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環抱中,靜蕩蕩的一片湖水,偶有幾隻水鳥低掠而過,啾啾清鳴,為浮漾著薄薄煙霧的湖面添了幾分幽冷。
身著一襲灰袍的老者手持釣竿,魚線隨風微晃於波際。他在湖邊垂釣已有一段時間了。
「水冷風寒,別凍著了,快請出來吧。」他像是對著湖中的魚說話。
草叢——輕響,卓亦塵走了出來。
「前輩果然是高人。」
「年輕人,你可是要找我?」老者一動不動,依舊手持釣竿,望著湖面。
「前輩若是鍾伯甫,那您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正是鍾伯甫。年輕人為何事前來?」
卓亦塵抿抿唇,道:「看來前輩徜徉林泉,過著閒雲野鶴般的日子已有不少年光景了。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另一位前輩柴烈?」
老者這才轉移目光,望著卓亦塵。
「你與柴烈有何淵源?」
「看來您的確認得柴前輩。」他笑了笑。「我與柴前輩之間的關係恐怕三言兩語難以解釋清楚,我只能告訴您,此次前來是要替柴前輩討回個公道。」
老者先有不解,繼而便低喟一聲。「我與柴烈僅僅交過一次手。勝敗乃兵家常事,當年是他非要找我比試,結果輸了招,敗在我手下,我不曾為難他,何來討回公道之說?」
卓亦塵聞言面帶尷尬。「只怕柴前輩沒有您這等氣度,每個人胸襟寬窄不同,睚眥之怨對他來說卻是奇恥大辱。聽他說,前輩當年用刀鋒削斷了他的頭髮。」
老者笑了。「是有這麼回事,我不過想殺殺他的銳氣,挫挫他囂張的氣焰,並不真想取他性命,否則豈會只削他的發,砍下他的腦袋不是更容易些?」他哼了一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練了一輩子刀法,都難免有失手,習武之人誰會像他那樣狂妄,鎮日想獨尊天下,稱霸武林?」
「若是沒有他這種人,天下早就太平了。」
「年輕人,聽你的口氣似乎也不太欣賞那柴烈,你又為何前來替他出頭?」
他臉上忽地一抹苦笑。「因緣際會,晚輩隨他習藝多年,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這是他要求我為學成幻形刀法必須付出的代價。」
「哦?柴烈竟然願意將功夫傳於後輩?這倒是出乎我所料。」
「柴前輩遭人暗算,成為癱瘓之人業已多年,一生所餘未了心願皆已交代給我,傳授我刀法,無非是想教我代他完成心願。」
「既然他已癱瘓,又如何能教你那套狠毒酷厲的刀法?」
「圖解加上口授,足夠令晚輩融會貫通了。」
「你肯定是獨具異稟,否則柴烈不會挑上你。那套刀法不是普通人能練的,即便是柴烈本人,只怕也尚未修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何況他已癱瘓?」老者若有所思。「以他的胸襟和涵養看來,我想他會預留鉗制之策,暗埋束縛之道,你得有心理準備才好。」
「他的確是這種人沒錯。」
老者點點頭,似乎對他頗為賞識。
「年輕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姓卓,卓亦塵。」
「唉!」老者喟歎。「我退出江湖,在這深山裡隱居多年。對你,我絲毫沒有印象。不過,看你相貌堂堂,器宇軒昂,顯然並非池中之物。」
「前輩謬讚了。我乃後生晚輩,名不見經傳,沒有什麼可堆砌的。」
老者重新望向湖面。半晌之後,道:「年輕人,借你的刀用用。」
卓亦塵斷定老者是光明磊落、心胸坦蕩之人,二話不說便奉上自己那把刀。
一接過刀,老者便叱喝一聲,一道光華隨聲射向湖面。波瀾不興,水聲未起,刀鋒上已並插著六條鮮魚,猶蹦跳不已。
「好功夫!」卓亦塵由衷讚歎,他看了眼老者身旁那只空魚簍,道:「前輩在這湖畔垂釣為的不是那魚兒,而是為了前來領略湖光山色的靈氣罷了。」
老者把刀上插的魚全擱進魚簍裡。「你小子讓柴烈收為徒兒真是給糟蹋了。」他語帶深意,一邊把刀交還到卓亦塵手中。
「該你了。」
對老者的用意卓亦塵似有所悟,拾過刀,他走近湖邊,立時屏息凝神,卓立不動。
