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後,桃李消魂。
鎮江的百姓們該是提了精緻食盒,坐上小船,帶柄紫竹傘,去湖上蕩波遊玩。香霧空瀠,淡煙急雨,本來就最是遊玩的好時光。而此刻,鎮江城內的民眾們卻失了這份踏青的心情。
大元的統治雖是黑暗沉腐,對漢氏子民又一貫施以不平等的壓搾,但老百姓苛於安定,一個忍字,正是歷朝歷代民眾平順心態的寫照。如今,離此不遠的江寧已改稱了應天,說是起義也好,說是亂黨也罷,那個朱元彰就坐在那裡虎視眈眈地看著鎮江這塊寶地呢,老百姓能不心下惴惴嗎?
誰願意讓自己的家園淪為戰地?
元帥定定奉旨在此坐陣,招開天下第一武林大會,招攏各路人馬且不論出身,參選大元第一將。此舉正是為了給已經沉腐的皇朝注入新鮮的戰鬥力,以防禦各處割地而據的草莽群雄。
這一招有效地刺激了當地百姓的興奮神經,走入城內,凡是大街小巷,茶棚酒肆,隨處可見對這場超級國擂的議論點評。有人暗暗希望真能出個英雄,大臂一伸,護住腳下這處如錦如繡的魚米之鄉。倒不是說他們就希望大元朝千秋萬代,只是百姓嘛,希冀的不過是生活的寧穩,家人的平安。戰爭,不論在何等的旗號下發起,都是人心所不樂見的。
櫻唇素口,正在輕唱——
「問西湖昔日如何?朝也笙歌,暮也笙歌。問西湖今日如何?朝也干戈,暮也干戈。昔日也二十里沽酒樓香風綺羅,今日個兩三個打魚船落日滄波。光景蹉跎,人物消磨。昔日西湖,今日南柯……」
「砰」的一聲,握在手中的瓷盞硬生生地被捏碎了。唱曲的姑娘嚇得倒退幾步,酒樓的小二也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客官……」怎麼了這是!忙遞個眼色給唱曲的姑娘,讓她快走,反正這跑江湖的,掙得都是受氣的錢。誰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嗨,沒準就犯著哪個客人的忌諱了!
「沒事沒事。」徐達忙笑著搖頭, 「只是一時滑了手……小姑娘也莫怕。」
呃,小二瞠目,不由得多望了兩眼那靠欄斜坐的黑衫客,手滑一下就能捏碎酒杯?沒錯,肯定又是個來參選第一將的明日之星。
換上新杯子,小二訕訕離去。徐達望了望草龍,手輕輕地放在他臂上拍了兩下,草龍會意頷首,表示自己沒事,又看向那白著臉猶自害怕的賣唱姑娘,「小姑娘的曲兒是誰作的?」
小女孩兒目光猶疑,在他們面上轉來轉去。
徐達笑道:「莫怕,莫怕……。」
「是……湯式湯官人。」女孩怯怯地回了話。徐達給了她一塊碎銀,她抱著琵琶行了個禮移到了臨桌。
酒樓二層,倚欄而坐,正好可見得外面的風景。天地悠悠,雲生萬象……草龍的眉淺淺地在眉心結了個扣。
「朝也干戈、暮也干戈……昔日西湖、今日南柯……」
「吳王,」徐達相勸,知他有未解的心結,「今日之戰正是為了他日的不戰。」
「是啊。」他緩緩頷首。說得再好聽也沒用,只有得到天下的人才有權力改變天下,而得到天下的過程……總是難免會以付出血腥作為代價。
天下、天下……淡淡的苦味泛在口中,突然想起了那個刁蠻的謝姓女子對他的一番評價。謀反亂黨,狼子野心,忘恩負義……喜歡挑大樑撐大旗,天天做著皇帝夢,天下人皆欲誅之。
是嗎?原來這就是世人眼中的他。
想要笑,而落寞的笑容又好像並不適合他。杯子的碎片劃入了肌膚,酒浸到血,原來如此的痛。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痛到發麻,也許這樣就不會再為輕易的小傷而痛楚了吧。
「來,」他掀起眼皮望向徐達,眼瞳中已是鎮靜的幽深,「商量一下接下來的事情吧……」
是啊,他是只能論大事、言大非的人啊,面無表情,豈非正是最適合他的表情?
