她卻一副要找碴的樣子,讓我想起多年前的「廁所事件」。
「我叫樸映慈,是龍玉的未婚妻。」她丟出一句炸彈性的話語後,逕自走向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挑釁地看著呆若木雞的我。
我被她的話炸得愣在門邊,一時間無法言語一心狂跳得好快,血液直衝腦門,似乎要窒息而死。
「怎麼?你不相信?」她見我不作聲,又挑眉問了一句。
我終於艱困地移動了腳步,蹣跚地走到了她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狂亂的心緒未平,腦海只迴盪著她剛剛說的話語,我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我不管你是誰、有些什麼目的,但是,龍玉是我的未婚夫,我希望你能離他遠一點!」她自顧自地說著。
「他不是樸龍玉!他叫張無忌。我不管你是誰,要我離開他……很抱歉——辦、不、到!」我回過神,堅定地答覆她。其實我心亂如麻,又驚又氣,為什麼無忌從未提起他已訂婚的事?難道他想騙我?還是……她在說謊?
「你……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破壞我們?還是你貪的是錢?那容易!只要你開口,我立刻可以寫一張支票給你。怎麼樣?」她的臉上寫滿鄙夷和自以為是的傲慢無禮。
我猜想她是個被慣壞的富家千金,空有金錢和美貌卻不懂得愛情的真諦。天真地以為所有的人都會為了錢而出實自己的感情。
「我對無忌的愛是無價的。我不管你怎麼看待我……現在請你離開!」我不想再和她多說什麼,只有下逐客令了。
「你……你真是不知好歹!你以為龍玉會看上你嗎?他只是和你玩玩罷了!男人嘛,在婚前總會貪玩……等下個禮拜我們正式結了婚,他就會甩了你,你懂不懂?」她突然衝到了我面前,並又說出更令我吃驚的事。
「……結婚?你……你們下個禮拜要結婚了?」我感到天旋地轉,世界彷彿要覆滅了般恐懼。
「小慈,你在這裡做什麼?」無忌的聲音自門口傳了過來。他焦急地走到我的身旁察看著我。「小琳,你怎麼了?」
我一見是他,心中的失意悲忿湧了上來,淚水盈眶,似乎又將崩潰。
「……你……你要結婚了……為什麼沒告訴我?」我哽咽地問他。
「小琳……你知道了……」他神色慌張的樣子,更證實了事情的真假。「小慈,你先回去。」他轉身向樸映慈說道。
「我不走!除非你親口跟她說你要娶我,教她死心。否則,我不會走!」樸映慈任性而且霸道地下著命令。
「小慈,你太任性了。我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沒資格命令我。」無忌有些不快地道。
「我沒資格?我是你的未婚妻耶!她呢?她算什麼?不要臉的狐狸精!竟敢和我搶男人!」她撒潑的態度和惡毒的話語,句句像尖針刺得我的心鮮血淋漓。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准你侮辱小琳,請你馬上離開!」無忌扯著她,將她帶到了門邊。
她像瘋狂的野獸般,口裡兀自嘶吼不休:「狐狸精!我警告你,你最好死心,否則我會教你好看!」
從頭到尾,我像看了一場鬧劇般,可是我笑不出來,只感到諷刺和悲涼。誰能料到,在我苦苦等候十年之後,竟得來一個「狐狸精」的角色!我竟成了遭人唾棄的第三者……
無忌好不容易將她趕出門外,關上門回到我的身旁;我空洞絕望的雙眼找不到焦距,只能怔怔地望著前方,任淚水汩汩地流瀉。
「小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聽我解釋好嗎?」他傾身將我抱住,亟欲將事情說明。「不要哭……不要不理我……看著我,小琳,看著我的眼睛。」他將我轉身面對他,焦急地在我臉上巡視著。
我緩緩收回落在遠處空茫的目光,望進他既心焦又倉皇的眼眸中,那眼裡的愛戀逐漸教我心安。我有些艱澀地開口。發出的聲音卻暗啞無力;「……你想說什麼?」
他像是受到了鼓勵,臉上的表情有一絲欣喜:「小琳,你別誤會了。我和樸映慈的婚約只是義父他一廂情願,我……我愛的人是你,我不會娶她的!」他一連串地說著,並表明心跡。
