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花 第九章
    女子嫩白的手輕輕覆上男子的額頭,當她察覺到掌心下的肌膚不再滾燙時,秀麗的臉龐漾起了欣慰與釋懷的笑容。

    「小梅,他的燒退了!終於退了!」女子轉頭,欣喜地宣佈這個好消息。

    「真的?小姐,太好了!我現在就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圓臉的丫鬟臉上有著相同的喜悅,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杜絳雪重新將視線轉回躺在床上、確定已經保住性命的傅懷天,輕輕吐了一口氣,回憶著這驚心動魄的三天……

    三天前,是傅懷天隻身一人將她和小梅救了出去,她忘不了當時看到傅懷天的

    瞬間、內心湧起的激動情緒。畢竟她和小梅,還有兩名少年侍從,是在小溪邊被大隊士兵給強行帶走的,她不知道傅懷天是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們的,只知道在她被幾名士兵在夜裡押出地牢、認定自己再無生機的時候,傅懷天宛如神人般降臨、救了她和小梅的性命。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很多話想說,但傅懷天卻匆匆將她們交給威遠鏢局的其他人,要他們繼續趕路,跟著準備重返險地救簪華。

    「他們全都是值得我托付性命的好兄弟,我知道你想上京,他們會幫你的。」

    這是傅壞天當時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甚至不給自己回應的機會,就騎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傅懷天帶著其他三人回返、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所有人都被他嚇壞了—那是傅懷天嗎?或者該問,那真的是人嗎?他全身上下、還有他背在身後的簪華,都染上一層暗紅、幾乎發黑的色澤,究竟是經過多麼可怕的一場戰役,才會讓身子染上這種幾乎褪不掉的鮮血?!

    「懷天……是你嗎?」鏢局中其中一人,從男子被血染髒的五官,辨識出傅懷天的身份,這才不安地喚了一聲。

    熟悉的臉孔、熟悉的叫喚聲,讓體力早已超過極限的傅懷天勉強恢復些許的神智,等他以雙眼再三確定、站在眼前的真是他的好夥伴們後,他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但還來不及凝聚成微笑,就「砰」一聲倒地不起了——

    「懷天!」

    所有人一擁而上,這才發現他不僅渾身是傷、全身的肌膚更是燙得嚇人,他們急得在附近找了個廢棄的山洞,開始為傅懷天緊急治療。幾個人七手八腳、反覆到小溪邊提水換水,好不容易才把他身上的血污擦乾淨,跟著才開始處理他四肢、身體的傷口,忙了大半天,這才處理好他的外傷。

    等事情告了一個段落之後,他們才有時間注意到其他人,簪華和兩名少年侍從不但已經梳洗完畢,手上還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他們不清楚簪華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和傅懷天的關係,心想既然肯拚命救他、應該也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吧!

    「喂!你想幹什麼?」正因為不認識簪華,當他們看見他居然命令兩名侍從拆下傅懷天身上的繃帶時,大伙已經衝上前準備和他拚命了!

    「不想他死,就別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治他!」簪華冷冷地開口。

    他自負高傲的語氣讓幾名鏢師大感不滿,多虧了小紅和小綠立刻轉身解釋,表示他們主人是草藥高手,既然受了傅懷天的救命之恩,就會負責將他救醒,這才暫時將那些情緒激動的鏢師們請出了山洞。

    一直到傅懷天身上的傷口,都裹上了簪華親自調配的草藥,他才轉頭對旁邊的杜絳雪開口道:「這幾天是關鍵期,如果高燒不退,這個大木頭會有性命危險,這些草藥每六個時辰得替換一次、可以消炎退燒,我每天會讓小紅、小綠送新鮮的草藥過來,我不相信這些粗手粗腳的傢伙,以後換藥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簪華大哥,那麼你呢?你是不是要去什麼地方?」杜絳雪覺得簪華似乎另有打算,有些不安地問。

    「簪華公子,你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你別留我和小姐在這裡!」站在杜絳雪旁邊的小梅也開口請求。

