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良一直守在床邊,確定王妗娣睡著了之後才離開臥室。
「爸、媽。」他喊了岳父、岳母一聲,陪他們在客廳裡坐著。
王寶進夫婦倆看著精神渙散、面容憔悴的女婿,一時也不忍心苛責於他。兩人面面相覷半晌,王母才開口說話。
「子良,你跟妗娣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人不舒服,你都不知道?要不是她打電話給我們兩個老的,我們連她生病了都不知道。」她還是免不了責難的語氣。
「媽,對不起,是我疏忽了。」車子良懷著愧疚不安連忙道歉。
「這一次還好只是虛驚一場,沒發生什麼事,要不然教我這個做媽的心裡多難受。」王母說著眼眶就紅了。
「以後我會盡量早一點回來陪她,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他低啞地說道。
「能這樣最好,我看妗娣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她現在挺個大肚子,行動非常不方便,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她沉吟了一會兒。「要不然我看這樣好了,她生產之前這段時間我先過來跟你們住。」看車子良沒有反應,她又接了下去。「你白天上班不在家,有時候下了班還有應酬,根本沒有辦法照顧她,留她一個人在家實在太冒險了,我暫時住在這裡照顧她,你也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車子良沒有答腔,他心裡明白這不失為一個權宜之策,考慮了一會兒,他終於點了頭。
「那就這樣決定了,明天我就搬過來住。」王母的神情比先前放鬆了許多。
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王寶進這時說話了。
「子良,我知道你在這個婚姻關係裡,從頭開始就扮演著被動的角色。」他停下來看著車子良,眼裡有一絲歉意。「我知道你很委屈,本來我一點也沒有想勉強你的意思,只是──」他似一聲長歎代替了下面的話。
「我瞭解的,爸。」車子良淡淡地說。「我是自願的。」
「不,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並不愛妗娣,你對她可能只有像兄妹之間的那種感情吧?」王寶進將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就因為這樣,面對眼前車子良和女兒婚姻狀況,他才對當初所作的決定有了悔意。
「從小,我就一直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車子良對岳父坦承心中的想法。
王寶進十分瞭解地點著頭。
「唉──」又是一聲歎。「妗娣是被我們做父母的給寵壞了。從小,她要什麼我們就給她什麼,從來也沒讓她失望過。大概是因為她沒有受過挫折、打擊,養成了她好強、不講道理的個性。我們的溺愛使她愈來愈刁蠻,跟同學、朋友的關係一直很不好,朋友愈來愈少的情況下,更形成了惡性循環,她會更堅持她想要的東西,變本加厲的結果,反而造成了她這種毀滅的性格。錯了、錯了。」王寶進後悔莫及,不斷搖頭。
車子良聞言不由憶起和王妗娣相處的種種。小時候的她還滿討人喜歡的,可是長大了以後就慢慢變了樣,情況就像剛才王寶進說的。毀滅?她的確有毀滅一切的本領,哪怕是跟他同歸於盡。那一次她若是自殺成功了,那麼他和明葳的未來也就毀了,他將一輩子受良心譴責,永遠掙脫不了。然而現在呢?現在這種局面何嘗不是一種毀滅?每個人都毀了,毀得更乾淨、更徹底。
「也許我跟你媽都想錯了。」王寶進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我們一直以為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也許你和妗娣可以在婚後培養出夫妻間的感情,你們一樣可以幸福地生活在──起,所以我們才會同意促成這段姻緣。」
車子良沒說什麼,也許他們是對的,如果不是他心裡還有一個范姜明葳,他和王妗娣也許真如他們所說的,可以培養出男女之情。
「子良,」王母又說話了。「不管怎麼說,你們就快有孩子了,孩子出世以後,情況就會不一樣了。你相信媽的話,孩子是你們兩個人的,看著孩子、想著孩子,你們的生活一定會有所改變的。」想到外孫就快出世了,她興奮不已。
「可是妗娣的日子有限,有了孩子未必是件好事。」
「這──」王母無言以對,顯得有些尷尬。