我像是震了一下,腦筋逐漸清醒,思緒慢慢回復:「……你義父?他……他不是死了嗎?」
「沒錯!但他在死前,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我能娶映慈。她是義父的女兒,當年我被收養時,她就像妹妹一樣粘著我,後來卻……愛上了我。可是我並不愛她,我只當她是妹妹對待,你要相信我。」他急急地辯解。
「可是婚約……你答應了,不是嗎?」我仍不放心地看著他。
「那……」那只是為了讓義父能安心,我才假裝答應的。」
「可是你卻沒告訴我……你應該一開始就對我說的……」話雖如此,但我們心自問,若一開始就知道,又會怎麼做?結果仍是像現在一樣,進退兩難。
「對不起!是我不好!可是在我們好不容易相認的情況下,我……我要如何說出口呢?我……我說不出來。怕你傷心,怕你生氣。」他的擔心,我能理解。確實在這種情形下,任誰都無法輕易說出口的。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你們……你們就要結婚了……」我的理智和情感在交戰著。要我放棄無忌,我辦不到;可是為了我的愛情,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人,我也無法心安。我雖然打心底下喜歡樸映慈,但她畢竟是在不知情有我存在的情況下,愛上了無忌,而無忌失憶了,為了報恩,只得無奈地答應這件婚事。
種種巧合下,事情似乎順其自然地發生,誰都沒有錯。但上天又在冥冥中安排,我在此時與無忌相認,而且我們依然深愛彼此……到底我要怎麼做呢?
「不會有婚禮。我向你保證,我會和映慈說清楚,我不會娶她的。」無忌握住了我的手,堅決地說著。
我看著他的眼睛,記起從前乾爹說過,人的眼睛會出賣自己。嘴巴會說謊,眼睛卻騙不了人……望著他的深眸,我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倒影和他濃烈的愛意纏綿交織——或許我該相信他o
「你保證?」我問。
「我保證!」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好,我相信你。」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將我緊緊摟住,把臉埋在我的髮絲間,不住地說道:「謝謝你,小琳!謝謝你相信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但如今,我唯有全心地信任他,才不致使自己迷失。
自從那天樸映慈找過我後,無忌就派了兩名保鑣隨身保護我。我不明白他在擔心些什麼,只知道這是他對我的呵護,我也只有默默接受。但是他的人卻像失蹤了般沒再出現,只派了麥可天天過來探望我。
半個月之後,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坐立難安、憂心忡忡的日子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和樸映慈「談判」了沒有?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派人滴水不漏地保護我而自己卻避不見面?
我決定先向麥可問個清楚。一開始,他對我說公司剛接了大案子,無忌忙得分身乏術,所以不能來看我,後來他又說為了避免刺激到樸映慈,所以無忌暫時不會來見我。
種種的理由和借口都看似合理且完美無瑕,但我心中的不安感卻逐漸加大……終於,在我苦苦的追問之下,才發現事情不如我想像中單純,原來無忌還有一件事沒告訴我。
「總裁他……他要離開公司了。」麥可吞吞吐吐中,突然說了出來。
「離開公司?去哪裡?出差嗎?」我聽得莫名其妙。
「不!不是那種離開。他……他要交出道爾的股份,將公司還給樸小姐了。」麥可說明他的意思。
「為什麼?道爾不是他義父交給他的嗎?難道他不是公司的所有人?」我吃驚地問。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無忌為什麼要放棄公司?
