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後,何家四千金趕在何旭敏下班之前齊聚在她的辦公室裡。
何釗一下午都沒回辦公室,四千金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何旭敏直覺認為又有倒媚事發生了。
果然,她們一點都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就對她道出最新、最驚人的何家大事——
何母揚言,若何釗遲遲找不回新娘,又不願徵一位代理新娘陪他去澳洲見大姑媽,她將不惜以自殺方式向何家祖宗謝罪。
「那就叫何釗趕快去徽個代理新娘呀,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大抵猜得出四千金欲動她的腦筋,何旭敏先聲奪人,只望能打消她們的念頭。
「我哥根本不當我媽的話是一回事。」何大妹開口。「不曉得哥是不是覺得結了婚就算對我媽有了交代,現在跟我媽講話都好大聲,好凶耶。」
「就是呀,他反問我媽說,怎麼能去徵代理新娘,怕別人不知道她媳婦跑了嗎?」何大姐附和道。「我弟現在是吃死我媽了,他看準了媽沒膽將家醜外揚。」
「其實,何姐。」何小妹怯怯地看著何旭敏:「我媽本來是想拜託你幫我們家這個忙的她想我大姑媽反正沒見過新娘長什麼樣子,如果由你陪我哥去度這趟蜜月,那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為你跟我哥一起工作了這麼久,彼此間有一定程度的默契,假扮一對新婚夫妻應該比較不容易露出破綻。」停了停,再道:「只要能騙過我大姑媽,我媽的危機就暫時解除了。可是,我哥為了我媽這種想法跟她吵了好幾次。哥說什麼也不准我媽向你提出這種請求,說如果提了,他就要丟下我們一家,還要丟下公司,去找個地方隱居,從此遠離紅塵。你說,我們姐妹幾個,現在過的是不是水深火熱的日子?」
何旭敏不答腔,只想著,她們不想過水深火熱的日子,就該抱她下苦海嗎?
憑什麼呢?
「何小姐,你倒是說句話呀!」何二姐催她。
「我……你們有李舒蓓的消息了嗎?如果找到她,不是什麼問題都沒了嗎?」
「找到她?」何大姐哼一聲。「我們現在連她爸都很難聯絡上哩,真不曉得這對父女在搞什麼鬼,要得我們一家團團轉到底是何居心,真是可惡透了!」
何旭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打發幾人,愁得要命。
「何小姐,我們都姓何,算起來是本家,能不能請你答應,幫我們度過這個難關?我媽或許是有點倚老賣老,不講理可是她的確有她的難處呀;而我哥偏偏不像從前那樣聽她的話,母子倆就這樣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我大姑媽這幾天一直打電話來問我媽,哥什麼時候要去她那,我媽快敷衍不下去了,就去找我哥,一找就吵,一吵我們幾個就跟著倒楣。」
語罷,八隻乞求的眼睛對著她。
正當她想不出拒絕的話時,何釗進了來。
「你們——你們幾個跑這來幹嘛?!」他立時寒聲以對眾姐妹。
「你那麼凶幹嘛?!」二姐吼了回去。「我們來求何小姐幫你的忙,免得你因為逼死媽而成為不孝子!」
他只露了一秒憂慮之色,很快就頂了句:「死什麼死?這招她用過了,我已經有免疫力了,怕她?」
「哥,這次媽可能會來真的,你不要這樣嘛,我們沒辦法整天守著她,要是她真的突然想不開怎麼辦?」
「想不開時再看怎麼辦好了。你們現在就給我走!媽的,來這裡害我丟人,你們算什麼姐妹?我何釗還不夠倒媚嗎?」
「何釗,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當家主事慣了也不能忘記我是你姐姐吧!」二姐罵他。
「哦,這時候你就是我姐姐了!你……」
「夠了夠了!」何旭敏終於站起身,拍桌喊了一句,姐弟於是不再劍拔弩張。
「你——」
姐弟五人都看著她。
「何家姐姐妹妹,你們請回吧,我答應幫忙就是了。」
「你是說,你願意……」
「是,我願意。我願意賠何釗去度蜜月。」語罷,她一臉無奈向著何釗:「你別再用這種態度對她們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仍忿忿然掃視著手足們。
四千金也不理他的反應,迭聲謝過何旭敏就走,每個都像剛扔出個燙手山芋般輕鬆愉快。
何釗這才回自己辦公桌前坐下,看著一直還杵在原地的何旭敏,一言不發。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坐下,有點後悔自己又管了他的家務事。
還管他做什麼呢?他已婚了呀!她竟答應……陪他去度蜜月!
