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然一如往常般,頂著七個月大的肚子,提著食材和一個蛋糕,蹣跚的走進大樓裡。
「齊太太,下班了呀。」管理員由報紙後抬頭。
「對啊。」她勉強的擠出一抹微笑。
那句「齊太太」在她聽來格外的刺耳,彷彿是在嘲諷她的愚蠢。
天知道,她多久沒和齊允拓見面,他總是刻意的延長加班時間,是真的忙碌還是藉口,她已無力去猜。
「有人過生日?你還是齊先生?」管理員瞄了她手上的蛋糕一眼。
「是我。」她垂下頭,企圖掩飾心中的失落。今早她提醒他回家吃晚飯,他會記得嗎?還是又刻意失約?
「生日快樂。最近齊先生好像都很晚回來,公司很忙吧?」管理員和她閒聊著。
「嗯。」事實上,關於齊飛的營運狀況和丈夫的近況,她都是由報紙上得知。
她苦笑暗付,也許各大報社的記者都比他們之間親近。
管理員熱心的替她按電梯,「要不要我幫你提一些東西上樓?」
「不用麻煩了。」她從袋子裡拿出一袋水果,「這些給你當點心。」
「不,不……」
「沒關係,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瑾然微笑道。
「孩子幾個月了?男的還是女的?」
「七個月,醫生說是女孩。」
「肚子那麼大了,可要當心一點,有空叫齊先生多陪陪你,否則你一個人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
她無言以對,恰好電梯門開啟,她禮貌性的和他道別,逃過他關切的目光。
她習慣性的按下樓層鈕,電梯往上攀升,突地,燈光一明一滅,她慌張的抬起頭,「卡」一聲,電梯重重地震了一下,停在十五樓動彈不得。
「啊!」她一陣錯愕,驚慌的喊出聲,連忙伸手去按緊急通話鈕。
「請問有人在外面嗎?」她按下緊急通話鈕與管理員對話。
「齊太太,電梯故障了,我馬上聯絡維修人員,你不要擔心……」管理員趕緊拿起電話通知維修人員。
倏地,一明一滅的燈光熄滅,狹小的空間一片闃黑,使得瑾然更加恐懼,心幾乎要跳出胸口。
她虛弱無力地癱軟在冰冷的地上,手上的蛋糕和食材散落一地,淚水無聲的滑落臉頰。
半晌,管理員的聲音又從角落的擴音器傳來,「齊太太,工程組的人外出,可能要晚點才會到,你還好嗎?」
她雙手環抱住瑟瑟發抖的身軀,摸黑由手提袋裡掏出手機,按下熟悉的號碼,此時此刻她多想有人陪伴在她身邊,但回應她的卻是語音信箱。
「齊太太,你還好嗎?」管理員的嗓音夾雜著關切。「要不要我打電話請齊先生回來?」她的沉默令他更加驚慌,要是她和肚裡的小孩出了意外就慘了!
「不用了,」她虛弱地抬起頭,對著通話鈕輕聲道。
三個小時後,工程人員才將電梯修復,她孱弱的踏出電梯回到公寓裡。如往常般,家裡一片漆黑,沒有人等她回家,沒有人噓寒問暖,有的只是陪她度過無數夜晚的寂寞。
秋末的寒風吹動窗簾,穿著單薄的她瑟瑟地站在原地發呆,直到電話響起,她才蹣跚的移動步伐。
「瑾然,你跑去哪裡了?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有人接。」齊允拓此刻正在機場裡。
「我……」她的手扭絞著電話線。
「我現在人在機場,等會就要上飛機,現在程維正在辦理登機……」機場裡的嘈雜聲,伴著他急促的聲音,讓她聽得不真切。
「你……」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喉間像吞了一塊燒紅的炭,讓她怎麼也開不了口。
「我要去北京談一件生意,快則三四天,慢則一個星期才會回台灣,我會再跟你聯絡。」他交代自己的去處。
隱約間,她可以感覺到他急促的步伐在熙來攘往的機場大廳中移動。
「允拓,今天是我……」她好想聽他說一句「祝你生日快樂」,證明她在他心中佔有一個角落,可——
「我要上飛機,再見。」他匆匆收線,快步的進入登機室。
話筒裡傳來斷訊的聲響,倏地,她的淚如斷線的珍珠,落下蒼白的嬌容。
突地,腹中傳來一陣強烈的胎動,彷彿在回應她的心酸。
她輕輕地撫著微微顫動的腹部,「小寶寶,你也覺得孤單嗎?你放心,媽媽會永遠陪著你的。」
腹中的胎兒動得更劇烈,她強烈的感受到肚子裡的生命力,蒼白的臉上有抹慈愛的笑容,「我不是一個人,還有你陪著我啊!我們一起慶祝媽媽的生日好不好?」
她拿出蛋糕,插上蠟燭,獨自對著小寶寶唱著生日快樂歌,強忍著滿腹心酸。
冷冷的夜晚,她聽著窗外蕭瑟的風聲,彷彿在哀悼她悲涼的處境。
原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這般痛不欲生,愁得像杯沒燒透的黑咖啡,苦澀得令人嚥不下。
一直以來,她以為只要自己夠努力,付出的夠多,就可以感動他;後來她才明白,單方面的付出是不夠的,愛情需要雙方的支持。
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她不禁思索,自己是不是該放手,讓他自由,也讓自己解脫?
