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學武?
大漢的臉開始糾成奇怪的表情。女孩子家學刺繡學彈琴學下廚學理家……這些就夠忙了,你還想學武?你哪來的時間?
想學就學,時間是我的,我就是排得出時間你囉唆什麼?要教不教?
你一沒根基二沒常性,教起來太辛苦,不教!
稀罕你教呢,敬你是我義父才來問你一聲,我去找李成高。
站住!大漢氣得鬚髮直豎,暴跳如雷。你上回才把李成高拐進宜春院讓他挨了一百大板,現在還敢去找他!
誰要你叫他監視我?我還幫他付了錢,怎麼好好一個男人進了妓院不懂得享受一下?反正都是違反軍令,被逮到之前至少也得抱兩三個女人熱呼一下嘛!反正他的娘子遠在家鄉,三從四德背得滾瓜爛熟,就算他去嫖妓也不會多說一句……
這不是重點!你這死丫頭!反正你不准再去找李成高麻煩!
睨了他一眼,彎彎的笑眉輕描淡寫。做啥裝模作樣?你就是看不起李成高的功夫比你低,不屑讓我越過你去找他教。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教我,我連街上的叫化子阿貓阿狗都拜師!
該死!一拳捶得桌上什物全落地摔個粉碎,大漢終於喘噓噓地認了命。
你想學什麼?
不辛苦、不會受傷的武功。
你想得美!!
一棍當頭下來,她連忙退後閃得老遠,躲在門後根本不接招。
大漢長棍點地回身一踢,將自家練武的校場大門踹飛一扇。你怎麼可以逃!叫你馬步站穩,你甚至沒站足一個時辰!
你想打我吧!你竟敢打我!我這身細皮嫩肉花了多少功夫保養調護,為的就是將來要進宮當皇后娘娘,你想在我身上留下傷痕,門都沒有!
學武就是要從挨打練起,經不得打的人還想打人!
誰說的,在他打來之前先把他弄死不就成了!
你這是什麼話!武術是為強身自保,豈有一開始就有欲置人死地的想法!我王謙不論在江湖道上還是朝廷軍中都是響錚錚的一號人物,怎會有你這種走偏鋒的女兒!
別人的死活我才不在乎呢!再說,就是有人走偏鋒當邪魔歪道你才能繼續當響錚錚的一條漢子,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淺薄!
你!!
帶著她進了地底密室,大漢已經有些筋疲力盡。
你又要殺人又不想辛苦,那就學暗器吧……暗器上餵下封喉毒藥,就算射不中要害也能讓對方斃命。
她雙眼圓睜,馬上反對。封喉毒藥?那麼危險的東西我才不要碰。
你會笨到讓暗器扎到自己?
人總有失手,真要傷了自己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大漢終於忍不住又咆哮起來。哪有人會蠢得不帶解藥在身上!
當然不能帶解藥!既然是要殺了對方,怎麼能讓對方有機會從我身上拿到解藥!
你……你……大漢的臉脹到冒紫斑,終於袖手狂怒而去。隨你高興學什麼!我不管了!
還沒走出密室,又聽到她在身後十分好奇的問了一聲。
你既然是響錚錚一條鐵漢,怎麼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你樣樣都精?
怒吼聲幾乎將整個密室裡的藥罐子和機關鎗筒震下地去:你、有、完、沒、完!
