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把心帶回來。」
安東尼鬆開唐淨非,說得悵然。
她這才張開雙眼,看見他眼裡寫著瞭解,或許還有失望。
見她不說話,他瀟灑一笑,還想開她玩笑。
「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吻你了嗎?」
她微揚了下眉。
「你剛才閉著眼睛的樣子,好像一個等待槍決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個行刑的人了嗎?我不想看見你死在我手中。」
雖然說得瀟灑、滿不在乎,但他還是捨不得現在就讓她進米勒家大門。他剛送她回到家門口,臨別前說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卻不吻。
「你只會用笑來回答我。」他埋怨。「多說一點不行嗎?」
「不知從何說起,我的心情還很矛盾。」她笑著回答。回來之後,她狂亂的心已漸漸平復,如今只剩不捨,對汪洋的不捨。
「我知道。因為那個小汪先生。」
她點點頭。
「其實在台北和你見面那次,你說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夠跟我一起回去,也許我們會有將來。』的時候,我就猜我是沒希望了。」他眼裡有一種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認為你是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在這裡見面,我還能經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這樣可能令你不悅,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為什麼我會這麼吸引你呢?」
「你的渾然不知正是令我著迷的原因。我周圍的女人大多工於心計,她們有才華、有見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愛音樂,彷彿只要有了音樂,你對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聽得慚愧。她並不像安東尼說得那麼好,不知道汪洋後來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許他早已認定她是個工於心計之人。
不記得何時開始,她後悔了。發現自己愛上汪洋之時她應該就後悔了,後悔自己沒達到「心將流水同清淨,身與浮雲無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遠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會快樂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沒有和東方女孩子交往的經驗,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國女子那麼不同,也許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東尼,你贊不贊成我回去找他?」她沒注意他剛才那句話,自己適才的想法卻脫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嗎?」
「嗯。」她點頭。「也許我真的是個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噢!」安東尼誇張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認命了,我愈來愈覺得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不求回報的愛。」
「謝謝你,安東尼。」她又笑了,不為他的幽默,為她剛下的決定得到支持。
「嘿,不求回報是不得已,不是不想。」他故意噘起了嘴。
她踮高了腳尖,啄了一下他的唇。
「回報你了吧?」她問。
「哦,這嚮往已久的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安東尼故作一臉沉醉。「令我措手不及,我像是被閃電擊中了,渾身血液在瞬間凝固之後又沸騰起來……」
唐淨非笑得好開懷。
「好了啦。」她扯了扯他的手。「你要跟我進去,還是現在就回去?」
「好吧,我進去問候一下米勒先生跟太太也好,我還要向他們告狀,說他們的女兒不讓我愛。」
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唐淨非果真在一周後回到台北。
看護見她回來是既意外又開心,連婆婆都好像認得出她似的,磯哩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阿姨,這三個月來,有人找過我嗎?」
「有一個姓馮的先生來過一次,我照你交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後,最近都沒有再來了。」
「喔。」她有點失望。「只有他來過?沒有別人了嗎?」
「沒有。」
看護感覺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種答案,可惜沒有。
沒怎麼休息,唐淨非看時間還算恰當,立刻約到了馮國森。
他驚喜莫名。
「淨非,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裡?怎麼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一直很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事實而想不開,怕你──」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她感歎自己不得不再耍點心機,眼下她只能從馮國森這裡打探些狀況。