「子良,」王寶進有了重大決定似的,語氣堅定地對他說:「有件事,我放在心裡很久了,經過再三考慮之後,我覺得還是應該讓你知道。」
「什麼事?」他聽出岳父語裡沉重的感覺,難道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嗎?是關於他和王妗娣的吧?他深表疑惑。
王寶進的老臉上愧疚漸深,他緩緩道出:「其實,妗娣她並沒有……」
「寶進!」王母急切地打斷丈夫的話,阻止他往下說。她是愛女心切,生恐女婿發現真相之後引起軒然大波,事情將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寶進大手一揮。「子良他早晚會知道的。」
車子良看著岳父岳母這一來一往,暗藏玄機的互動,心中不由更期待他即將被告知的事了。
「爸,您到底想說什麼?」
王寶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妗娣她……她並沒有得什麼絕症。」
「什麼?」王寶進的話像是當頭一棒,敲得車子良無法思想、無法言語,但很快地,他身上每個細胞都忿怒起來,他被欺騙了、愚弄了,難堪忿怒的情緒幾乎扭曲了他的臉,礙於面前坐的是泰山、泰水,他不便大發雷霆,硬是將難聽的話嚥了下去。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聯合起來欺騙我?」他空洞的聲音裡滿是絕望,一種無力回天的絕望。
「子良,你不要怪我們好嗎?我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王母忍不住聲淚俱下。她不知道車子良將有什麼反應,他會報復他們嗎?他會不會做出什麼對女兒不利的事?她原就不贊成丈夫說出真相,現在該如何是好?
「子良,我們對你感到很抱歉,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生氣,覺得我們做長輩的人居然聯合女兒一起欺騙你,很不應該。」王寶進不勝唏噓。「不過,我也請你試著站在我們為人父母的立場替我們想一想。我們只有妗娣這麼一個女兒,為了你,她可以自殺,若她真的死了,我們兩個老的情何以堪哪!」他說著不禁也老淚縱橫。「我們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可是,你們不必騙我呀!」車子良幾乎吶喊出聲。
「不騙你,你會答應跟妗娣結婚嗎?」王母語帶哽咽地問。
車子良啞口無言,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是在另一種情況下,自己還願意娶王妗娣為妻嗎?沒錯,王妗娣是不該以他的終生幸福為餌,誘他上鉤,說什麼先跟她結婚,日後便可以跟范姜明葳永遠在一起。可是就算他早知道王妗娣根本沒有罹患絕症,他就真得能逃脫得了嗎?她動不動就尋死尋活的,教他整日提心吊膽,來自父親根深柢固的報恩觀念和壓力,在在都容不得他擺脫這樁婚姻的枷鎖啊!王妗娣的做法,只是讓他在心中還存有一線希望,讓他還沉醉在等待黎明的甜蜜夢幻之中,他以為等待終有結束之日,他真正的幸福指日可待。
他在心裡冷笑一聲,她的確有毀滅他的能力,他所有的希望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全數銷毀殆盡!
— — —
新學年度,費家齊應聘回母校教授西畫和西洋美術史。重回教職的工作軌道,紛紛擾擾的事情席捲而來。他在畫室和學校之間奔波著,時序已是秋涼時節。
有時,他發覺時間像一條鎖練,令人無法掙脫,可是偶爾和范姜明葳短暫的相聚時光,讓他不得不承認時間又像一條珠練,使人光華耀眼。不管他的時光隧道有過怎樣的傳說、滄桑或者變化,現在他駐足之處是他最深深眷戀的。
十月的連續假日,他和范姜明葳抽空做了一次南台灣之旅。
假期不長,他們只能在墾丁和鵝鑾鼻稍作停留。去哪裡對兩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共度一段獨處的甜蜜時光。
為了節省時間,范姜明葳決定搭飛機到高雄再換交通工具到墾丁。她事先托朋友幫她買了機票、訂了飯店的房間,一手包辦這趟旅遊的細節。
在凱撒飯店CHECKIN時,費家齊發現她只訂了一個房間。
「你只訂了一個房間?」進了房間,放下行李,他才瞅著她問。
「這樣比較省錢嘛,反正有兩張床。」她雖然理直氣壯,心裡坦蕩蕩的,但還是躲開他霍霍有神的目光。
他進了浴室。
見他不作聲,她悻悻然坐在椅子上。她只是想省些費用,有錯嗎?他那樣子好像很不以為然,他是不是認為她太大膽了,或者說他覺得她是個很隨便的女孩?
