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堡
柳絮——不,是慕容雁,她離開忻親王府之後,便回到了雪山堡,雖然這裡對她而言有著許多不愉快、甚至可說是痛苦的回憶,然而畢竟是她成長之處,再說,除了這兒外,她也沒其他地方可去,十六年前,她便沒有家了。
「雁兒,你現在行跡敗露,和言飛也撕破臉,豈不是很危險?」雪山獨老狀似關心地問。
慕容雁哪會不知他意欲為何,雖然獨老是她師父,養了她十四年,可對他來說,她不過是他手中一顆可以為他殺人、執行任務的棋子,一個工具罷了。
「你當真擔心我的安危?你是擔心拿不到你要的東西吧!」她已經厭倦了這種表裡不一的虛偽應對。既然大家都知道對方底細,那麼爽爽快快說話,大家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只要我不再下手,言飛就不會找我麻煩,可你希望這樣嗎?你會讓我放手嗎?」
雪山獨老乾笑兩聲,心想這小妮子果真翅膀長硬了,早已不當他是師父,但是無妨,就算她此刻不是心甘情願為他做事,可仍是他手中的一顆棋,他不過是借由她達成目的罷了。
「你不用再說了,我現在要殺忻親王府傳人、奪取血玉瓏並不是為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所以就算言飛要殺我,我也不會退縮的。」
「那麼你接下來要怎麼做?」雪山獨老仍不放心。哼,兩年前要不是他沒有必勝把握,早自己出手,哪用得著派她去臥底,結果差點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小妮子居然忘恩負義、投靠敵營!還好他老謀深算,到底最後她還是為他所用。
慕容雁倚著窗欞沉思,她白雪山獨老進來後便一直是這姿勢,即使他同她說話,她仍是瞧也沒瞧他一眼,「我已經知道密室所在,但入內找了幾回都沒找到血玉瓏,我想若不是裡頭另有機關就是已被移往他處,如今言飛又已知我的目的,看來只好硬碰硬……你先出去吧,讓我好好想想該從何處下手。」
雪山獨老走了後,房裡只剩下慕容雁一個人。一陣冷風突地吹來,吹亂了她的頭髮,她伸出手,不將窗戶關上,反而將之推得更開。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吹得屋內紙張亂飛,她兀白望著窗外景色出神。
雪山堡位處雪山之巔,地勢高峻,故此時雖然不過初秋時分,山上卻已是寒風刺骨,白茫一片。
她是在想事情沒錯,可想的卻不是如何復仇之事,而是和言飛相識以來的種種。
她記得,也是這樣一個刮著冷風的口子,師父把地叫到大廳裡,派給她一個任務,那是她第一個任務……
雪山獨老說:「雁兒,從你八歲進我雪山派開始,十四年來你勤練武功,身手可說是同門師姊中最好的,可是你知道為什麼,你幾個小師妹都已為師父出過任務了,師父卻都還未曾交付你事情嗎?」
那時她搖搖頭,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雪山獨老哈哈大笑,頗為讚許地道:「好、好!你除了武功盡得我真傳之外,也將雪山派的心法習得爐火純青。修練我派武功,最重要就是心性清冷,無情無慾。」沒有感情的話,殺起人來才會不留餘地,他又笑了兩聲,這才收斂神色,一臉嚴肅地導入正題,「因為我要派你去執行一件最危險、也是最重要的任務。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完成。」