「你考慮過回汪家嗎?」他問畢才想起要解釋:「抱歉,我是因為聽說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會這麼問你。」
馮國森的認知也只是這樣?那──
「汪洋跟國琳什麼時候結婚?還是已經結婚了?」
「他們不會結婚了。」
「哦?」
「淨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驚愕萬分!「什麼?怎麼會呢?她還年輕呀──」
「自殺。」他黯然道。「淨非,這事只有汪馮兩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點個頭。「我不會對其他人提的。」接著,她按不住好奇心:「什麼原因你知道嗎?」
「汪伯伯說都是他的錯,但是也只有這麼一句話而已,身為晚輩,我不便多問;汪洋兄妹也對丁阿姨自殺的原因三緘其口。」
不知怎地,唐淨非並沒有因為丁禹自殺身亡而產生快感;相反地,她隱約覺得自殺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關。究竟丁禹是為隱瞞真相而死,或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間接造成的,這想法令她的心頭一顫。
「汪洋還好吧?」她不經意一問。「還有,他爸爸也還好吧?」
「你還是關心他們,對不對?」馮國森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畢竟是親人。」
她不語。
「他們都還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
「不想去看看他們?」
「我的心理準備還不夠,再說吧。」
他沒意見。再次見到她,他已沒了從前面對她時的壓力,而且覺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間沒有障礙物。
「繼續當家教?還是已經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馮國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斷。看來丁禹生前並沒有把靈堂前與她的那番話告訴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親也死了,怎麼說他都該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氣難消。
不錯,她,唐淨非,的確是上一代難分難解情仇下的犧牲者,她的確無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為什麼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愛上她了,如她所願。所以,氣難消。
「為什麼這樣看我?你在想什麼?」唐淨非的聲音讓彼此都想起要讓眼睛休息,這才都眨了眨眼。
「怎麼不進去呢?」他在座車靠近家門時下了車,因為她站在門外,所以他沒把車開進鐵門裡。
「我只想看看你,沒想進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他還倚在車門上。「什麼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別忘了,你的生身父親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氣就好不起來。什麼門第之見、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話。
「想清楚了嗎?」他再開口。「要不要回家來。」
她搖頭。
「不願意認親生父親?因為他做了對不起你媽媽的事,所以你打算永遠都不原諒他?」見她還是不吭氣,他顯得不太耐煩。「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認我這個哥哥嘍?」
她倏地抬頭。「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歎了聲氣,上前攬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蓋上。
「我知道這件事讓人很難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樣。」他語重心長。「面對現實吧,雖然殘忍,但終究是事實,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後悔。」
「後悔什麼?」他屏息。如果她現在就願意對他纖悔,將一切全盤托出,那麼他就原諒她。
「我不該在汪氏歡迎安東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問題,告訴他我媽的姓名,否則他也不會發現我是他當年留下的孽種。」
謊言,她還在說謊。就算是他爸爸主動問她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著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實。
「現在後悔於事無補。」他輕鬆地道:「我還很慶幸我們終於發現了真相,雖然我們已亂倫在先,所幸沒有造成更多的遺憾。」他停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沒在你肚子裡留下孽種,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決定暫不回應。
