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忻 親王府
「王爺!不好了、不好了!郡主不見了!」
言平玨方踏進府宅便見薛奇慌慌張張迎上前來,焦急訴說早晨不見郡主出來用膳,敲了幾回門她也沒回應,他差了名婢女進去看後才知原來她根本不在房裡,房內空無一人,只有桌上擺著一封信。
言乎玨眉頭深鎖,伸手接過薛奇遞上來的信,越看臉色越顯凝重,只見上頭簡短寫道——十日內帶血玉瓏到雪山堡換人
上頭沒有署名,但他直覺除了慕容雁外自無旁人。見言平玨不發一語,和他一道回府的安劍探過頭看了看信中內容,「是柳絮?」
「嗯。」他將信擱下,語氣沉重地道:「看來她不把血玉瓏拿到手,是不會善罷甘休。」
「柳絮個性一向執拗,她要做的事就是得拚上性命也不會放棄。」兩年前落崖隘口那一幕他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言平玨長歎一聲,「我擔心的正是這件事,她若只是想要血玉瓏事情還好辦,壞就壞在她尚打定主意要言兒抵命。」他其實更擔心絮兒會因偏執的觀念而鑄下大錯,若口後她發現事實真相非她今日所以為,那麼屆時痛苦懊悔自不在話下。
安劍聞言臉色大變,「那我們還坐在這幹麼?不快點去救人!」他原本以為柳絮念在姑嫂一場不會對言兒下手,但現在連平玨都這麼說,可見她此番真是翻臉不認人了,既然情況如此危急,他實在不明白為何平玨還能端坐於此。
「她現在要利用言兒要脅我交出血玉瓏,便暫時不會對言兒下手,但只要血玉瓏一得手,言兒的生命便備受威脅。她說得沒錯,我再怎麼保護,也不可能鎮日寸步不離守著言兒一蜚子。」
言平玨思忖著萬全之計,無奈腦中一片空白,一邊有情一邊是義,他固然不能讓言兒有絲毫閃失,但面對絮兒,他又真能下得了手嗎?儘管不願承認,儘管絮兒欺騙了他,但他知道自己心中仍是深愛著她的。
安劍知道他不好受,便也不再開口催促,索性也坐了下來等他想清楚。
好半天,言平玨才道:「對了,你幫我查絮兒爹娘殺一事,查得如何?」
「我查過了,根據柳絮所說,她爹應當就是十多年前武林上人稱百面書生的慕容琛,十六年前,慕容山莊一夕大火,連同莊主夫婦全莊一共二十條人命皆盡死於非命,當時官府查了一陣後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此案件也就不了了之。」
安劍雙手抱胸,推測道:「這點雖和柳絮所說相同,但是否就是老王爺所為仍有待商榷,當時江湖上不少人覬覦血玉瓏,也許正好有人在老王爺之後找上慕容琛,得不到血玉瓏便痛下殺手,那時柳絮年不過八歲,嚇之餘將來人弄混其實大有可能。」
言平玨亦有同感,「絮兒說雪山獨老當時也在場,我想極有可能就是他下的毒手……只是照你所說,當年慕容山莊除了絮兒外全遭殺害,義父也已過世,絮兒又一口咬定是義父殺了她爹娘,事隔多年,今日要找出兇手讓他認罪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這你放心,我已差人在慕容山莊附近尋訪,相信近日必會有所收穫。」安劍拍胸脯保證,「倒是言兒那邊你準備怎麼做?」他更關心的是此事。
「上雪山換人。」他言簡意賅。
「用血玉瓏?」依平玨所說,柳絮現下是因為血玉瓏尚未拿到手才會留住言兒性命,那麼如果他真拿了血玉瓏去換,柳絮得到後便可肆無忌憚,下一步不就會對言兒下手?
