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君平已在祁家住三天了,情況有點混亂,我姊跟姊夫想慫恿我陪他出去玩。有什麼好玩的?我學的是兒童福利,又不是觀光。 我陪他隨便晃了晃,現在正和他坐在CAFEONION的玻璃屋裡喝咖啡。 「洋蔥特調,兩位請慢用!」侍者走了,我和他同時端杯。 「這裡很棒,你常來?」他四下望望。 「祁洛勳請客我才來。喔,我第一次看見君媛就是在這裡。」我實在找不到話講,只好沒話找話。「她那時還常找祁洛勳。」 「真是難為我老同學了,他脾氣太好了,濫好人一個。」 祁洛勳脾氣好?我挑挑眉。 「別人不瞭解他,我瞭解。他其實很內向的,跟我一樣。」 還好他講這話時我沒喝東西,否則准嗆到。 「認識他這麼久,我從沒看他發過脾氣。受了什麼委屈也不說,很有度量的一個人。」「可是,我看他這一兩天對你並不客氣。」 我不想告訴他,我是被祁洛勳吼大的。 他笑笑,像是默認了什麼。 「他警告我,要我別追你。」 「為什麼?」 我才說完就發現問錯了問題,我應該問他:你想追我? 其實那樣問也滿假的,我早看出來了。 「他說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同學當他姨丈。」 「你聽他的?」 「我開始猶豫。他說,如果我非追你不可,他就不再是我朋友。」 「你又不一定追得到。」 「他說我一定追不到。」 「為什麼?」 「他說你暗戀他很久了,不可能愛上我。」 「我暗戀他?」 時代考驗青年!我該怎麼回答才漂亮? 「那是以前的事,少女情懷式的迷思罷了。我早就開始跟別的男生約會,又沒打算死守著他不放。」 「你是說我有機會?」 「誰都有機會。」 馮君平有點笨,我覺得。既然祁洛勳篤定他追不到我,那又何必威脅他呢?難道是怕他吃我虧?祁洛勳深知我的驚人威力。 我姊和姊夫結束返台假期,昨天我便和祁洛勳送他們去機場回美國。去時祁洛勳還有說有笑的,回程只剩我們兩個,他就成了啞巴。 「你跟我回家嗎?」 我知道他為什麼在那時候問我,因為我的回答將決定他的行車路線。 「我回丫丫那裡。」 他點點頭,不久後打了左轉燈。 「唉,你什麼時候發現我暗戀你的?」我問得坦然,才怪! 「你氣跑我第三個女友之後發現的。」他側頭瞄了我一眼,也是一派坦然。「你模仿她的穿著打扮,開始穿得比較多一點。」 「那你算什麼天才!」我笑他。「其實,我從看見你第一眼就暗戀你了。」「因為這樣所以不肯跟你姊走?」 「也算原因之一。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敢搭飛機。」 我笑,他也笑。 「我對你的暗戀已經結束。」我鄭重宣告。 「謝謝!」 「我的暗戀困擾過你嗎?」說開了也好。 「當然,你只是個小鬼;我若是沒拿捏好會出事的。」 「你的拿捏就是沒給我好臉色,結果卻換來我更叛逆的行為,惡性循環了好多年。」「現在沒事了。」 「是呀!沒事了。」 他突然又打破沉靜。 「你不覺得荒謬嗎?蓓蓓喊我大哥哥,卻喊你阿姨。」 「她又沒喊錯,哪裡荒謬?」 「可是……可是我們一家人的關係好複雜,你不覺得嗎?」他眉皺得好緊。「我覺得到目前為止還好,但是……」我故意停下,看著他。 「但是什麼?」 「但是如果我嫁給馮君平,你就比較累了。」我嘿嘿笑了兩聲。「他的小孩喊你表哥,你的小孩喊他姨丈公。」 說完我笑得更厲害。他回我一張五子哭墓的臉,彷彿想送我上西天。 「安啦!」我不笑了。「我不會讓他當你姨丈的。」 「那你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他不痛不癢地問。 「不要對我使用污蔑的字眼,我沒玩弄過任何人。」 「那你跟他在電話裡都聊些什麼?」 