    「你們放心,我並不是要離開。」簪華淡淡一笑,他離開都司統府好一段時間

    了,他的體力、法術現在也已經完全恢復了。「這個傻木頭是為了救你、救我,所

    以才會弄成這種狼狽淒慘的模樣,現在換我們來為他盡點力了。」

    「你的意思是?」

    「絳雪妹妹,追殺你的歹徒不會這麼簡單就死心的,在傻木頭清醒之前,就由我代替他守在外面,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踏入這裡一步。」簪華充滿自信地承諾。

    既然他已經恢復正常,那麼就能以妖術設下結界,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闖入、打擾傅懷天養傷。正因為他必須維持著結界,所以照顧傅懷天的工作,就得落在杜絳雪的身上了。

    杜絳雪點點頭,完全認同簪華的說法,如果不是傅懷天,或許簪華和自己早就沒命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未來這段日子,這個傻木頭就拜託你了,絳雪妹妹。」簪華微笑,對杜絳雪充滿了信心。

    「呃……簪華大哥,你為什麼一直叫他傻木頭呢?」杜絳雪好奇地問。從剛才到現在,他不知道叫了傅懷天幾次傻木頭了。

    原本轉身欲離開的簪華,聽到杜絳雪的話後停下腳步,回過頭似笑非笑地道:「為了救不相干的人,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這種奇怪的傢伙,不叫他傻木頭要叫什麼?」

    接下來整整三天,傅懷天始終發著高燒,杜絳雪雖然擔心,但還是按著簪華的指示,每六個時辰換一次藥。

    他是習武之人,再加上發了高燒、失去平常的自制力,一難受的時候就會開始爭扎躁動,多虧了小紅、小綠兩位侍從在旁邊協助,不然杜絳雪根本無法為他順利換藥。就這麼一天熬過一天,總算……他的高燒退下來了。

    杜絳雪看著傅懷天沉睡的面孔,心裡沉甸甸的大石頭總算暫時放了下來。

    傅、懷、天……這個從小就在自己心中烙下了痕跡的名字,從她是一個小女孩開始、從她明白何謂未婚夫婿,從她還是單純快樂的杜家干金的時候,這三個字疊在一起對她來說的意義,就是想起的時候心頭半甜半酸、對遙遠未來的一種朦朦朧朧的憧憬。

    直到滅門血案發生後,趕路上京城的這段路途裡,她很努力想將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腦海裡拔除,試圖只將他當成一個護衛自己安全的鏢師。但在親眼目睹傅懷天為了救她相小梅,那種義無反顧的堅定以後,自己反面下知道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傅懷天了……

    「小姐!小姐!」小梅興高采烈的呼聲從遠而近,打斷了杜絳雪的思緒。她聞聲回頭,看到她領著威遠鏢局幾個人回來了。

    「你們……還好吧?l杜絳雪詫異地看著他們一身髒亂、一臉狼狽,卻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我們這幾天都留在山洞裡,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照顧傅公子對不對?」見杜絳雪開口疑問,小梅立刻不平地嚷道:「這些人好奇怪喔!剛才一看到我,居然大聲質疑我把傅公子藏到哪裡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們……你們和傅兄弟真的一直在這個山洞裡?」幾名鏢師面面相覷,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

    「是,傅公子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剛剛好不容易才退燒了,你們不用擔心,只要退了燒、傷勢就會慢慢開始好轉的。」杜絳雪知道他們和傅懷天情同兄弟,仔細地說明他的情況。

    「是啊!這整整三天每六個時辰就要換一次藥,說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你們幾個也不來幫忙,只把他扔給我家小姐一個人,真不夠意思。」小梅忍不住咕噥幾句。

    「小梅,別亂說話。」杜絳雪輕聲喝叱。她知道外面圍捕的人並未完全死心,這幾位鏢師應該是四處巡視、防守,才會看起來這麼狼狽疲倦。「如果不是幾位大哥專心守著外面,我們又怎麼能安心留在這裡呢!」

    小梅嘟著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

    這些人哪有在巡守啊!剛剛她才一出山洞就看到他們在附近晃過來晃過去的,看起來無所事事、哪裡像是在山洞附近認真巡守!