「姓名?」
「段鵬翼!」
啥?負責登記的元兵皺起了眉,飽含墨汗的筆打了個頓號。怎麼叫這個名字?抬頭多看一眼,面前少年正笑意盈盈。
唉,這麼不吉祥的名字——會斷的翅膀。這就是今天第一個來登記的?真是出師不利!
「年齡?」
「十六。」
這麼小?元兵忍不住再度抬首多看一眼,好單薄的模樣啊。
「你,這麼小就敢來搶當這個大元第一將?」他可純粹是一片好心。
白衣少年依舊笑吟吟,答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呵呵,沒錯,此英雄少年正乃謝小潮是也。
天下第一武林大會即將召開,參選者要先去領得入場券,再於比賽前三日持入場券到登記處進行資料登記。登記後就要統一住人大會安排的園林驛館休養生息,靜待大會召開。謝小潮動作迅猛,一聽聞開始辦理登記了,頭一個來報名。
「那——就請跟著這位管事去內裡吧,你嘛,就住進幽篁軒第一室好了。」
「不好意思,」謝小潮微笑,「我得先回客棧扛件重要行李。」算算時間,段鵬翼被她綁在客棧已有兩個多時辰了,呵呵,誰叫他哭著喊著阻止她來報名,不想想她謝小潮決定的事情,反對有效果嗎?
同時在另一邊的登記口——
「姓名?」
「吳芒。」
啥?負責登記的元兵皺起了眉,飽含墨汗的筆打了個頓號,怎麼叫這個名字?他不由得抬頭多看一眼,面前男人一身氣勢逼人,令人望而生寒。他縮回頭,不敢多說了。
唉,這麼犯忌諱的名字——朱元彰大旗稱吳,你叫什麼吳芒嘛!吳地有光芒嗎?真是,我看你的前途鐵定是一片晦暗了……
「年齡?」
「二十八。」
唉,長言道,青春年少愛追夢,怎麼都二十八了還這麼執迷不悟?
他可是純粹一片好心,也不想想,這麼多口子的人都來想當這個大元第一將,切!是那麼好當的嗎?
「好了,你就住進幽篁軒第三室吧。」
幽篁軒。
細竹風動,碧影幽搖,這裡是處綠瓦粉牆的精美園林,設計得清雅寧靜,的確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去處。原本是鎮江富商蒼家大公子蒼梧出錢修葺,用做自己藏嬌的金屋,此次招開大會,需要場地安排,元帥定定一聲令下,他也不得不忍痛割愛。
從左邊數的那一排房舍,正是此次與會者住宿的地方。為防止意外,離大會尚有三天,所有人便盡數搬了進來。
第一個小室的門上掛著一塊牌子,上書——練功中,請勿打擾。
段鵬翼正在用一種非常懷疑的眼神注視著桌案上的那塊四方硯台。據那個躺在身後大床之上呼呼大睡的人講,每個人都有一種潛在的超能力,需要的只是適當的誘導和鍛煉,只要掌握了這種技能,即使是像他這樣天生與武無緣的人,也能打遍東南西北。
例如:絕招一,以眼殺人。
此絕技據謝小潮解說,就是凝聚全身力量投注在眼神上,依靠眼力隔空移物。如果這個他能學會,在比賽時,只要輕飄飄地向對手拋個媚眼,對手當即彈出擂台,他也就可勝得乾乾淨淨,瀟灑啊!