她下意識的又撫著隆起的腹部,陷入兩難中。
***
齊允蓁剛結束一段長途飛行,一回到台灣便迫不及待地把瑾然約到餐廳,帶著自己在英國採買的嬰兒用品,準備送給未來的小寶寶,過過當姑姑的癮。
兩人約在一家義式餐廳,座上除了瑾然、齊允蓁之外,還有硬是被拖來湊熱鬧的陸逸軒。
點完餐後,齊允蓁興匆匆的展示戰利品,「你看,這是我在英國買的嬰兒服,很可愛吧?」
「嗯。」瑾然輕聲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閣下的品味有待加強。」陸逸軒不屑的撇撇嘴,硬是和她唱反調。
齊允蓁不甘心的把東西搶過來,炫耀道:「你懂什麼?這可是布魯克林代言的童裝,走的是時尚路線,你這種粗人是不會懂的。」
「布魯克林?」兩人一臉茫然。
「就是貝克漢的小孩啊!以後我們的小公主可是要嫁給布魯克林,當然要先熟悉上流社會的事物羅。」齊允蓁的幽默讓氣氛輕鬆起來。
「別把自己虛幻的夢建築在別人的未來裡。」陸逸軒只差沒拿一杯水澆熄她的妄想。
「離預產期還有一段時間,你就買這麼多東西,太破費了。」瑾然有點不好意思。
「我是孩子的姑姑,當然要盡一份心意。預產期在什麼時候?到時我請假陪你進產房,在旁邊給你加油打氣。」齊允蓁仍舊一臉熱絡,粗心的沒發現她眼底的黯然。
陸逸軒輕啜一口紅酒,口沒遮攔的糗她,「連進產房也要跟,你是人家的老公啊?」
「我老哥會陪你進產房吧?你們開始參加什麼拉梅茲生產法課程沒?還是決定要剖腹?」齊允蓁思索著近來-集的關於生產的相關資料。
瑾然偏過頭,不置可否。
幾句再平常不過的問候語,卻像把利刃重重刺進她的心,讓她疼得透不過氣來。她怎麼能說她與齊允拓形同虛設的婚姻,和他置身事外的態度?
陸逸軒由瑾然的沉默和日漸憔悴的臉龐看出端倪,隨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不見她臉上有為人母的喜悅,反而一臉的心事重重。
他機靈的踢了齊允蓁一腳,向她使臉色,要她住嘴。
「幹嘛踢我?我礙著你了嗎?」她不悅的嘟囔著,美眸橫睨他一眼。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陸逸軒氣悶的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怎麼不說話?我老哥對你不好嗎?發生什麼事了?」齊允蓁比樹幹還粗的神經,終於也看出不對勁。
瑾然喝了口果汁,搖晃著黃澄澄的液體,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沒什麼,他只是最近比較忙而已。」
「對啊!忙著進軍大陸市場,當跨國企業的總裁,各大報紙的財經版全是他的消息,好不風光!」陸逸軒涼涼的挖苦,對於齊允拓的不負責任嗤之以鼻。
「什麼意思?大哥一直……冷落你嗎?」齊允蓁握住瑾然的手,關切的瞅住她。
「這只是過渡期。」瑾然被她犀利的目光鎖住,趁著侍者送來餐點才逃過一劫。
「對不起,上菜。」侍者端上鄉村青豆濃湯、翡冷翠牛排、米蘭燴飯等,一道道佳餚適時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也讓瑾然有喘息的空間。
瑾然故作忙碌的拿著刀叉切著盤中的牛排,面對滿桌的珍饈佳餚,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半晌,他們各自進攻盤中的美食,陸逸軒與齊允蓁這對歡喜冤家又開始唇槍舌劍,互揭彼此的瘡疤,試著逗笑滿臉愁容的瑾然。
瑾然的唇畔雖然噙著笑,心思卻遠揚到千里外,繫在齊允拓身上。北京天氣酷寒,他會記得加件外套嗎?