「別難過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將她摟緊了:「既然你不想進汪家的門,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沒去探望你外婆了,趁這個機會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說對不對?」
她答不出半個字。
「上車吧。」他推動她的腳步,替她開車門,塞她進車裡。
唐淨非真的開始認真地當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兩個鋼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國籍養父一點錢,還想藉此打發時間。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時那樣,經常泡在外文書店和咖啡館裡。
這天下了家教課,她在自己家樓下遇見馮國森。
「等我多久了?」她一臉平靜,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現。
「沒等多久。」他答。「阿姨告訴我你也快回來了,算好時間才過來的。」
「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有空陪我聊聊嗎?」
「我請你吃消夜好了。」
見她沒拒絕,他滿心歡喜地和她找了個地方吃消夜。
「你跟汪洋見過面了?回來以後。」
「嗯。他告訴你的?」
「我問他的。」
「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他笑了笑。「你可能跟他一樣,還不適應你們的新關係吧?」
她只回他一個笑。
「哦,對了,我一個朋友邀我去他新開的俱樂部光顧一下,我答應他了,可是一直沒時間去,這個週末剛好有空,國琳和汪洋也都能去,我想邀她一起去玩一玩,可以嗎?」
她沒立刻點頭。
「我朋友說他那裡可以溜冰、騎馬、游泳、划船,還有一個畫廊,陳列的都是中外名畫,雖然大多是複製品,不過我想你還是會感興趣的。」他難得一次大力說服她。
「好吧,我答應你跟你們一起去。」
汪洋得知唐淨非也將同行前往俱樂部,體貼地說要開車來接她,她同意了。
「國森沒說要來接你嗎?」一上路他就問。
「有,不過我不想跟國琳同車。」
「還在生她的氣?」
「不是,只是不想再受她的氣。」她笑。「其實我並不真的多有修養,從前願意對她忍氣吞聲是不得已的。」
那當然,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在心底回了一句,忿忿不平。
「希望這次相聚她別又對我發脾氣才好。」
「應該不會了吧,你現在的身份是我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會再造次了。你放心,如果她敢對你無禮,我會護著你的。」
「你不必為我出頭,我自己可以應付她。」
「你說得對。其實你很厲害,要擺平馮國琳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她只是嘴巴厲害,腦袋卻比你簡單太多了。」
唐淨非不再說話,她相信汪洋已經明白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她不怪他如此刻薄地挖苦她。
馮國森的好友詹恕白果然十分熱情,他為四人安排了住處,請他們稍事休息之後又請吃晚飯。
晚餐後,他領四人進了舞廳。舞廳不大,但是裝潢很考究,燈光柔和,令人陶醉,台上小樂隊已開始演奏,但起舞的人還不多。
「汪洋,我覺得有點冷,麻煩你去找房裡拿外套來,好不好?」
才坐下沒多久,馮國琳就嗲聲嗲氣地支使汪洋。
她哥看不過去,立刻說道:「等一下跳了舞你就會嫌熱了。」
「我不管!」她白了哥哥一眼,又看著汪洋:「我要你去拿嘛!」
汪洋卻是在看了唐淨非一眼之後才拎了馮國琳的鑰匙站起身就走。
「淨非,我們先跳舞吧。」馮國森出聲相邀。
「好。」
他們踏進舞池。
不久,兩對舞者在舞池中相遇。
「淨非,你的舞跳得不錯嘛,今晚你就陪我哥多舞幾曲,玩得盡興一點。」馮國琳讓汪洋泡在懷裡,說得好不得意。
唐淨非沒理她,一曲舞畢便對馮國森說她不想跳了。
「你去請別人跳舞吧。」
「其實我不喜歡跳舞,也不精於此道,不如陪你在這裡聊聊。」
正好汪洋和馮國琳舞到他們桌前。馮國琳故意咬著汪洋耳朵說了句話,汪洋不知回了什麼笑話,她咯咯笑出聲來。
對這樣的一幕,唐淨非一笑置之。她開始問馮國森一些事,要他先向她介紹一下明天要參觀的畫廊。
「跟我跳支舞吧。」汪洋站在她面前,打斷了她與馮國森的談話。
「你不是說要休息一下?」馮國琳不高興了。
「我跟我妹跳支舞你囉嗦什麼?」汪洋終於擺出對馮國琳的不耐煩之姿。「你也可以要你哥陪你跳呀。」
這話教馮國琳無可反駁,也挑戰了唐淨非。
然而,唐淨非卻不為挑戰接受他的邀舞,她只是很想念被他擁在懷裡的感覺。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這令他有一股衝動想吻她。但他克制住了。
「汪洋。」抬起頭,她輕喚。
「嗯?」
「我不做你妹妹好不好?」
「你想說什麼?」
她嚥了口唾沫。「我們恢復從前那種關係,好不好?就當──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在無意間發現了我就是他的──」她停了停,省去「女兒」兩個字。「我們一定會繼續相愛的。」
他咀嚼著她這番話,幾乎想依了她。
「繼續做地下情人?」
「嗯。好不好?」
「你還醒不過來嗎?那是亂倫的行為。」他原諒自己的狠心。
「不是!」她激動。
「怎麼不是?雖然你執意不做汪家人,可是我們的確是同一個父親所生。」
他是鐵了心,她在心裡哭。