練習方法,就是先移動眼前這方小小墨硯。
他已經看了足有一炷香的光景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那方硯台依然不給面子地紋絲不動。總教練本人也早已在他身後被睡眠征服,只留下可憐的他繼續著徒勞的奮鬥。
「沒用的啦,小潮——」不甘心地轉過身,想伸手去推卻又憑空凝結。
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閃動以躲避由窗外射人的陽光,在雪白的頰上投射翳動的剪影,她的胸膛隨著口乎吸均勻地起伏,少女特有的香甜氣息盈塞鼻翼……
段鵬翼的臉忽地紅了,手訕訕地縮回,目光卻易放難收。小潮睡著的樣子好可愛,心,撲稜地跳了起來……
春天的午後,陽光倦倦暖暖,柔和地傾灑小室,小軒窗畔,幾株細竹隨風畫影,投射桌面的影子搖曳輕盈。室內,雪衣白裳的少女枕臂而眠,藍衣美少年癡癡相望……
真是場景如畫啊,可惜好景不長。
謝小潮睡得朦朦朧朧的,忽聽一聲歎息,微不可聞,卻似曾相識,好像是……
「草龍!」謝小潮一聲大喝,在兩個關鍵字浮跳腦海的瞬間,霍然坐起,瞪眼如鈴,把正看著她發呆的段鵬翼嚇了一大跳。
「你是說吳大哥?這裡怎麼會有他?」段鵬翼嘟囔著兀自疑惑,再偷偷窺向謝小潮,不好,美少女已搖身變為了女暴龍,引導變身的咒語好像正是草龍二字。
段鵬翼尚在尋思小潮變身與草龍間的關係問題,謝小潮已如離弦之箭躍至門外,左右梭巡。
絕不會錯!憑著她這雙靈敏的耳朵所捕捉到的特種生波,剛才那個無故悶騷的聲音一定是那條草龍所發從在哪裡?在哪裡?
那邊,假山之後斜倚一叢綠竹執一管碧簫的黑衣男子,眉悄悄地擰了起來,鷹眼微瞇,望向這邊自小室中衝殺而出的小少女,唉,又是一聲長歎……
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竟然真的來了。」他搖搖頭。
「哈哈!」謝小潮挽起袖子,精神十足,仇敵的出現如咖啡因刺激了她愛困的神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啊。」這傢伙果真膽大,竟敢深入敵營!佩服啊佩服。
收起簫管,草龍打量著謝小潮,她一副剛睡醒的模樣,臉紅撲撲的,頭髮也有點亂,當然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男裝扮相。他真是懷疑,登記處的元兵是傻瓜不成,看不出她是女的?
「幹嗎盯著我?沒見過絕世美人?」謝小潮大言不慚。
「我只是好奇三天後上場的『段鵬翼』是誰?」他說得玩味。
「呵呵呵呵,」謝小潮掩口笑得三八,「我也很好奇吳芒兄的真正身份哦。」
這小妮子,是真的知道他是誰,還是在猜疑?他有幾分捉摸不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似乎並不想戳穿自己。輕揚眉宇,他甩下一句:「大家彼此彼此。」便欲起身回房,不管如何,對自己,她的存在是一種威脅,所以他不想與她多作糾纏。
「站住!」身後傳來清清脆脆的話音,使他不得不駐步,「幹什麼?」
謝小潮一手叉腰,一手指他,眉目間全是意氣風發,「我要向你挑戰!」
「挑戰?」他聳眉,回首。
「對!」她等這天等了十一年了,哼,你這條驕傲的草龍,當年竟敢不把本大小姐放入眼中,不贏回面子,百年之後,她有何面目去見逍遙閣的昔日同事?
