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王朝 新寶五年 京城長陽
事實證明,傻人不但長命,還很長樂。
「西突敵兵已經攻陷邊境,奪下我國雁州,皇上,你要想想辦法呀!」右丞相跪於丹墀之下,激動地說著。
可坐在丹墀之上的皇帝可有被撼動一分?
答案是沒有,李世英還很悠哉的逗弄他左肘上的幼隼。「小風風,你到底怎麼了?為何無精打采又不吃東西?來!乖,張口。」他的右手掐著小小肉片,把肉片湊到幼隼的喙前,但已經吃撐的幼隼根本不理他。
右丞相看得頭暈,老邁的身形晃了晃一臉哀戚的向垂簾聽政的太后哽咽哭喊:「太后,請你做個裁示吧。」
簾後,年輕的太后氣得全身發抖;這皇帝,五年前不長進,五年後不但沒進步,還退步給全國百姓看……哼!沒用的東西。
「皇上。」姜永芳刻立息壓抑滿心激憤,平靜的喚。
「是的,母后。」李世英依禮恭敬的響應。
「皇上沒聽見右丞相的話嗎?」國士被侵是何等嚴重的大事,他竟放著大事不理,只顧玩他的鳥!
「聽見了。」他還是答得悠哉散漫。
「皇上打算如何處理?」她沉聲問,數不清第幾次燃起渺茫的希望;希冀他能振作一點,好歹有個皇帝的樣子……可是屢屢失望。
大安王朝還能存在,全是她這個太后垂簾聽政的功勞;要不是她,大安王朝早在五年前就亡國了,哪還有今日的安穩?
「太后的意思呢?」李世英反問。
又來了!
她的手抓著玉座的扶手,用力掐著,就像掐著李世英的脖子一樣。
可惡的混帳東西!除了會問她的意思如何,還會做什麼?
「哀家的意思……」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他這個皇帝廢掉,另選賢明的君主,可是嘴巴說的卻是:「派兵五萬增援雁州,並由鄰近的雲州、裡州征民兵、糧草,群起抗敵,並設收容所收容雁州的難民。」
「太后英明!」右丞相歡喜得涕泗縱橫,雖然大安王朝不幸,繼瘋皇帝後出了個傻皇帝,但至少還有個聰明能幹的太后垂簾聽政。
「太后英明!」百官也跟著呼喊。
有這麼好的太后真是百姓之福、百官的好運氣。
「小聲些,你們嚇到我的小風風了。」李世英抓著不停拍翅的幼隼,不悅的斥文武百官。
簾後,姜永芳撫著泛疼的額際,再度向幾步之外的李世英射出怨恨的目光。
「下朝後,左右丞相、鎮這將軍、威遠將軍、威赫將軍到軍議廳共商軍計。還有皇上……」
「朕等一下有事要忙。」他急忙開口,知道太后有意捉他去開會。
「你還能有什麼事可忙?」她忍不住嘲諷,天底下最閒的就是這個皇帝,他還能忙什麼?
「朕同淑妃、辰妃約好要去踏青。」他很快的說明。
聞言,她氣得眼前都黑了。家國蒙難,他這一國之君還有興致帶嬪妃踏青?真是無藥可救!不過如果他跟嬪妃打得火熱些,另一樁國家大事或許有望……
「罷了,你去吧!」這件國家大事就讓她決定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謝謝太后。」他燦爛一笑,高興的站起來,大聲宣佈:「退朝!」
* * *
「事實上太后出了八萬大軍,其中三萬喬裝打扮,目的是要混入敵營,切斷敵人後路……」禁衛軍統領曾成器低聲向在御池邊釣魚的皇帝報告。
「但我們不清楚敵軍情勢,她打算用何種方式弄清楚?」李世英一 反平常的憨傻,認真的問。
「太后說敵人陣營中有自己人,五年多錢安排進去的,所以西突國的地勢、人情她早已掌握。」
「好一個姜永芳,果然深謀遠慮。」李世英的嘴角上揚,苦笑自嘲:「難怪朕都找不到機會扳倒她……看來西突國很快就會知難而退,繼續朝貢。」他有些遺憾的歎道。這女人就不能失敗一次嗎?
「太后的策略是對的。」曾成器中肯的說。
「朕知道。」他搖了搖釣竿晃動魚餌,對他從小到大的好友吐露心事:「可若讓朕親政,親自處理這件事,一定會比她做得還漂亮。」可惜他沒那機會。
他的父皇受了那狐媚女子所誘惑,立她為後也就算了;可恨的是,他父皇竟然因他娘元妃對她吐口水沒吐到,就賜死他娘。要是他在現場,絕對會阻止娘不要亂吐口水。可等他知道這件事,已是他南下遊玩回京時-他娘死後半個月。他父皇早偕同皇后到夏宮避暑,他要難過悲傷也沒有人看;反正娘一向當他是謀求權力的工具,看他這麼不長進,不是打就是罵,母子感情一向淡薄。但對於親娘的死,傷心還是會傷心啦!畢竟他們是母子,可是也不會太傷心難過,與其做作的哭天喊地,還不如裝作不傷心、不在意,免得被害。
但姜永芳的運途為何奇跡似的這麼順?他父皇駕崩的一年前,竟要她代為處理政事、管理後宮,好似要把她拱為皇帝一樣,他那個當時身為太子的皇兄倒像具空殼。
眾人皆說他父皇瘋,其來有自。
最嘔的是,她不過長他五歲,他卻每次見到她都得恭敬地稱呼她「母后」;要不是怕被姜永芳殺害,他才不想鳥她。
母后?呸!