    「我們……」其中一名看起來最年輕的鏢師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從三天前被簪華請出山洞後,他們幾個就像是撞邪似的,走來走去都像是在原地打轉,就算看到了相似的山洞入內察看,裡面也是空空的,根本找不著傅懷天或是杜絳雪的身影,一直到剛剛那個圓臉的丫鬟喊住他們,居然順利帶著他們回到了傅懷天養傷的山洞,真是太邪門了!

    不過他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是簪華為了不讓他們打擾,刻意施了妖法、動了手腳,怎麼也不讓他們有機會靠近山洞,任憑他們全都是行走江湖、歷練多年的鏢師,這回也完全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傅公子的好夥伴們來了,那麼就麻煩各位,提水幫傅公子淨身吧!」杜絳雪身旁的紅衣少年笑著開口。「絳雪小姐是個大姑娘,不方便做這些。」

    「這有什麼關係?再說,杜小姐你不是傅兄弟未過門的妻子嗎?」另一名鏢師好奇地盯著杜絳雪。幾天前情況十分混亂,他們也沒時間留意她,現在仔細一看,杜絳雪長得秀麗婉約,加上這三天她更是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傅懷天,眾人心裡對她產生了百分之百的好感。「以後都要當夫妻了,現在幫他擦個澡沒什麼好害臊的,你們說是不是?」

    杜絳雪一張俏臉瞬間漲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前,是因為傅懷天隨時有性命危險、她根本沒時間在意男女之別,但現在經他們這麼一提,自己反而覺得不自在。,

    「喂!我們家小姐可是未出嫁的好姑娘,你們別亂說話!」小梅哼的一聲,一把拉住杜絳雪就要往外走。「走啦!小姐,你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我們去小溪邊梳洗梳洗。」

    「哈哈!豹子,你要小心啊!要是把未來的少主夫人給得罪了,傅兄弟可不會放過你!」既然傅懷天已經脫離了險境,一群人也恢復了原本嘻笑的模樣。

    「是啊!你現在取笑她,日後她成了少主夫人,有你好受的!」

    笑笑鬧鬧、調侃的聲浪不斷,一直追著杜絳雪、直到她離開了山洞為止……

    等到杜絳雪和小梅簡單梳洗一番、重新返回山洞的時候,幾名鏢師十分興奮地大步踏前,大聲道:「杜姑娘!傅兄弟醒了,你快過來看看!」

    「醒了?真的嗎?」杜絳雪又驚又喜,十分關切地繼續問道:「他身上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這些事杜姑娘你親口間本人不是更清楚嗎?」鏢師笑嘻嘻地擠眉弄眼,揚眉對其他兄弟使了一個眼色,所有人立刻會意地準備離開,好心地空出山洞讓兩人獨處。

    「小姐,我覺得……」

    小梅正想開口抗議,就被其中一名鏢師拉住、開始往外拖。「喂!你這個丫頭動作勤快點,我們傅兄弟剛恢復精神,正需要吃點好東西來恢復體力,你跟我來準備準備!」

    小梅根本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幾名壯漢拉出了山洞。

    「絳雪小姐,我們去準備等會要替換的草藥。」小紅和小綠也很識趣,跟著起身離開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山洞裡只剩下傅懷天還有杜絳雪兩個人。

    杜絳雪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低著頭、踩著緩慢的腳步向前,一直走到傅懷天的面前才停下,才剛抬起頭想和他說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傅懷天這幾天來長出的鬍渣已經剃乾淨、但臉頰到下巴的位置也多了很多細小的傷痕,看來他這群好兄弟一心想為他整理好儀容,反倒讓他變成一張大花臉了。

