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羽衣名為愛情
全能的天主因為強大可以說出:神愛世人。
而我,或許是因為渺小,只能愛上一個人。
是誰說——愛情是使人沉陷墮落的沼澤。
我不害怕,我所願停留的世界從來都只是你深藍色的眼眸……
因墮落而被折去羽翼的天使的背上還存在神所無法賜予的第三隻翅膀,那便是依然能令我揚風翱翔的對你的愛情……
宮殿的各處由曲折的長廊相互貫通,不管是國王休息的寢室,臣下議事的前殿,宮廷宴會廳甚至審訊行刑室……沿著地毯前行,能夠到達任何一處。古老的建築內部充滿捷徑與秘道,但與之相連的往往是不可觸碰的隱蔽與隨之而來的危險。
不知從何時開始,年輕的侍女常常被告誡,不要隨便打開與工作無關的任何一扇門……這是生活在宮廷中的保命之道。視而不見,見而不聞……
只有國王才能進入的祈禱室,存在於宮殿的最深處。
而每次閉關之後,他卻常常會在祈禱室之外的某處突然現身……當然,照例是沒有人會對此多加評議盤察的。
「陛下,與天主的溝通時間結束了嗎?」
稍嫌輕浮卻柔美悅耳的聲音來自站在樹木濃陰處向上仰首的俊美青年。
從處理公事的議政廳出來,因為天氣不錯的緣故而選擇直穿花園,卻與偉大的以懶散和悠閒著稱的法皇太子查理陛下不期而遇,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吧。他饒有興味地抬起頭,中分的蜜色劉海向兩側耳邊滑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熠熠如星的眼睛。順著因下頜上揚的動作顯現的纖柔脖頸看下去,未繫緊衣襟的敞開處隱約可見的鎖骨優美地起伏。不愧是貴族子弟中備受注目,年輕有實力更以容貌俊美榮登貴婦人理想偷情排行榜首位的軍務大臣賽瑞雅。
矚目處是一塊自宮殿上層的長廊延展出的平台,周圍有通體渾圓的玉柱圍成半圓的弧形欄杆,一根根由高至低旋轉排列,形成精巧的螺旋。狀似悠閒地斜趴在欄杆上穿著輕薄柔軟的白色絲織品,以金銀絲線合在髮絲裡系成蓬鬆的四股辮子的秀美青年聽到他的招呼聲才遲鈍地低頭發現他的存在,隨即,雙眼彎成大大的月牙兒,興奮地向他揮舞手臂,「嗨,賽瑞雅,好早哦!你這麼早就進宮來了嗎?」
「陛下,」鳳眼之上的長眉險些扭到一處,賽瑞雅屈指按住太陽穴,「是您——命令我在閉關的時間留在這兒處理公務的呀!已經忘記了嗎?」
「喔——」左手成拳敲在右掌上,一臉恍然大悟地張了張唇瓣,「我想起來了!這麼一提,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唔——」咬緊牙關的賽瑞雅忍不住呻吟一聲,下次再有這種命令還是請查理陛下立一個書面文件好了。
「難得見面,要我請你喝個皇家早茶嗎?」似乎感覺不到對方充斥全身的煩惱氣息般,倚在白玉欄柱上長長的金辮子垂在腰間的青年依然保持著笑瞇瞇的尊貴的姿態。
緊貼宮牆生長的高大梧桐樹伸出茂盛的橫枝,經過別有匠心的修剪成為平台上天然的遮陽傘,黎明的金芒斜射而來被寬大的葉片裁剪成千絲萬縷的銀線,與白玉溫潤的光澤相互輝映,以最自然柔軟的姿態立於其中沐浴著天光的白衣青年伸出手臂,修剪整齊的綠草地上徘徊的鴿子更像是回應天使的召喚般揮動著潔白的羽翼撲稜稜飛了上去。
柔美的臉龐有著出奇深刻的五官,特別是那雙比海更深邃的藍眼睛擁有近乎魔性的美麗,高挺清秀的身上纖薄的白色絲織品隨風飄逸鼓蕩,使人產生那是拖曳在地上將要揚起的天使羽翼般的錯覺。青年的臉上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凝視著在身畔飛舞的小鳥,掰著手上從遠處無法看清是什麼的東西揚手餵食。
透明的羽毛在風中緩緩飄落,在陽光的照耀下,羽毛邊沿處發出水晶般透明純美的柔光,賽瑞雅無意識地攤開手掌,接下一片潔白的翼,失神的瞬間讓他分不清這是自鴿子身上掉落的還是自陛下的身上飄墜的……
花木嬌艷繁茂的皇家花園似乎都黯淡退色了……在他只能仰望的高度,有一位僅憑自身就足以發出光彩的天使……
「果然是被評價為除了賞心悅目外別無他用的皇帝陛下啊……」他苦笑一聲,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輕聲說道。然而幼年時曾與他一起讀書聰明機敏的查理殿下真的……變成了只存在觀賞價值的花瓶了嗎?