「就是些阿貓阿狗的事嘛!」 他半信半疑,我看得出來,於是我坦白——「他是向我表示過他喜歡我。我和他電話交往一陣子後也明白告訴他,我只能跟他做普通朋友,他愛要不要。」 「他愛要不要?」 「他說普通朋友就普通朋友,說我這人很有意思。」 他一副不以為然。 「我寫過一首詩給他,他說我寫得還可以。你要不要聽聽?」 他吹了口氣,前額的髮絲揚了揚,訴說著他的無奈。 「你的單向眷戀,我難堪的遺憾。」我開始念詩。「你的超世情意,我薄倖的罪名。」他做了個嘔吐動作。「我是莊生夢裡的彩蝶,但,你不是莊生。」 「你是彩蝶?」他誇張地瞪視我。 「不要吵啦!後面還有。」我打了下他的頭。「你是衝冠一怒的general吳,but,我不是陳紅顏。」 「完了?」 「本來還有一句,因為不好意思而作罷。」 「哪句?」 「你是野獸,但,我不是美女。」 他大笑出聲。 「你是美女,他不是野獸,是獸醫。」 這是他第一次稱讚我,我是不是該感動莫名?怪了!好像沒什麼感覺。 「祁洛勳。」 「幹嘛?」 「你知道嗎?近來我有股失落感,而且有愈來愈深的趨勢。」 「什麼失落感?」他不解地瞥我一眼。 「生活沒了重心,所以有失落感。」我很快解釋道:「說了不怕你笑,暗戀你這麼多年來,我的生活重心就是讓你頭痛。既然你不能愛我,我只好想辦法使你偶爾注意到我。」「偶爾?」他哼笑。「你太謙虛了!」 「你別再不平啦!我再也不把自己當笑話。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確是長大了。」「是呀!」他點點頭。「這種失落感應該很快就會消失才對,為什麼你會覺得愈來愈深?」「說不上來什麼理由。」我有辭不達意的感覺。「可能是夢幻破滅的緣故吧。」「夢幻破滅?」 「怎麼講呢?」我搔搔頭。「就是說,其實你也沒什麼。」我看了他一眼後才說。「當時我只知道你長得很帥,除此之外,對你,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現在回頭想想對你的迷思和執著,才發現那是種很膚淺的感情。我為了一棵樹放棄了整座森林,想想並不值得!」我釋然地笑。 「你看,如果我們能早點就像現在這樣和平相處,像朋友一樣,不是很好嗎?哪還像你說的一樣像個魔鬼,害自己成了不倫不類的笑話,也害你到現在都沒個知心女朋友。」我心中一片寧靜,原來理性點,感覺是如此美好。 「你別再對我有所顧慮,放心去追求你欣賞的女孩子吧!我再也不會破壞你和女朋友的約會了。」 想起自己曾欺騙他女友說他對我性騷擾,我承認自己很卑鄙。 「別再自責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頭。「我也有錯。我擁有你的監護權,卻沒好好輔導你。你對我的迷戀一直深深困擾著我,我沒處理好你的感覺,只是放任你胡作非為,然後又責備你的懵懂無知。」 「不怪你,你又不是專業輔導人員。」 他又摸摸我的頭……這種感覺真好,比前兩次他吻我的感覺更好。 「對不起,上次我不該求你吻我。」我以笑容掩飾心中尷尬。「你有沒有被我吃豆腐的感覺?」 「你有沒有被我吃豆腐的感覺?」他笑得也滿尷尬的。 我急搖著頭,然後歎氣。 「幹嘛?」 「我姊好討厭喔!要不是她非你爸不嫁,我也不會當了那麼多年討厭鬼;如果我現在才認識你,也許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說不定我也是你喜歡的那型。」 「你現在這樣子很好呀!」 「不好也沒辦法,已經定型了嘛!希望很快就有個郎來愛我。」 他對我的話不予置評。 我看著他的側臉,心中的失落依然存在。適才這一席話已將我倆的關係清楚定位。真的好可惜!我和他之間注定不會有愛情。 「你還是不想回家住嗎?」他停車問道。 