大刀一揮揚起山風,寒光驟然凝聚,迷濛的水霧中泛起盈盈血痕,大刀再現時,上頭已平平整整地插著十條活魚,生鮮的魚腥味撲鼻而來。他全身上下了無水跡。
「你贏了。」老者十分鎮定。
「承讓。」
卓亦塵把魚也擱進那只魚簍裡。
「把刀給我。」老者又說。
接過刀,他唰地一聲,削去自己一截白髮,連刀帶發交給卓亦塵。
「年輕人,你帶著這綹發回去向柴烈覆命吧。」老者笑笑。「告訴他,我已無黑髮可以向他交代,若他要討回公道,這便是了。」
刀回鞘,卓亦塵拾起老者的發,道:「若他有前輩您這等豁達的想法就不會活得那麼痛苦了。」
「回去吧。」
「晚輩告辭。」
雖然又替柴烈了了一樁心願,卓亦塵心中並無快感,相反地,他越來越厭惡柴烈,無奈自己仍需受他擺佈。躍上馬背,他神情索然地離去。
— — —
「歇著吧,別累著了。」
卓亦塵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看滿右昀洗衣洗得滿頭大汗,不由出聲喊停。
「就快好了。」
在家從沒洗過衣服的她在操持家務一段時日之後竟也有幾分賢妻良母的味道。一會兒用皂莢,一會兒持木棒,一會兒又以清水洗濯衣物,忙得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她已洗淨兩人的衣物,就著衣擺擦乾了雙手,端著籃子跑到他身旁來。
「卓大哥,我洗好了,等我把衣服晾在船頭之後,我們再回這兒來抓魚好不好?」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累,興致勃勃地問他。
「好。」他接過籃子,同她回船上去晾衣服。
下游的水純淨清澈,可以入口。一眼望去,水面下的游魚屈指可數,悠然往來。
卓亦塵正準備打破水底的一片祥和。
枯枝在他手中宛如銳利的短刀,滿右昀尚未聚精會神,他已將枯枝飛箭似地射向水面。
「哇!射中了,射中了。今晚我們有魚吃了,」她開心地手舞足蹈,踩著冰涼的水,把魚兒撈出河面。「卓大哥,你喜歡干炸、紅燒還是清蒸?」
滿右昀現在還會煎魚。
「隨你吧,怎麼做都好。」他望著那天真的容顏淺笑。
船頭上,兩人愉快地進餐。
如果能和他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該有多好,她想著便問了出口:「卓大哥,你想過要退出江湖嗎?」
「也許有那麼一天吧。」
「現在就退出不好嗎?冤冤相報何時了,這種水裡來火裡去的日子並不好過呀!」
「現在還不行。我答應人家的事尚未完全做到。」
「完全做到了你才能報私仇是嗎?」她一不小心就說溜嘴了。
「小滿?」他果然詫異不已。「你如何知道我暫時還不能報仇?」
「哦,」她低下頭去。「我猜的啦,你哪有那麼多仇要報,我想你現在做的事應該無關自己的深仇,多半是替別人辦事,才會東奔西跑的。」她頓了頓,接著又問:「接下來,你又該上哪兒去?」
「過兩天我們就把船還給船家。」
「哦?要離開這裡了嗎?」
「嗯,我該上石泉鎮去一趟了。」
「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荒僻小鎮。」
「帶著我嗎?」她還是要問一下這個。
「只能這樣了。」
什麼都知道的她沒敢再多說話。
飯後,她洗淨碗筷。趁天未全黑之際,拉著他到自己發現的小山洞裡去。
「你怎麼發現這麼個洞口的?」
「你不在的時候我覺得無聊,所以就四處閒逛,發現了這個洞。」她解釋著。「卓大哥,今夜我們別回船艙裡了,就在這洞裡過夜好不好?」
「夜裡多冷你知道嗎?」他未置可否。
「我們可以生火取暖嘛,一定很有意思。」說著她就跑到洞外撿拾枯枝準備生火。
他又縱容她了,竟跟在後頭到處拾掇著。算了,她也夠悶的了。
柔和的月夜拂照這片崇嶺,偶爾吹起的夜風,將山林搖撼出一陣悸人的呼嘯。
兩人圍著火堆,席地並肩而坐。
「卓大哥,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多壞人?」
語罷,她便把頭枕在他肩上,他自然而然地攬住她,臉頰貼住她柔軟的秀髮,她的芬芳隨著他的呼吸湧進他心靈的最深處。
