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在課堂上消失了一個星期。
他平常上課總是挑後面坐,課堂上總是認真抄筆記,很少主動發言,所以即使他消失了一個星期,除了幾個走得近的同學外,競也沒多少人發現。
這一個星期,他帶著阿澤當初口述給他的菜單,天天窩在豫庭的廚房裡,怎麼趕也趕下走,最後她只好使出渾身解數來教他,希望能早點把他請出自家廚房。
就這樣特訓了一個星期,溫寧總算知道炒菜的時候青菜要切段,而不是隨便撕幾片菜葉丟進鍋裡了事就好;他也知道了蛋餅得用小火煎,免得餅皮焦了上面的蛋卻還沒熟透;煮飯的時候米一定要洗乾淨,不可以隨便沖沖水就行,而且最好煮前要泡上半小時,再加點沙拉油,煮出來的米粒才會晶瑩漂亮又好吃……
很快他的筆記本就抄到底,又換了一本新的。
這個星期中,程晴在家裡老是見不到他的影子,一天三餐卻都是溫寧從超市買回來的食物,披薩、三明治、義大利水餃、義大利面、麵包和蜂蜜醬……剛開始還覺得不錯,可是天天吃也吃膩了,她想吃剛煮出來熱騰騰的中國菜啊!
想要下廚煮,冰箱裡卻空無一物,因為溫寧買的新鮮食材全運到豫庭的廚房去了,家裡的冰箱只剩下幾顆快要過期的雞蛋和牛奶,還有少量的蔬果,但那是留給妹妹吃的。
程晴給妹妹準備好牧草和乾淨的水,這才拿出雞蛋和牛奶,準備做點早飯吃。
她一面動手做早飯,一面心裡喃喃抱怨。溫寧到底在搞些什麼花樣?
整天不見人影,問他去哪也不說,昨天她因為擔心他最近的表現,特地跑到他教室外頭去看看,沒想到他居然不在?
連課也不去上了,他到底是做什麼去了?
難道……難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一想到這,她的心便莫名地慌張起來,然後有點心酸。
她就真的這麼沒魅力嗎?同住一個屋簷下,又幫了他這麼多忙,他還是看不上她,想往外邊發展?
轉頭看了一眼在客廳裡搖頭晃腦探險的妹妹,突然想起有次溫寧開玩笑地說:「好兔不吃窩邊草,妹妹還真的不喜歡吃我們家門口的野草,只喜歡吃寵物店買來的高級牧草呢!」
難道她就是近在眼前的野草嗎?
嗚……越想越沮喪,差點連剛做好的三明治都沒心情吃了。
抱著妹妹思考了許久。如果溫寧真的有喜歡的女人的話,還是問清楚的好,免得自己在這邊傷心猜疑,他又刻意避著自己,兩個人都不好過。
只是,難免還是傷心。
之前喜歡阿澤,卻因為那個死男人對女人沒興趣而沒轍,現在喜歡上溫寧,好不容易看著他從原先的一臉陰鬱,慢慢變成一個開朗有自信的男人,卻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全被別人搶現成的先享用了。
「妹妹,我是不是連隻兔子都不如呢?我看溫寧喜歡你比喜歡我還多呢……」她的手臂抱得好緊,妹妹透不過氣來,掙扎了幾下不見她放人,於是毫不留情地兔腳一蹬,在她心口狠狠踹了一腳,然後趕緊二溜煙地蹦回籠子裡。
程晴哎唷叫了一聲,乾脆順勢倒在沙發上。
她的心還真疼呢!
那天晚上溫寧意外地提早回家。
程晴聽到開門聲,鼓足要把話說清楚的勇氣跑了出去,才到客廳,她就聞到一股讓她口水差點激動得當場要流下的香味——燉牛肉!而且還是五香牛肉耶!
她霎時忘了自己剛剛才躺在客廳沙發上傷心欲絕,一臉饞相地直衝廚房,果然就見到溫寧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大鍋牛肉,放到餐桌上。
「阿寧!我是不是在作夢?這、這不是燉牛肉嗎?」忙著把口水吞回肚裡的她連話都有些結巴。
「是啊!我在同學家熬了一整個下午才燉好的,你等等,我下點面,今天晚上吃牛肉麵好嗎?」
程晴只能點頭如搗蒜,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心裡想的眼裡看的鼻裡聞的全是桌上那鍋香噴噴的燉牛肉。
「阿寧阿寧,這是誰做的?」天哪!哪家女孩這麼賢慧,燉了一鍋這麼香的牛肉?可是轉念一想,難不成,這是溫寧的「女朋友」特地燒給他吃的?