「早知道會這樣我就喂毒,喂毒的話我就贏了!哎喲痛痛痛痛……」眼角淚光滴溜晶亮,她邊看著醫生包紮傷口一邊繼續咕噥:「對嘛,我也真笨。不喂毒我還是可以把毒藥帶著,要用時再塗上去就好,哎喲你輕一點,我很怕痛的呢!」
醫生笑著咕哩咕嚕地冒了一長串句子出來,手上的勁道卻一點也沒松,結結實實地將她的傷口纏好之後,她已經哭得淚流滿面:「好痛、好痛、好痛啦……你這赤罕大夫真是名實相符,醫術爛成這樣,病人說要輕一點就該輕一點嘛,好痛好痛……你怎麼捨得這樣對待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啊……」
「他聽不懂你的話。」
突地插進來的一句西極語雖然帶著濃濃的赤罕腔但至少聽得懂,她驚訝地抬頭看著掀開帳篷門簾走進來的男子,後者抱胸打量她半天,她也同樣張著大眼打量他半天。
穿著內地才有的織物袍子,絕對是赤罕的貴族。濃眉大眼一臉凶氣,和乾爹比起來年輕多了,可是凶的方式也差不多。嗯,這麼說來乾爹自負是「響錚錚的一條漢子」這種事情,多少讓他看起來還有點人樣嘛……
「就是你啊……」男子挑起眉頭顯然頗有意見似的,視線則毫不在乎地直直落在她剛包紮好還沒穿妥衣物的上半身若隱若現處:「聽說你搶了騎兵的馬?」
「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嗎?」她皺眉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己身上看,當下兩眼圓睜,突地就當著在場兩個男人的面,拉開衣領大叫起來:「你們這群死蠻子、死蠻子、死蠻子!射穿我的肩膀就算了,竟然還讓我細細白白的肚皮上有了瘀青!」還沒等男人們回過神來,她已經跳下床榻直直衝向門口,雖礙著肩傷不能有太大的動作,但她的氣勢依舊驚人:「射箭的傢伙是誰!叫他給我滾過來!」
饒是身經百戰,男人還是被她嚇退了一步,待自己發現自己竟然退了一步,他怒喝一聲朝她的鼻樑揮拳,嘴裡冒出一串赤罕話。她立刻就地蹲下閃過那一拳,一回身悉悉娑娑摸上床去躲在醫生側影裡偷瞧對方:「凶神惡煞沒文化。」
明明受傷了還逃得那麼快,雖然想追過來補上一拳,男人還是忍住了腳步,只有拳頭恨恨地捶上架帳篷用的細梁條,震得整個天幕搖搖欲墜,連醫生都驚慌失措地抬手大聲哀求起來。
沒理醫生,男人朝著她大聲怒吼:「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西極女人!要不是看在你是撒藍的獵物份上,我現在就剝了你的皮!」
這句話半夾著赤罕語,她聽得似懂非懂,聽起來像是「獵到了撒藍這種東西應該要錄剝下他的皮」……皺眉思考了半晌,她一臉認真地提出問題:「撒藍是什麼?我搶的那匹馬的名字嗎?」
男人的眼睛一瞪起人來,簡直像是眼珠子都要滾出來了。不過她打十一歲開始被王謙瞪到現在,除了比較對方的眼睛黑白分明看來較有效果之外一無反應,只是陷入了深思開始喃喃自語:「赤罕人的想法果真難以理解,我搶馬又不是為了肚子餓,當然得要活的才有意義,剝下它的皮我還怎麼騎呢?原來搞了半天你們不是怪我搶了馬,而是怪我搶了馬之後沒剝下它的皮?」
「你!」男人咬牙握拳,霍地轉身離開,遠去的背影怒氣蒸騰,連頭頂上的空氣都扭曲了起來。
這邊廂的少女還依舊陷在沉思之中:「是了,聽說赤罕話是倒過來講的,那我聽的到底是什麼呢……啊?」抬起頭來找人,人已不在,她不高興地大聲抱怨:「沒禮貌的蠻子!和人說話的時候怎麼可以不吭一聲就離開!我還想跟他學赤罕話呢!」