慕容雁抬眉看了他一眼,臉上並沒什麼特殊表情。她在雪山上待了這麼久。總是冷眼旁觀一切事務,因為她早知道自己命運,與其說是雪山派傳人,還不如說她和師姊妹們是雪山獨老養的一批殺手。
十四年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她的記憶,是從八歲時在雪山上開始的。對於一個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的殺手而言,任務危不危險是沒有分別的。
雪山獨老從他的寶座上走了下來,紅潤光滑的臉上有著高深莫測的得意笑容。
他走到她身邊道:「皇帝死後,悖親王雖仗著兵權在手,自立為帝,可是混亂中卻讓剛登基不久即遭叛變的皇帝逃至宮外,悖親王屢次派人追尋他的下落卻未果,據說是有幾個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士相助——」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後才又道:「我要你去殺了他!」
慕容雁回想著,她當時聽完後,只略微點頭表示她知道了,全然沒意料到這個任務竟讓她遇上了一個足以融化她冰霜般的心的男子,將她自住了十四年的地獄中拉出……
※※※
兩年前
初秋時分,西風已起,雖正是天涼氣爽的好時節,但一些不耐寒冷的樹葉已開始變換顏色,偶爾,還會有幾片葉子撐不住地落了下來。
這樣蕭颯的景色裡,郊道上一個茶棚裡也是疏疏落落地坐了四桌客人而已。五個男人坐在最裡頭一桌,雖淡著話,但皆放低了音量,顯是不想引入注意;而最外頭一桌則坐著一名女子,年紀約莫二十出頭,正眉眼不抬地低頭喝茶。
在這人煙稀少的野外茶棚,一個單身女子獨坐在裡頭已萬分惹人注意,更何況還是個長相出眾的絕色美女,難怪另兩桌客人皆竊竊私語,從他們不時瞟向女子的眼神及訕笑聲,顯然不是在說什麼好話。
那女子並不動氣也不顯得緊張,仍是面無表情地啜飲茶水,可見早已習慣這種場面,並不將這些渾人看在眼裡。
一番歇息後,同坐一桌的五名男子陸續站起,走出茶棚各白上馬離去。五人五匹馬,前二後三地並轡緩行,瞧來就像遊山玩水般悠閒,但仔細看五人容顏,有的驃悍有的俊俏,長相雖異卻都透著股英氣,顯然不是尋常富家紈褲子弟出遊,若說是同門師兄弟,五人身上帶的兵器又不相同,他們這樣走在一塊景象,實在耐人尋味。
走了好一會兒,五人中年紀最輕的男子首先開口,「這條路這麼荒涼,走了半天都不見個人影,大伙可以說話了吧!」他這話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公告,因為他說完後便自個兒呱啦呱啦地開起話匣子。
「這幾日反賊爪牙都沒出現,不知是身手太差找不到我們還是那反賊放棄了?」見沒人搭埋,他乾脆轉頭問左後方男子,「你說呢?子勁。」
被他點名的男子存心跟他抬摃,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好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他們來不來,我們都依計劃行事。」
「那可不一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只要反賊爪牙一現身,我們便多少知道那反賊的情況,瞭解他掌握我們行蹤至何程度。」
這回,邢笛還未及反駁,他旁邊的高大男子便若有所悟地點頭道:「這倒是。」