不甘心地再次攢眉,手放在唇邊握成筒形,他向他喊去:「陛下——你看不到真實了嗎?比起喂鴿子,有更多的國家大事在等著你做!你真的相信祈禱上帝就會給法國帶來勝利嗎?他能告訴你英國人何時會大發慈悲主動放棄嗎?」因憤慨而發出的大聲嘲諷,甚至吸引了附近行走的人員,而被諷刺的對象——查理本人似乎完全不以為意,唇邊浮起流光溢彩的溫宛微笑,雙手交握住懸掛胸前的白金十字架,發出吟詠般的清朗音質:「神說:法國的救世天使馬上就要出現了……」
「該死的——」
颯爽青年不顧上下尊卑地怒罵完畢臉色蒼白地扭身而去,身後過往的下人臉色驚惶地小聲議論著諸如賽瑞雅大人是在罵天主還是在罵陛下呢?真是太不像話了……之類的語言。
立於平台之上的白衣青年依然神色虔誠,專心地自言自語:「哦,全能的天主說,她就要出現了。拯救法國,拯救我,古老的預言中最聖潔的代表正義的天使——」
一根頭髮——代表輸。
兩根頭髮——代表贏。
三根頭髮——代表輸……
阿扎艾魯表情鄭重緊蹙雙眉、狠狠瞪視鋪展眼前的地形圖已達三十分鐘。
中隊長小A、前鋒分隊長小B則在其身後向那寬廣的背影投射崇拜景仰的視線。
小A說:「阿扎艾魯長官真是我等學習的榜樣啊。難得的一個休息日,從一早起來連早飯都沒吃就端坐在地形圖前鑽研戰略形式了。」
小B說:「是啊,其實說真的……我們這些駐守城市的軍隊並沒有機會上陣殺敵報效國家咧,長官縱使一心想上戰場也沒有機……」
「住嘴!」阿扎艾魯終於怒不可遏地回身大吼,「你們兩個像蒼蠅一樣在我背後說來說去,害得我都忘了數到哪裡!你們兩個白癡!」
「耶?您不是在看地圖嗎?」小A一臉懵懂。
「我是在用今晨掉落的頭髮做占卜呢。一根代表輸,兩根代表贏!」嗚——看看地圖上一大把烏亮的卷髮,他心痛不已。
「長官,我好尊敬你,」小B更加欽佩,「最近,處於尚且安全地方的守軍們只會賭博喝酒,消耗青春,而您卻如此關心遠處被圍困的奧爾良城究竟能否突圍,不惜拔掉自己濃黑的卷髮,用新型科技予以推敲,哦,您一定會成為法國未來的軍事界新星!」
「什麼奧爾良?」阿扎艾魯一臉茫茫然,「耶?奧爾良被圍困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大概在六個月前開始……」
瞬間的沉默,半晌,法國未來的軍事界新星乾笑兩聲,「呵呵……呵呵……」
「那您數頭髮是……」小A臉色蒼白地發問。
「我想用新型科技算一下今晚如果去賭錢到底會輸還是會贏。」坦蕩一向是他為人的優點。
「啊?」小B內心好不悲傷,偶像破滅啊。
「我、我出去一下……」有點兒不妙,這個小B為人太認真,不會被他趁機嘮叨吧,阿扎艾魯胡亂扯了個理由,連忙掀簾而出。
身後,兩個隊長忽然想起一個很奇妙的問題……
「長官……數頭髮數了三十分鐘?」
「好像是耶……」
「那……他今早究竟掉了多少根……」
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地形圖,眼前浮現起原本相貌英俊近日卻有謝頂之嫌的長官的臉……
「嗚,果然——他還是懷抱憂國憂民之情懷才會落得少年禿頭——阿扎艾魯大人,小B終於瞭解您的苦心了!」
因激動而抱成一團的兩個人先放在一邊,少年禿頭的年輕軍官阿扎艾魯打著呵欠從房間出來一邊走一邊思索今晚還要不要聚賭的重大問題。
「我說了這裡女人不能來——」
「可是我一定要見到這裡的守城軍!」