帳篷入口再度被掀開,這回進來的面孔和赤罕人相比顯得秀氣許多,年紀顯然也長了一點,約莫三十多歲。聽見她的抱怨,男子微微一笑,朝她揖手:「姑娘想學赤罕語?」
她看著這個顯然來自北鷹南方的男人,略顯驚異,偏頭想了想,反問一句:「你是東霖人士?」
「是,劣者公孫祈真,雖無名位在身,但蒙左賢王不棄,在此做個通譯之責。」男人望著她微微笑了,眼中露出讚賞之意:「姑娘是自劣者口音認出來的嗎?」
「嗯,雖然東霖和西極語言互通,不過發音的方式、用語和……」盯著男人觀察了一會,她笑了一笑:「氣質略有不同。」
「原來如此。」公孫祈真微微一笑,走到她的跟前與醫生交談幾句,便見醫生與他右手各自放在心口互相一拜,醫生隨之退出了帳外。等醫生離開,他再轉頭溫文地解釋:「你的傷勢不輕,不過中箭當時左賢王已經為你做過處理,所以醫治起來並不麻煩。到你康復之前,記著不要做太劇烈的活動。另外……因為箭貫穿了你的琵琶骨,日後你要舉拿重物,恐怕有點困難……」
詳著見她眉間輕蹙,公孫祈真一歎:「姑娘,你能自左賢王手下得回一命已是萬幸,左賢王與桑耶大人不同,不論男女一律不留情,桑耶大人至少還會先看看女方……」說著一愣,暗暗感到之後的言語不適合在這麼年輕的姑娘面前提起,只是輕輕地帶過:「總之,是較為憐香惜玉的人。左賢王就完全沒有這等心思,你只中了他一箭,甚至還經過他治療才帶回來,說實施,左賢王庭都為之騷動呢!」
「這裡是左賢王庭?」少女歪著頭想了一想:「我中箭的地方離這裡不近吧?我是被那位大夫給治到痛醒過來的,那我到底暈了幾天?」
「三日。」公孫祈真望著這個少女,心中暗自忖度,這個姑娘容貌確實甚美,在西極或東霖或許會視她為絕世美人,但赤罕人就要嫌她看來單薄軟弱不堪一擊。尤其帶她回來的人竟是左賢王而非骨都侯,更叫人匪夷所思。
據桑耶所說,撒藍兀兒一路緊盯著她甚至不讓桑耶靠近,問起此女也三緘其口,到底是為什麼呢?
「三日。」一雙靈動的眼眸轉了轉,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叫公孫祈真大驚失色:「他的傷比我重多了吧?那隻手還能動嗎?」
「你怎麼知——」話聲斷在他吃驚的眼神裡,不用問,也已經知道了答案:「撒藍手上的傷,是你……?」
「啊?原來撒藍指的是那個男人?」她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托腮沉思起來:「這麼說來,剛剛那個男人的意思原來是我被撒藍當成獵物逮回來了?那為什麼要剝皮呢?我沒聽說赤罕有活人祭或穿人皮的習俗啊?」
公孫祈真無言地審視著眼前這位年輕姑娘,突地發現在初見面活潑、膽大、心細的印象之後,這個女孩不知為何,令人微微發寒。
撒藍兀兒臂上的袖箭沒有喂毒,其設計卻比毒藥更為陰狠。想將袖箭取出,非得剜下他臂上一整塊肉,但若是不取,箭扎進肉裡散佈出來的如絲金線卻會讓傷勢日益嚴重。而撒藍偏偏忍到回了左賢王庭才命人為他取箭,當時他已發了高燒。現在箭是取下了,人卻依然昏迷不醒,臂上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我以後不能拿重物,他以後不能彎弓或拿刀,很公平嘛!你何必這麼憂心忡忡的?」少女的笑容突然蹦進他的視線,驚得他向後一跳:「你……」
向後一躺倚在床上,少女的笑顏帶著-懶的媚態。垂眉低笑,她狀似天真地甩弄著落到身前的髮辮:「那個袖箭可是我精心設計過的呢,他沒死也很命大,幫我向他道聲恭喜……雖然我可是氣壞了。」