霎時一顆心又冷了下來,那香味似乎也不再那麼濃郁。
「這是我做的。」他起了一個鍋開始煮麵。
「你、煮、的?」她嘴巴張得老大,簡直不敢相信。「你是不是騙我?你連蛋都會煎不熟耶!」
溫寧的自尊心有一點被刺傷,他回頭看了一眼程晴,本想辯解兩句,但看著她那副嘴饞等下及、臉上又是興奮又是迷惘的模樣,他便決定先把她餵飽再說吧!
「阿寧,這真的是你煮的?」她又問了一次。
「沒錯,貨真價實,連牛肉都是我挑的。」
「可是你哪來的香料?」
「同學給的。」
「同學」?不是「女朋友」啊?
那這麼說來,她之前都是多慮了嗎?』
燉牛肉的五香包可是豫庭的壓箱寶,溫寧干求萬求才終於說動她出讓半包,但條件是燉好的牛肉要留一半在她家廚房。
程晴又用力吸了一口氣,快樂得簡直站都站不穩了——當然,她最快樂的還是溫寧在外面沒有女人!而且這鍋牛肉是他特地燉給自己吃的!
她修長的眉笑成彎彎的一輪月,一會兒看看那鍋燉牛肉,一會兒又看看溫寧,雙手捧在胸前,興奮地在他身旁繞來繞去,胸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覺。
有人能做好料給自己吃的那種幸福感覺,竟然已經這麼久都不曾體驗到了呢!
「阿寧,謝謝你!」她發自內心地對他說,露出一個美麗的笑顏。
溫寧回頭見到了,一愣,心裡一跳,手上攪著鍋裡麵條的筷子差點掉進滾水裡。
一直以來都是他對程晴說謝謝的份,今天程晴這句「謝謝」,是他第一次聽到。
他轉過頭,看著程晴癡癡望著燉牛肉的微笑側臉,心情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很好很好。
他暗地吁了一口氣。看來這一個星期的特訓還是值得的,雖然好幾次差點被豫庭的菜刀砍掉幾根手指,還有一次因為煎魚的,油煙太大,讓廚房的火警警報器大響,後來豫庭還得拉著他拚命在三分鐘內,從五樓的宿舍跑到遠在宿舍大樓另一端的一樓管理員室,打電話給消防局解釋這兒真的沒火災,只是有個笨蛋炒菜油煙太大而已。
「你現在才領教到那些警報器的威力啊!我剛來的那一年也住在學校宿舍,平均每兩個星期警報器就響一次,而且最愛在三更半夜響。夏天還好,就當沒事出來看星星賞月亮,冬天就慘了,冷得要死還要站在中庭罰站,直到消防車來了確定沒事才能再進去睡覺。」程晴一面唏哩呼嚕地吃麵一面說。
「那警報器也太敏感了吧?只不過是煙大了點而已。」溫寧有些不以為然。這樣的煙陣在台灣四處可見,也沒見哪家廚房裝了這麼會叫的警報器啊!
「預防萬一嘛!而且你不知道宿舍裡是禁止吸煙和點蠟燭的嗎?總之,學生宿舍人口密集,空間又小,真要發生什麼事情的話,後果會很可怕的。我記得以前有個學生在宿舍裡抽煙,結果引起火災,賠了一萬多英鎊,最後他也休學了,不知道去哪了。」
「他引起火災是他不對,當然要賠。」
「你今天算運氣好,有沒有謝謝你同學?」
「謝?為什麼要謝?」
「你知不知道偉大的消防隊員來一次要收學校兩百英鎊?如果不是她及時跑到管理員室打電話去解釋,到時候消防車真跑來了,還不是你付錢?」
「兩百英鎊?」他有些吃驚。那可是他半個月的薪水!
「是啊!,所以我說你該謝謝人家。」她一面說得眉開眼笑,一面不忘唏哩呼嚕地猛吃麵。
溫寧只吃了一碗就飽了,但他還是留在廚房裡陪著程晴繼續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做菜時的糗事。
程晴吃著牛肉麵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很幸福的表情,讓他看了都覺得很感動,彷彿自己做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一樣——雖然他知道這鍋燉牛肉只是差強人意而已。
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用心認真地做菜給一個人吃。看到自己用心做出來的食物被別人幸福地享用,他心中霎時湧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原來,做菜也不是件壞事嘛,稍微用點心,下點工夫,就能讓別人吃得高高興興的,自己看著,心情也不知不覺地好了起來。
那天晚上,程晴足足吃了兩大碗牛肉麵,連湯頭都舔得一乾二淨,這才滿足地捧著吃飽的肚子又回到房間裡去唸書。
溫寧看著那被舔得乾乾淨淨的湯碗傻了眼,隨即心裡又感到過意不去。原來自己從前是那樣虐待她的啊?程晴看起來像從沒吃飽一樣,一下於就吃了兩碗,食量還挺不小呢!