爭執的聲音自前方傳來,阿扎艾魯皺眉抬頭,誰啊,一大早在他的場子上叫囂。
一眼望去,他連忙先正正頭上歪歪斜斜戴著的帽子,低頭看看衣服也因昨晚懶得脫而變成皺巴巴的一團,再摸摸臉,鬍子好像也長出來了。之所以會在一瞬間急忙檢點自身形象完全是因為眼神極好的他,忽然發現那二十米之外,正站在軍營駐地前和哨兵在爭執的是一位清靈絕秀的美少女耶!
哇!走近幾步再看,好正點!
金髮映著朝陽如鑲了無數珍珠水鑽般閃閃發光,順著少女的肩膀流瀉而下,因少女苗條嬌小的緣故,整個人都被埋在這頭金燦燦的長髮中了似的,衣衫破點兒、髒點兒、料子差點兒、仔細看看臉上還有雀斑,這些缺點通通可以忽略不計,在本色狼眼中——該少女就是絕世美少女!
「芙羅拉!你來這裡幹嗎?」他吹聲口哨,托腮趴在柵欄上,輕薄地衝她揚手招呼,「這裡可不是你這樣的女孩子該來的地方哦。」
「我才不叫那個名字!」已經和哨兵爭執很久的少女情緒很差,扭過頭看他一副流著口水的不正經模樣,更加生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激烈地反駁道。
「有什麼關係,美人都叫芙羅拉。」他笑嘻嘻地側身問哨兵:「你們在吵什麼?」
「這、這女人非要……」
「我要見這裡的守軍軍官!」哨兵還沒說完,少女先大聲說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他談!我一定要見到他!」
他好奇地歪過頭,打量雖然纖細卻意外激烈倔強的少女,腳上的鞋子都露腳趾了,走得這麼急……
「可是……」慢吞吞地開口,又先搔了搔頭頂,阿扎艾魯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問:「你到底是在哪裡對我一見鍾情的呢?為什麼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失禮呀,失禮。
「你……你耳朵有問題嗎?」少女臉漲得通紅,「我是說我要見這裡的軍官!」
「我就是呀。」
「我是說,我要……咦?你?」
少女那標準上揚的尾音和充滿不可置信的眼神讓哨兵暗中偷笑,阿扎艾魯一副可愛狀拍拍自己的臉頰,笑瞇瞇地回答:「對呀,是我就是我。」
「開……開什麼玩笑?」
少女本來就非常大的眼睛因而瞪得更大,湛清的水藍色眼瞳中心升起兩點綠色的炫光,看起來更加讓人目眩神搖。
「我是軍官……這有什麼不對嗎?」被這樣美的少女如此質疑有點兒沒面子耶,他訥訥地反指著自己的鼻尖。
「你這種看起來就像酒館醉漢般走路一搖三晃的傢伙也是軍官的話,那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法國會節節敗退的理由了。」尖尖的下頜一揚,少女很不屑地說道。
「阿扎艾魯大人!你還沒有吃早餐,你不要因為有不愛吃的水煮蛋就打算矇混過關!」中隊長小A手持遠比刀劍更可怕的水煮蛋邊跑邊向這邊大喊。
而不巧的是……少女在來之前已經打聽出這裡的將領的名字,當下,臉色蒼白地看看左邊幸災樂禍的哨兵,又看看右邊笑瞇瞇的看不出是否在生氣的男子。
這周圍只……只有他們兩個人……也就是說,那個長得很俊秀的小兵所喊的阿扎艾魯……
「就是你嗎?」訝然出聲的同時,少女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慘了——是真的耶。