盯著她半晌,公孫祈真文秀儒雅的面容上隱隱現出怒氣:「姑娘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當然明白。」少女嫣然一笑:「我是左賢王帶回來的獵物,不管要先姦後殺、賞給下屬,或是收為奴隸賣給族人、甚至是殺我出氣剝我的皮,都得左賢王決定。我有說錯什麼嗎?公孫雪生?」
「的確。」公孫祈真突地臉色一片鐵青:「你剛剛……喊我什麼?」
少女一眨眼,萬分驚訝地指著自己:「我喊了你什麼?不是公孫先生嗎?」
「你明明……」忘形的一聲怒吼之後,公孫祈真踉蹌一退。轉過身去背對著少女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試著平緩自己的心情。卻沒看到在他背後的女孩,瞪著他的視線變得多麼冰冷,而這份冰冷,卻在他轉回頭時消化成一片清朗的笑顏:「反正在左賢王決定拿我怎麼辦以前我都得待在這裡吧?公孫先生,你來教我赤罕話好嗎?」
「……」看著少女無邪的笑靨,公孫祈真遲疑良久。那聲似是似非的「雪生」勾起了非常遙遠的記憶,而這份記憶竟與眼前的少女重疊。他雖想開口拒絕少女的提議,真到出了口,卻十分恍惚:「再……再說吧……」
「這樣算約好嘍!」少女笑得更燦爛:「你要來教我喔,先生。」
為什麼……如此似曾相識?公孫祈真不自禁地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眼中閃過的情緒複雜得令人難以解讀:「我叫……我叫阿奴。」
離開了關著少女的帳篷,公孫祈真的精神還有點散漫。自他離開東霖十六年,始終都是以祈真為名,那個名字應該已經埋在東霖老家,不可能再有人提起……何況還是一個,怎麼看都不可能超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應是聽錯了,聽錯了吧!雪生與先生,說得快了音也近……聽錯了吧……他摸著自己的心口感覺著心跳,別過身去硬是撇下了心頭的疑雲。左賢王帳外的衛兵在此時吃喝著朝他奔來,帶來了令人心頭一寬的好消息。
「撒藍,你醒過來了?」
床褥上的男子依舊蒼白著臉色,一雙炯然的眼-卻如平日一般銳利,望見走進帳來的異族人,他微微一笑:「先生,讓你擔心了。」
他自撒藍兀兒八歲起便在其身邊教他語言學問,公孫祈真與左賢王名屬師徒情同父子,進了帳見無外人,他也省下了見禮問候的客套話,直直走近了學生審視傷口:「你暈了這一天一夜可真急壞了我和桑耶。」
「我知道,桑耶罵過我了。」撒藍兀兒瞥了站在旁邊一臉寒霜的表哥一眼,口氣依舊輕鬆。年年臂上碗大的傷口,他微微一歎:「這一傷可得休養好幾日,拉弓的準頭怕會生疏。」
「你的手都要變形了還管準頭生疏。」桑耶怒哼一聲:「那個西極女人好惡毒,竟然使這種暗器!你快下令殺了她,我馬上就去提她的頭過來!」
沒有正面回應桑耶,撒藍兀兒只是挑眉:「你們都去見過她了?有何感想?」
「不知死活!」桑耶馬上接口,恨恨地一拳敲在軟褥上:「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早打爛她的臉,我第一次看到西極女人這麼膽大包天,竟然還當著我和羅捨的面拉開衣服大叫大嚷……」
「拉開衣服?」撒藍兀兒面露古怪,桑耶卻一攤手根本無視於表弟的神情:「沒錯!然後對著我直直衝來還嚷著要你『滾去見她』!啐!她暈著被你抱回來時還算是個美女,醒了之後只消講上一句話,就讓人氣得想扭斷她的骨頭!」
沉吟一會,撒藍兀兒轉向公孫祈真:「先生認為如何?」
公孫祈真靜靜思考了片刻,終於給了答案:「此女機巧,嘻笑怒罵之間暗藏心機,令人膽寒。」
「胡說什麼?」桑耶不以為然:「那明明就是一個滿口胡言亂語,只會使小聰明的賤女人。」