    打從杜絳雪踏進山洞後,傅懷天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片刻,當她秀麗的臉龐綻放笑靨的時候,他更是瞬也不瞬、專注無比地凝視她。

    「……這幾天是你在照顧我?謝謝你。」傅懷天首先打破沉默,開口道謝。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杜絳雪輕輕搖搖頭,不敢居功。「再說,真正發揮功效的是簪華大哥的草藥,你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如果不是他懂得草藥,你也不會復原得這麼快。」

    「……簪華……」傅懷天喃喃念著,三天前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記得,他飲下了簪華的血、先前身上的疲倦、疼痛感全都消失了,他不停地舉劍砍殺、再砍殺,最後似乎帶著簪華還有那兩名少年侍從逃了出來,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幸好……我還是辦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和簪華大哥或許就難逃這一劫了。」杜絳雪誠懇地向他道謝,同時為自己先前冷淡的態度感到汗顏。不管傅懷天是不是想毀婚、和杜家保持關係,但他冒著性命危險解救自己卻是不爭的事實。「我……謝謝你。」

    「你不需要向我道謝,保護自己未來的妻子,原本就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傅懷天毫不遲疑的回答。

    未來的妻子?杜絳雪雙頰一紅,眼裡閃過片刻的迷惘。「傅公子,請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實在不敢高攀。」

    「什麼高攀?我們兩個從小就訂了親不是嗎?」傅懷天眉頭一皺,不由得想起了簪華曾經提過的,杜絳雪早已和他惺惺相惜、兩情相悅了……所以,她現在這麼說,只是想找理由拒絕自己罷了。

    一想到這裡,傅懷天的語氣變得沮喪而沉重,喃喃低語說道:「傻子,她心裡早已經有了其他人,自然沒把婚約放在心上了……」

    他的聲音雖小,但杜絳雪就站在他面前,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不禁又氣又惱,想都不想地直接反駁:「明明是你毀婚在前,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為什麼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

    「我毀婚?!哪裡有?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傅懷天喊冤。

    「傅懷天!」杜絳雪氣得俏臉發白,枉費自己對他的印象才開始好轉,沒想到他卻是個出爾反爾的傢伙。「是你在衛京親口告訴我的不是嗎?如果我要上京為家人申冤,從此威遠鏢局和杜家再無任何瓜葛,不是嗎?」

    「這話確實是我父親說的。」傅懷天並不否認,但他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要娶妻子的是我,要娶誰、不娶誰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

    「哼!你是在告訴我:你會為了我不惜違背父親的命令?」杜絳雪冷哼一聲,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瓜,會為了從未見過面、現在已經變成孤苦無依的孤女和自己的親人翻臉?她才不信!

    「父親命令我不准到衛京,但我還是到了衛京不是嗎?」傅懷天總算弄明白事情的癥結,於是開口解釋:「我尊敬我的父親,但是要不要到衛京,要娶誰為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人能左右我。」

    「你……你這個人太奇怪了!」見傅懷天說得認真,杜絳雪發現自己無法直視他那雙坦然、不曾有過一絲懷疑的黑瞳,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混亂,直覺地想逃開

    他專注的視線,只能虛弱地低語:「我們明明就是陌生人,你沒理由……沒理由要這麼堅持……」

    「絳雪。」傅懷天突然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杜絳雪的手。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後,他的心情稍微有了改變,杜絳雪本來就是他認定的妻子,那麼自己就應該坦率表達出心裡的想法。「我想我們之間存有太多的誤會了,這要怪我,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坐下來說話,就算只是聊聊天也好,這樣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誤會存在了。」

    杜絳雪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緊好緊,她又怕自己若是過分掙扎、會動到他的傷口,只好站定不動、也不掙扎,紅著臉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我們從來都不是陌生人。半個月前在衛京,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傅懷天淡淡開口,看到杜絳雪吃驚地抬起頭,他笑了。「我是十歲那年和你訂下親事對吧?我從十六歲開始和鏢局的人一起走鏢,在大江南北走動、歷練,我記得那年我才十七歲,是我走鏢的第二年,碰巧路過衛京,鏢局的入夜裡起哄,說要帶我夜探杜府,看看我未來的娘子。」