「是啊,」阿扎艾魯神情憂鬱地一撥額發,「我就是法國節節敗退的理由,從沒有上過戰場的本地小小駐軍將領阿扎艾魯。」
「我是開玩笑的。」少女呵呵地笑了數聲。
「呵呵呵呵——」他便陪她傻笑數聲。
半晌,欣賞夠了她那不安惶惑的表情,他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率先大笑起來,雙臂用力一撐柵欄,跳到她的身前,「得了吧,讓我們直話直說,我既沒有讓你一見鍾情的美貌,你也並不認得我,卻還是這麼執意要見面,想必是真有什麼大事嘍?不妨說來聽聽吧。正在無聊中的我可以洗耳恭聽——」
她吁出一口長氣,還好這個人不計仇,嘴皮動了動,心卻突然越跳越快,不安由心底漫至喉頭,讓她發不出聲,適才因焦急爭執而凝聚的勇氣似乎驀然地消散了般。怎麼會這樣?明明她事先已練習過許多遍,那些話她都乖乖地背得很熟啊。怎麼了?目標人物已在眼前,如果不能說服這個人,她就無法前進,無法前進就無法去見查理,而這樣重要的時刻,也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關頭,她的大腦竟然會一片空白?
不、不行,她要鎮定,查理說過絕不能表現出驚慌,要鎮靜、要沉穩、有要魄力,對,因為她是……她是傳說中會出現的救國天使……
雖然這是假的,但只要查理說她是,那麼無論天使也好,魔女也罷,她一定會使出全力扮演到底的!
五指伸開按住胸膛,金髮卷卷的少女霍然抬頭雙眸迸射出堅定驕傲的光芒大聲宣佈:「我聽到了天主的聲音,他要我來解救法國!我才不叫什麼芙羅拉,記住,我的名字是——貞德!」
這是我起給你的名字,所以無論面對什麼樣的人,你一定要驕傲地、大聲地念出來。
輕吻她的手背,那倚靠著月光般瀟灑的黑衣男子伸出指尖在她手心輕劃,溫柔地講給她聽:「你看,讓娜-達克寫作——JEANNED-ARC,如果把法文當成英文來發音,便也可以讀作貞德,如何?新的名字比較有天使的味道,喜不喜歡?」
「喜歡!」她漾起大大的笑臉,雖然其實不管是法文英文她都一個字母也不認識,但——只要是他起的名字,不管叫什麼她都會如獲至珍……
對呢,這可是查理起給她的名字呢。閃閃發光的、最好的禮物……
笑容溫柔而美麗,適才並沒有發覺有什麼特殊之處的潑辣少女卻因為那甜蜜的微笑而發出一種讓人不敢觸碰的神聖光輝……
阿扎艾魯因這笑容而失神,身後不知何時聚集圍來的士兵們則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你?」哨兵學著她適才對阿扎艾魯說話時的樣子,怪聲怪氣地喊著:「開什麼玩笑?你這樣弱不禁風的女孩兒能拯救法國?啊啊——別開玩笑啦!」
「哈哈哈哈——」眾人哄笑一團。
有人更是誇張得笑得摀住肚子,「你這個小姑娘,連怎麼戴頭盔都不知道吧,你能上戰場嗎?還是說,你要拿著十字架衝向英國人?」
「我有不輸給任何人的決心和勇氣,我可以學會戰鬥!」她以堅定的口氣駁斥。
「女孩兒,」阿艾扎魯揮手喝住手下,待安靜後,他專注地盯住她,半晌,才沉穩地開口:「回家去!」
「我是認真的!」她忍不住焦灼,沒錯,她早料到會很難,但也沒想到他會直接丟給她這三個字啊。