連馮家兄妹都不知道汪洋不是汪興文親生兒子一事,想必是汪家不願將真相對外界公開。思及此,她不敢當下對他攤牌,就怕再次引起軒然大波,再次對汪家造成傷害。
一報還一報,就讓汪洋報復她好了,她是欠他。
「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她問。
「哪一句?」
「不管我們將來如何,我會永遠愛你。」
「我當然記得。」他真心地說。
「那你呢。你還愛我嗎?」
「我愛你。」他突然使用了法語。「我無法以愛妹妹的方式愛你,所以我一直避免與你見面,你懂嗎?我甚至希望你永遠不要認祖歸宗,永遠別住進汪家。」
她再次埋首於他的胸膛。他還愛她,那麼眼下他所說所做的一切,的確是為了要懲罰她。
一曲尚未終了,馮國琳已急著拆散他們。
「汪洋,我看見熟人了,你陪我過去打個招呼。」她不由分說地拉走汪洋。
唐淨非一點也不生氣,回到馮國森面前。
「看來我邀你一起來度假是對的。」他剛才一直注意她和汪洋的互動,深感安慰。「這趟來有助於你和汪洋適應彼此的關係。」
「國森,希望你能勸勸國琳,要她別再這樣霸著汪洋不放。」她是誠心,良心的建議。「她跟汪洋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他一愕,雖說他也清楚汪洋一點也不欣賞國琳,可是唐淨非斷然的口吻卻教他不解。
「為什麼你這麼篤定呢?」
她苦笑。「以後你自然會明白。」
看出她不願多說,他於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有人在汪洋和馮國森的房門上按鈴,馮國森以為是服務生,下床開門。
「我找汪洋。」
一見來人是唐淨非,馮國森稍有錯愕。
「你等一下,他在洗澡。」
汪洋不久後出了來。
「這麼晚了,你還不想睡?」他帶上房門,似乎不想讓馮國森聽見他二人的對話。
「陪我到外面走走。」說著她就往外走。
他無法不跟上她,舞池裡的互擁對他而言根本不夠。
「這裡可以划船。」她停在小湖邊。
「嗯,明天我們就會來划船。」他也駐足。
「這樣的夜景讓你聯想到什麼?」他會心一笑。
「蕭邦和喬治.桑。他們乘船出遊,迷人的月色,溫柔的夜風和船夫輕輕哼唱的民歌,給了音樂家靈感,於是就有了蕭邦G大調夜曲。」他腦海裡浮現的不是詩意盎然的月夜,而是她臨時住所內的那架鋼琴,一架新得離譜的鋼琴。
「曲子裡於是就有了粼粼波光,有了情人之間訴說不完的喁喁私語。」她接了下去。「汪洋,相愛的兩個人不能相守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沉吟片刻,他點點頭。
「相守一生卻無法相愛,卻是另一種悲哀。」
知道他暗指的是汪興文和丁禹,她喟然長歎。
「找時間帶我去汪媽媽的墳前,讓我為她獻上一束花,好嗎?」
「為什麼?印象中,你並不喜歡我媽。」
「我想表達自己對逝者的心意。我承認自己不喜歡她,可是她終究是你的母親。」
「好吧。」
兩人沒就這個話題深談,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一段時間。
「你這麼晚了還跑出來,你的室友沒表示意見嗎?」他指的是馮國琳。
「有呀,她問我:『這麼晚,你出去幹嘛!』她模仿了馮國琳的大小姐嘴臉。
他笑一聲。「你怎麼回答她的?」
「你管不著!」
他再笑,笑她也是一副大小姐德性。他確信她做過好幾年的大小姐,現在也還是,所以她敢罵他無聊,說他給自己太多權利,形容他是個小人。
「看什麼?」見他忽然盯住她,她問。
他不看了,轉身面對波光粼粼的小湖。
剛才他盯的是她頸上那條項練。不願提起自己聽見了孟唐叔叔靈堂裡,她和她母親激烈的爭執、激烈的搶奪,所以他不問那條項練的事。
她把項練還給丁孟唐,所以才在頸上留下傷痕;她從他母親手中搶回項練,為的是向他母親宣告,丁孟唐始終沒能忘情於吳兆蘭,她的母親。
唐淨非知道他在想什麼。想必他剛才盯了好半晌的是她胸前那個心型的墜子。
她打開心型蓋子,撫了撫那朵紫蘿蘭。
「我想獻一束紫蘿蘭給汪媽媽。」
他再次轉頭看她。「你不一定能買到。」
「也許吧。但是無論如何,她曾經擁有一朵紫蘿蘭。」這一刻,她是同情丁禹的。
他伸手握住那個墜子。
「但是最後這朵紫蘿蘭還是屬於你媽媽的。」
他果然知道一切,知道這顆心是他生父所有。
心照不宣。
他一放手,她就上前抱住他。
「汪洋,讓一切都過去吧。」
「過去?」他終於還是抱緊了她。「是呀,都過去了。他們都已離開人世,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害死了汪媽媽?」她忍不住,這就想向他纖悔。
他搖搖頭。「她不是你害死的。」
「可是我──」
「我不恨你。」
「你什麼都知道了,對不對?」她先鬆開他,以一對纖悔的深情眼眸望著他。
良久,他點點頭。
「那──你是肯原諒我了?」她顫魏魏一問。
「我不怪你有報復的念頭。」
「真的?」她笑了。
「嗯。」
答了一聲,他立刻吻住她。
纏綿之吻終於結束,他送她到房門口。
她在進門之前戀戀不捨地喙了一下他的唇。「晚安。」
他也用法語向她道晚安。
「你唯一的錯是你利用了我。對於這一點,我還無法釋懷。」
語罷,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尾聲
一聽說要見自己的人是唐淨非,汪興文顧不得會議尚未結束,他立刻到會客室來了。
「淨非,你──」見到女兒的面,他竟說不出話來。
「我來問你,我可不可以搬進汪家住?」她的語氣平平。
「搬進汪家?你是說──」他驚喜,但不知她是想認他這個父親,還是想做他的媳婦。
「你只要回答我可以,還是不可以就好。」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你打算什麼時候──」
「我走了。」
唐淨非轉身就朝會客室外走,汪興文望著她離去,好半晌才想起該回會議室裡主持臨時會議。
汪洋今天返家途中的心情五味雜陳。汪穎放了學回家就打電話告訴他,說姊姊回來了。
回來了?唐淨非想幹嘛?不是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嗎?