「後悔了是不是?」輕輕地,他不含情緒的聲音干擾了她的思緒。一抬眼,發現他就在眼前。
答不上話,為了掩飾自己矛盾的心,她起身,踱步到窗邊。
「後悔了就說一聲,我可以自己應付她們。」他跟著,停在她背後一公尺處。
「你確定你應付得了嗎?」
「應付不了也不能連累你嘛,你本來就不必管我這麼多。」
後一句觸怒了她。她原本是生自己的氣,現在卻將氣出在他身上——
「你是說我多管閒事嗎?」她霍地轉身向他,第一次覺得他不該站離自己那麼遠。「如果她們不來告訴我這件事的話,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你的最新苦惱,是嗎?你一直攔著你媽,不讓她來找我,為的就是想證明你沒有那麼需要我,而我卻誤以為自己對你真有那麼重要,是嗎?!你想傳達的是這個意思嗎?」
她是如此激動,甚至不知自己把淚都問出了眼眶。
她當然看不清他眼中寫著猶豫、掙扎。
猶豫、掙扎的結果是——他從褲袋裡摸出條手帕來。
「哪,你自己擦眼淚,我不想被告性騷擾。」
她抓過那條手帕拭淚,不料竟哭出聲來。
「媽的,原來你哭起來也那麼壯觀。」他一步也沒上前,「這就證明你也是水做的女人。」重歎一聲,他開始解釋:「我的確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不靠你,但那是因為……因為你一直不想讓我靠嘛。我跟我老母較勁,壓力的確很大,但是再大也大不過你給我的壓力。」停了好久,他說:「我不想再讓你看我笑話了。」
她收住淚。
「手帕先放我這吧,洗乾淨了再還你。」
「怎麼好意思讓你洗呢,丟了比較快。」
「『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那就隨你吧。」
她回座,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何旭敏。」他也回座。「跟我去度蜜月的事,你打算怎麼跟你老爸老媽講?可別害我被告喔。」
她背起皮包,臨出門之際才回他話:「出差!」
何釗赴澳洲度蜜月的事,只有他的家人知道。除了何旭敏以外,這消息對外可謂全面封鎖。
為了避免在公司內引起騷動與揣測,何釗先動身,何旭敏則在參加過一個重要會議之後才走,比何釗晚兩天。
她不斷提醒自己,務必懷著出公差的心態赴澳洲,但何釗老母親自到中正機場相送,哭哭啼啼的一番感謝又令她無法不記住,自己這趟是要去「度蜜月」。
整個飛行過程裡,她只做了一件事——在心裡咒罵何釗。
這個人只是去了南半球,卻像是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飛了之後就再沒給她音訊,她只知他會到機場接她,其餘的一概不知。
此刻她已抵達南半球,卻不見他人影。
「親愛的!」
當她認出這親暱稱謂是何釗的聲音時,才發現接機人群中的他。而他已張開雙臂,衝她奔來。
「我姑媽在看我們啦!」他一抱住她就親了下她的面頰,小小聲提醒著:「機靈一點好不好?快親我一下!」
她才想轉頭去找尋他姑媽的身影,臉就被他以雙手固定,當然還是向著他。
「你以為我騙你對不對?」這次他親的部位是唇。「媽的,我騙你幹嘛?」
他這才鬆開她的頭,攬著她朝姑媽而行。
「十一點鐘方向那個坐著向我們揮手的就是我姑媽。我要她坐著別動,自己跑上前迎接你,就是想利用這短短的時間提醒你,別忘記你降落之後扮演的角色是我的新婚妻子。」
她邊朝姑媽揮手,邊笑,邊扁著聲問他:「你一定要稱呼我『親愛的』嗎?惡不惡呀?」
「不喊你『親愛的』要喊什麼?我姑媽知道我老婆的名字,難道你要我喊你『舒蓓』嗎?」
「才不要!」
「我就知道你不會要的,我也無法用別人的名字喊你。」他嘖了聲。「如果你不喜歡『親愛的』,那就換一個吧,『甜心』和『蜜糖』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我知道你姑父是洋人,但他已經去世了;你表弟是半個洋人,但他目前在別的城市讀博士,不住家裡。」她不以為然地道:「難道你姑媽已經洋派到只能接受侄兒和侄媳婦用這些洋味十足的字眼互相稱呼嗎?」她繼續沖姑媽微笑。「我覺得她看起來比你媽還鄉土味。」
「既然你這麼反彈,那我只好喊你『老婆』了。」
她沒時間再進行推翻.因為他們距離姑媽只剩五公尺。
「姑媽,這就是我老婆!」
姑媽早站了起來,侄兒正式介紹之後,她便給了何旭敏一個熱情擁抱。
「姑媽好。」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個大枕頭抱著,溫暖柔軟,也忍不住就抱緊了姑媽。
「讓姑媽好好看看你。」她退一步,手還握著侄媳婦,欣喜地端詳著。
何旭敏帶點愧疚地別過頭。
「別害羞,你婆婆形容得一點都不過分,你真是個美人胚子。」說著她又看著侄兒道:「這是讓你找到了配得上你的,多等幾年還是值得的,對不對?難怪你媽一直誇她,姑媽也很喜歡她唷!」
何釗毫無喜悅的點著頭,那樣子教何旭敏不得不懷疑,他很想說姑媽看走眼了。
「舒蓓啊,你一定很累了,我們快回家去吧。」
「我——」舒蓓?