「正因為你認真,我才這麼說。」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阿扎艾魯雙手交握,略微有些眼角下垂的眼睛幽深地凝望著她,「不管你是否真的聽到天主之聲,能說出要去解救法國我便尊敬你,但,你一個人是無法和英國軍隊戰鬥的,不管你有多麼大的決心和勇氣也還是不行,因為——」他歪起嘴角向右輕揚,紫黑色的眼眸閃動著驕傲又無奈的情緒,「論決心和勇氣這兩樣的話,我阿扎艾魯也並不輸給任何人啊。可是你看,我連戰場都不能去,只能以賭錢喝酒打發時間,用我的手下的話說是在消耗生命,你不懂啊,少女,你不懂,把握軍隊進攻和後退的其實不是軍人,而是軟弱的國王與只會保衛自己的貴族們!他們不會聽你——一介平民的言論,不會的!」
「沒有嘗試怎麼知道不可能呢?」少女毫不退讓,「你在這裡喝酒賭錢他們當然不會知道你懷有什麼志向,不管國王有多麼軟弱,貴族有多麼自私,如果沒有法國,他們失去的也會比平民更多。祖國和人民站在我的背後,他們渴望著趕出侵略者。正義屬於法蘭西,是天主選中了我,他讓我一步步從洛林走到這裡來見你,如果你還是一個熱愛法國的戰士就該帶我去見國王,一個大男人沉浸在不能上戰場的失望和絕望中度日你很開心嗎?你先和自己那顆軟弱的容易放棄的心作戰吧!而我,我有自信說服國王,我要解救奧爾良,然後護送國王去蘭斯城大教堂舉行加冕禮!」
阿扎艾魯紫黑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收縮,讓他感到震撼的並非是少女豪邁自信的神態,不是她對他針刺般的挑釁,而是那句——我要解救奧爾良,然後護送國王去蘭斯城大教堂舉行加冕禮!
法國國王登基以後,按照慣例,應該在蘭斯城舉行加冕,才算是全國公認的正式君主,而此時法國年輕的君主卻還沒有機會舉行這個大典,他的地位因此不穩固,英國人和北派勃艮第黨就可以以此為借口來分裂法國。這個少女竟能如此透徹地直擊要害,能說出這句話,這說明她絕非一個普通的鄉下姑娘,她不但勇敢,而且很有政治方面的見識。
讓娜緊張地看著他,她到底說得對不對呢?為什麼對方一言不發?
她是按查理事先吩咐的來講的呀。
記住,貞德!我不知道到時候你面對的人會問你什麼樣的問題,但你的回答裡一定要說:你要帶國王去蘭斯舉行加冕禮!
到底為什麼要說這句呢?我不懂。
沒關係……查理輕輕地笑著,對方懂就可以……
查理,查理,她、她到底有沒有說錯?好緊張,堅強,必需堅強,不然就無法去那個人身邊……手不覺握住胸口的護身符,長卷睫毛之下的大眼睛迫切地望著阿扎艾魯。心,怦怦地跳動……像是等待命運的宣判,天主,請原諒我借用你的名義。我……好想見到查理,好想到他的身邊去……
「女孩,你真是讓我大吃一驚,」阿扎艾魯只維持了一瞬間的嚴肅退去,輕佻地揚起嘴角的一端,「不過,我還是拒絕。」
「為什麼?你不相信我嗎?」她彷徨起來,怎麼辦?查理教她的話都說完了,還是不行的話……
「不!你很堅強,又有膽略和見識,如果你是男的我一定留下你,可是……」阿扎艾魯有點兒眼角下垂的眼睛向她一挑,似笑非笑地道:「無論如何,我是無法接受把女孩子送到戰場上去這種事。」
「你!」
「噓——」一根手指擋住她的朱唇,男子低頭微笑著道:「不要說話,你如果再開口,我也許會失去一個好人的判斷力,而站在軍人的立場來考慮問題了。相信我,雅典娜並不幸福,乖乖回家做個芙羅拉。」
她急切地還要說話,他卻已經收回手,凝望她一眼後,輕笑著行了個禮,轉身而去。
不、不要走……從心底湧上這樣的聲音,提醒她不可以讓這個人離去,如果就這樣失敗,她怎麼去見查理呢?