他沒理由反對她這麼做,只好回來面對她。
未進屋他就聽見G大調夜曲,一踏進屋內就看見她的背影,她正端坐在他母親那架名琴正前方。
「哥,你今天回來得好早哦。」汪穎興沖沖拉著他的手。「看吧,我沒騙你,姊姊回來了。」他被拉到鋼琴旁。
唐淨非在這時站了起來,轉身向他,笑了笑。
他上樓了,對她的笑容不予回應。
汪興文依然忙得無法與子女共進晚餐。這頓飯桌前只有三個人。
汪穎瞭解三人間的血緣關係,也明白哥哥愛姊姊,但她不敢亂講話。
汪洋沒話可講,唐淨非不想講話。
都吃飽了,正待離桌,唐淨非就近接了一通電話。
「找你的。」她看著汪洋說。
隨後,她猜出他被來電者質問了一番,最後他摔上電話。
「她會不會馬上過來把汪家燒了?」唐淨非問他,似笑非笑。「她」指的是馮國琳。
「管它的,來了再說。」他歎氣。「你回來住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應該沒膽來才是。」
「沒什麼事是她不敢的。」她抬抬眉。「我倒希望她立刻過來,我剛好把話跟她說清楚。」
他也朝她抬了抬眉。
「我早就要國森勸她放手,如果她還想纏你,那我只好把話跟她講清楚了。」
他哼一聲。「講什麼。」
「除了我,你誰也不愛。」
還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含怒上樓回房。
「姊,哥幹嘛生氣啊?」汪穎彷彿一下就習慣如此稱呼唐淨非。
「姊說了你也不會懂,反正他是生我的氣就對了。」唐淨非笑著說,她認了這個妹妹。
「為什麼呢?他還是可以跟你結婚啊。」小女孩覺得自己沒弄錯。「其實他不是──」
「我知道。」
汪穎的困惑又回到臉上。「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生你的氣?」
「他有權生氣,我的確虧欠他。」
「那你就同他道個歉嘛,他這個樣子會持續多久啊?我很怕他遷怒到我身上來耶。」
「我已經開始彌補他了,就不知他要氣多久。」她拍拍汪穎的肩:「你放心,我會盡快讓他消氣,不會害你跟著遭殃。」
「喔。」
唐淨非已在汪家住了一個月。她對汪興文沒有稱呼,難得見上一面,她也不主動找他講話;汪興文見女兒口肯回家住,不敢奢求其它事,於是也有意無意地避開她。
汪洋明擺著不想跟她照面。早出晚歸,連假日也不待在家裡。
這些她都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倒是馮國琳沒上門找碴一事教她很意外。
「你妹最近怎麼好像銷聲匿跡啦?」她約了馮國森見面。
「奇怪吧?」他笑著問。「是不是汪洋告訴你,他最近都沒受到國琳的騷擾?」
「他沒說,是我自己發現的。」
「是嗎?」他還是笑,難得她會主動約他見面,他還處於興奮之中。「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你決定回家住的?」
「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說國琳沒去煩汪洋這件事?」
「嗯。」
「她被詹恕白追走了。」
「你那個開俱樂部的朋友?」
「是呀,兩人已進入熱戀,國琳最近心情很好,也沒那麼大小姐脾氣了。」
「那她是真的在談戀愛了。」她吸了口氣,心中頗為感慨。「好了,現在該我回答你的問題。我會搬進汪家,為的是要挽回汪洋對我的愛。」
兩人本來是在校園裡漫步的,這話教馮國森駐足。
「別停下來,繼續走。我馬上就解釋給你聽。」她先邁步向前。
往事如煙,她從頭細說如煙的往事。
馮國森久久不能言語,在聽完故事之後。他在整個聆聽過程中都沒打岔,漸漸明白了一切。
「我很瞭解汪洋的個性。」他終於開口。雖感失落,但也明白唐淨非不曾欠他什麼。「一旦他愛上一個女孩子,就會愛一輩子。你需要的只是時間,總要讓他平衡一下心態嘛。」
「謝謝你。這些話我很受用,我現在很需要鼓勵。」沒有抱歉,她對馮國森只有感謝。
「嗯,如果需要支持,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暮藹漸深,唐淨非眼前的畫像逐漸模糊。
她已經在丁禹的臥室裡待了很久,一直還注視著牆上的油畫。油畫裡的白衣少女是丁禹,畫的右下角有一個英文字母「T」。
T代表「唐」,這幅人像油畫是丁孟唐的作品,丁禹一直收藏著。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