言平玨搖搖頭,表情莫測高深,「用我換。」
※※※
雪山
雪山堡底下有座以石塊砌成的地牢,裡頭四時森冷,一片陰寒,明明位在地底,不時還會有陣陣冷風刮進,置身其間恍若誤踏魍魎禁地,陰側惻地莫不令人全身寒毛直豎。
這個雪山獨老用來囚禁俘虜及懲罰門人之處,現下正關著被慕容雁從忻親王府捉回來的言兒。地牢裡,言兒和雪山獨老兩人隔著一道鐵欄相互對罵叫陣。言兒初生之犢不畏虎,對著雪山獨老大壞蛋、老妖怪地亂叫。那雪山獨老名聲雖惡,向來不為人所尊敬,但江湖人士對之多所畏懼,哪有人膽敢這般當面侮辱他,故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也叫言兒氣得一張臉紅了又綠、綠了又紅,幾乎想一掌將這刁鑽的女娃兒殺了。
「我就是不告訴你這個老妖怪!」言兒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臉挑奚。那老妖怪一直問她血玉瓏在哪裡,她是不知道,但因為一看到他就有氣,便故意回答不告訴他,先氣氣他再說,最好是能把這老妖怪氣死,誰叫他害得大哥、嫂嫂反目成仇,還害得嫂嫂要殺她。
雪山獨老氣極,撂下狠話道:「哼,你不說我自有讓你說出之法,我就讓你嘗嘗我雪山派獨門秘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看你是否還能這般嘴硬!」
「你這個變態的老妖怪!」她仍是不服輸地嚷嚷著,不過她嘴上雖然這麼罵,但見獨老作勢開鎖要餵她吃毒藥,心中亦十分害怕,不免求助地朝慕容雁望去。
慕容雁本懶得理他們兩人,任由他們一老一小隔空較勁,現看獨老似真動了肝火,只得出言阻止,「她性子剛烈,又古靈怪,向來吃軟不吃硬;我已經查過,她爹確實沒將血玉瓏交給她,她是真不知血玉瓏現在何處,若不是要借她威脅言飛交出血玉瓏。我還會留她到現在嗎?還不早將她殺了。」
雪山獨老心中盤算,對他來血玉瓏中的秘笈可比一個女娃兒重要多了,好吧,就暫且留她一條小命。
他對慕容雁道:「這女娃兒就交給你,不過……你可不要心軟。」日久生情,他還真怕最後關頭她會心軟下不了手,那麼他策劃多時的計謀豈不功虧一簣。
她沒有看他,只盯著燭火道:「我沒忘記我爹娘是怎麼死的。」
「那就好。」他滿意地點頭離去。
他離開後,慕容雁這才抬起頭來看了言兒一眼,見她噘著嘴坐在地上,便淡淡地道:「你還是乖一點好,雪山派折磨人的方法有千百種,把他惹火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她話一完,言兒馬上一骨碌自地上爬起,喜孜孜地道:「嫂嫂,我就知道你仍是疼言兒、仍關心言兒的,那些要殺我的話只是你一時生氣的,對不對?」
慕容雁又看了她一眼,卻不再說話,但心裡卻忍不住想著:是啊,如果方才獨老真下手殺言兒的話,她會不會出手阻止?她是不是真如獨老所說的心軟了?不然怎麼還會關心言兒生死,提醒她不要觸怒獨老?言兒是她殺父仇人的女兒啊,她怎麼會心軟?怎麼可以心軟!她的心軟、猶豫不決究竟是因為言兒,還是因為平玨?是不是她怕殺了言兒之後,從此跟平玨便是壁壘分明,再無可能相守一生?