好像沒理由說不,可是,此刻我真的不想回家。我沒把握當我看見他帶新女友回家時我能心平氣和。 「再過一陣子吧!」 「還是你像上大學時一樣,週末假日回來往,過一陣子再搬回來?」 「好吧!這個週末我就回去。」 「嗯。」 「那我下車了,再見!」 「等等!」 「嗯?」我停下開門動作,轉頭看他。 「小心行事。」 我愣了一下後笑了起來,他卻在我臉上印下一吻。我確信自己的臉紅了。 接到裡歐的電話令我意外。他是我在新疆飯店舞廳裡認識的澳大利亞籍華人,我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我在新疆和他共舞了幾曲,互留下聯絡電話。 「來台北出差啊?」 「對,這陣子剛好經常跑台北。」 他今天的穿著很休閒,一點也不像個經理級人物;明亮的光線讓我看清他出眾的五官,他比祁洛勳多了幾分稚氣。 「想去哪裡走走嗎?我陪你!」這回見面不像當日的萍水相逢,我的態度熱絡許多。「現在不早了!」他看看手錶。「恐怕沒辦法去哪走走。這樣吧!我們先吃個飯,然後去跳舞。」 「可以呀!主隨客便。」 不是我吝嗇,而是我很想念韭菜墨魚絲的菜香,所以我帶他去夜市吃小吃,然後再去PUB跳舞。 我試著放鬆自己,敞開胸懷。 他摟著我的腰,帶我融入浪漫的音樂……祁洛勳真的沒什麼,因為我發現裡歐也不錯。「你不會是想吻我吧?」我笑著迎向他緩緩垂下的臉龐。 「你會拒絕嗎?」他也對我眨眨眼。 「我不知道,你試試吧!」 我滿腔溫柔的情愫,在久經壓抑之後被他輕易挑起。我和他在舞池裡擁吻。他說他明天要開個會,後天一早就離開台北。 我說我沒空送他,他說沒關係,問我下次如果他來,可不可以再約我見面,我說可以。「你是不是很累?」剛才我一直趴在吧檯上。 「是有一點,不過沒關係!如果你還想跳舞,我可以陪你。」 「既然累了,那我們就走吧!」 我回到丫丫住處時,丫丫早睡了,我卻了無睡意。 換了衣服我才發現床頭櫃有張字條,是丫丫留的——祁洛勳要我回來後馬上給他電話。「現在才回來啊?」 「我知道很晚了,可是你說要我一回來就打,所以——」 「去哪裡了?」他淡淡質問。「我打了一晚上電話,怕吵到你朋友,所以才請她留話給你。」 「一個朋友從澳洲來台北出差,我去招待人家啦!」 「澳洲?你什麼時候認識個澳洲人我怎麼不知道?男的女的,做什麼的?」他不知道我在新疆的艷遇。 「在新疆認識的,男的,澳籍華人,做什麼我不清楚;不過應該是正當職業。」「新疆認識的?」他似喃喃自語。「怎麼可能?你都跟我在一起呀!」 「我又沒跟你一個房間。」 「你是說你跟他一個房間?!」 他好大聲,我耳朵好痛。 「不是啦!我是說,晚上我一個人覺得無聊去二樓跳舞,所以才認識他的。」「喔。」他頓了不又說:「又不是熟朋友,你一個女孩子陪他混到這麼晚才回來,有點過份吧?」 我的心情本來就不好,被他這一問更是心亂如麻。 「祁洛勳,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盡量穩住聲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我晚歸不再是為了要惹你生氣,請你相信我!別再管我了好嗎?」 「我不是要管你,是關心你。我剛才一直在等你電話,什麼事也沒做。」他的聲音很疲憊。「你去弄個大哥大,方便我找你。」 「我不要,等我有男朋友的時候再說。我有固定的工作地點,又不是什麼大忙人;如果需要花那種錢,就只有等談戀愛了,繳點戀愛稅我還願意接受。」 「我幫你出錢好不好?」 「不好!我念高中和大學的錢是你家出的,已經花了不少錢。我說過不會再用你家一毛錢。」 新疆之旅的費用我已經忍痛還他了,兩不相欠。 想起有一回,他反駁我的「志氣論」,用的就是這句——你上高中和大學的錢是我家出的!