唐淨非認為媽媽會讓她姓「唐」,是為了紀念自己和丁孟唐的一段情緣。丁孟唐必定是個才情飽滿的男人,才會讓不同的兩個女人愛他一生。而這個男人是她媽媽的情人,是她所愛之人的生父。
她絕不學媽媽那樣,不敢爭取自己所愛的人,退讓了又含恨而終;她也絕不傚法丁禹,因為失去所愛而毀了周圍所有的人、毀了自己。她的問題單純多了。
她走出丁禹生前的臥室,帶上房門時看見剛上樓來的汪洋。
「在我媽房裡緬懷什麼?」他停在她面前,淡淡地問。
她輕歎一聲,為他眼裡那愈來愈深的執拗和冷酷。彷彿他骨子裡孤傲冷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想搬回去住了,走之前四處看看,沒緬懷什麼。」
「搬回去?」他略抬高音量。「回你那個『在台辦事處』嗎?」
她收下挖苦。
「不,我準備關閉那個辦事處,那兩個工作人員可以退休了。我自己則回巴黎去。」
她說得不卑不亢,他卻極力按下怒火。
「那裡才是你的家,對嗎?」
「是呀,在那裡,我有一個完整的家,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我承認自己太貪心了,」她認真地望著他。「他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卻不知足,非要回來一趟,回來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回來一探上一代的恩怨糾葛。可是最後我卻發現,這麼做是多餘的,我不該回來。二十多年過去了,汪家並沒有出什麼事;如果我不曾來,那麼也許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等上一代人百年之後,汪家的秘密便如石沉大海,再不會有人知道,你也就不必承受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她停了好久。「汪洋,我但願自己不曾見過你。」
最後一句話再次激怒他,這次他發出怒吼──
「你竟敢說這種話?有人逼你來認識我嗎?沒有!是你親手主導了與我相識、相戀的一切一切,現在竟然又對我說,你但願不曾見過我?你也親口對我說過,不管將來如何,你會永遠愛我,現在竟然告訴我,你要回巴黎去?」他急喘著:「你耍弄我一次不夠嗎?」
她就在等他發脾氣,說出來他才有可能得到平衡。
「我以為你希望我離開。」雖然知道他不可能這麼想,但想起他平日裡的冷淡態度,她還是忍不住委屈的口氣。
「我──」
「我搬來汪家住,為的就是你。你說我利用你也好、耍弄你也好,我都沒資格喊冤,可是我發現你是不打算原諒我了,那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你——」氣不過,他上前抓著她的肩直搖:「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麼冷靜的態度對我?你可不可以跟我吵架?吵架你會不會?你這種沒有溫度的表情會讓我想起我媽對我爸的態度你知道嗎?我不要你這樣對我,不要!」
她聞言先是一楞,但很快就想起他說過的話:不論是夫妻或情侶,從不吵架絕不是好事,就如同他的父母──
「好!」她掰下她肩上他的手。「既然你是這麼想的,那我也不必維持什麼氣質跟風度了。我老實告訴你吧,原先我是想替自己贖罪,所以才心甘情願搬來跟你住在一個屋簷下,看你幾天臉色,好讓你滿足一下虛榮心,順便讓你一享受一下你以前聲稱過、也享受過的一大堆權利,誰知你不但不領情還拿起喬來,棄我如敞屣。我的容忍度畢竟有限,別說我回巴黎之後爸媽會立刻捧我回手掌心上,就算我還是孤兒,沒人要、沒人疼,我也不會再留在這裡繼續看你的大少爺嘴臉!我就是再不濟,也不至於沒出息到這個程度!」
她突如其來的一串話震住了他,沒發現爸爸和汪穎已循聲上樓來了。
「哼,這次我絕不耍弄你,說走就走!」她不看剛上樓來的兩人,直奔自己的房間。
「哥,你們在吵什麼呀?」汪穎仰著臉問他。而汪興文只是盯著他而已。
他還不知如何回答之時,唐淨非又出了房間,拎著個旅行袋越過幾人下了樓。
「兒子呀,你還發什麼愣?還不快去攔住她?」
父親一句話,汪洋這才追了下樓。
還來得及。他在大鐵門外攔住她了。
「放手!」
他放手,她也不再向前走。
「跟我進去吧,這時候你根本攔不到車子。」
她立刻打行動電話到平日光顧的計程車行,讓他知道馬上就會有車子來接她。接著又打了一通給幫她訂過機票的旅行社工作人員,要人家代訂飛巴黎的機票。
