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像重感冒 第五章
    瑾然在醫院的櫃檯辦好手續,收拾起悲傷的情緒,等著動手術。

    經過洗手台前,她下意識望著鏡中的自己,看到一張臉色蒼白、惶惑痛苦的臉龐。

    掬起水拍打著臉,洗淨方才痛哭的淚漬,而後回到候診室,靜靜地等待著。

    思及醫生將把冰冷的儀器探進她體內,刮掉子宮內的血肉,也一點一滴刮掉她的愛情,她不禁環抱著瑟瑟發顫的身子。

    一道熟悉的身影遮住她的視線,低沉的嗓音響起。

    「我們回家吧!」齊允拓坐在她身邊,強而有力的臂膀將纖弱的身軀環抱在懷中。

    「不要。」她毫不猶豫的拒絕。

    「請原諒我,當初我是太震驚才會說出令你傷心的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那是你的本能反應,也是最真實的情緒。」

    「對不起。」醇厚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大掌揉著她的發心。

    她掙脫他的擁抱。

    「放開我!」她不要再為他牽腸掛肚。

    「我不放!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你懂嗎?」他箝制她的雙肩,雙眼直勾勾地瞅著她淒怨的容顏。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知不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決定結束這一切?」淚水再度溢出眼眶,「為什麼要在我最絕望時撩撥我的心,給我希望呢?」

    他輕輕地拭著她頰上的淚。

    「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

    「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瑾然忍不住埋怨。

    「對不起,上次你交付給我的心,被我弄碎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她抿緊唇,不發-語。

    齊允拓攤開她的手掌,粗糙的指腹在她手心畫一顆心,再溫柔的握起。

    「現在,我把自己的心毫無保留的交付給你,希望你愛它如昔。」

    聞言,瑾然臉上的淚水流得更凶。

    此時,診療室的門被開啟,護士喚著瑾然的名字。

    「於瑾然小姐,該你了。」護士看了兩人一眼。

    「手術取消了。」齊允拓攔腰將她抱起,毫不理會旁人異樣的目光。

    她羞憤交加的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掙扎著,「放我下來……」

    「我不能讓你做出傻事。」他抱著她大步離開候診室。帶著她來到停車場,齊允拓將她放進車內。

    「我的勇氣只有這一瞬間……」她垂著臉,內心百感交集。

    他主動替她繫上安全帶,溫柔的舉動再度令她的心湖泛起漣漪。

    「那我更不能讓你作出錯誤的決定。」

    「你會後悔的。」

    「失去你,我才會後悔。」他肯定地道。這句話,讓她凍寒的心有了一絲暖意。他踩著油門,轉動方向盤,駛出停車場。

    「你不能這麼霸道。」她低聲抗議。

    「因為溫柔對你起不了作用。」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目光柔和的直盯著她。

    瑾然別過頭,故作茫然狀。

    綿綿情話再度溫暖了她的心,一寸寸陷入他溫柔的泥淖中。

    車子順利的滑入車陣中,行駛在仁愛路上,過了幾個紅綠燈,在一家精品店前停下。

    齊允拓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將她抱下車。

    「大家都在看,快放我下來。」她雙手圈住他的頸項,羞怯地躲在他的胸膛裡。

    「那你就安分一點。」他親暱地吻著她的發,走進精品店,在展示櫃前放下她。

    「小姐,我想挑一個戒指。」他告訴一旁的專櫃小姐。

    「這位小姐要戴的嗎?」專櫃小姐禮貌性的詢問,犀利的目光梭巡他的穿著,決定從高價位著手介紹。

    「對。」

    齊允拓選了一顆TIFFANY&CO爪鑲設計的鑽戒,精密的切工將鑽石的高度調高,光線可由四面八方折射,散發出最美麗的光澤。

    他將戒指套進瑾然的纖指,抬起她的下顎,鄭重宣佈:「我們結婚吧!」

    瑾然想拉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不要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做出令將來後悔的事。」

    「你為什麼老是覺得我會後侮?」

    「我——」她無法回答。

    「你的優點和缺點一樣,都是太過體諒別人,你總是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想著別人需要什麼,卻從沒想過自己的需求。」

    她抿緊唇,仔細思考他的話。

    從小父母分居,她在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家之間流浪,被長輩告誡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撒嬌、不可以哭、不可以那樣、不可以這樣,久了,連真實的情緒都壓抑。

    「後不後悔是我自己的感覺,你不是我,不能替我決定,懂嗎?」

    她點點頭,垂看著燈光折射在鑽戒上,發出絢爛的光芒,耀眼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嫁給我好嗎?」他拋下尊嚴,單膝跪地,正式向她求婚。