「休息一下嗎?還是現在就出去?」他一走出浴室便問道。
「隨便。」她悶著聲說。
「我看你是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好了。」他把她的悶悶不樂當成疲倦了。
「隨你便」她的口氣更差了。
這一句讓他聽出些不對勁了,他走近她,悄聲問道:「怎麼了,什麼事不高興?」
「沒有!」
他在床沿坐下,面對著她,端詳她漲紅的臉蛋,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我的氣?」
她是生他的氣,此刻他溫和爾雅的態度更令她火冒三丈。「你不必這麼溫柔地跟我說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
他愣了一下,依舊和顏悅色。「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她狠狠地盯住他的雙眼,似要洞察他的心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隨便?」她按捺不住,還是說了。「因為我只訂了一個房間?」
原來她為這個想法生氣,他如釋重負地笑了。「原來你氣這個啊。」他搖搖頭。「我沒那麼想。」
她還盯著他看,想判斷話裡的真實性到底有幾分。「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說話?」她的語氣已經軟化了許多。
「我覺得你太單純了。」他輕笑一聲。「而且我沒把握自己是不是真君子,你以為呢?」
「你……你可惡!」她的氣已經消了,但是依舊羞紅著一張臉。
他站起來將她拉到窗邊,攬著她的肩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和他手中傳來的溫暖,漸漸地安撫了她的情緒。輕輕地,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深深陷落他編織的情網之中。
「不生氣了?」他摟緊她。
她搖著頭,在他肩窩裡磨蹭著,心底有一個清晰的聲音響起:她願意受縛在他千絲萬縷的纏綿溫柔裡,哪怕是永遠不能解脫。
「你孤獨嗎?」她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認識你以前,我是孤獨的,而且早已熟悉孤獨的日子。不過,我也很享受一個人的心靈世界。」
「你讓孤獨取代了戀愛?」
「對從前的我來說,可以這樣解釋。」他轉過頭凝視她溫柔似水的眼眸。「不過,現在不同了,戀愛取代了我的孤獨。」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雙手的掌心與他的輕輕貼近,修長的手指相互緊密交纏著,她喜歡這種成雙的感覺。
頃刻間,他們都發現了自己原是活水,於是忘情地飲著泉水,不再枯荒。
— — —
機車出租在附近的飯店周邊非常普遍,提供了飯店裡的旅客們一種輕便出遊的交通工具,是生意人的另類經營。
費家齊和范姜明葳就在凱撒飯店附近租了──輛輕型機車,──路馳騁到了墾丁公園。
寬廣的路面,開敞的心胸,他們享受著難以言喻的舒暢。穿過茂密濃蔭像穿越一座薄荷森林,淺淺深深的綠映在身上,彷彿連那抹綠的氣味都印在皮膚上,可以永久保存。
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落在她的秀髮上,他為她輕輕一彈,那片落葉便是晃悠悠、晃悠悠地掠過他的指尖,他的神情是愛憐,她的心情是依戀。
回程時,一個急轉彎陡降的坡路上,機車突然重心不穩,費家齊和范姜明葳連人帶車摔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煞車聲到摔倒在地之間僅僅幾秒鐘的時間,看著眼前尚快速轉動的機車輪子,范姜明葳尖叫出聲,捂著嘴的手顫抖不停。
「明葳,你要不要緊?傷到哪了?」費家齊忍著腳下的劇痛,急切問道。
「我沒事。」聽見費家齊的聲音後,她才稍定驚魂,迅速地看了看身上每一處。「手背上擦破了皮而已。」她虛軟地說。「還好,只是皮肉傷,沒關係的。」
稍一定神,她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對。「你呢?」她看他還坐在地上,立刻要扶他站起來。
「哎呀!你是不是傷到腳踝了?」她看見他的右腳已微微腫脹,不由憂心忡忡。「能站得起來嗎?」
「我試試。」他掙扎著起了身。