正當憂心之際,甫進餐廳裡的一對男女攫住瑾然的目光,她難以置信的眨眨眼,看得出神。
「怎麼了?」齊允蓁放下刀叉,對她突來的舉動感到疑惑。
「沒、沒事,吃飯吧。」她按捺住內心翻騰的情緒,卻藏不住眸底的傷心。
兩人回頭望去,卻看到樓上靠窗的位子坐著一對熟悉的男女,齊允拓正熱心的招呼女伴用餐。
頓時,怒火在兩人的胸臆間燃燒。
瑾然抓住裙擺的指節微微泛白,難堪的承受齊允拓出軌的事實,多可笑呵!前一分鐘她才在擔心他,後一分鐘就發現他與另一個女人相談甚歡。
看來她的憂慮是多餘的,存在也是多餘的。
「原來這就是他忙碌的原因。」陸逸軒語氣裡飽含憤怒。
齊允蓁對那女人瞧了又瞧,終於認出她來,「那女人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們什麼時候又搭上線?」
「不知道。」瑾然彷若當場被刮了一記耳光,殘酷地將她的傷口赤裸裸的呈現在大家面前。
「我去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齊允蓁看不過去,激動的站起身想衝上前質問,卻被瑾然制止。
「不要。」她無力的伸出手,拉住齊允蓁的袖子,哀求的瞳眸閃著淚光。
她不想哭,不想用眼淚博取同情,但淚水卻不能遏止的奔流。
原來,他的心還繫著另一個女人,一個令他魂牽夢縈、牽陽牽肚,曾經將他打入地獄的初戀情人。
「為什麼不?你為他吃苦受罪,他卻在那兒享艷福!」齊允蓁氣呼呼的低咒。
「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過去。」
「我就是當你是朋友、是嫂嫂,才更要替你出頭!」齊允蓁說得咬牙切齒、義憤填膺。
瑾然的性情就是太溫馴,才會吃這種悶虧,她不捨的紅了眼眶。
「你這樣會讓我很難堪,請替我維持最後一絲尊嚴。」
是誰說男人總忘不了傷害他最深的女人?這句話竟活生生的在齊允拓身上得到印證。
「太可惡了!」陸逸軒強忍住衝向齊允拓,狠狠揍他一頓的衝動。
直到這一刻瑾然還設身處地的為齊允拓著想,這份癡令人動容,也令人心疼。
瑾然垂著頭,任淚水滴落咖啡裡,匯聚成一杯焦黑的苦楚。
眼前這一幕徹底粉碎她對愛情的幻想,她渡過一條叫時光的河流,跋山涉水,卻赫然發現眼前還有座叫「衛子茵」的山脈。
為什麼要給她承諾後,還等著另一個女人呢?
「瑾然,你還好吧?」她蒼白的神色令兩人緊張。
「我沒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既遙遠且虛弱,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搾乾般,只剩下一副軀殼。
「這件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齊允蓁又氣又急,隔著綠色盆栽偷覷他們。
「不知道。」她喃道,就像連續劇的橋段一樣,元配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難堪的沉默在彼此間蕩漾開來。
隔著淚水,瑾然看見兩人交握的雙手,看見齊允拓久違的笑容……一切來得太突然,讓她毫無招架之力,直到他們用餐完畢離去後,她僵直的身軀才微微陷入椅背。
「瑾然?」齊允蓁輕喚。
眼前一暗,她孱弱的身軀晃了晃,感覺齊允蓁和陸逸軒的臉龐扭曲,不停的旋轉;不只他們的,還有齊允拓、衛子茵,和將她離棄的雙親,一張張臉孔都在旋轉。
她的腦袋又沉又昏,四肢百骸彷彿脫散般……
終於,瑾然承受不住的癱軟在陸逸軒的懷裡。
「瑾然?你怎麼了?」齊允蓁拉高分貝。
陸逸軒連忙攔腰將她抱起,忍不住咒罵,「該死的齊允拓!」
齊允蓁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匆匆結完帳後,步出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