此刻回想起來,我的感受比當時更難堪……曾經我在他眼裡是何等醜陋?「為什麼又提這件事?」顯然他也沒忘記當年的爭吵。「我們不是已經盡釋前嫌了?」「我們改天再談大哥大的事吧!」我的心情愈來愈惡劣。「現在我不想跟你講話。」「怎麼啦你?」他小心翼翼。「今晚出了什麼狀況嗎?」 我立刻掛斷他。 埋首枕頭,我竟然哭了。 兩天後,我回祁家住。答應過週末要回來的,沒辦法。 我先洗澡,之後上網、打麻將。因為一直輸,所以關機。 做什麼好呢?真無聊!明天還得在家耗一天。 我打電話跟丫丫聊了一會,末了邀請她和徐秉儒明天上我家烤肉。我又拜託她和徐秉儒先把東西準備好,我只負責提供場地、烤具和飲料水果。她先罵我,然後說好。接著,我又打電話給阿德,告訴他上次送我的那套美容保養品不錯,因為我的臉皮變薄了……記得那晚祁洛勳親我臉頰時,我的臉變得好燙。 他說他剛換了個女朋友,經過他媽鑒定,確認兩人八字相合。 我先恭喜他,順便邀他和女友明天來我家烤肉,共襄盛舉。當然我沒忘記拜託他準備些海鮮東西,因為他很有錢。 我好高興,至少明天有四個人會來陪我玩耍。如果祁洛勳願意待在家裡,我可以請他吃香喝辣,算是禮尚往來吧! 等我掛電話時,祁洛勳也回來了。 「你真能講,害我一直打不進來。」他邊說邊朝自己房間走。 「打不進來就是占線,占線就表示我在家,還一直打幹嘛?你只是想確認我是不是回來了,不是嗎?」 他不理我,直接走進房門。 「唉,我約了幾個朋友來我們家烤肉,明天。」他一走出房門我就告訴他。「明天?你怎麼不早點說?明天我要帶你去一個朋友家做客,已經跟人家講好了,你怎麼這樣?」 「奇怪了!」我不滿他的說法。「我怎樣?你也沒問過我,明天要不要跟你去呀?」「那現在怎麼辦?」 「我不管,我已經跟人家講好了,人家說不定已經在準備吃的東西,說什麼我也不能取消烤肉活動!」我先聲奪人的功夫絲毫未減。 「我也跟人家講好了呀!」他朝我攤開手,氣勢不如我。 「你那個簡單啦!」我替他想出解決辦法。「明天你自己去,就跟人家說我掉到洞裡,腳受傷不就好了?」 他盯了我好久,大歎一口氣又回房去了。 祁洛勳開門時我正在看電視、喝可樂。 「哪,給你!」 他扔了一隻小熊給我。 「BeanieBaby,交換禮物換到的。」他解釋。「雖然很小,不過還滿可愛的,這玩具前陣子在美國很受小孩子歡迎,每隻都有名字,這只叫『黛安娜』。」 我捏了捏小熊,裡面填充的可能真是豆子,看了看它背上標籤,果真叫黛安娜。「喜歡嗎?」他在我身旁坐下。 我嗯了聲。「你準備了什麼禮物給人家?」 「魔鬼面具。」他對我眨眼。 居然是那種玩意兒!我對他的影響實在太深了。 「祁洛勳,你看我!」 「幹嘛?」 「你認真一點看我,」我盯住他雙眼。「看我還像不像魔鬼。如果像,請你也買張魔鬼面具送我,買那種你覺得最像我的。」 他果然認真看我。他的眼睛真的很溫柔,為什麼我從前都沒看出來呢? 唉,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不要動!」他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 「幹嘛啦?」 「你在流鼻血!」他奚落我,邊幫我清理門面。「愛吃烤肉嘛!上火了吧?」 「我每種都留了一點給你,等下重烤給你吃。」我仰著臉訴說我對他的心意。「幹嘛,你想讓我也流鼻血嗎?」 「我不管,我收了你的黛安娜,你也要吃我為你留的食物才公平!」 「好吧!」 等鼻血干了我就替他烤肉。 他滿衰的!大概是烤肉太鹹了,他直灌可樂。我又不小心說了一個超級爆笑的笑話,害他嗆到。 其實這樣相處也滿好的,只是這種日子不能持續太久。 好可惜!我還是有失落感,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