「怎麼辦?」她一時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不要緊,我們還是得把車騎下山去。」他奮力撐起機車。「還好,車沒壞。」他勉強騎上了車,示意她坐上後座。
她猶豫片刻,上了車。「這樣行嗎?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的,你相信我。」他回頭給她個鼓勵的微笑。「抱緊我,坐穩了。」
「嗯,騎慢一點。」她緊抱著他。
回到飯店外還了車、賠償了車主的損失之後,范姜明葳堅持要立刻送費家齊到醫院去。
— — —
在省立恆春醫院裡,費家齊先照了X光,然後上了藥,打了針,這才在范姜明葳陪同下回了飯店。
「明葳,對不起。都怪我太大意,嚇著了你。」費家齊對下午的意外事件耿耿於懷。
「你先坐床上,把腿伸直了。」她扶他在床上坐下,協助他將腿放平,然後拉開被子蓋住他的腿。「還痛嗎?」
「痛。」他沒逞英雄。「這下可好了,所有的計畫全泡湯了,明天我們可能哪兒也去不成了。」
「去不成就去不成嘛,明天我們就待在飯店裡。」她一點也不在意。
「那不是很無聊嗎?」他是怕她覺得沒意思,擔心地問。
「你覺得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嗎?」她歪著頭問他,臉上並無不悅之色。
「當然不是,我是怕你覺得悶。」
「你是什麼意思?你就可以不覺得跟我在一起無聊,我為什麼非得覺得跟你在一起很悶呢?」她故作生氣狀,腮幫子鼓得飽飽的。
他聽懂她的話了,感動著她的體貼入微。「明葳,你真好。」
她笑了。「我是很好,不過你就不太好了。」她稍加思索,終於問他:「等一下你可以自己洗澡嗎?」
他笑而不語地望著她,眼神甚為曖昧。
「笑什麼啦你,討厭!」她從自己的床上跳起來,上前就要捶他。
「好好好,我不笑就是了。」
她這才饒過他,坐回床上。
「我可以自己洗。」正經話說完,他又戲謔道:「如果我沒辦法自己洗澡,你有什麼建議嗎?」
「有。」她臉上忽地一抹孩子氣的頑皮。「你今天就不用洗澡了。」
「那──你不嫌我髒嗎?」他又變得很曖昧了。
「我睡我的,你睡你的,你髒不髒關我什麼事啊?」她兩隻手臂往胸前一交叉,一派輕鬆地回答。
「誰說我睡我的,你睡你的?我要你跟我睡一張床。」他很溫柔地宣告。
她乍聽此話,不由斜睨著他。「費家齊,還說你是君子,你竟敢說這種話。」
「君子是你說的,我可沒說。」他一心要捉弄她,繼續他狼人的口吻。「本來我沒這個打算的,我也希望當個君子,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既然我的腳受傷了,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你說對不對?」
「不理你了,我去洗澡。」說罷,她拎著換洗衣物進浴室。
費家齊最後用了三倍於平日洗澡所用的時間,終於完成了艱辛的洗澡大事。
「洗好了啊?」她在外面一直注意聽著浴室裡的動靜,擔心他有什麼閃失,見浴室的門開了,她體貼地上前要扶他。
費家齊把手搭在她肩上,跳回床邊,放開她,吁的一聲在床上癱成大字形。
「跟我睡嗎?」他向她張開雙臂,熱情邀請。
「不要。」
他一個仰臥起坐,抓住了她的手,攔住了她欲離開的腳步。他的腳是受傷了,不過要留她在身旁並非難事。
她一古腦兒地被拉倒在他身上,不依地掙扎著,兩腳胡亂踢著的當兒,踢中他的腳傷。
「哎喲!」他閉上眼,痛苦地呻吟一聲。
「怎麼了?」她一驚,立刻要支起身子檢視他的傷,卻被他一把抱進懷裡,牢牢地鉗住,一時之間,動彈不得。「你騙人。」她在他深湛的眼裡看見自己的驚惶和羞澀。
「我沒有。剛才真的很痛,所以請你不要再亂動了好不好?」他的動作雖然霸氣,聲音卻溫柔得可以殺死人。
她不再亂動了,乖乖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如鼓,感受著自己心中彌天蓋地的喧囂。她承認這樣被他抱著的感覺真好,緩緩地,她抬眸含情脈脈地望著那一潭深幽的湖水,然後主動獻上自己的吻,深情款款、纏綿輾轉地詮釋她的愛意。他忘情的嘴湊著她的唇,細細交織著濃情無限。這一夜,他們深情相擁,同榻而眠。
— — —
在飯店裡待了一天,他們決定提前飛回台北。假期尚未結束,范姜明葳白天就留在費家齊家裡照顧他,晚上才回新店。
「明葳,明天你不用過來了,我的傷已經沒什麼了。」他雖然很喜歡有她陪在身邊的日子,但見她這麼辛苦地兩頭奔波,心中實在不忍。
「只剩一天了,沒關係。」她看見他眼裡寫著心疼,但她何嘗不心疼他呢?