「姑媽,你喊她的小名好了,叫……」他搔了兩下頭之後有了小名:「敏敏。」
何旭敏只能用眼神詢問他:敏敏?小名?
「姑媽不能喊你的小名嗎?」他問,諒她不敢說不行。
「喔,當然可以。」瞪他一眼。
出了機場,接觸到冷空氣時,何旭敏心想,能暫時避開台北秋老虎的熱天氣,未嘗不是件好事,因此一路上心情還不壞。
「敏敏,那邊那間就是我家。」
她順著姑媽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到兩層樓的白色建築。淡綠色、高高垂掛而下的百葉窗,房子四周圍繞著矮矮的樹叢,整體感覺是很溫馨可愛的。
「姑媽,你家怎麼這麼多人?」她看見幾個年紀跟姑媽差不多的男女陸續走出屋子,每個人都看著逐漸靠近的這部車,不由問得有些惶恐。
「那些都是姑媽在本地的華人老朋友,知道她的侄媳婦今天要來,都趕過來等,等著看你的廬山真面目。」何釗代姑媽答她。
何旭敏看不見何釗的表情,但她相信他的話裡多少有嘲諷她的意味。
「那我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酸酸地,她回一句。
「怎麼會呢?忘了姑媽剛才怎麼形容你的?美人胚子!」
她又覺得他故意加重那個「胚」字,於是悻悻然瞪了一眼,希望他能從後視鏡裡收到。
停車了。等著看她的老先生、老太太們一湧而上。
「你一定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氣質真好呀!」
「何釗一定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娶到你。」
「嗯,何釗果然有眼光!」
儘管她聽到的全是對自己的讚美,但她只能尷尬地回每個人微笑,並在心中繼續先前的祈禱,祈禱自己能成功地裝模作樣。
進屋之後,姑媽就和熱心的朋友們忙著張羅歡迎她的豐盛晚餐,把她扔給何釗。
「走吧,我先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房間。」
「我們的房間?!」
「噓——注意你的言行,每個人都知道你是誰,別說什麼會讓我們兩個都後悔的話,好不好?」
警告一句之後,他拎起她的行李箱就往階梯方向走。
躊躇片刻,她跟上。
「回答你家四姐妹說『我願意』,就夠我後悔至今了。」
他停在房門口等她,目光終於交接,像是場無聲的戰鬥。
然後,他一言不發,先進臥室。
「還滿意嗎?」把行李箱置於角落,他轉身問著尚立於門邊的她。
「很可愛,很迷人,很舒適——」她掃視房內一圈,先稱讚幾句,然後便絕望地說:「但是太小了。」
「哼,你以為我不這樣想嗎?」他雙手叉腰,盯著雙人床道:「你放心吧,這床我已經睡過兩晚,今天起讓給你,我睡地上。」
「當然是你睡地上了。」她不需要說謝謝。
既然號稱是度蜜月,少不了得四處跑跑、看看,何釗和何旭敏也認真地玩了兩天。
他們逛過國王十字區;懶懶坐過歌劇院旁的咖啡店,喝紅酒吃雞肉派;吃過牛津街的晚餐;抱著地圖開車去過藍山;坐船去過塔薩卡動物園,拍過挨著無尾熊的照片。
在姑媽眼裡,他們的確像極了沉浸在甜蜜中的新婚夫妻。
不過,兩天之後,何釗變得暴躁,雖是說他沒睡好覺,但他清楚自己暴躁的原因。
他在放著搖滾樂的車廂內,聽她談起童年生活,小小的車廂因她有趣的回憶而變得擁擠。
他食不知味地吃著雪梨塔的晚餐,她卻望著海面上點點燈火說,在那裡吃晚餐是件危險的事,說她擔心眩目的夜景加上異國美味,會害她作出錯誤的判斷。媽的,當時她的眼神是那般曖昧!換作是別的女人,他當場就會把她抓來吻一吻。
還有,如果別的女人挨著他問,袋鼠跟她,哪個比較可愛,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用吻證明,她最可愛!