總有一天,他要她當不成他的母后、天下人的太后。
哼!姜永芳,你就等著看朕一鳴驚人吧!
「太后的心地其實……不壞,應該沒有害你的心。」曾成器小心翼翼的說。
怎麼可能?他敢打賭,姜永芳一定恨死他了,因為她全家都是因為他才死的。不過他也覺得莫名其妙,那一天還身為皇子的他,不過是在前右丞相姜成的府邸前意外的摔了馬,他父皇就下令搜查姜成的家,然後很意外的搜出姜成跟西突大臣來往的書信,接著就把姜成一家人都處死了。
父皇這麼做害他變成目光的焦點,眾人皆以為此事是他巧心設計的;為了讓大家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所以他更大膽放肆的去遊玩,甚至去花街柳巷開開眼界,結果一時大意、酒後亂性,不得不娶當時的花魁宋玉玲,也就是現在的辰妃。這段往事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啊!此外他娘元妃怕他著迷於花娘出身的辰妃,竟逼他娶左丞相蕭凱那不受寵的么女蕭淑德,也就是現在一點都不淑德的淑妃。光想到這裡,他就覺得難堪,天可憐見,他對那兩個女人一直「性」致缺缺。
「唉,」他歎了口氣,斜睨好友,「那妖後就是要天下人皆如此想,最好連朕也癡癡地信她;如此一來,等哪天她突然把朕害死時,就不會有人懷疑她了。」
開玩笑,他之所以能夠在宮闈裡存活下來,並糊里糊塗的撈了個帝位坐,就是因為他韜光養晦、深謀遠慮,否則早就像他四個手足一般,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就是下落不明。
「可是……我不覺得太后有那麼奸詐。」曾成器晃著大大的腦袋瓜子,回想著太后和藹可親的笑容。
「朕覺得……」他把目光轉向水面上的浮漂,喃喃的念著至理名言:「防人之心不可無……朕絕對不能小看她。」像個魔咒一般,他一遍又」遍的提醒自己、警惕自己不能輕敵;除非……把她拉下太后之位,除非把她龐大的力量一一剷除。
這就是他的目標,等他達到目標,也就是他脫下面具,露出真面目的時刻。
就不知道,還要他等多久?
* * *
「混蛋!」姜永芳一氣,揮落桌上的文房四寶,曲線優美的胸部起伏不定;氣呼呼的她,腦子裡浮現的是傻皇帝在早朝時逗弄幼隼的可憎模樣,「庸才!」她尖聲大叫,氣得一 腳踢倒平常坐的椅子。
喀喳一聲,椅腳硬生生地被踢斷了。
她全沒聽見、沒瞧見,一掌拍在堅硬的檜木桌上。「狗皇帝,我遲早要你的狗命!」等蠢皇帝生了孩子,她就會想盡辦法把他弄死,反正為了國家、為了百姓,再-髒、再齷齪的事,她都會去做。
「太后,你消消氣。」飛雲宮的主管太監小喜子上一刖勸慰:「太后再生氣也無法增皇上一分聰慧呀!太后,你這又是何苦?氣壞了身子也是你受苦、百姓受苦呀!為了天下黎民,你千萬得保重玉體。」
她拿著大瓷瓶要砸的動作就這麼停住了。
「呼!」
對呀!為了那個沒用的蠢材氣壞了身子不划算,李世英何德何能讓她這個多才多藝的太后傷心?
沒!
她把大瓷瓶放下,理了理有點紊亂的髮絲,低首思索;總不能老讓傻皇帝優閒度日、踏青玩鳥,她得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她這個太后的憤怒,最好嚇得他「皮皮挫」,給她收斂一點。
眼睛一瞇,終於有了決定,她輕輕的開口:「小喜子,給哀家宣兩個禁衛軍進來。」
* * *
心情終於好一點了。
呼著氣,姜永芳吹涼手中的清茶,再呷一 口,任茶的清香在舌尖蔓延;好不容易得空休息,喝杯茶享福哪!
「紅秋,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她把茶杯遞向身旁的心腹宮女。
「稟太后,已近黃昏了。」紅秋接過茶杯,不疾不徐的答。
「是嗎?」她把頭一罪向椅背,疑惑著都過了這麼久,那不成材的皇帝怎麼還沒來哭天搶地、興師問罪?難道他真的不中用到如此後知後覺?!「皇上呢?」
「聽說……在御池邊釣魚。」紅秋微笑道。
姜永芳緊緊咬牙。御池裡養的全是名匠精心培育出來的高貴魚種,鮮艷又嬌弱,那傻皇帝竟把這種價值連城的魚當普通魚釣?