「要不然,今晚你別回去了,住我這。」他想出個折衷的辦法,徵詢道。
考慮了一下,她同意了。「好吧。」
她在廚房那邊忙了好一會兒,終於完成了兩人的晚餐,端了兩盤咖哩牛肉飯到客廳裡,和他在矮桌上用餐。
「這咖哩不辣嘛。」他吃了一口之後問道。
「我故意不放辣的,醫生說你暫時不要吃辣的比較好。」
「喔。」他繼續吃著她的體貼。
「好可惜喲。」她突然惋惜地說。
「可惜什麼?」
「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玩一趟,結果……」
「一點也不可惜,這是我一直憧憬的假期生活。」他笑得好滿足。
她一聽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了,不過忍不住幽了他一默。「摔傷腳?」
「當然不是。」他對她眨眨眼。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一片溫馨。
吃過簡單的晚餐之後,費家齊突然有了作畫的心情。手持著筆,他的神情愉悅極了,感覺好像連手指尖都傳遍了活力似的。
「你想畫什麼?」她站在他身後,望著那還看不出什麼的畫紙。
「畫你。」他低著頭,對著畫紙說道。
「我沒站在你面前,你怎麼畫我?」
「你在我心裡,我就能畫。」他回頭朝她一笑。
她回他一個羞赧的笑容。心湖裡因他這一句話而漾起幸福的漣漪。踱到窗邊,她聽見不遠處傳來鋼琴聲,跳躍的音符恰似她的心情。夜,寧靜、溫馨。
她沒有打擾他作畫,安安靜靜地欣賞著他滿室隨意放置的畫。
「羅浮宮名畫要在故宮博物院展出,一起去看看嗎?」他突然問她。
「好呀。」她又想起他的傷了。「後天你有課嗎?」
「有。」
「你這樣子怎麼上課,要不要請假啊?」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去,然後坐著講課就好了。」
「喔。」
聽他這麼說,她也不堅持要他請假了。她接著在書架上發現一本封面十分特別的畫冊,沒有任何圖案的封面,素淨飄逸的藍就是它的全部。她取出畫冊,輕輕翻開第一頁,她看見畫中出塵的少女,那似曾相識的神韻深深吸引著她,她在椅子上坐下,顯然她想繼續細看端詳。
少女似乎也在看她,那眼神牢牢地抓住她,令她的目光久久不能離去。少女真的好美,美得耐人尋味,真的教人覺得她是有呼吸的,隨時可以從畫中走出來似的。
她徐徐地翻開下一頁,同一張臉,不同的是眼神,凝視遠方、哀怨動人的眼神。她繼續往下欣賞,每一頁都帶給她非常不同的印象,不同的震撼和感動。她驚訝地發現,手中的畫冊原來是那少女的專輯。費家齊以不同的角度詮釋少女的神韻,少女的的美麗與哀愁,即便是相同的角度,費家齊畫筆下的少女依然有著不同風采,教人深深為她著迷。
范姜明葳將整本畫冊來回翻看著,整整一本,二十幾頁,全是同一位少女的畫像。
「她是誰?」她的目光還來不及自畫中少女的臉上移開就問了。
「誰是誰?」費家齊聽出她聲音有異,不解地回頭看看她,瞥見她手中的畫冊時,他微微一怔,但立刻恢復平靜道:「我學妹。」
「是──死於空難的那個嗎?」她囁嚅道。
「喔,不是。」他又轉身動著畫筆。「是另外那一個。」
「結了婚的那一個?」
「嗯。」
他繼續畫她,她又重新翻著少女的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