    杜絳雪驚呼一聲,忍不住抬頭瞪了傅懷天一眼。

    傅懷天咧嘴一笑,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愧疚。「我當時才十七歲,當然經不起那些人激我,所以當天我就和他們夜探杜府….: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才十歲,像是玉石刻出來的玉娃娃,在涼亭裡面蕩鞦韆。你笑得很開心,無憂無慮的模樣看起來好天真、好可愛。從那一天起,我在心裡就認定了這門婚事。

    這幾年我若是走鏢經過衛京,夜裡一定會偷偷過去看你,有時看你在看書、有時看你在彈琴,有時又見你和弟妹在後花園裡嬉鬧。每回見到你,我就會想著,只要等你十七歲生辰一過,就可以將你娶進門,我心裡就覺得好快活。」

    見杜絳雪因為自己提到了杜府的過往而紅了眼眶,傅懷天立刻住口,慎重而認真地凝視著杜絳雪說:「當你那封求救信抵達威遠鏢局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有多激動,我咒罵那些毫無人性的歹徒,卻又感謝老天讓你保住了性命。

    絳雪,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事實上,我不太喜歡說話、也不大會說話,但是我現在告訴你的,全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傅懷天自從十七歲那年見了你,就從來沒有改變過想娶你為妻的念頭。」

    「你……你為什麼突然要和我說這些?」杜絳雪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害羞得不知道要往哪裡看才好。

    「我不知道。」傅懷天一愣,顯然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好一會後才搖頭笑道:「或許,是因為剛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或許,是我聽到他們說你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天,也或許……我已經受不了你的冷漠,不希望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的誤會了。」

    杜絳雪聽到這裡,緩緩地抬起了頭—

    過去,因為背負著報仇申冤的沉重包袱、因為埋怨他讓自己滿腔的希望落空,所以她始終不願意認真地多看傅懷天一眼,但現在……當她鼓足了勇氣看向傅懷天,第一次認真的、毫無成見的凝視著他那雙漆黑的雙眼的時候,杜絳雪在他眼裡看到了坦蕩、執著,以及毫不保留的真心與誠意。

    「我相信你。」曾經阻擋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在他們互相凝望的這一刻,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謝謝。」傅懷天露出開心的微笑。終於,杜絳雪眼中的淡漠、隔閡消失了,這表示,她願意接受自己了?他忍不住這麼想,但又沒勇氣問她到底會選擇誰,只好故作輕鬆地開口轉移話題道:「對了,等會換藥的時候,可以幫我的臉也擦點藥嗎?那群粗魯的傢伙把我弄得一臉都是傷,活像是有一堆螞蟻在那裡咬似的,癢死了。」

    「當然沒問題。」杜絳雪被他委屈的表情給逗笑了,兩人相處在一起所感覺到的氣氛,也自然而然地更親近、更貼近了一些。

    為傅懷天重新換好藥、餵他吃藥,等他睡著了之後,杜絳雪感覺到有些疲倦,於是打算出山洞到外面散散心。才走了一會,她遠遠地就看到簪華站在山坡上、那抹飄飄如仙的白色身影。

    過去三天,她一直都留在山洞裡照顧傅懷天,時而擔心他的傷口會因為睡夢中掙扎而裂開,時而擔心他的高燒不退,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同時,倒忘記了簪華人還在山洞外,為了他們所有人的安危而努力著。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就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歉意。

    「簪華大哥。」

    「絳雪妹妹。」簪華聞聲回頭,明明不眠不休地站在這裡守了好幾天,他卻絲毫不顯疲倦,一身白衫立在風中,將他原本絕色的容貌襯得更為脫俗如仙。

    「這幾天辛苦你了,簪華大哥。」杜絳雪只聽小綠、小紅說,簪華這幾天擋下了所有想進入山區搜尋的官兵,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卻依然對他充滿了感激。