我在王宮等你……
對,查理在等她呢,在等她呢……
哦,查理,請給我勇氣……
「站、站住——」
憤怒的大聲咆哮忽然自阿扎艾魯身後揚起,他剛回頭,就看到那嬌小的少女甩掉鞋子,向他狂奔著跑來,卷卷的金髮在陽光下飄揚美麗得像是金黃色的風,眨眼間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你……」
「住嘴!」少女駁斥他的同時,一根手指搭上他的唇,說:「噓——你給我閉嘴!」
這完全是在學他嘛……他瞪大眼睛。
「如果你再開口說那些混賬話,我也許會失去做一個好人的判斷力,而抬腳踢你!」她惡狠狠地抓住他的額發迫使他低頭,「你低頭看看我的腳,我從洛林來這裡,腳上走得全是泡,你卻把我的話當成笑話聽,什麼叫因為我是女人,如果只是這樣的理由,也絕對無法說服我!只要不是女人就可以嗎?那麼你就閉上嘴巴張大眼睛給我看著!」
趁他發愣,她一把抽出他腰上的佩刀。
「啊——大人!」旁邊的士兵以為她要對他有不利的舉動,叫著向這邊跑來。
阿扎艾魯一揮手叫他們不要過來,他到要看看她想怎樣,還要殺他不成?
少女以微笑的表情,毫不猶豫地揮刀割斷自己長長的金髮……從小一直留著的長髮,貧窮的她所擁有的惟一的裝飾品,再見了……
黃金般的頭髮如綢緞在眼前被斬落……阿扎艾魯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抬起頭,陽光下,宛若少年般的少女睜大清澈的水藍色眼睛倔強地微笑著昂首看向他。
「這樣可以了嗎?阿扎艾魯長官——不要把我當成女人,送我去國王那裡,我會成為解救法國的天使!」
大聲說著,她揚著小小的下巴,纖巧的身影在陽光的輝映下,一瞬間,彷彿真的揚起一對迎風的透明羽翼。
只是少了長髮,嬌弱纖麗好像也隨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颯颯的英氣。
站在那裡的,不是少年,也不是少女……而是,純金般閃閃發光的天使啊……
阿扎艾魯的嘴唇忍不住輕輕地戰慄,不可思議地搖著頭,這是幻象嗎,還是錯覺,為什麼他竟會相信面前的人也許真的可以拯救法國呢?
與因為出身不好不能獲得更高的陞遷無法施展才華而整日沉醉在失望之中的自己相比,可以大膽高傲地說出「我會成為拯救法國」的天使的少女是多麼的剛強堅毅……
閃閃發光的水藍色眼睛,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寶石……
「不要叫我長官……」
淺淺的笑意展現在唇邊,阿扎艾魯把左手放在胸前,溫柔地看著她,「我送你去見國王……」
「不……不可以啊……」手裡還捏著水煮蛋的中隊長訥訥然地阻止,「萬……萬一貴族們不相信她,因此連累你怎麼辦?」
「我相信就可以了!我阿扎艾魯只做讓自己開心的事!哈哈哈哈——」笑得豪氣干雲的男子一把奪過水煮蛋大口地吃掉。
「哇哦,長官閣下果然已置生死於度外了,他連水煮蛋都吃掉了耶!」
「那我們也要去護送天使!」
「對對,不可以讓你一個人搶佔這種好事,要死一起死!要有榮華富貴一起分享!」
士兵們起哄的圓心點——讓娜低頭望著隨風飛起的金色髮絲,她長長的頭髮、查理的手曾經輕撫摸過的長髮……
水藍色的眸子有些濛濛水霧,但是一定要微笑,要微笑著昂起頭,因為她已經不是讓娜了,在那個夜晚,她早已做出了選擇,選擇拋棄所有過往與查理努力打造新的人生,所以消失吧……讓娜的軟弱、讓娜的孩子氣、讓娜的寂寞,讓娜的一切甚至這個名字本身,都隨著金色的頭髮一起在風中消逝湮滅吧,站在這裡的,是自古流傳的宗教預言中一定會出現拯救法國的少女——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