聽到有人贊同自己,安劍得意地朝邢笛咧咧嘴,正要再開門時,忽聽到背後傳來馬蹄聲,五人馬上噤聲不語,同時提高警覺,小心戒備。
馬上之人顯然急於趕路,才一會兒工夫,馬蹄聲已由遠而近的迅速接近他們。
五人回頭望去,見一匹白馬負著一人疾馳而來,瞧那態勢並無停馬打算,他們便往旁邊讓了讓,四名男子很有默契地護住方才開口的高大男子。
來人果然馬不停蹄,像箭離弦般地直馳而去。雖然沒瞧清馬上之人的面容,但其一身白衣、一頭長髮,五人皆看出那裝扮正是方才也在茶棚裡歇息的妙齡女子。
「奇怪了,她跑這麼快幹麼?剛剛還挺悠哉的。」安劍納悶地道。不過他也知沒人會理他,故只是自言自語地犯嘀咕。
五人恢復原先隊伍上路。可沒多久,又聽得馬蹄聲從前方傳來,聽那聲音,正是方纔那匹白馬去而復返。
一直未開口的言平玨出聲警告,「事有蹊蹺,大家提高警覺。」
果然,馬上那名白衣女子擺明著衝著他們而來,她一拉韁奔行數里後,地勢越來越高,道路亦越形狹小,五人未到隘口已聽到一陣兵器碰撞聲傳來,看來那白衣女子已跟對方交上手。
待來到近隘口處,地勢之險惡已無法縱馬奔馳,一個不小心便有連人帶馬墜崖的危險。言平玨向大伙使個眼色,要眾人小心埋伏後,便小心翼翼地領頭前進。
五人走近隘口,在看清雙方打鬥情勢後,言平玨不禁暗叫聲糟。只見那名白衣女子正和一個使雙戟的男子惡鬥,兩人都坐在馬上,但由於道路實在太窄,別說回身,連移動個半寸都危險至極,故兩人只能以手中兵刃攻擊對方要害跟胯下馬兒。
不消幾招眾人便看出兩人高下,那白衣女子劍法精湛,若單打獨鬥,使雙戟的男子絕對不是她的對手,可由於現下兩人下半身都無法移動,是以兵器長的便能佔點便宜,加上山上一直有人丟擲石頭下來,白衣女子在進攻間尚得分心揮開空中落下的石頭,一方面要當心自己一方面又要顧全馬兒,時間一久不禁顯得有些吃力。
言平玨大喊,「姑娘先退下吧!」那地方就那麼丁點大,她不先讓開的話,他們想幫也無從幫起。
「哼,我就是不退。這條路我要走就是要走,沒人可以擋我的路!」白衣女子心性高傲,既然動起手了,哪會中途下陣。言平玨見她不肯罷手,轉而問邢笛,「有辦法嗎?」子勁發暗器的手法十分了得,如果能打中那使雙戟的男人就好辦了。他搖搖頭,「此刻她擋在前頭,要避過她發暗器根本不可能,太冒險了。」他抬頭看一看不斷掉落石頭的山壁,努努嘴道:「喏,先打上面。」說完手一揮,數枚青竹錐已朝山上打去。
他這招其實亦十分冒險,若沒看準穴位與拿捏好力道,讓中錐者往後倒的話,那些埋伏者掉下來豈不成了更大的暗器?到時白衣女子想躲都躲不開。
還好他打穴功夫還算準,山上的小嘍噦一個個倒下了。不用分心注意偷襲者後,白衣女子頓覺輕鬆不少,而那使雙戟的男子不多時便不敵其攻勢,身上多了好幾條血痕。
眼看兩方勝負就要分出,可此時山壁上一顆人頭般大的石塊因為受到震動而鬆脫,竟然轟隆隆地沿著山壁滾了下來,直往白衣女子的座騎撞去。
幸好那匹白馬訓練有素,雖突然遭到大石撞擊,卻不像尋常馬兒驚嚇亂竄,可強大的撞擊力仍將它往崖邊推,白衣女子見狀,立刻持劍往地上一插,希望能止住馬兒移動之勢。
使雙戟的男子見機不可失,趁隙持戟朝馬腿上一劃,馬兒吃痛,忍不住揚蹄嘶鳴,結果後腳踩空,眼見就要落下崖了——
電光石火間,白衣女子飛身落到馬側,她人在空中,右手拉住韁繩,左手托住馬腹往內一送,在馬兒站穩的同時,她人也藉著韁繩使力欲回到馬背上。
她這招驚險至極也精采至極,過人膽識和上乘輕功缺一不可,眾人忍不住出聲喝采。
然而就在她欲回到馬背上時,使雙戟的男子卻乘機偷襲,趁她人在空中之際,毫不留情地將手中的戟朝她胸口刺去,並順勢將她推往崖下。