「這人世間上,很難去定義如何算好人,如何又算壞人,我也不算好人。」
「你是好人。」
「我殺過很多人,他們並不見得全都該死。」
「江湖道上凶險酷厲,風雲莫測,水裡火裡追魂奪命乃是常事,你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她側頭看了看他。「你不必太自責。」
火光下,她的粉頰璀璨動人,他把唇湊到她耳邊,滑過她柔嫩的耳珠,印在她的俏臉上。她柔若棉絮的身體於是更偎近了他一些。
「如果這世上沒有這麼多是非恩怨該有多好?」
「別想這麼多了,小滿,眼前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或許哪天我就可以永遠歇著,再不必過這種日子了。」
「真的啊?你是說你要退出江湖?」
「不是。我是說我死在別人手上。」
她一聽便驚慌不已。「不會的,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在別人手上,絕對不會。你一定會逢凶化吉,不會有事的。」她緊緊地挽著他的手臂。
黑夜中他的雙眼猶如兩點寒星,令她眩迷,同時也教她感到淒冷。
「小滿,你究竟從何而來?為什麼你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彷彿……彷彿你很瞭解我,甚至可以預知我的未來?你真的把自己的過去全給忘了嗎?」
「忘了。往後我的生命裡就只有你了,」她臉上泛起一抹羞澀,卻未低頭,一雙眼深深地鎖住他的。「卓大哥──我……我可以愛你嗎?」
與她眼眸相凝,他一顆心如火般滾燙。
「愛人與被愛對我來說都是極奢侈的事,小滿,你別想得太遠了。」他的唇角帶著笑意,很無奈地。「我何嘗不想安安逸逸地活下去?無奈心願一日未了,我的生命便一日有著負擔,難道你不認為我該盡早解除這精神上的桎梏?」
咀嚼著他話中的落寞滄桑,體會著他的心不由主,她頓時泫然欲泣,忍不住以雙手捂面,哭了起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的,都是我……都是我……我是劊子手,所有的人都是我殺的──」
「小滿!」他拉開她摀住臉龐的手。「說什麼呢你?是不是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你過不下去了是嗎?或者你該離開我了,」他輕撫著她的臉頰。「你到底不屬於這大泥淖,你該過正常的生活才是,你──」
她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唇。「別說了,我不再勸你退出江湖,我會支持你,支持你完成報仇的心願,我們什麼也別再說了,好不好?可以在這世上與你相遇,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不該貪心的,這樣已經夠了,即使我們只到今天為止,我也不算白走這一遭。」
一句一行淚,他苦,她更苦。
伸手撫著她的眉,接著為她拭去淚水,指尖輕觸到她柔軟冰涼的唇時,他心中一陣顫慄。
「小滿──」
暫忘憂傷,燃燒的黑夜裡,他心中的火苗亦熊熊熾烈,兩顆寂寞的心輕輕相擁,他深深地吻住她。
— — —
石泉鎮郊一幢木屋內,卓亦塵緊擰濃眉,來回踱步,他十分煩躁、苦惱。空氣僵凝,隱溢著肅殺的陰森,只有他的步伐輕輕響動,摻著柴烈髮妻緊張又惱怒的息氣,柴烈之子柴寧早已嚇得連哭泣都忘了。
「小伙子,既然你是受我當家的所托,前來興師問罪,你就別為難,儘管照他的意思對我下手吧,」柴妻抹去淚水,臉一揚,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我只求你放過我兒子,他的確是柴烈的親生兒子啊!」
一旁的滿右昀已看不下去了。這慘絕人寰的悲劇也是她的傑作,既然身歷其境,她當然希望能挽回。
「卓大哥,你不能殺他們母子,放他們一條生路吧。」她替母子二人向卓亦塵求情。
「小滿,我的事你別插手。」他阻止滿右昀之後,又朝柴妻道:「大媽,不是我不同情你的處境,你應該瞭解柴烈的為人,他善疑多忌不說,還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呀。」
