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量愛情 第六章
    晚上九點半。

    卜兆桓已經在巷口的公車站牌下等了半個多小時。

    今天下午,他下班後去找沛羚,她的同事卻說她剛離開。所以,他直接到她每天等車的公車站牌下找人,卻沒見到她的身影。他心想,或許她已經搭上車回家了。

    在他回到家後,他直接上三樓的空中花園澆花,主要是想確定沛羚是否已安全到家。可是,直到花都快被水淹死了,沛羚還是沒回來。

    他左等右盼的,都八點多了,還是沒見沛羚回來。他越等越急,生怕她會不會又遇上什麼麻煩,抑或是阿勝找上了她?

    「丁沛羚!你到底要怎麼折磨我?為什麼老是要別人替你擔心呢?」兆桓心急又擔心的嘀咕著。

    最後,他乾脆到巷口的公車站牌下等。

    剛開始,公車一來,他還佯裝是來散步的,等公車一走,確定沛羚沒搭那班車後,他又開始伸長著脖子等下一班公車。因為他不想被沛羚知道,他是特地來等她的。

    可是,等了半個多小時,公車也不知過了多少輛了,依舊沒等到沛羚。所以,他也沒心情再佯裝是來散步的,索性就坐在休息椅上等。

    煙一根接著一根點著,究竟有沒有抽完才丟掉,他完全不知道。他只覺得這種等待好難熬,集希望與失望於一-那,讓他的心在短時間內大起大落。

    又來一輛公車了。

    他氣餒地坐在休息椅上,失落的眼神直盯著正要關上的公車前門。

    剛剛只下來一個老先生。

    正當他又想點根煙時,他發現好像有個身影站定在他左邊,他往旁邊一望。

    「沛羚……」她的名字從他口中輕輕吐出。

    丁沛羚正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原來,她是從後車門下車的。

    他繼續點香煙的動作,微微顫抖的雙手難掩他心中的激動。他終於見到她平安站在他面前了。此時此刻,他竟然有種想感謝上蒼的衝動。

    「你……在這裡做什麼?」沛羚本來想問「你在等我嗎」,不過,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他吐出白霧後才說道:「去哪兒?怎麼現在才回來?」

    「去逛逛……順便買點東西。」她舉起手上的紙袋晃了兩下。

    他還是坐在休息椅上,沒說話,而她仍舊站在原地不動。

    街道突然變得好安靜,彷彿只剩下他們倆。

    「你要繼續坐在這兒……還是要回去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

    「我想再坐一會兒。」他把視線落在正前方說道,同時丟掉手中才抽了幾口的香煙。

    在香煙落地時,沛羚也注意到他右前方那堆長短不一的煙蒂。

    「你在這裡坐很久了?」沛羚問。

    「沒有。」他馬上否認,好像怕她知道什麼秘密似的。停了一會兒後才接著說:「沒多久。」

    「喔!」她應了一聲。

    他們的對話雖然是一問一答,聽起來簡短、鎮定。可是,在他們心裡面的情緒早已經翻騰不已,如排山倒海之勢的席捲了他們。

    沛羚對於他會出現在公車站,感到很意外,尤其他肯同她說話,更讓她驚喜萬分。因為這兩天,即使他們碰了面,也是如陌生人般的擦身而過,這令她好沮喪、好心痛。

    她和他的關係好像陷入膠著狀態。她已經無法分清楚,她對他的感覺和心態。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角色面對他,是鄰家小妹?同事?朋友?還是愛慕他的女人?

    此時此刻,她只能確定一件事,一件很糟糕的事。那就是:她愛上眼前這個對她態度冷淡卻又濫情的男人了。

    在一陣沉默之後,沛羚淡淡地說:「那……我先回去了。」

    兆桓看了她一眼,然後點點頭。

    從剛才一看到她,卜兆桓就強忍下衝向她、抱住她的衝動。在他確定她沒事的那一-那,他終於明白自己有多在乎這個毫無危機意識的笨女人。

    兆桓知道,在未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再愛一次之前,他不能貿然地拿沛羚當實驗品。他曾說過,他會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害。所以,他只能維持目前的關係,繼續當她是鄰家小妹妹,是在一起工作的同事。

    當年田惠惠的事,或許是他處理不當,才會造成對方心理嚴重受到傷害與不小的後遺症。

    如今,田惠惠的出現也令他頗為頭疼,難道他真的被吳先遠說中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過著女人一個換過一個的愛情遊戲,就是因為還沒對惠惠死心?