「樸老先生臨終前的遺囑上清楚地說明,公司交由總裁管理,並在總裁與樸小姐結婚後,完全贈與總裁所有;但若是總裁未能履行婚約,則必須將一切歸還給樸小姐。」麥可對我道出實情。
「什麼?怎……怎麼會有如此無理的要求?」我感覺像是回到了中國古老傳統社會的招贅故事情節裡,一切是那麼荒誕無稽。難道樸老頭認為無忌是那種會為了金錢,而不顧一切娶他女兒的人嗎?他也把無忌看得恁低了。
「那……無忌他打算……」我明白無忌的為人,他絕不會為了錢而屈服的。
麥可明白我的意思,他點了點頭,一臉惋惜地說:「總裁為了表明自己絕不會娶樸小姐的態度,堅決要離開公司……可是公司是他一手重整的,辛苦經營了三年,才開創出現在的一番局面。這幾年他幾乎以公司為家,夜以繼日地工作,投人大量的心血,可以說有了總裁,才有了現在的道爾。一旦他要走了,我們都很擔心公司的未來。」
麥可的臉上升起一股淡淡的憂慮。我知道他在煩惱些什麼。他和他的工作團隊都是由無忌一手提拔訓練而成的,三年來在無忌的領導下,整個公司有如一隻勇猛的雄獅,打敗了無數的競爭對手,終於傲視天下,稱霸一方。如今無忌的離開,一定使得道爾群龍無首,人心惶惶,甚至前景堪慮。
可是我的立場是不該也不能阻止他這麼做的,縱然我知道他這麼做有些自私……可是,他如果不離開,就要娶樸映慈了啊!那麼就要犧牲我們的幸福了嗎?老天爺似乎一直要我在兩難之中做出抉擇!
隔天,我又意外收到一封來自台灣的郵件。原來是我的高中母校邀請我回去參加校慶,順便為一個名為「傑出青年暢談人生經驗」的專題做巡迴演講。
寄件人竟是李詩涵——我的高中老友。驀然,多年前,那段居於「竹中四怪」的記憶湧入腦海,而一股莫名的思鄉之情也油然而生。來紐約三年多了,為了要一舉成功,所以我未曾回去看過,怕的是一旦回去,就再也捨不得回來了……
雖然我找到了無忌,也順利和他相認,但前途似乎多災多難,而處境也使他尷尬難為;我想,或許是一切的變化太快了,紊亂了原有的秩序。是否我該再給他多一些時間,等他準備好了,再到台灣來找我?
心中有所決定後,我立刻訂好班機預備返台,並寫了一封信,請麥可為我轉交。我想無忌在看了信之後,一定也會贊同我的作法。
不料,在我等待搭機的時候,無忌見然出現了。
「你要和我一起回台灣嗎?」我故作輕鬆狀,戲謔地說道。
「小琳,我……」他露出為難的表情,以為我是認真的。
「好了,別說了。我都明白,我只是開玩笑的。」我不得不改口,免得他窘困到底。
「小琳,謝謝你!你總是如此善良可愛,凡事都為我著想……能與你相愛,是我最幸福的事。」他的溢美之辭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
「是嗎?幸好你忘記了從前我有多任性和愛撒嬌,否則你現在可能會重新考慮我哦!」為了掩飾我的羞赧,我故意說著。
「不!不管是從前的你,還是現在你,我都喜歡。我愛你,一直未曾改變!」他的表情很慎重,眼神好認真。
「我也愛你,不管你是否改變!」我感動地說。
他取出當年我們做為交換信物的玉珮和戒指;那天相認時,我把它們都交給了他,一直忘了取回。他將玉珮交給我,要我親手為他掛上,接著握住了我的手,緩緩將戒指套入了我的無名指。
當那枚戒指牢牢地圈在我的手指上時,我彷彿聽見教堂的鐘聲響起,成群的白鴿自廣場上飛起,為我捎來幸福的訊息……
十年了……我等待的不就是這一刻嗎?雖然沒有浪漫的白紗和滿天飛舞的彩炮,可是我的心卻漲滿了幸福的潮水,化作一顆顆燦爛的珠瑩自臉頰滑落。
「嫁給我,小琳!等我回到台灣後,我會給你一個最棒、最美的婚禮,好嗎?」他輕輕吻去我的珠淚,在我耳畔宣誓著世上最迷人動聽的話語。
此刻,再多的言語都傳達不了我的感動與喜悅;我只能點頭答應,並用力抱住他,用肢體語言向他表達我的心意。
就這樣,我們不再說話,只緊緊地相擁著,直到登機的前一刻,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在他眷戀不捨、款款深情的凝視下,我變得猶豫不決起來,心中似乎有種預感,彷彿這一走,他又會忘了我似的不安……