而此刻,他只能躺在堅硬的木地板上,聽她在浴室裡哼歌,想像她裸身的線條。
媽的!他度的是這般不人道的蜜月!二十四小時長相左右,他到哪兒,她就在哪兒,而他卻不能碰她!為什麼她不是個隨隨便便的女人?如果她是,那他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荷爾蒙作祟,他無可避免地作了場春夢。
一早醒來,又聽見浴室裡淋浴的聲音。
媽的!晚也洗,早也洗,他碰都沒碰她一下,她有那麼髒嗎?
「醒啦?」
沐浴後的清香撲鼻而來,他下意識地將裡身的毛毯拉得更緊一些。
「我根本沒睡著!」
她正在塗保養品,回頭看他一眼,道:「我相信,因為你的眼睛都凹下天了。」
「你要不要再靠近一點看我?不用照鏡子我都知道我的眼睛滿佈血絲。」發現她不打算理他,他又自嘲道:「誰看見我這張臉都會以為我『快樂』了一整晚!」
姑媽來敲門了,他立刻從地鋪裡跳起來,隨便拗起寢具塞進櫃子裡就上前應門。
「姑媽早!」
「不早啦,你們今天想去哪裡?」
「我哪也不去了,我要睡覺!」
「睡覺?」姑媽仔細瞧過他之後,笑了個曖昧兼體諒:「好吧,你們自己商量好就可以,我只是想知道今天要不要準備你們的三餐。」
姑媽一轉身,他立刻關上門。
「你真打算睡回籠覺啊?」何旭敏這才表現出有點不忍心的樣子。
他委屈地點點頭之後澗;「既然你已經起床了,那我可不可以睡一下這張大床?」
「可以。」她爽快地答。「事實上,我認為我們可以合用這張床。」
他立時睜亮了紅眼睛,心跳加速。
「你確定?喂喂喂,講話要算話哦,你不要馬上就說這是你『錯誤的判斷』哦?我雖然精神不濟,但耳朵的功能還很正常,我確定你剛才說的是:我們可以合用這張床。」
「沒錯。我想好了,你可以——」這停頓的確有逗他的意味,她承認自己很享受看他發窘的樣子。兩天來,他還算有風度。
「可以怎樣?」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你可以睡白天,我睡晚上。」
「你——」他差點跌倒。「你耍我!」
「沒有。難道你不認為這是很好的提議?姑媽絕對會相信,你是因為經歷了整晚的激情探索,所以才需要在白天補眠。」
紅眼睛頓時加深怒意。「激情探索?我探索的對象是個充氣娃娃嗎?喔,我需要補眠,你就不需要了嗎!哼,你不但高估了自己的體能,也低估了姑媽的智能!激情探索是一種雙向交流,好不好?我親愛的老婆!你真——低能!你以為當我進行激情探索時,你只要躺著看天花板就行了嗎?」
她的雙頰又發燙了。是生氣,也是羞澀。兩天以來分秒不離的相處,的確也令她產生出一種新的迷惘,對他的迷惘,她何嘗睡得好?
「既然你有不同的看法,那你就繼續睡地板吧,白天我們就繼續在姑媽面前裝出一副如膠似漆、難捨難分的樣子吧。」
「有什麼好裝的?那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困難,只要你配合得更自然一點就好!」
說完他就伸了個大懶腰,之後上床,枕上唯一的枕頭。
「別躺我的枕頭!」她邊說邊從櫃子裡拿出他的,然後狠狠扔向他的臉。
他乖乖換下她的枕,待她出了臥室才又抱住那個枕頭。
她的氣息使他安然入夢。
隔天是週末,姑媽一早就被朋友接走了。她說要在朋友家住一晚。
何到在大床上補眠,何旭敏眼睜睜看姑媽出門,心情忽地沉重下來。
她拜託姑媽,無論如何晚上都要回來,姑媽卻回答她說,小倆口度蜜月本該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住她家其實滿委屈的,她離家的目的無非想還他們一點自由的空間。
何旭敏只好做些收拾打掃的工作,藉以打發時間。隨便作了點吃的,她覺得該去喊何釗起來用午餐。
還在睡,被子掉了一半在床下。
她躡手躡足到床邊,居高臨下凝視他。
他趴著,一隻胳臂伸著,一隻抱著後腦。
睡衣下依稀可見他背部的線條寬肩,緊繃的臀部,結實的長腿。
他的身材跟鼻子一樣古典,跟唇一樣性感。
「起來。」深深吸口氣之後,她閉上眼喊道。
一點反應也沒有。
「何釗!起來!」她提高音量,睜開眼喊。