    丁沛羚看著陷入沉思的卜兆桓許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她看得出來,他想的事一定很令他頭疼,否則不會在丟了那麼多煙蒂後,還想不出個結果。

    她以為地上那堆煙蒂是因為他在思索某件事而來的,卻不知那些煙蒂其實全是兆桓對她的擔心、害怕、等待而產生的。

    在她轉過身舉步離開後,兆桓側過頭看著她柔弱的背影。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看著她的背影和路燈下她纖細的影子,他竟然覺得好心疼、好心疼,這股突生的情愫讓他不由地開口喚住她。

    「沛羚……」

    沛羚停下腳步,沒轉身,只是微側過頭。「什麼事?」

    頓了一為兒,他才輕道:「沒事的話,別一個人在外面逗留。」

    經過數秒鐘的遲疑後,她才點頭,接著,她邁出步伐,繼續往前走。

    兆桓微攏著眉頭,是他看錯了吧!他好像在她的眼角看到閃爍的淚光。

    沛羚很快地轉入巷子,跑到石階旁,轉身背靠著高牆,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滑落面頰。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挑這時候哭。這兩天,她只要一想到兆桓對她的責罵,她就好難過。她完全沒有解釋的機會,只能低頭認錯。可是,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他說的那麼糟啊!那天她會穿成那樣,也只是在和他嘔氣,再說她參加同事的生日眾會也沒錯啊!

    她知道是自己太粗心了,才給兆桓添麻煩,所以她無法怪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只是她覺得自己好委屈,畢竟她也是受害者。而且,她只是希望他能夠稍微安慰她一下,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但從剛才他們這麼冷淡的對話中,沛羚覺得好灰心。

    雖然她才剛為了他肯和她說話而驚喜。可是,對於這樣的收尾,她又陷入另一個沮喪。她覺得他對她好冷漠,好像彼此之間有道無形的鴻溝,把她與他明顯地隔離,怎麼也跨不過去。

    沛羚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石階,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愈來愈難以面對他,更不知該將自己如何定位。

    ***

    丁沛羚盯著桌上的黃金葛,記得剛來東潘企業的第一天,她就告訴自己,希望自己有像它一樣強韌的生命力,開始過這全新的生活。

    結果呢?

    「沛羚,晚上有沒有事?我請你吃飯,肯不肯賞臉?」康元傑忽然冒出來,打斷她的神遊。

    這是他最近每天下班前都會問的一句話。

    沛羚笑了笑。「答案如昨。」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發現,他其實蠻好相處的,也很善解人意,只要他知道她心情不好,常常會逗她笑,找她聊聊天。

    「還好。如果你答應了,我就得得罪晚上約好的客戶了。」

    她知道這是他給自己找的台階,因為他知道她不會答應的。

    「康經理?晚上有沒有空?」沛羚笑問。

    ***

    「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果然沒錯,我每天問你肯不肯跟我吃飯,你都不肯。今天你才一開口邀請,我就馬上答應,我是不是很隨便?」康元傑邊使用刀叉切牛排邊自嘲道。

    沛羚陪笑道:「除了『隨便』,你還可以解釋為『大方』,見人見智囉!」

    「大方?」他笑了笑。「我要是個女的,一定很好追。」

    「你好不好追,我不予置評。不過,如果你是個女的,我想,我們可能會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你是說……我得先去變性,然後才能和你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沛羚差點被口裡的食物噎著了。「這樣的犧牲太大了,不必這麼麻煩。」她一臉正經地附和著他的幽默。

    「的確。」他揚揚眉,哈哈大笑著。

    沛羚也忍不住的輕笑出聲。

    就在丁沛羚與康元傑兩人輕鬆聊天時,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挑高的二樓靠欄杆旁的座位上,有雙深沉的眼眸正熱切地盯著他們。