雖然程晴從來不說,也從來不抱怨,可是她這樣的容忍反而更讓他過意不去。
他暗暗不定決心,以後可得更努力學做菜,好好「善待」程晴才行。
後來的日子,大概是程晴到英國以來最幸福的日子吧!
她喜歡的男生,每天下廚做飯給她吃;家裡雖然平白多出一隻兔子,但是卻像兩人的孩子一樣,有時候她聽見溫寧以「爸爸」自居,她就會趁溫寧不在的時候,抱著妹妹猛要它認自己做媽媽。
溫寧雖然很忙,但依舊時不時到豫庭豹廚房接受特訓,每隔幾天會變些花樣。有時候是用可樂鹵雞肉,有時候是蝦仁蛋炒飯,有時候他會騎著借來的腳踏車騎上一個多小時,到小鎮東邊的一家泰國雜貨店去買新鮮豆腐和自蘿蔔,回來燉蘿蔔湯給她喝。
偶爾溫寧同學去倫教找朋友,他也會托他們去中國城買點豆漿回來,讓程晴半夜餓的時候可以熱著喝。
當她第一次接過那杯還溫熱的豆漿時,眼淚差點要流了下來。豆漿呢!雖然在台灣到處可見,可是在英國又哪裡能喝得到?她拿著杯子的手都開始發抖了,正想舉頭一口飲盡,卻又停了下來,看著溫寧問:「阿寧,你不喝嗎?」
「我不喝。我從小就不喜歡喝豆漿。」他搖搖頭。
「所以你是為了我特地買的?」
他點點頭,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
「阿寧,謝謝你。你讓我覺得好幸福喔!」她露出幸福的表情,把裝著豆漿的杯子在臉頰上輕輕摩挲著,真捨不得喝下。
溫寧發現自己愛上了程晴那滿臉幸福的表情。
原來讓一個人感覺幸福,並不難,只是有沒有心而已。
一日三餐,多花點心思,他就能看到程晴臉上露出感激幸福的神情,自己一天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他沒去探究這樣的心情意味著什麼,也沒發現兩個人的關係在一道道用心製作的食物中,聯繫得更緊更密。
受了程晴的影響,他慢慢變得開朗起來,和同學與同事的互動也明顯增加,偶爾也會參加一些台灣學生會的活動。
這天下了課,班上幾個從北歐來的同學問他要不要參加寄宿家庭的活動,這是鎮上扶輪社舉辦的,完全免費,連交通都有專人接送。
溫寧起初很感興趣,畢竟到了英國,如果能住在當地人家裡幾天,體驗一下異國風情也不錯。但轉念一想,要是他去住寄宿家庭,那程晴怎麼辦?
沒想到程晴聽到寄宿家庭的事後,極力鼓勵他去,還說這是體驗英國當地生活最好的機會,也可以順便讓那些扶輪社的老人家忙碌一下,免得他們老了又一個人在家,很寂寞呢!
「那你吃飯怎麼辦?」他很認真地問。
她愣了一下,隨即噗哧笑了出聲,「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連自己弄個飯都不會?雖然我們說好飯都是你做,但要是你不在了,我還是得自己做啊!總不能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天天做飯給我吃吧?」
溫寧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心裡感覺怪怪的,甚至還有點不高興,好像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被她隨口幾句話給抹滅了。
「你是說,就算我不煮飯給你吃也沒關係?」
「嗯?」程晴看著他,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笨阿寧,我不是在嫌棄你。我當然喜歡你做菜給我吃啊!可是你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對不對?更何況,只是出去三天兩夜,又不是一年半載,我真餓了也可以出去吃東西啊!」
「外面東西很貴。」他悶著聲音說,心裡還是有點不高興,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那我去學校餐廳吃。」
「那兒的東西難吃得要命。」
「那……我去找妍妍。」
「……」溫寧看著她不說話。
「阿寧,你怎麼了?好嚴肅的樣子?」
「好,我去,但我會做好三天份的飯菜,你就還是乖乖在家吃飯,不要到外面花冤枉錢又受氣。」
「喔!謝謝。」程晴眨了眨眼睛,有些訝異,沒想到他會這麼堅持。
那天晚上溫寧還是有些問。
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悶,而這又讓他更悶。
悶了老半天,他終於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房門,看見程晴房間的燈還亮著。大概是還在唸書吧?