或許人在到達幸福的雲端時,總有種不真切的錯覺,以為轉眼間,幸福便會從指縫間悄悄流逝,而心生惆悵。這種多愁善感、悵然若失的心情一直到我回到了台灣,仍未完全消散。
幸而在台灣的日子是充實忙碌而愉悅的,除了和家人團聚。一攤接一攤的同學會及巡迴演講佔據了我大半的時間。讓我無暇分心去擔憂心中的不安感從何而來。
重回母校,我的心情是既緊張又興奮的。尤其是回到了睽違七年的竹中校園,更讓我感觸良深。雖然在這裡只是短暫的三年,卻奠定了我未來人生的基石。如果不是竹中老師的引領,啟發我對音樂的熱情及認識,也不會有今日站上舞台的我。
同時在這裡,我結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好友。「竹中四怪」雖已成隨風往事,但記憶仍鮮明活潑;而且其他三人也各自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邁進,有了一張亮麗的成績單。
還記得當年迷戀張柏字的葉如綺嗎?七年後她依舊對「鋼琴王子」情有獨鍾;不過這次對像換成了國內一名目前當紅的抒情歌手。聽說他琴藝精湛,除了能自彈自唱,還能寫詞作曲,是個才子。
因為外型亮麗、個性開朗又加上吹得一手動人豎笛的如綺,正有意朝演藝圈發展,並借此和對方能夠有所進展。
還有「竹中傳奇」——黃宜華,她前往維也納進修後,便被樂團網羅,成為小提琴首席。傳媒稱她為「東方魔法之弓」,原因是她的琴藝融合了中國音樂之美,像是帶有神奇的魔法一般,迷惑了所有聽眾的心。
另外,與我私交甚篤、當年更是我學習長笛的啟蒙考——季詩涵,竟在澳洲留學回國後,毅然決定回母校任教,這也就是她擔任此次專題講座活動主辦人的原因之一。
我對她為何想回到校園教書,感到十分好奇,沒想到她竟告訴我:
「都是因為你啊!當年教你吹長笛,教得氣死了,沒想到有人這麼笨的……」
她的話讓我當場哭笑不得,但如果被氣成如此,為何還會想教學?接下來她的話,才教我啞口無言。
「可是教著教著,我竟教出興趣了。而且只要想到能把一名蠢笨如牛的學生,教成了英才——就像你一樣,那不是很有成就感嗎?所以,我就決定回來教書嘍!」
唉!沒想到我當年因為思念無忌,而心血來潮想學長笛,竟促成後來我改以長笛為主修,終能有所成果及詩涵立志成為春風化雨的為人師表等兩樁美事。
所以說天下事皆起因一個「緣」字。若不是因緣際會,我認識了詩涵,又被她用心地授以學習的法門,原本吹奏法國號的我,又怎能游刃有餘地放棄原本所學,中途改吹長笛呢?
這一路走來,我一直很感謝詩涵當年對我的幫助,不過沒想到我的資質被她評論得如此……不良。看來她確實適合作育英才,因為當時她對我的要求可不輸課堂上的老師呢!
看著當年一個個仍是青澀純真的高中女孩。如今已成熟蛻變為嫵媚動人的優質女人,我們不禁感歎歲月的魔力驚人;為了不讓我們下次再相聚已是人老珠黃的多年之後,我們決定每三年再聚首一次,將人生的精采片段一一紀錄下來,並完整展現給另外三人共同分享。
歡樂時光易逝,回來台灣已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月。這一天,我正打算要聯絡無忌,想詢問他何時能返國,卻早一步接到電話,但電話卻是麥可行的。
他告訴我無忌已順利完成交接的工作,將公司交給了樸映慈;但他此刻卻不便聯絡我,只希望我能先回紐約與他見面。
聽到麥可說的話,我的反應是感到奇怪,直覺有些詭異之處,但麥可的口風很緊,只宣稱等我到了紐約,就會明白了。
提心吊膽下,我只好搭機到美,並不斷祈禱我和無忌的事別再陡生波瀾,否則我已無勇氣再度承受打擊了。
出了機場,意料中的是麥可來接我,但天不從人願的,在車上他告訴我——無忌人正在醫院中,而且昏迷不醒。
我不明白老天爺為何要給與我們如此多的磨難與試驗?不是有句話說「有婦人終成眷屬」嗎?那為什麼在我的指間已有無忌為我親手戴上的戒指之後,上天仍一再地作弄我呢?