    他突來的舉止令她瞠目結舌,也引來旁觀者欣羨的目光。

    「也許你說得對,我這個人就是顧慮太多,但我還是老話一句,我不想讓婚姻成為我們日後的枷鎖。」她不想被幸福沖昏頭。

    「孩子是我們結合的原因,也許日後會成為我們分開的理由。你願意讓我生下孩子,我就很高興了。」

    「瑾然……」他無奈的歎息。

    「你我心裡都有數,我不想接受你的原因是——你不夠愛我。」

    「對,現在我是不夠愛你,但是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愛對方。如果你現在就否定我,對我們、甚至是孩子,都太殘酷了。」他再次懇求,「瑾然,嫁給我好嗎?」

    她放任自己再一次陷落在他的溫柔裡,心頭的陰影和顧慮點點散去。

    「好。」她點頭,含淚衝進他的懷抱,奔向那片久違的溫暖胸膛。

    他捧著她的臉,揩去淚水,輕輕吻上她的唇,吮著那片柔軟紅潤。

    「不要再為我掉眼淚,好嗎?」

    「嗯。」淺淺的笑容躍上臉龐。

    她心情有如洗三溫暖,從分手的痛苦到求婚的喜悅,一路波波折折,唯一不變的是愛他的心。

    「我放蕩慣了,是個不及格的丈夫,以後你可得多多包涵。」他揩著她的淚,哄著她。

    「沒關係。」他願意愛她,她就心滿意足了。

    「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的。」

    她含笑提醒道:「也要努力做一個好爸爸。」

    瑾然將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讓他感受兩人共同孕育的小生命。

    祝福的掌聲響起,週遭的人全部聚攏過來,將他倆團團圍住。

    只是,在齊允拓的耳裡聽來卻覺刺耳,他不禁自問:這麼做真的對嗎?

    ***

    礙於新娘已經懷孕三個月,婚禮在倉促之下舉行,許多親朋好友都是臨時被通知;齊允拓趁著週末訂了教堂,上午在牧師的證婚下完成婚禮,晚上則在飯店舉行小型的婚宴。

    宴客名單中除了男方的家屬以及公司同仁外,女方的親友幾乎沒人到場,只有幾個學校的同仁充當親友團。

    而齊允蓁則是在睡夢中得知他倆結婚的消息,嘴裡雖抱怨著,但仍準時赴約,尤其她還是媒婆兼伴娘,除了搶盡鋒頭外,也攬盡功勞。

    當然,她也不忘把陸逸軒騙到教堂,看他因心碎而木然的臉龐,復仇的快感充斥在她胸臆間。

    「早告訴你死了這條心,瑾然這輩子注定要當齊太太,也就是本人的大嫂。」齊允蓁嘴角噙著惡質的笑容,-纖合度的身上套了件素雅的白色禮服。

    「我先認識她的……」陸逸軒垮著一張俊臉,硬被叫來觀禮也就算了,還要當新人的伴郎,這對他又是另一個重大的打擊。

    「那我來幹嘛?」陸逸軺揉著惺忪睡眼,也被換上西裝。

    「來當瑾然老師的花童啊!傻小子。」齊允蓁捏捏他粉嫩的臉,愈捏愈起勁。

    兩兄弟目光呆滯,一副仍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的模樣。

    「我還沒向瑾然老師求婚,老師怎麼可以『移情別戀』……」陸逸軺像個小大人似的說。

    「小子,你還是有希望的,」齊允蓁朝他曖昧的眨眨眼,「瑾然老師肚子裡懷了一個小寶寶,如果是女的,你的機會就來羅!」

    「懷孕!」兩兄弟同時跳了起來。

    「這叫先下手為強,多學著點,」齊允蓁笑得好不得意。

    當樂師熟練的奏起結婚進行曲,悠揚的樂音迴盪在教堂的每一處,隨著樂音,新娘緩緩地踏上紅毯……

    ***

    婚禮過後,瑾然帶著簡單的行李搬進齊允拓的住所。

    她換上家居服,打開衣櫥整理衣物。

    齊允拓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裸著上半身,腰間圍著一條浴巾,由後方環抱住她纖細的腰。

    「累嗎?」髮梢的水滴在她頸間,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還好,你累不累?」她旋過身,主動拿起毛巾幫他擦拭頭髮。

    「最近公司忙著開發大陸市場,度蜜月的時間可能要往後挪,你介意嗎?」他像個頑皮的大孩子,享受她的服務。

    她踮起腳尖,與他額頂額,「你覺得我是個小家子氣的女人嗎?」

    「很難說,女人心海底針,有時眼睛連粒沙子都容不下。」他揶揄道。

    她不甘被欺負,頑皮的將毛巾蒙住他的臉,嬌嗔道:「你又取笑人家了!」

    齊允拓牽著她的手,讓她坐在床沿,自己半跪在地上,將耳朵貼在她的小腹上,「小傢伙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醫生說三個月已經有心跳,而且看得出人形,我拿他的照片給你看。」她由抽屜裡拿出一張黑白的超音波照片。