「太卑鄙了!」見他屢次使下流手段,安劍破口大罵,恨不得衝上前去將他踢下馬,再丟到山崖下。
這一來情勢丕變,白衣女子直往崖下墜。其實她若拉緊手中韁繩,借馬使力,人便可回到地上,雖然此舉會令馬兒掉下崖去,但生死關頭,犧牲一匹馬也是情有可原。
沒想到白衣女子竟然選擇救馬不救人,放開了手中韁繩。
就在她絕望地閉上眼鬆開手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卻牢牢地握住她,她吃驚地張開眼,正好對上一雙沉靜如山的眼睛。
是言平玨。
他在安劍破口大罵的同時,施展輕功來到兩人相鬥處,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墜崖的白衣女子。他拉住她往懷裡帶,再抱著她繞到使雙戟的男子後頭,動作一氣呵成,出神入化。
邢笛也沒閒著,連發三枚青竹錐,正中使雙戟的男子胸口大穴。他落下馬後猶作困獸之鬥,執戟往言平玨刺去。
言平鈺見懷中白衣女子胸前一片濡紅,知她受傷不輕,必須快點為她止血醫治,當下出手毫不留情,一掌將使雙戟的男子擊昏。
此時,其餘四人也都下馬來到他身邊。
「她怎麼樣?」高大男子焦急問道:「這幫人太狠了,要對付的是我們,卻連一個姑娘家都不放過。」
「皇上。」言平玨一急竟忘了掩飾身份,原來高大男子正是當今皇上,「她血流不止,恐怕傷了內臟,必須盡快找大夫醫治。」
白衣女子聽到皇上兩字,緊閉的雙眼又張了開。她強忍著痛,集中焦距想看清眼前眾人,只見人影層層疊疊;模糊一片終於,她閉上眼睛,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
太原遠來客棧
夜幕低垂,客棧裡大部份的旅客都歇息了,獨獨一間廂房猶透著燭光,言平玨坐在房裡,目不轉睛注視著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
她緊閉雙眼,看來像是睡著了,可毫無血色的臉上卻不時顯露痛苦之色,不知是傷口太痛,讓她連睡覺也不安穩,還是作了什麼駭人惡夢。
言平玨見她額上沁出顆顆汗珠,便起身從架上拿下布巾細心為她擦拭。此時一陣敲門聲傳來,隨即門咿呀一聲被打開,安劍走了進來。
「她還沒醒?」他皺起眉頭,神色亦十分擔心。
言平玨搖搖頭,邊將布巾邊放回架上邊道:「她睡得很不安穩,不知道是不是傷口疼。」他一向冷靜不起波瀾的眼瞳,此刻竟隱隱流洩出一股疼惜。
「疼是一定的,她傷得那麼重——咦?她醒了!」安劍看到白衣女子眼皮動了下,嘴也嚶嚀出聲。
言平玨趕緊走回床邊,果然見她睜開眼。她掙扎著想要下床,無奈手腳卻使不上力。
「你失血過多,此刻身子還很虛弱,大夫說你至少要休養半個月才能恢復。」他輕壓住她的手,以防她一亂動傷口又裂開。
「是啊,你已經睡了兩天。要不是平玨及時找到大夫,又不眠不休照顧你的話,恐怕你已經見閻王去了。」安劍誇張地道。雖然救人是應該的,不過他從未見過平玨這般緊張模樣。真是怪了,兩人素不相識,看來其中必有問題,說不定向來對女人鐵石心腸的平玨對她動了心。
聽他這麼說,白衣女子也想起發生什麼事,加上身上傷口越來越疼,也就乖乖躺著。可是忽地,她想起什麼似地霍然坐起,「銀瀑呢?」她神色十分焦急,完全忘了身上的疼痛。
「銀瀑?什麼銀瀑?」安劍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從頭到尾就她一個人,哪來什麼金瀑還是銀瀑?