桌上燭火隱晦不明,像極此時她的心情。天地不仁,莫過於此。上天為何要如此苛待她?先奪走她的家人,又不讓她跟深愛著的人在一起,失去固然令人難受,但得而復失更叫人心痛啊!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她該怎麼辦?她原本真的想跟他偕老到白頭啊!爹、娘,她該怎麼辦才好,有誰能告訴她,究竟要怎麼做才好——
慕容雁一雙手握得死緊,指甲陷進了掌心她也不覺得痛,因為她忍住盈眶的淚水。她不能讓眼淚流下來,她必須堅強,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淚一旦流了就會停不了……春蠶到死絲力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
言兒關在雪山堡的地牢裡已有三日了,這其間慕容雁亦都在地牢內看守,除了怕言平玨前來救人外,還得避免雪山獨老突下毒手。
這日,有人入內稟報,說言平玨人已上了雪山,現正在雪山堡外頭。
「他獨自一人?」她猜想得沒錯,對言飛來說,言兒的性命遠比血玉瓏重要,他最終仍會選擇拿血玉瓏換人。
「是,只看到他一人上山。」來人回稟。慕容雁想了想,站起身打開牢門,從懷裡拿出顆黃色藥丸喂言兒吃下,便跟著人內報訊者一同走出地牢。
厚重木門砰的一聲被關上,陰暗地牢裡只剩言兒和一點燭光。
言兒無聊地拍著身上草屑,她一點也不擔心嫂嫂讓她吃下什麼,如果是毒藥的話,那天那老妖怪要害她時,嫂嫂就不會阻止了,倒是這兒幽幽暗暗、陰風陣陣的,她獨自一人還真有點害怕。
疑心生暗鬼,她越想心越慌,就怕有什麼東西冷不防蹦出來,下手不禁越來越重,啪啪啪的朝自個身上猛拍,哪管還有沒有什麼草屑,只求有個聲音讓她壯膽。突然,一陣風起吹熄了燭火,她大叫一聲,嚇得整個人縮在角落裡,一顆頭緊緊抵著弓起的雙腿,眼睛連睜一條縫都不敢。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黑,誰曉得一片烏漆抹黑地會有什麼東西跑出來啊!
怎麼辦?大哥怎麼還不來救她?嫂嫂也不回來,留她一個人在這邊,伸手不見五指,她真的怕死了,一顆心怦怦怦的幾乎快要跳出胸口!快點啊,趕快來個人啊,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就算是那老妖怪也好啦!至少她知道他是人不是鬼。
地牢裡仍是一片詭異無聲,言兒深吸口氣,微微抬起頭,將眼睛打開一條縫,心驚膽戰地朝前望去「啊——」一道淒厲叫聲從她口中喊出,驚恐更勝於前。她睜開跟的瞬間,正好看到熄滅的燭火亮了起來,一張臉孔陡地出現在她面前。
「好了,別叫了,你再叫下去,整座雪山都會讓你給叫倒。」地牢裡出現了另一個聲音。一聽到這聲音,言兒立時閉了嘴。她認得這個聲音,三年前,這聲音的主人也曾這麼取笑過她。
一想起舊仇,她原先的慌害怕立時化為怒火,她霍地站起衝到鐵欄前,怒斥道:「安允揚,你在這裡幹什麼!」
看她杏眼圓瞪,安劍嘖嘖地道:「這還用問,當然是來救你,不過才關了幾日,怎麼就給關傻了。」原來那日他聽言平玨說要上雪山堡救人,便自奮勇地跟著一起來。可言兒見來救自己的是他,一點兒也不高興,仍繃著一張臉責問:「救人幹麼這般偷偷摸摸?」
「祺郡主,救人當然要偷偷摸摸,你不會要我敲鑼打鼓地召告天下說我們要來救人吧!」他啼笑皆非。
「那也不必又吹熄蠟燭又不出聲音地存心嚇人!」
安劍大呼冤枉,「我點倒外頭三人後,不知地牢裡頭還有無人看守,當然得小心翼翼的開門,不發出一點聲音,誰知才開了一條縫那燭火就被風給吹熄,我只聽到你的叫聲,根本不知裡頭情況,自然不能出聲呼喊暴露行蹤,我小心查看,直到確定沒有埋伏後才欲點亮燭火,豈知才打亮火摺子你便像見到鬼似的狂叫。」他見言兒依然怒氣騰騰,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兩顆大核桃,心想再拖延下去,只怕讓雪山獨老或是柳絮察覺就麻煩了,只得敷衍道:「好好好,是我不對,別再說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裡為是。」
沒想到她一點也不領情,反而瞪他一眼,「我不要你救,我大哥呢?」