    他反覆看了幾次,只有一圈圈黑與白勾勒出的模糊影像,完全感覺不到生命的存在。

    「你拿反了,要這樣看,這是他的頭、手和腳……」她很有耐心的解說,試著讓他明白小baby的形成過程。

    「小傢伙現在黑黑的一團,不曉得生出來是像你還是像我?」他打趣道,把照片遞回給她。

    她像收藏珍愛的寶貝般,將照片放在一個專屬的盒子裡。

    「醫生說孩子會像基因較強烈的一方,大概眼睛會像我,因為我的眼睛比較大;鼻子就像你,你的比較挺。」她傻氣道。

    「他要是肯這麼合作就好了。就怕好的沒遺傳到,反而遺傳到不好的。」他歎道:「像允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齊家製造失敗的劣等品,從侏羅紀公園跑出來的肉食性恐龍。小寶貝,乖乖的,不要學你暴龍姑姑啊!」

    聞言,她失笑道:「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也這麼說允蓁。」

    他愣住,一抹疑問滑過心田,「什麼時候?」

    她偏過臉,轉移話題,「算了!那又不重要。」

    「很重要,允蓁說你暗戀過我,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對這一點很好奇,記憶中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粉頰一陣灼燙,支吾半天,「唉,說了你也不記得,那些前塵往事就忘了吧!」

    他順著她的意,沒再追問下去。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她又從抽屜裡拿出新擬的協議書。

    「什麼東西?結婚協議書?你玩協議書玩上癮了?」他邊攤開協議書,邊揶揄道。

    她悵然垂下頭,沒搭腔。

    齊允拓仔細看著上頭的合約,愈看心情愈亂。

    他蹙著眉,念道——

    男方齊允拓答應與女方於瑾然履行婚約,並答應給予一年的適應期。

    第一:女方願意無條件履行婚後所有義務和行為。

    第二:若在一年內,男方依然無法全心全意愛上女方,可以主動協議離婚,女方不得有異議。

    第三:男方若在一年內仍舊無法適應婚姻生活,或彼此個性不合,可以主動提出分居要求。

    第四:男方如果提出分居或離婚要求,女方必須無條件答應,不得提出贍養費或精神賠償等要求。

    第五:雙方若協議離婚,男方有權選擇扶養孩子或放棄孩子的扶養權,並毋需負擔孩子將來的教育基金,女方不得有異議。

    愈到後面,合約愈不平等,齊允拓生氣地將它揉成一團。

    「為什麼要寫這種東西?」齊允拓生氣地問。

    「因為我想保障你的自由,」瑾然彎下身,將地上的紙團撿起。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不堪?」他大動肝火。

    一看到他生氣,瑾然慌亂的想解釋,「你在我的眼中就是太完美,我才不想束縛你。如果有一天你對我厭煩了,想離開,你一定不敢告訴我。」美眸因染上水光而顯得更加迷人,細柔的嗓音變得沙啞。

    「你的責任感不容許你離棄我們母子,這可能會成為你的枷鎖,我不要一樁變質的婚姻,我不要有一天當愛走了,我們卻還為了面子守著這座牢籠……」瑾然說到激動處,淚水無聲的滑過臉頰。

    見著哭得梨花帶淚的她,齊允拓心疼的捧著她的臉。

    「我們不會走到那一天的。」他向她保證道。「我不會簽那張不平等合約,那對你太不公平了。」他揩去她臉上的淚。

    如此完美、善解人意的女子,他只不過是一個情場上的浪子,何德何能可以娶到她?

    「只要你愛我,就不會是不平等合約。」她笑著安慰他。「我知道這麼做對你是一種苛求,可是我們是為孩子而結合,我希望至少能多點愛……」

    「婚後的生活和談戀愛不一樣,我不能保證自己……」老實說,他根本還沒做好當一個丈夫的心理準備,「別再給未來設限,撕了它吧。」

    瑾然堅決的搖頭,「除非你跟我想的一樣,你對我只是一份責任,所以才不願簽這份協議書,如果你愛我,這張協議書便形同廢紙。」

    「瑾然,每個人對愛情的要求不同,也許我認為自己付出了,但在你認為是不夠的,認知不同、立場不同,我們不能用兩個天秤去衡量一份愛。」

    「但是我們可以用兩顆心,去體會同一份愛情。」她反駁道。

    「不要一味的為我想,偶爾站在自己的立場想想,好嗎?」

    「那就簽了它。」她執拗地道。

    齊允拓妥協了,他簽下這份協議書,就代表他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嗎?他十分的懷疑。

    「謝謝,我會盡力做好妻子的本分,讓你全心全意愛上我。」她笑著收下協議書。

    她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努力,絕對的寬容、絕對的真摯、絕對的無怨。

    殊不知她現在的寬容卻成了他日後放縱的原因。

    那張以愛為名的協讓書,卻成為彼此的藩籬,如同一道無形的牆,將兩顆心隔得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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