言平玨倒是猜出她的心思,問道:「你那匹白馬嗎?」見她點頭,他續道:「你放心,它的傷不礙事,沒傷到筋骨,休息幾天使又健步如飛了。」瞧先前她寧願自己墜崖也不要馬兒摔下去的模樣,便可知她將那匹馬視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聽到馬兒沒事,白衣女子這才放下心。
安劍見她無意休息,趕緊逮著機會將心中一堆疑問問出口,「我叫安允揚,他叫言平玨,不知姑娘怎麼稱呼?又怎麼和那些人打起來的?」
「我叫柳絮。那日我要過隘口,他們擋在前頭,雙方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她輕描淡寫的,顯是不願多談,「多謝公子出手相助,我該走了。」她作勢下床,卻又讓言平玨給制止住。
「柳姑娘還是多休息幾日再下床走動。」他動作雖輕卻不容人抗拒。
「對啊,你別再動了,要是碰裂傷口,可就有負平玨細心照顧你的心意。再說你現在離開還不是要找客棧歇息,那跟在這裡有什麼分別?」安劍也在一旁勸說,但他的話怎麼聽都讓人覺得有弦外之音。
柳絮抬頭看了言乎玨一眼,沒說什麼,卻也不再堅持要離開。
「你兩天沒吃東西,我叫小二送點清淡菜餚上來。」
「不用了,我肚子不餓,吃不下。」這男人為什麼對她這麼好?江湖上不是都說言飛為人謹慎,自律甚嚴,而且不好女色嗎?
「那你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言平玨為她蓋好被子,回頭見安劍張大了嘴,整個人傻了般地瞪著他,一點也沒離開的打算,「你不走嗎?」
「啥?哦,走、走!」他此時才如大夢初醒般闔上嘴巴,跟在言平玨後頭走出房門。
實在不能怪他啊,他與平玨相識數年,還是頭一回見平玨這般溫柔對待一名女子……沒錯,平玨準是喜歡上她了!
兩入離開後,柳絮不顧胸口傳來的劇痛,棉被一掀便下了床。她坐到桌旁,心事重重地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沒錯,她就是奉雪山獨老之命前來刺殺皇上的慕容雁,可四俠在皇上身邊就猶如四道牆般,牢牢地護住皇上,至今悖親王派出的殺手還沒人能越雷池一步。
好吧,明的打不過,她就用暗計,先想辦法跟他們混熟後再伺機行動。等了一個月後,總算讓她等到這個機會,她也知此舉極為冒險,落崖之時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唉,其實死亡對她來說不啻是一種解脫。
不過既然她沒死成,就得完成任務。看來言平玨等人並未懷疑她,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接下來要做的,是想辦法讓他們答應她留在他們身邊。
柳絮想著明日該如何編造自己的身世。她刻意使劍而不用自己擅長的雪山掌法,便是不要人家看出她的功夫路數,雪山獨老惡名昭彰,自創的雪山掌法異常陰狠毒辣,江湖上稍有見識的人都看得出,便何況是四俠。
她絞盡腦汁想著可行之計,可不知為什麼,腦海裡浮現的,卻一直是言平玨那雙沉靜又深邃的眼眸……
※※※
隔日,柳絮同言平玨一行人在客棧用早膳,原本眾人要她在房裡用膳即可,但她說自己傷勢已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床走動,大伙見她氣色果然比前一晚好許多,便也不再堅持。
「多謝各位大俠救命之恩,我敬各位一杯。」柳絮不讓鬚眉,喝起酒來一口就是一杯。
眾人見她一個女子如此豪氣,紛紛也都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柳姑娘毋需言謝,說起來還是我們連累你,那幫人要不是為了對付我們而設下埋伏,也不會叫柳姑娘碰上。」
說話的正是登基不久即遭叛變的當今皇上,不過他自然不會逢人便介紹自己是皇上,再者先前言平玨一時心急暴露其身份的事,眾人皆以為仍昏迷中的柳絮沒聽見,故他只跟柳絮說自己姓王,要她同其他人一樣叫他王大哥。