然後,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他根本不在一旁。
十分鐘過後,他開口了,以法語。
「吵架是為了和解,我沒說要讓你走。」
「很抱歉,我不隨便跟別人吵架,通常我是吵過就不打算和解了。」
「以後我們吵完架就和解。」
「沒有以後。」
「每次吵過架我都先向你道歉也不能和解嗎?」
「哪有所謂的『每次』?一次就夠了,跟你說沒有以後了你聽不懂是不是?」
「唐淨非!」他怒喊:「我真是受夠你了!」
「那你還站在這裡幹嘛?進屋去不就解脫了?」
「你──你還在耍弄我對不對?」
「就算是吧。反正在你眼裡,我本來就是個工於心計的人,是個騙子,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愛上你也不是真心的。為了避免再受我的迫害,你還是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說過的甜言蜜語,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表示過的虛情假意。你媽和我媽勢不兩立,說不定現在還在另一個世界裡繼續對立,你最好還是離我遠遠的,免得你媽死不瞑目!」
這些話使他忿怒不已,額上泛出青筋,猛地一步上前,他扯下她手提的行李,雙手扼住她的手腕,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驚覺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形容你媽──」
「你還是恨她,對不對?」
「不,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她哭了。「覺得她一點也不希望我們在一起。雖然以前你總說她贊成我們相愛,可是我知道那絕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也許她曾經如你所言,並不真的希望我愛上任何一個女孩,可她卻在臨終前承認自己錯了,要我原諒她,要我去找你,你知道嗎?」
她抬起淚眼。「你是說──」
「她醒悟了。」
「可是她卻結束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媽太好強了,承認自己失敗之際也決定結束她失敗的一生。」
此刻她的淚是為丁禹而流。
「對不起,對不起……」
難忍一腔悲情,她痛哭失聲。
汪洋於是擁住她。
「現在你還認為我們不能和解嗎?」
她在他懷裡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能,還是不能?」
她點了點頭才回答,帶著點委屈:「是你要我跟你吵架的。」
「你不覺得吵這一架很必要嗎?我們不是都把心裡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了嗎?這樣不是比把話藏在心裡好嗎?」
「好什麼?」她鑽出頭來仰望著他。「你剛才抓得我手好痛喔。」
「對不起。」捧著她的臉,他吻去斑斑淚痕。終於,他的唇滑向她的。
他們忘情擁吻,直到計程車來丁,四片唇才分開。
「我的車來了。」她說。
「我知道。」他
請司機掉頭,同人家道了歉。
「現在呢?」她問得十分難為情。
「跟我進汪家門,做汪家人。」
她不肯邁開步伐。
「你還猶豫什麼?」問完他就拉她進了大門,沒費太多力氣。
兩人進屋之前,汪興文和汪額已早一步各自回房,他們知道這兩人的緊張狀況已經解除,暫時不想問什麼。
汪洋洗過澡之後前來敲唐淨非的房門。
「我要睡了。」她隔著門說了一句,知道來人是他。
「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說完他就推門而入。
「把門關上。」她說。「我不希望有人聽見我們的談話。」
他關上門,背貼著門板。「知道我要說什麼?」
「大概能猜個七八分。」她在床沿坐下。
「把機票退了。」他上前與她並坐。
「不行,我還是要回去一趟。」
「那你也不能馬上走。」他考慮片刻又說:「下個月初好了,那時候我才有空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
「嗯。去拜見你的爸媽,順便告訴他們,我們要結婚。」
「喔。」她毫不忸怩。
見她沒說什麼,他安慰地點了下頭。
「你到現在還不肯認自己的生身父親,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她不語,心中掙扎得厲害。