「卓大哥,我相信大媽是清白的,明明是那柴烈無憑無據地冤枉大媽,非把一頂綠帽子往自己頭上戴,他這麼做不但羞辱了他自己,連大媽的聲名都給毀了,可憐大媽替他守了十年寡,」滿右昀說得激動,忍不住掬了一把同情淚。「你剛才沒聽見大媽說要接柴烈回來,好好伺候他下半生嗎?大媽對他情深義重,在他杳無音信十載之後,得知他人已癱瘓,便急著要見他、照顧他,世間還有比這更珍貴的夫妻之情嗎?」
滿右昀的一番話教柴妻再度悲從中來,連忙用手摀住嘴,才不致嚎啕失聲。
柴寧這才抱住娘親,哀哀泣喚。
「卓大哥,柴烈一點不念夫妻之情是因為他冷血,難道你也跟他一樣?不,你不是這種人,你不是的──」滿右昀亦聲淚俱下,她努力地想喚醒他的惻隱之心。「放了他二人吧,卓大哥,小滿求你……」
卓亦塵豈真是無血無淚之人?他猶豫了,除了憐憫那婦人遇人不淑之外,滿右昀的淚眼相諫教他動容。
「你母子二人可有地方容身?」
見他如此問柴妻,滿右昀又驚又喜,轉身拉著那苦命婦人,道:「大媽,我卓大哥的意思是要放你們逃命,你快告訴我們,你可有什麼地方能去投靠?」
「我可以回娘家去。」她啞著聲回答。
卓亦塵立刻搖頭。「所有柴烈想得出來的地方你都不能去。他今天能派我來,他日定也能派別人來,我這麼說你該明白吧?」
「我明白,」柴妻緊摟著兒子,形容淒苦,一張臉刷白,雙唇直打哆嗦。「我會帶著兒子走得遠遠的,若不是為了這無辜的孩子,我現在就一頭撞牆自盡,馬上化作厲鬼去找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算帳,我要他不得好死。」
「大媽,你快別說這些了,拾掇拾掇,帶著兒子趕緊逃吧。」滿右昀提醒她。
母子二人無聲地下跪,朝二人磕了聲響頭。
— — —
是日,卓亦塵和滿右昀就在該木屋內落腳。
「小滿,你過來。」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來,兩眼審視著她。
「好。你有話對我說是嗎?」
「嗯。」他看著她坐下。「明天我要出一趟門,你就留在這兒等我。」
「你要上哪兒去?去做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跟?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萬一那柴烈派人來找他的妻子,我該怎麼辦?」
「還不到我向他覆命的時候,一時半會兒的,他還不會派人過來打探,所以你暫時還不會有危險,我明天要去辦另一件事,帶著你不方便,你留在這兒我才放心。」
「我知道了。」
「小滿,」他若有所思。「你為什麼那麼篤定柴大媽是清白的?」
「我……我用看的就知道了嘛,她若不是清白的,為何還帶著柴烈的兒子在這兒孤苦伶仃地過日子?她若不是對那柴烈還存有情義,何苦守著這屋子等他?」她索性接著問他:「你明知道他個性乖僻、心思惡毒,為什麼還要替他做這些傷天害理、違背自己良心的事?難道為了替你父母報仇就得這麼委屈自己嗎?你可以不要再受制於他,儘管報你自己的仇去,他又不能把你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為什麼你知道得這麼清楚?」他越來越感困惑了。「小滿,你到底是誰?」
「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反正我不會害你,」她有豁出去的味道。「一諾千金並不適用於你和他之間,你不必那麼迂腐。他是壞人,教你刀法根本沒安什麼好心,不過想利用你替他辦他自己辦不到的事,而且都是些天理難容的事,你這麼一直幫他,簡直就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雖然你重承諾,可是卻也稱了他的心,為自己樹了不少仇家,日後有多少人要找你報仇你知道嗎?你真的不怕自己陷進這永無止境的循環中嗎?這樣的日子有什麼意思呢?」她眼瞳中有一抹難掩的悵怨,感歎天底下任何事真的都必須經由親身體驗才能開竅嗎?