柳絮自嘲道:「是我自己不自量力,沒領諸位好意。」
「你真謙虛,其實你武功勝過那男子百倍,要不是有埋伏的話,三兩下即可將他解決,尤其是你的輕功,嘖嘖,真是出神入化,爐火純青。」安劍豎起拇指讚道。
柳絮幾次聽他說話,已經領教到他誇張的說話方式,故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搭腔。
「咦?你這樣笑好像是不相信我,不然你問平玨,連他都說好的話,那你的輕功在江湖上排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平玨,你說是不是?」
他一心想為兩人製造機會。誰叫今兒個平玨像個悶葫蘆似的,半天不吭一聲,淨是皇上、子勁跟他在說話。之風就罷了,反正他一向此,話只揀重要的說,整天蹦不出幾個字,但平玨就不同了,雖然平素也不多言,可也未曾像今日這般惜言如金。
可惜言平玨仍只是應了聲,還是不予置評。
不然怎麼辦,他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允揚說的「一人」自然是指他,那麼他若回答是,豈不大言不慚承認自己的輕功是天下第一?若說不是,又會讓人誤會他說柳絮輕功不好,索性就不開口。
倒是柳絮點頭道:「我知道,江湖上稱四位叫飛、笛、劍、書,言大俠的封號是飛,輕功當然獨步武林,無人能及。」
言平玨抱拳推辭,「柳姑娘見笑了,那是江湖朋友抬愛給的封號,正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等豈敢妄稱天下第一。」
一早還沒開過口的泠之風也說話了,「在下眼拙,瞧不出姑娘師承何門何派,不知姑娘能否告知。」她的武功不差,然而他們卻沒人識得出她武功的來路,若非她師父是位隱世高人的話,便是她刻意隱藏,要真是這樣,那麼此姝是何居心可得查個清楚。該來的還是躲不過,柳絮昨夜原本想好一套說辭,不過在跟五人聊過天後,她當下決定不說謊話。四俠中安劍幽默風趣、邢笛落拓不羈、言飛謹言慎行,特別是泠書,冷酷多疑。每個人都非初人江湖,她要說謊的話,只怕不容易過關。
不過不編謊當然不表示她要據實以告,她既不說謊也不說實話。
「我自幼父母雙亡,因緣際會讓師父收留,師父是位奇人,向來不喜江湖事,他雖教我武功,卻不許我對外人提起他。」她頷首斂眉,無限感傷地道:「先師不久前仙逝,他的遺命我不敢不從,還清各位見諒。」
她此話合情合理,武林中有醉心權名之輩,自然也不乏韜光養晦的世外高人,故眾人雖然好奇,卻也不便再追問。
「原來如此,那麼姑娘此行是要到——」泠之風仍然不相信她。
柳絮搶白道:「我要出關,素聞關外風土民情大異中原,居民純樸和善,我想去看看,也許就在那裡落腳。反正江湖上爾虞我詐,師父自小便告誡我遠離為是。」
她以退為進,假裝對他的探詢感到生氣,冷冷地再道:「泠大俠不必擔心,我不會耽誤各位的,告辭!」她說完後一把拿起橫放在桌上的劍站起身,這一來又牽動到胸前傷口,一陣痛楚傳來,不由得她又是皺眉又是吸氣。
其他人見狀也都站了起來,安劍就在她旁邊,趕緊扶她坐下,「別急別急!」他打圓場道:「你別誤會,之風說話一向是這副德行,沒有其他意思。」
為了平玨,他實在很想開口要她留下來,可現在他們是同皇上在一起,必須處處小心地保護皇上,協助皇上奪回帝位,又不是遊山玩水,人多熱鬧。
此時皇上也道:「柳姑娘的傷乃是因我們而起,要是再有閃失,我們怎過意得去,柳姑娘不嫌棄的話,不妨先跟我們一道同行,待傷癒後再作打算。」
她尚猶豫間,言平玨又以不容她不容說不的強硬語氣道:「你的傷口裂開了,先回房上藥再說。」
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扶著她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