「紅秋,傳哀家旨立息,在御池邊釘上警告標示,禁止釣魚。」
聞言,諸多宮女掩嘴偷笑。
「那……違令者呢?」太后的另一個心腹宮女綠冬問。
罰錢對皇上而言實在無關痛癢,可龍體又打不得,有損國家體面,那只好……
「罰他泡在池裡,當一 天的魚。」姜永芳沒好氣的決定。
「包括皇上?」綠冬明知故問。
「哀家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在御池釣魚!」她哼了一聲。
「奴婢遵旨。」綠冬含笑福了福身。
「太后!」宮外終於傳來聲響,此人聲音洪亮、充滿憤怒,並且迅速移動中,
「太后,你在哪裡?」
終於來了!「哀家在春廳裡。」她也答得挺有精神的。
話剛說完,李世英已衝進春廳,他的手上捧了個金盤,金盤上擺了一隻胖嘟嘟的鳥-沒了生氣的死鳥。
「是不是你幹的?」他泛紅的眼眶盯著她,厲聲質問。
他的神情讓她心裡直發毛,他娘元妃死時,他的神情也沒這麼悲憤過,難道一隻小鳥會比他娘還重要?
「正是哀家。」她平靜的望著他,「皇上對哀家的所作所為有何異議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死朕的小風風?」他把幼隼的屍體擁入懷中,「它這麼小、這麼可愛、這麼無辜。」嗚……他好傷心。
真是受不了!她翻了翻白眼,嚴厲道:「正因如此,它魅惑了君王,讓你無心政事,就該死!」
他的眼眶泛著淚光,「這麼說來朕的淑妃、辰妃不是更該死?她們倆夜夜誘惑朕,」雖然都引不起他的興致。
「那不同,淑妃和辰妃負有延續血統的責任。」
「你殺死朕的小風風,就只是因為它不會生朕的龍子?」他尖聲叫道。
他怎麼會歸納出這麼荒謬的結論?她扶著隱隱泛疼的額頭,眼角的餘光瞥見身後的宮女個個抱著肚子偷笑,然而這個一國之君卻完全沒看見,只在乎金盤裡的死鳥。
不中用,真是不成材的皇帝哪!
「唉!」她不由自主的深深歎息。
「太后,你命令誰殺了朕的愛鳥?」他緊追著問。
「你要作啥?」
「朕要為小風風報仇!」他說得鏗鏘有力。
她聽得怒火熊熊燃燒;不行!她忍不下去了。快步衝到他面前,姜永芳揪著他的衣襟,「人命與鳥命,孰輕孰重?」
他再怎麼笨也懂得看人臉色,所以怯怯的說:「人命。」
「鳥事和政事,孰輕孰重?」她咬牙又問。
「政事。」他乖順的回答。
「那哀家問皇上,早朝時是否適宜帶鳥上朝,公然賞玩?!」
「可是小風風它……」
「嗯!」她提高音調。
他頭一低,「不適宜。」語氣中頗有不甘心的意味。
「很好。」她放開他,還算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像母親對孩子一般為他整整衣襟,雲淡風輕的提及:「你跟淑妃、辰妃常常親近,怎麼沒聽見喜訊?」
「什麼喜訊?」他無精打采的反問。
「龍子呀!哀家想抱孫子。」說得怪彆扭的,才二十四歲的她,就說要抱孫子。
「太后搞錯了吧?」他把幼隼的屍體放回金盤上,「太后既未生子,何來孫子可抱?」
她一愣,難道皇上現在要跟她計較元妃的死?!終於……該來的總是會來,多年的心結或許可乘機化解,她一直沒有機會向他提及當年發生的事。
「太后想抱孫子,得先生兒子。」
什麼?!
她震驚的望向一本正經的他,沒想到他……他竟然說出這麼荒唐的話!先皇已死,她這個太后找誰生兒子?他是要她找男人通姦嗎?
「你……你……」
「就可惜……」他誇張的槌槌肩,「朕不是你的親生孩兒,不然朕會努力幫你生皇孫。」
「混帳!」她氣得隨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擲了過去,本以為他會閃,沒想到他只是張大了嘴瞧著。「快閃呀!」她著急地吼。
茶杯砸中他的眉心,砰的一聲,他已倒地昏迷不醒。
「皇上!」她衝了過去憂心仲仲的呼喚,用力搖晃他,「皇上,你快醒醒呀!你尚未留下子嗣,你不能死呀!皇上,你的事情還沒辦完呢……」
「快傳太醫。」綠冬趕緊向後頭的宮女吩咐,繼而提醒她:「太后,不要大聲嚷嚷,你要天下人都曉得你的企圖嗎?」!」她提高音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