    「你也辛苦了。」簪華溫柔地扶著杜絳雪在他身邊坐下,就像過去兩人相處時那樣,從腰間變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了散發滿滿香氣的精緻小點心。「我聽小紅、小綠說,那個傻木頭髮高燒的時候粗暴得像頭熊似的,早知道他會這麼失控,我應該多開一點讓他昏迷不醒、動彈不得的草藥才是……思,不過他現在已經醒了,正是讓傷口結痂、調養體力的最佳時候,我應該多配些強筋健骨的草藥給他喝,才會好得快一點。」

    「沒關係,我沒事。」杜絳雪微笑。傅懷天的這場傷,到底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就連向來只會嘲笑、諷刺他的簪華大哥,現在連提起他的時候都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關心。

    杜絳雪心情放鬆地坐在簪華身邊,突然想起了這幾天懸在心裡的疑問。

    「對了,簪華大哥你的身體已經沒事嗎?為什麼那天傅懷天會背著你回來?」

    簪華笑臉一斂,在確定杜絳雪臉上只有全然的關心後,才不情願地說:「這種丟臉的事情我本來不想提的,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喔,我當天確實是和傻木頭一起進去想救人,誰知道那個府裡,大部分的士兵都吃了什麼臭豆腐,整個地方都充滿了那種又臭、又讓人想吐的味道,然後我就突然手腳無力、連站都站不住了!」

    「你聞了臭豆腐……會手腳無力?」杜絳雪詫異地瞪圓了雙眼。好特別、好精緻的毛病喔!

    「噓!你不能告訴別人喔,這是我一輩子的恥辱。」簪華神秘兮兮地警告道。「如果不是那些臭豆腐,我也不會從英雄救美的角色、瞬間變成等待被解救的廢物啦!還得讓傻木頭一路背著我逃出來……」

    一說到這裡,簪華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自己趴伏在傅懷天寬肩上的景象,耳邊,似乎又聽見他將自己體能撐到極限、卻依然不肯放棄的喘息聲。剎那間,他彷彿感覺到傅懷天滲出的鮮血,還有一滴滴為了捍衛自己所流下的汗水,透過衣衫、一次又一次地傳遞到了自己的身上……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見他話說到了一半突然打住,然後暈紅慢慢染上了雙頰,將他那張絕艷的臉襯得更是艷麗動人。

    「啊?沒什麼!」簪華乾笑幾聲帶過,試圖轉移話題:「只是想起那時候傻木頭浴血奮戰的場面,覺得他很傻罷了!」

    「是嗎?」經過好一段時間的相處,杜絳雪已經沒將簪華當成外人,反倒是可以盡情聊心事的人,她沉吟了一會,半晌後才開口道:「老實說,當我看見他來救我的時候,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他這個人真是……居然傻得自投羅網!」

    「對!我也是這樣覺得!」簪華情緒有些激動地點頭。「我早就和他說過了,我不可能會出事,不必他回頭來救,只要帶著你繼續上京就好,但那個傻木頭就是怎麼都說不聽!」

    杜絳雪並沒有聽見簪華的話,思緒早已陷入回憶中,略帶夢幻的語氣低喃:「但是……當他一手護著我,一手舉劍抵抗敵人的時候,我又覺得好安心、好安全,因為他的肩膀好像願意為我擋下全天下的麻煩……」

    「那個時候,他長臂一伸就將我背到身後,好幾次為了保護我、就算受傷了也不在乎,他流了好多血、好多汗,明明不需要這麼拚命的,但他就是這麼固執、不肯放棄……」簪華也不禁回憶道。

    「真是傻瓜。」杜絳雪輕輕一歎。

    「真是傻木頭!」簪華也是一歎。

    艷色男子與秀麗女子坐在一起,各說各話,完全都沒注意聽剛才對方說了些什麼,等了好一會,才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轉頭向對方投以歉意的一笑,跟著各自轉回頭,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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