    那雙深沉的眼眸來自卜兆桓。

    兆桓正好也在這家餐廳用餐,而坐在他對面的則是田惠惠。

    「兆桓……今天你約我吃飯,我很意外,也很高興。我以為上次去你公司找你,你不高興了。」

    「怎麼會?那天,我正好在忙……」

    「我瞭解。」田惠惠甜甜地笑著。「兆桓,我聽先遠說……你目前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是嗎?」

    兆桓遲疑了數秒,才盯著她應了聲:「嗯。」說完之後,馬上又將視線自然地移到一樓,看了丁沛羚一眼。

    田惠惠聽到他的回答,十分開心。「目前……我也是自己一個人。」她明顯地暗示著他。

    「喔!」他勉強點頭笑了笑,並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發現田惠惠還是那麼漂亮,不,應該是比以前多了份成熟美。依然是風情萬種,不僅迷人,還十分有女人味。

    這就是他當年為她著迷的理由吧!在他心裡,她曾經是那麼完美與令人無法忘懷……他還曾經以為她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女人……他曾經是那麼全心全意地愛著她……

    「在想什麼?」

    「沒什麼。」兆桓笑著搖搖頭。

    「我覺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人總是善變的。有時候我還發現昨天才穿過的衣服,今天就會問『我昨天真的是穿這件衣服去見客戶的嗎?』不過才一小時,審美觀就改變了。何況都這麼多年了,改變的就更多了。」

    田惠惠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你對我的感覺呢?變了嗎?」

    兆桓頓了一下。「你還是你。不過,你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漂亮……」

    「我不是問這個。」她打斷他的話。「我相信你應該明白,我在這麼多年後一又回頭找你的心意。」

    他的眉頭一緊,視線又往一樓移。

    田惠惠終於發現他異常的舉動,從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麼引起了他的注意?

    於是,她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元傑?!」田惠惠很意外,竟然會在這裡遇見康元傑。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兆桓早就發現元傑在樓下。

    「沒想到這麼巧。」兆桓故作若無其事的笑道。

    「是啊!當我知道你和他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我也很意外。」

    兆桓只是笑了笑。

    田惠惠側過頭看了看康元傑,也注意到了丁沛羚。

    「他還是喜歡美女。那是他的新女朋友嗎?」

    「不是。」他馬上迅速的回道。

    「喔?那女孩你也認識?」

    「公司裡的同事。」

    「原來如此,看樣子……應該是離男女朋友不遠了。」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道。

    田惠惠不太明白他的回答怎麼能如此快且肯定。

    「可是看他們的神情,似乎很愉快、很甜蜜。」

    「……」兆桓神情複雜的看著他們,無法否認田惠惠所說的。

    「他們……」

    「夠了!我們不是來討論他們的!」兆桓不耐地沉聲道。

    田惠惠愣了一下,錯愕地迎上他冒火的黑瞳。

    他這才覺得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了,他低頭吃了口盤裡的食物,以遮掩自己突生的怒氣。

    「吃點東西,菜都涼了。」他淡淡地道。

    「嗯!」

    田惠惠叉了塊干貝吃,她覺得不只菜涼了,連她的心也涼了一大半……她說錯了什麼嗎?還是他還為了自己曾和元傑交往過的事面生氣?

    另一張餐桌的康元傑和丁沛羚,完全不知道有人正因為他們而破壞了用餐氣氛。

    「是嗎?原來『紅毛城』還有這樣的故事,真想去看看。」沛羚興奮地道。

    「好啊!如果你肯和我約會,我就帶你去。」康元傑笑著。

    「好。不過,你得先把江小姐、白小姐、何小姐的電話給我。」

    這些人不就是他目前常約會的女孩子嗎?他一臉疑惑地問說:「做什麼?」

    「約她們一起去比較熱鬧啊!」

    「是喔!她們一起去的話,的確有得鬧了。」

    「誰叫你用情不專,女朋友那麼多。」沛羚聳聳肩。

    「如果你肯當我的女朋友,我保證,以後絕對只有一位丁小姐。」

    「喔?」

    「沒錯。這個提議你考慮考慮,它的有效日期是我的一輩子。」他逗趣的說道。

    「我會認真考慮的。」她附和他的逗趣。

    「好了。我吃飽喝足了,你是不是可以開始說說你今晚請我吃飯的目的?」

    「你知道了?」沛羚笑了笑。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會無故請我吃飯。」他盯著她。

    沛羚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想了一會兒才說:「我……聽同事說過你和卜經理不合的事。你能告訴我……正確的答案嗎?」