「還不肯原諒爸爸?」他這才伸手攬住她,口吻真像是她的哥哥。「爸當年的確有錯,但是你應該瞭解他不是蓄意那麼做的,他已經自責那麼深了,也一直想彌補對你的虧欠,你還不能原諒他嗎?他這一生過得並不真的稱心,嚴格說起來,他的悲劇色彩未必比他周圍的人淡。我的生父、母親和你的母親都解脫了,為什麼你不讓他解脫呢?他還活著,不是嗎?如果你曾仔細看過他,就會發現他已經老了,這一年老得更多。」他語重心長地開導她:「淨非,我想你外婆給你取這個名字,用意多半也是希望看見每個人都能想得開,至少應該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認為嗎?」
「心將流水同清淨,身與浮雲無是非?」她喃喃道。
「是呀。往事如煙,就讓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隨風逝,煙消雲散,我們還是能擁有一片藍天。」
漸漸地,她放鬆了姿勢,將頭枕上他的肩。
「你已經進了汪家門。」他提醒道。
「所以我已是汪家人?」她的口氣也緩和不少。
他輕笑一聲,吻了下她的發。
「不管你是繼續姓唐也好,或者改姓汪也罷,遲早你得喊他『爸爸』。」
她側頭噘著嘴看他。
「你認他,我就是他的半子:不認他,你就是他的媳婦。」喙了下她高蹶的嘴,他又道:「你沒有第三種選擇。」
「汪洋!」她瞪他。
「嗯?」
「你好賊哦,誰給你這種權利,讓你這樣對我說話的?」
「不是你給的嗎?」他攤了攤雙手。
「是嗎?你不生我的氣啦?不是有人不甘願被人利用、被人耍弄,人家都低聲下氣到登門求饒的地步了,他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嗎?」她吸了口氣。「我給的權利?你稀罕嗎?我告訴你,剛才你要是沒留住我,我真的會一去不回,你信不信?誰說我提不起、放不下的?我才不會像我媽那樣,守著情人給的信物,孤孤單單地過一輩子,我一定會想辦法愛上另一個男人的!」
「比方說,像安東尼這樣的男人?」他揚眉揚聲,眼底卻是對她的透徹瞭解。
「你──」
「好了好了,」趕在她惱羞成怒之前,他擁她入懷。「你忘了我是『小人』啦?我又用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你就再原諒我一次吧,好不好?」
她在心裡笑他故作可憐狀,也相信他們以後每次吵過架,他都會先道歉。
知道她氣已消,他又變得嚴肅。
「明天起,你開始試著喊爸一聲『爸爸』吧。第一聲一定是很困難的,但是喊過一次之後,你就會慢慢習慣的。」
「好,我願意試試。」她的口氣也認真,轉頭又對他說:「為了你,我願意試試。」
「不只為我,也為爸爸,更為你自己。」
「嗯。」她用力點頭之後,接住他的吻。
他們吻得溫溫地,慢慢地。
「汪洋,我想跟你合奏G大調夜曲,現在,好不好?」
他在她唇邊輕笑一聲。
「為什麼笑?」
「我以為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已如鼓琴瑟,不需要下樓彈鋼琴了。」
「你是說你今晚不回自己的房間了?」
「這不是我的權利嗎?」
「就算是吧。」她不打算收回他的這項權利,因為那也是她的權利。「不過我還是想先跟你合奏G大調夜曲,好不好嘛?」
他於是暫停綿綿的吻。「好。」
互視片刻,他取下她頸上掛著的項練。「這是我親生父親送給你母親的東西,現在總算有了歸處,而且是最好的歸處。」
她打開了心型蓋子。「這朵紫蘿蘭將因我們灌注的真愛而復活。」
「嗯。」他喙了下她的唇。「蕭邦的G大調夜曲是我母親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她也曾沉醉於一段屬於她和我孟唐叔叔的愛戀時光。」
「所以我才想跟你合奏這首曲子。」
「我懂。」他牽她出了房門。「我們用『心』合奏這首夜曲,相信我媽一定會聽見的。」
「不,是我們的媽一定會聽見的。」她糾正他。「汪洋,我是真心的。她也許有錯,但是也因為她的緣故,我才會與你相識、相戀。你說得沒錯,我最後的選擇一定是你。」
「嗯。」他感動莫名:「我早就選擇了你。」
「選我所愛,愛我所選?」
「選我所愛,愛我所選。」
除了吻,他們什麼也不想做。兩人花了好長時間才到了一樓的鋼琴旁,坐下來之後也沒有哪個動手去打開琴蓋。
如煙往事已遠去,他倆眼前有的只是濛濛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