悲恨的淚水還來不及滑落,麥可就取出手帕為我拭去,並向我解釋原因。
「無忌一直很苦惱於自己的失憶,他想記起過去的一切。尤其是有關你的部份。所以他邀請了幾位著名的腦科權威,替他做詳細的檢查,並試圖找出原因。結果發現他的腦中有殘餘的血塊,極可能是造成他失憶的病因,於是三天前他接受了手術,希望能清除血塊,恢復記憶。」麥可邊開著車,邊向我說明。車子在快速道路上疾行,我的心卻早已飛向醫院。「可是醫生評估手術成功的機率是百分之五十,如果成功,他能記起所有的事;如果失敗了……」
我急急打斷他的話,驚恐地說:「如果失敗了,他會死嗎?」
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說:「不是的,你別緊張,聽我說完。如果手術失敗了,他不但記不起從前,恐怕連手術前的事都會忘得一乾二淨。這三天是觀察期,醫生判斷他應該快醒了……等他清醒,就能知道手術是否成功了。」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冒險動手術呢?萬一……萬一失敗了……他會……他……」我難掩胸中激動,深深地恐懼著那殘酷的真相。我更無法理解無忌的舉動,他難道不怕再次忘了我、忘了自己嗎?「為什麼你不阻止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我不在乎他是否記得從前,我……我只怕他又忘了我啊!」我幾乎是將恐懼化成了怨氣,發洩在無辜的麥可身上。
「嘿嘿嘿!別激動!」麥可被我的失控嚇了一跳,急忙安撫著我。「別激動!放輕鬆,OK?」
我知道自己的態度很不應該,但是就是無法平靜下來。我將車窗按下,讓涼風吹進來,好吹散我的焦躁不安……
「別擔心!無忌招事情都安排好了……他絕不會辜負你的,你放心好了。」麥可見我稍稍冷靜之後,語帶輕鬆地說。
安排?什麼事安排好了?我欲待細問,只見醫院已在前面,只好急地跟著麥可進入。
來到病房,等著我的人是張柏宇和另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國男子;張柏字向我介紹那人是一位律師。
我無暇細想為何會有名律師在此,我的目光只焦急地搜尋著無忌的身影……
看著他一臉平靜地躺在床上,緊閉的雙眼和額際上的繃帶教我的心驚懼不已。他尚未清醒,所以手術的結果也不得而知。
我輕輕地靠近床緣,握住了他的手掌,那掌心傳來溫熱的熟悉感熨燙了我冰冷淒惶的心房。
「無忌,無忌,你醒醒,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好嗎?」我輕聲地說著,像是懇求著他的心能聽到我的呼喚。
「裴小姐。」
那名律師像是有話要告訴我;我抬起頭,靜靜地望著他,等他再開口。
「裴小姐,我是張先生委託的律師。他在手術前,曾簽下了一份文件,並要求我在見到你時,立刻給你看。如果你同意,也請你在上面簽名。」他迅速說完話,並遞給我一個信封袋。
我茫然不解地接過,抽出裡面的紙張。「結婚證書」四個大字赫然出現。上頭已然簽上了無忌的名字,連證人也找好了,是張柏宇和麥可的簽名。
原來……原來麥可所謂的「安排」是指這個。原來無忌的打算是不管手術成功與否,他都決定和我共度一生……
我被他的愛、他的堅決震撼得無法言語——他是那麼樣地篤信我們的愛,不管他是否記得我,他都要娶我,因為他有把握一定會再愛上我。那麼我呢?