    「我明白了。」原來是為了卜兆桓。

    「什麼?」

    他搖搖頭。「是有段故事。」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們的不合是因為田惠惠。我想……你真正想知道的是,兆桓和惠惠的那一段吧!」

    「……」她默認。

    「其實,你可以不必去在意過去的故事。你應該也知道,惠惠來找兆桓的事吧!」

    「嗯!」

    「我想,你該在意的是他們倆現在的交往情形。我知道惠惠一直還愛著兆桓,她心裡一直都只有他。雖然他們已經分開這麼多年了,可是,如果兆桓還愛著她,那……結果可想而知了。」

    「他們會舊情復燃?」

    「我不知道,誰知道卜兆桓那傢伙在想什麼。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對哪個女人專情過,或許他是在等她吧。」

    「是這樣子的嗎?」

    「惠惠的確是個很令人難以忘懷的女人。」元傑把玩著咖啡杯的把手。

    「她很漂亮?」

    「很漂亮,她是當年校花中最耀眼的一個,溫柔、聰明,是個美麗、智慧集於一身的迷人女孩。」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沛羚。「別擔心,你和她一樣出色,而且你還握有一張王牌,這是她唯一輸給你的。」

    沛羚不解地看著他。

    「年輕。你比她年輕,這是女人最在意的吧!」

    沛羚聽了還是很氣餒,她根本不認為這是什麼王牌。因為,有一天她也會老啊!

    「以前呢?你們三人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她問道。

    「好吧!飯都吃了,不給你個滿意的答案也不行了,就從頭說起吧!嚴格來說,我對兆桓的確是有點虧欠,不過,也只是有一點點。當年,我和兆桓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他是話劇社社長……」

    康元傑詳細地敘說著他和兆桓與田惠惠這段三角關係。

    沛羚也專心聆聽著,一字不漏地……

    ***

    「辭職?什麼時候的事?小玫來過了嗎?」丁沛羚正在康元傑的辦公室。

    「她沒來,她哪還有臉來。」元傑道。

    「你怎麼這麼說?她都那麼可憐了。」

    「難怪卜兆桓說你好,壞人分不清。」

    「什麼嘛!」

    「她和阿勝串通好要陷害你,你知道嗎?」

    「這……怎麼會呢?」

    「那是她親口承認的,她說她喜歡阿勝,為了討他歡心,當他叫她騙你出去,她一口就答應了。」

    「這麼說,我真的被小玫騙了。」

    「知道就好。」

    「她怎麼會喜歡像阿勝那種人呢?」丁沛羚好懊惱,虧她還把小玫當朋友。

    「物以類聚、臭味相投,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她也說了,她對你很抱歉。算她還有點良心。」

    「那個叫小廖的真是可惡!」

    「這是她咎由自取,誰叫她要招惹那種人。」

    「卜經理知道這件事了嗎?」沛羚怯怯地問。

    他點點頭。「我不得不承認……卜兆桓也蠻有心的。」

    「為什麼?」沛羚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他去找小玫瞭解真相了。還有,小玫說,阿勝只知道你在忠孝東路四段這一帶上班,所以,如果他真的想報仇,有可能會在這附近找你、我和兆桓。」

    「你們到底是怎麼整他?他真的會來找我們嗎?」

    康元傑很得意的笑道:「裸奔。」

    「裸奔?」天啊!完了,這種恥辱誰受得了。「我看我們還是等著他來把我們大卸八塊吧!不過,如果當時我夠清醒,我一定會把他全裸的綁在電線桿上。」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

    「哈哈……他該感謝我和卜兆桓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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