「告訴我,你是誰?」他執著地追問。
「卓大哥,」她的口氣稍緩。「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劫一趟鏢?劫回的金銀珠寶全都要給柴烈送去?這是不是你要替他完成的下一件事?」
他霍地抓住她的手。「快告訴我你是誰?否則──」
「否則你會如何?」她哀怨地問。她本來什麼也不會說的,可是在跟他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時日之後,她是認認真真地愛上他了,那種感覺和初見他時的好奇、好玩是完全不同的。因為有他,她才心甘情願地留在這裡。她越來越不忍心看他過這種心不由主的日子;不忍心見仇恨在他心中年積月累,造成他極大的負擔,教他無一日安寧;不忍心看他一臉孤遠落寞的神韻,不忍心見他肩上越堆越深切的悲苦……她是如此自責,深切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心中的罪惡感,她希望能改變一些事,就像將霍羽丹從他生命中剔除一般。
「否則明日我一去,便不再回來找你。」
冰冷的聲音教她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我是滿右昀。」淚已成災,立時她就泣不成聲。「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她抽抽噎噎地說著懊惱:「說了你一定不會相信,你週遭所有發生過的事,只要是和我無關的部分全是我寫出來的。」
他聽到這裡便放掉她的手,一時之間似乎很難理解她的話。
「當然,」她補充說明道:「有一些事因為我的出現而改變了,例如你今天本來是會殺死柴大媽母子二人的。還有就是上次在四合院裡受重傷的人本來應該是你,不是我。」
「你在提醒我,你對我有救命之恩?」他一直還無法整理自己亂紛紛的思緒,她教他亂了方寸。他懷疑自己已相信她說的話了。
「不!」她用力地搖著頭。「是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救你那一次根本無法彌補我對你的虧欠於萬一。你活得這麼苦這麼累都是我害的,都是我,都是我……」她又哭出另一波力竭聲嘶。
他不知自己該不該安慰她。一動不動地,他任由她哭得死去活來。
她傷心地哭著,最後終於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柴大媽的床上,而卓亦塵早已無影無蹤。
— — —
望著那方圓不等的翡翠、大小不均的珍珠,柴烈伸手抓起一把,再讓掌中的珠寶從指縫間滑落,落回箱中。頃刻間,他似乎有了揚眉吐氣的快感,清脆的珠玉撞擊聲中,他的臉孔變得貪婪、驕傲。
他又看了眼卓亦塵交給自己的那一綹鍾伯甫的白髮。
「總算他不是個短命鬼,注定他該活著等我向他討回公道。哼!黑髮換白髮,便宜他了。」柴烈想起當年敗在鍾伯南手下,被削去一截頭髮的恥辱和難堪,猶忿恨得咬牙切齒。
卓亦塵沒有附和他,淡淡問道:「前輩可要清點這一箱金條?」
他輕佻足尖,踢開另一個木箱的蓋子,剎時金光流燦,木箱內整整齊齊的金條靜靜地閃著異彩。
「不必點了,」柴烈的眼因金光而閃閃發亮。「我相信你,你辦事一向牢靠。」接著,他又流露出惡毒的眼神,問道:「上回你劫了威遠鏢局那趟鏢之後,可曾打聽過趙威遠的下場?」他一想起那趙威遠娶了自己心儀的女人便憤恨難消。
「傾家蕩產,信譽掃地,這輩子恐怕永無翻身之日。」
「很好,我不取他的性命,就是要讓他受活罪,一輩子活罪。」
柴烈指了指洞口那兩顆骷髏頭,陰沈一笑。「比起這兩個人頭的主人,趙威遠是不該死,就讓他和他老婆繼續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吧,哈哈哈……」他怪笑一陣之後,又自言道:「至於這兩顆骷髏頭,正好一個當痰盂,一個當溺壺。他們害我癱瘓,我就讓他們陪我一輩子!」當下他又是一陣狂笑。
安靜半晌的卓亦塵忍不住蹙起眉。他十分厭惡柴烈,厭惡他那病態的仇恨心理。也許小滿說得對,他不該替這樣一個喪心病狂、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當劊子手,為他殺人不眨眼,雙手沾滿了血腥。
柴烈沒忽略他的沉默,笑容一斂,銳利問道:「你少給了我兩樣東西。」
卓亦塵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母子二人確已死在我的刀下,沒有取下他們的人頭是怕前輩您看到之後心有不忍,萌出悔意。」
「哼!」柴烈立刻怒聲痛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心中有多恨那母子二人你會不明白嗎?你竟道我會心生悔意?不見人頭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已將他二人的屍體丟到石泉鎮的荒郊,這會兒只怕已被野狗啃得屍骨不全。」
柴烈額暴青筋。「你擅作主張,便宜了那母子倆。」
見他不再追究,卓亦塵緩緩開口:「前輩交代的事,晚輩已全部做到了,請容晚輩告退。」語罷他便轉身要朝洞外走。
「站住!」柴烈大喝一聲。「你想這樣拍拍屁股就走?」
卓亦塵站定,沒有回頭。「晚輩尚有大仇待報,這一點前輩該清楚吧?」
「人說知恩不忘報,你還沒報答我呢。」
「我該替您做的都做了。」
「那是你我的約定,你替我辦這幾件小事,換我口授你幻形刀法,難不成你以為自己已經報答了我傳你絕世武功之恩?好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若不是我,你有今日這等身手,就憑你原來那身功夫,別說報仇了,只怕你混在一群雞鳴狗盜之輩中,早已是別人手下的亡魂了。」他不忘恐嚇一句:「你要真敢過河折橋,我自有治你的本事!」
「前輩希望我怎麼做?」
「每個月你得來我這裡一趟,聽我的差遣。」柴烈瞇起雙眼。
「可以。」
柴烈滿意地笑笑。卓亦塵頭也不回,立刻走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