「但是她對撒藍的傷勢甚有把握,對赤罕人的風俗亦瞭然於心……」公孫祈真微微沉吟:「桑耶,你西極語學得不精被她氣得無話可答,似乎也在她的算計之內。」
「先生!」桑耶惱怒地叫了一聲,剛剛他東提西罵就是避開了這句沒說,果然撒藍兀兒一聽就笑,火得他硬是踹了表弟一腳:「笑什麼!西極語拗口難說、文字歪七扭八,學那些無聊玩意兒不如草原跑馬!」
被表哥踢中的小腿骨,當下就閼起一塊。撒藍兀兒笑著沒有出聲,眼神卻變得有些凌厲,桑耶知道自己過於忘形了,當下摸摸牌子退到一邊不再說話。一旁的公孫祈真卻沒注意,只是針對桑耶的抱怨娓娓勸說:「桑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赤罕人不立文字固然有它的理由,卻也不該為此看輕文字語言的重要性。」
骨都侯一揮手截斷公孫祈真的話,違章裡滿是不耐:「知道知道,先生說的都有理,成了吧?」
公孫祈真還想再說,撒藍兀兒在這時淡淡地插口,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總之,這個女人,我暫時不殺。」
桑耶馬上皺起了眉頭:「為什麼?難不成你……」
「我是對她有興趣沒錯,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微笑望望桑耶,撒藍兀兒再次注視自己的傷處:「她很特別。」
「對女人有興趣就有興趣,還分這種那種?」桑耶不悅地一噘嘴,走向赤罕人帳內必備的酒桶,為自己裝了滿滿一杯酒。
沒有理他,撒藍兀兒的話大半是對著公孫祈真說:「我等追獵烏薩馬那部落的餘眾到那片草地,這都不是事先計劃好的。因此她搶馬之舉自然也是臨時起意,事出突然還能有這麼利落的反應,這是其一。」
桑耶喝著酒不發一語,但顯然也在凝神細聽。公孫祈真則認真地點頭,等著他再往下說。
「雖然她搶的那匹馬不如赫連,但也是特意訓練過的戰馬。她竟然不配韁鞍就能將之騎走,騎術之精在赤罕人中亦屬少見,這是其二。」
這次連桑耶都不禁挑了眉。赤罕人每年都在龍城舉行大會,除了貴州議事,一般人民也有屬於自己的節慶和集會舉行。其中之一就是比跑馬,不備鞍徒手控馬,還要能在馬上做出各種特殊表演,第一個到達終點。
赤罕馬匹不只速度快,性格也強,想在馬身上耍花樣還要穩穩控馬叫它跑向終點,難度極高。能在這樣的比賽中拔頭采,在赤罕人眼中是很大的榮耀,他和撒藍也都得過,卻從沒聽說一個西極來的女人能有這般能耐的。
「我追著她正要搭弓,她竟能社會治安危機立時回馬,射了我這一箭……」想起當時的驚險,他唇邊不禁露出微笑:「這是其三。」
「你還笑得出來?」桑耶沒好氣地接口:「她這一箭要是釘在你的眉頭上,你這隻手就廢了。」
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還有左手。」
「你別忘了現在是緊要關頭。」桑耶又不禁大聲起來:「龍城大會,長老們要是知道你給一個西極女人廢了右手,單于位還有你的份嗎?」
倏地一把短刀掠過桑耶的耳際,切下幾綹頭髮,直接釘在酒桶上,後勁不失,刀身依舊顫動不已。撒藍兀兒的笑容不變,話聲不改:「我還有左手。」
一時語塞,桑耶回身拔起短刀,另拿了一個大杯接住噴出來的酒柱,看也不看就將刀丟向撒藍,撒藍輕鬆用左手拿住,將刀塞回腰際。回眸接了表哥遞上的酒杯,暢快地飲了一口:「何況我的右手只是暫時不能動,離廢掉還遠著。這不過是個碗大的疤,小事一樁。」
「知道了,你還把龍城大會放在心上就好。」桑耶歎了一口氣,看著撒藍臉色微微一黯,知道他又讓撒藍想起了那件他不願說出來的煩心事。