我立刻毫不猶豫地拿起筆。在無忌的名字旁簽上我的,為我倆愛的故事填上完美的結局。他們三人像是完成了一場婚禮的見證,欣喜地鼓著掌。
我湊向無忌的耳畔,輕輕地喚著他:「無忌,無忌,你快醒過來……我已經簽名了,我們終於能永遠在一起了……你快睜開眼!看看我呀!」
不知他是否真的聽到了我的呼喚,我看見他的睫毛在顫動,似乎要醒過來了……
「無忌,你聽見了?你聽到我在叫你了嗎?快睜開眼,快呀!求求你!」我提高了音量,並反抓著他手輕輕晃著。
果然他的羽睫煽了幾煽,緩緩地睜開了服;我激動得喊了起來,張柏宇和麥可也都靠了過來,我們都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反應。
無忌看了看四周,目光在我們臉上來回停駐,像是極力要認出我們是誰。
張柏宇開口問他:「無忌,你記得我們嗎?想起了從前的事了嗎?」他的聲音有些緊張。
我的心中更有一絲不安。
因為我望見了無忌眼中的茫然不解,他似乎疑惑著張柏宇的問題。
「……你們……我……我的頭……好痛……」他終於說話了,但卻是極痛苦地抱著頭,把我們嚇了一跳。
「小琳,你看著他!我去請醫生過來!」麥可見情況不對,立刻做出反應。
我只是難過地看著無忌,想著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手術失敗了,他完全喪失了所有的記憶。
很快地,醫生來了,替他做著檢查,並問了他一些問題……不過,判斷的結果確如我想像的不樂觀。
醫生交代他需要多休息,並向我們表達遺憾之意後就離開了。
沉悶的氣氛瀰漫在病房裡,誰都不想開口。良久之後,麥可才打破沉默,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琳,別難過。現在是無忌最空白無助的時候,你要更堅強。幫助他,也是幫你們重新開始。」
張柏宇也安慰我說:「麥可說得對,你一定要堅強,不管如何,你們至少擁有彼此,未來的日子只要互相信任,你們一定能幸福的。」
「我明白……我只是一時不能適應……你們放心,我很好。」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傷心了。往好處想,起碼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再阻撓我和無忌在一起了。
「好吧,那我們先走了。你好好和無忌談談,有事再和我們聯絡,好嗎?」麥可向我道別,並和張柏宇及律師一起離去。
我無言點頭表示沒問題,送他們出了病房;再慢慢踱回床邊。思考著要如何和無忌說明現在的情況。
「……你在想什麼?」他見我不開口,只好先開口。但我沒想到他的第一個問題並不是詢問我的身份。
「你不問我是誰?」我奇怪地說。
他忽然笑了一下,順從地改口問:「好,請問你是誰?」
他的笑讓我有些窘迫,彷彿我的問題很可笑似的。我的臉頰忽然滾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被他的眼光看得我心頭小鹿亂撞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要對愛慕多年的夢中情人告白一樣,而他其實也愛著我,但他卻忘記了。
「……我……我是裴琳。你……你記得嗎?」
「裴琳?」他重複了一次,有些困惑地搖了搖頭又說:「我的印象裡,你……」他頓了會,像是竭力要想起什麼。
我滿懷希望地看著他,心中狂跳不已……
「你……你說你是裴琳?」他又問了一次。
我忙不迭地點頭,緊張地看著他。
「可是我……」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像是朝我潑了一桶冷水。
他還是記不得我!我頹然地低下頭,眼眶泛紅,鼻頭發酸起來。
「……你還是想不起來,對吧?」我有些埋怨的口氣。
「不!」他抬起我的臉,讓他的目光對上我的,極溫柔地說道:「我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張太太了吧?」他的話音一落,眼中立刻開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你記起來了?你……」我又驚又喜,緊緊地抓著他,深怕自己是在夢中。
「是!我記得了,全部都記起來了——我的小龍女。」他笑意逐漸擴大,語氣卻是無限地寵溺。
「啊!」我忘情地摟住他,開心地大叫:「你記起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也摟緊了我,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體內似的狂烈……之後,我們忘情地擁吻,直到我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才輕輕地放開我。
「你什麼時候記起來的?」我平順了氣息後,好奇地問他。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記起一切了。」他平淡地說。
「什麼?!你……厚!你是故意的!」我後知後覺地叫下起來。什麼嘛,原來我們被耍了!「你很可惡耶!這樣嚇我……你知不知道剛才我有多難過?」我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口,控訴著他的惡行。
他伸出手將我的手包在他的雙掌合十中,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氣的嬌俏;想看你紅撲撲的小臉充滿活力的樣子,就像小時候你為了救我,勇敢地跳出來指責壞人的模樣——好美!」
他的話,登時教我的心溫柔了起來。唉!看來,我注定得要栽在他的情網裡,無法自拔嘍。
當小龍女遇上張無忌,結果會如何?我想答案已經揭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