看來研究生真的很辛苦,放完了暑假,就見她不是窩在自己房間裡寫報告,就是在圖書館待到很晚,不然就是被教授派到英國其他大學做研究,一去就是兩、三天。
他盡量輕手輕腳,不想吵到程晴,但她還是發現他醒著,沒多久就從房裡走了出來,看著他問:「阿寧,怎麼了?睡不著嗎?」
溫寧吶吶地看著只穿著一身睡衣的她,突地憶起他倆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她身上只裹了件大浴巾。
他臉上熱了起來,還好客廳沒開燈,程晴看不出來。
「我……我熱杯豆漿給你喝。」說完他便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把剩下半瓶的豆漿給翻了出來。
程晴走到廚房餐桌前坐下,雙手撐著下巴,看著他將豆漿放人微波爐的背影。
好奇怪,最近她總有一種溫寧「長大了」的感覺。
當然不是指肉體上的成長,而是他給人的感覺。
溫寧變得體貼起來,不光是做菜細心多了,連帶地在日常生活上也開始用心起來。
衣服不會等堆得像小山一樣才去洗,而且再也不會忘記把衣服從洗衣機裡拿出來晾;廚房整理得乾乾淨淨,連帶的冰箱也清理得非常乾淨,一點異味都沒有,哪像以前總是飄著奇怪的味道,然後能在角落裡發現已經發爛的青菜;以前做菜是他餓了才做,現在卻是三餐照時做,一點也不耽擱。
好奇怪呢!到底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轉變?
其實這樣的轉變也不是一天兩天,只是一開始她以為那只不過是曇花一現,卻沒想到他越來越進步,進步到令她驚訝的地步。
溫寧現在做的菜,已經不輸市中心那家中國餐館了呢!
有幾次她曾經開玩笑要他去踢館,只見他搖了搖手上的鍋鏟,說他只要服侍她一個人就夠了,他可沒那心思和力氣去服侍其他,人。
聽他這樣說的時候,程晴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被調皮地撥動著。
她很想證明那種感覺是真的,但卻又有一些卻步。
她不確定,溫寧是不是喜歡她?
他這樣認真地「服侍」自己,是不是只是為了報答她之前對他的照顧而已?
她害怕,如果說了出來,兩個人是不是便無法再享有這樣無法言喻的幸福時刻?
就像當年她和阿澤一樣。
她可真是萬萬沒想到,樣樣都好的阿澤,居然只對男人有興趣,結果她含羞帶怯的告白,最後反而讓阿澤逼不得已在她面前出櫃,讓她哭笑不得。
有了這次慘痛經驗,她便不太敢再隨隨便便表明自己心意,即使她第一眼見到溫寧的時候便對他有了好感,但直到現在她仍不敢把自己的心意表現得太明顯。
那時執意要把他留下,絕大部分是因為自己的私心作祟,人家不是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兩個人就住在一起,將來要是他真的沒喜歡上她,至少他倆也「同居」了一年,讓自己過過乾癮也不錯。
就是這樣的想法,讓程晴想盡辦法將溫寧給留了下來,即使家裡多了一隻兔子她也不介意,而且說實話,妹妹其實挺可愛的,冬天又是個很棒的暖爐。
從溫寧到自己家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她在替他打點一切,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但菜越燒越好吃,而且也越來越會為別人著想,她半夜睡下著,他還會為她熱豆漿呢!
好像有點老夫老妻的感覺喔!
想著想著她的小臉不禁紼紅,雙手忍不住捧住了小臉,露出幸福的微笑。
「你在笑什麼?」溫寧突然問她。
「嗄?」她趕緊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想得失神了。
「喏!這是最後的豆漿了。我看看這幾天有沒有同學會去倫教,托他們再買一、兩瓶回來。」他把剛熱好的豆漿遞過去,然後轉身走回房。
「阿寧……」她輕輕喚著。
「嗯,什麼事?」他轉回頭。
「謝謝你喔……」她甜甜地笑了起來。
看見她的笑容,他胸口那股沉悶突然間就消失了一大半,心情輕鬆了起來。
「不客氣。」他也笑笑。
回到房間後,他躺上床,幾個輾轉後很快便進入了夢鄉,臉上不自覺地帶著一抹淡淡的滿足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