眉頭一皺,他略略沉思:「我懂了,你想拿那個女人散心用是吧?」
撒藍兀兒笑了起來,再喝一口酒。
「既然這樣,到龍城之前我就約束著底下不去動她。不過等你解決了龍城那邊的事,最好還是把她宰了!」桑耶不是說笑也不是賭氣,正經地對著表弟說出了骨都侯的意見:
「一個西極女人有這些能耐,對我們來講是很大的侮辱。為了士氣著想,你剛說的那些話最好別傳出去。」
「我知道。」
「還有,她惹得我很不高興。」桑耶粗獷的面容泛起了血腥:
「到時你不殺她,我和你翻臉。」
撒藍兀兒哈哈笑了起來,將喝完的杯子還給桑耶:「我知道,你放心吧!等她沒了用處,我也無需為她浪費糧食。」
得了這句話,桑耶滿意地再說了幾句,就退出篷外,留下公孫祈真,依舊皺著眉頭一語不發。
「先生?」
「啊!」
公孫祈真回過神來,略顯尷尬地笑了一笑:「抱歉……」
「先生因何失神?」
「我……我對那位姑娘,總覺得甚是介意。」公孫祈真低著眉頭。撇去她那聲叫他心驚膽跳的「雪生」或「先生」,自那位少女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涼薄冰冷,但她偏又擁有冬陽般燦爛的笑顏……事實上,他甚至隱約覺得,要不是因為對手是他,一般人如桑耶,根本不會發現她的骨子裡其實既狡猾又殘酷。
而為什麼?她在他面前竟像是刻意露出本性似的?
望了學生一眼,他輕聲問:「你射傷她的時候,可有在她身上發現什麼東西?」
「……」撒藍兀兒沉吟一會:「她身上的東西很簡單,水、乾糧、藥品、衣物……太簡單了,我真不敢相信賃這些東西,她就想橫跨北鷹……草原上倒是死了一頭騾子,看樣子是她原先的座騎。這也表示她的目的地並非天鷹山脈,自然也非商旅……為何孤身在那片草原上,我也納悶得很。」
「就這些?」公孫祈真也不禁吃了一驚:「武器呢?」
「除了她手上的機關外,就一柄短刀。」撒藍兀兒笑了起來:「所以我說她特別,很有趣的女人吧?這樣就敢深入北鷹,簡直像是不要命似的。」
「對了,說到東西……我的確在她身上發現了一樣挺特別的東西。」撒藍兀兒露出略帶著詭異的笑容,不禁讓公孫祈真為之側目。
他這個學生不似桑耶貪好酒色,一張冷臉常常是面無表情,會出現這樣相當「男人」的神態可真稀奇了。只見他自腰際摸出一枚不起眼的綠色圓珠,看來只像是小孩打著玩的廉價石頭,但出身東霖上流世家的公孫祈真豈有不識,他頓時驚呼:「這?難道是東霖碧?」
「原來還有個名字,這珠子的確不凡。」他笑著握住綠珠,沒一會兒自他指間散出瑩瑩碧光,雖不明亮,卻足以染綠他佈滿厚繭的古銅色大手。溫潤的色彩,會令人聯想到透著天上月光的綠色長葉,暖和地揚起一片青碧。
「果然是東霖碧!」公孫祈真低呼一聲,自撒藍兀兒手上接過:「這是東霖特產的玉石,產量稀有不說,打磨也屬不易。每年進貢給皇室,一般人民只怕連見都沒見過……我也只有幸看過一次,沒想到古書傳言竟是真的……」
「既是如此,那個西極女人怎會得到它?」撒藍兀兒雙眉微攏,收回了玉石,他略一思考,便對著公孫祈真笑了笑:「先生,你會再去探視她嗎?」
「嗯……她說,要我教她赤罕話……」
「那好。」撒藍兀兒的笑容明顯帶著頑皮的惡意,公孫祈真自他十四歲任左賢王以後,就沒再看過他出現這種表情,不禁多看了幾眼。撒藍兀兒也不在意,繼續說:「煩請先生在她面前提起這顆珠子……別太刻意,但要她知道珠子在我這裡。」
「撒藍?」
「麻煩你了。」沒有多做解釋,撒藍兀兒只是盯著手上的綠珠,沉沉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