還是一動不動。
伸出手,抓住他一隻腳,她用力拖他,這才聽見他呻吟一聲,本能地縮起被抓住的腳。
「快起來吃午飯,聽見沒有!」
「吵什麼吵?」他這才懶懶坐起身。「我還沒睡飽啦。你這麼大聲要死啊,怕姑媽不知道你馭夫有術嗎?」
「姑媽已經出去了,還說今晚不會回來,你快給我起來想想辦法!」
「出去了?那不正好,我繼續睡覺,睡到晚上都可以,你要我想什麼辦法?」
「想——」她答不出來,彎下腰又要拉他。「反正你起來就對了!」
「別拉了別拉了,我即使不用力你都拉不動我,我隨便用點力就能把你拉上床。」他精神好多了。「你決定吧,看是要繼續站著練你的臂力,還是要陪我上床練體力?」
她立刻放手。「你真的很粗俗!」
「粗俗?」他下床,一臉不悅。「我還以為自己這兩天所展現的自制力足以堪稱世間第一流的紳士了呢!」
「少要嘴皮!午餐我準備好了,你要吃就現在吃,不吃我就把你那份倒掉。晚餐之前你就是餓死了,也別想叫我給你作吃的!」
歎聲氣,他乖乖跟她下樓吃午餐。
何旭敏在床上翻了個身,裹好被子,強迫自己趕快睡著。整個臥室沐浴在銀色月光下,一片祥和寧靜,她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擔心的,何釗睡在他姑媽的房裡。
是錯覺吧!樓下怎麼會有聲音呢!
猶豫了好久,她決定還是下樓檢查一下好了。
屏著呼吸,躡手躡足下了樓,一片黑暗之中,她漸漸確定沙發上躺著一個人。
「媽的!」
這突來的一聲使她相信,那個輾轉反側的身影是何釗。
「何釗?」她緩緩地、不安地靠近他,聞到酒味。「你喝酒了?」
「我睡不著——」他發出囈語,翻了個身。「不要吵我——我看見我的——夢中情人了——」
夢中情人?她愣了愣之後,伸手欲推他起來。
手被他握住了。
「是你嗎——我的夢中情人?——可以給我一個吻嗎?我好想吻吻你——」
她在恍惚之中被他攫獲了唇,被他抱得好緊。
她的迷惘又一次著了火。非清醒狀態下的他,又一次令她癡迷,再一次讓她獻出了吻。
彷彿獲得了滿足感,他緊摟住她,把下巴靠在她的肩窩裡,緩緩呼吸著她的芬芳。
確定他睡著了,她上樓拿了被子來替他蓋好。
她自己卻失眠了。
第二天上午補眠的人是她。
姑媽尚未返家,何釗作好午餐之後上樓欲叫她起床。
只見她把枕頭蓋在臉上,兩手按在枕頭上。即使他看不見那被子下的曲線,眼前這畫面也足以令他心動。
也許他該直接綁她到某個地方隱居,就算被她告一輩子,他都是贏家。
「這是你剛發明的思考方式,還是你想悶死自己?」問畢他人已坐在床沿。
「對不起!」她趕緊坐起身。「我佔用了你的補眠時間。」
「沒關係,昨夜我睡得很好。」
「很好?怎麼可能呢?你睡沙發耶。」
「咦?你怎麼知道我睡沙發?」
「我——」
「喔,我知道了,我蓋的那床被子是你拿下去的,對吧?你看姑媽不在,所以就在睡前又檢查了一遍門窗,結果就發現我醉倒在沙發上,於是好心地為我蓋被子,對吧?」
「你……為什麼要喝酒?」
「喝酒才睡得著。」
「為什麼睡不著?」
深深看她一眼,他才回答道;「因為我一直努力著要超越慾望。既然我注定無法放縱它,那我就必須超越它。」
他是否有弦外之音?昨夜那一吻的感覺此刻又在她胸中翻騰,他吻得是那般放縱。
她自己呢?超越什麼了嗎?沒有,她承認。那一刻裡,她也是放縱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他的精神外遇,這種感覺使她低眉。
「是不是很意外我也說得出這一番感性的話?」他打趣地問,為的是想減輕她的尷尬之情。
「你……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溫柔?我的確不太習慣。」
「你對我的成見太深了。」還是很溫柔,不待她反應,他拉起她一隻手,說:「起床吧,下樓去嘗嘗我準備的午餐。」
「你……作了午餐?」
「是呀,等一下你就會發現你老公有多賢慧了。」
老公?他還真是個公私不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