安劍幾乎要地氣瘋,難怪人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平玨在外頭,不用這調虎離山之計引開柳絮和雪山獨老,我們怎麼救你。」他耐住性子跟她講道理,「你也不想你大哥跟嫂嫂有什麼損傷吧,還不快點出去看看。」
言兒心知自己若再堅持下去不免顯得無理取鬧,不過怎麼出去也是個難題。她指指鐵門上的鎖,「鑰匙在嫂嫂身上,老妖怪這鎖是烏金石打造,任何刀劍利刃皆傷它不得,要打開它可沒那麼容易。」
他挑眉笑了笑,「他的鎖是好鎖,我的劍也不差。喏,你先退後些。」
她依言後退,只見他高舉手中之劍揮下,噹的一聲,那烏金石鎖已削成兩半。
安劍讚道:「倒真是把好鎖,可惜運氣不好,偏偏遇上我這寶劍。」他手上這把劍大有來頭,何止削鐵如泥,還深具靈性,簡直可是柄奇劍。
言兒對他手中寶劍雖感好奇,但亦知此刻不是追問的時機,便不搭話,逕自打開鐵欄門,跟在他後頭。
兩人出了地牢後,加緊腳步地往言平玨和慕容雁碰面處趕去。
※※※
雪山上,風勢依舊強勁,刮得人衣衫不住翻飛,幾乎要站不住腳。言平玨和慕容雁各據——方,曾經相愛的兩人如今宛如陌生。
言平玨欲言又止,他很想說些什麼,但見慕容雁的表情,亦知多說無益,千言萬語最後只化作一句,「言兒呢?」
「你把血玉瓏交出,我自然會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義妹。」她面無表情,冷語冰人。
她見言平玨久久不搭腔,才挑眉又道:「怎麼,你不相信我?我雖不若你守信重諾,可也不是食言之輩。」
言平玨搖搖頭,「我和你夫妻兩載,豈會不知你到便會做到的個性。我擔心的是這回我有血玉瓏換,下回又該如何?」絮兒得了血玉瓏後,再來目標便是言兒。
「不錯,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不可能打消我要她償命的念頭。」她語輕調平,所說淨是性命相搏的生死大事。
言平玨勸道:「你不說情也要看理,就算不念姑嫂之情,也要想想當初言兒才只是個嬰孩,此事與她何干。」他心中仍存一線希望,只盼能勸得絮兒不要殺言兒償命。
她不為所動,「那也只能怪她生錯人家,哼,要說無辜,我爹娘慘死之時我不也只是名孩童,她爹都能狠心下手,我又何須菩薩心腸。」
他沉默半晌,最後終於道:「義父對我有恩,我答應了義父要照顧言兒,別說此事真相如何尚未查清,即使義父當真殺了你爹娘,我也不能讓你動手殺言兒。你真要殺她的話,就先殺我。」逝者已矣,絮兒的爹娘跟他義父如今俱不在人世,他相信此事尚有其他解法之道,未必非要殺人才能償命。
慕容雁心中一慟,臉上卻未顯悲淒之色,反而苦笑道:「你我夫妻一場,可我在你心裡終究比不上你的義父跟義姝。」
「絮兒——」言平玨還想些什麼,叫慕容雁打斷。
「你我心意各決,再說也是枉然。今日你交出血玉瓏我還你義妹,從此我們恩斷情絕,日後見面出手再不用留情。」或許,死在平玨劍下倒是個好結果,這樣,她就能到黃泉下跟父母相會,也不用糾纏在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中。
他斷然地道:「血玉瓏和言兒我都不會交給你。」他算算時間,允揚該救出言兒了吧!「你出招吧!」
「你——」慕容雁氣極,原來他上雪山堡來,說了這許多,竟壓根不存以血玉瓏換人之想!她當下拔劍出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向他。
她快言平玨也快,他立即出手抵擋。
兩人皆是輕功高手,所練武功亦都著重在一個「快」字,故只見兩人出招奇快,攻勢凌厲,身形輕盈,直叫人眼花撩亂。
他們兩人身手相當,不分軒輊,彼此又熟知對方招式,一來一往間,就好似舞劍般流暢優美,但正因如此也就更加驚險。
稍道:「你放心,大哥會帶血玉瓏來救你。」
「我再給你六天時間,就算你把血玉瓏放在忻親王府,一來一回也足夠了。你這次考慮清楚,看是要帶血玉瓏來換她,還是要來領她屍首,別再妄想施他計救人了。」慕容雁說完後便轉身離開,也不管言兒是否跟在她身後。投鼠忌器,她相信言飛這回必不敢輕舉妄動,一定會拿血玉瓏來換人,可他們之間,也將更加恩斷情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