「怎麼比?」他索性轉過身,抱臂環胸,直面這個奇怪的女娃。
「三天後的大賽上,我會替小段出場,如果我勝了你……」想到美好的前景,她眼珠一轉,小嘴一抿,著實得意。
「怎樣?」她還真是表情豐富。
「你就要拜我為師!」哈哈——她真是太聰明了!草龍拜她為師,那她就是草龍的長輩了,就算草龍奪得了天下,成了天下第一人,她謝小潮也是站在他的頭上,真想看到草龍心不甘情不願卻不得不向她俯首的日子啊。
眼中閃爍著夢幻的泡泡,在謝小潮的認知裡,「師父」那可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稱號。想她昔日做齊天大聖時是何等風光,連玉帝老兒她都不給面子咧,可一見了唐僧,她就乖乖地變成了古今中外第一大孝徒,唉唉,往事不堪回首。
「我要是不接受這個挑戰呢?」草龍涼涼的聲音打破了某人的幻想。
「什麼!你不接受?草龍!你太遜了!」謝小潮義憤填膺,「你知不知道英雄手冊第七條明明白白地寫著,做英雄是不可以不接受別人挑戰的!」
「那又如何?」他可還沒忘記,有人在城門口大放厥詞時對他的那番辛辣評價。照她的說法,自己早已是人人欲誅之的人渣了,又何必和她遵守什麼英雄手冊?
這……謝小潮一愣。看到那張小臉瞬間憋紅,草龍忽地竟漾起一絲微笑。
「咦?」謝小潮驚訝地發現,「原來你也會笑?」這傢伙打十一年前就是一張超級冰塊臉,根據妲己的說法,那叫……對,酷!可惜在她謝小潮看來那副硬皺著眉頭的樣子根本就像是便秘耶,她們鵬翼那才叫美少年!切,不想想是誰教出來的。
笑?那絲笑在草龍的臉上僵住,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臉。自己笑了?十七歲父母雙亡,無以度日,接下來流浪四方,打打拼拼……笑?多麼遙遠又模糊的詞,別人都說他不動生色,是啊,沒有人看穿的心易使人生畏,沒有人明白的感情便不會落人掌控……
那縷笑依然掛在唇邊,卻開始逐漸變得苦澀。這個小小的女娃還真厲害呢,既能激他生氣,又能令他展顏,果然,是個危險人物啊。
對於危險人物,當然是要盡早消滅。抬眼凝望,手掌已併攏。
「不過呢,你笑起來還是有點兒帥啦,當然,只是馬馬虎虎的那種。」她伸出小指彎成一個小小的圈,「頂多,只有這麼一點點帥……」
他愕然。
陽光下,那個白衣雪裳,男兒裝似是穿得極為習慣的女孩兒,那雙瞇得彎彎的望向他的眼睛,那微微翹起的嘴角,那瑩白頰上若隱若現的酒渦……
他失笑了,殺氣消失在暖暖的春陽之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娃啊……
「喂喂。」謝小潮不滿意起來,這個人真是不禁誇,說他笑起來帥,就笑得沒完沒了了。
「好!」
突然他一聲大喝,壯志激昂,嚇得謝小潮後退一步,呸呸!她才不是被嚇到,她怎麼會被這種小事嚇到,她只是沒站穩而已啦。
「我接受你的挑戰!」他昂首望向她,目光決絕。
接受就接受,比聲音大啊?她小聲叨咕。
「不過……」他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看得謝小潮心裡毛毛的。
「不過怎樣啊?」都這種時候了,她當然不能後退反悔了。
「你勝了,我就拜你為師,若是我勝了呢?」
「你?」謝小潮揚高音調,他能打敗她?絕世奇才謝小潮;拳打東南西北,腳踢四面八方的謝小潮;打遍天下……不,是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謝小潮?
「哈哈哈哈——」謝小潮欠扁地格格笑道,「你能打敗我?」口氣囂張得不容質疑。
「不只是打敗你,我還要奪得第一。」他淡然道,「你八成沒看對戰表吧?你我在不同組內,除非打到決賽,否則不會對擂,要是還沒有遇上我,你就被人打倒……這賭約?」
「算你贏!」謝小潮回答得豪情萬丈。
「反之也一樣,」草龍颯眉輕佻,「我若沒拿第一,也就算你勝了,我甘拜你為師。」
他答應了!他答應了!謝小潮心中大喜,好像已經看到了草龍灰頭土臉認輸的場景。
「不過……這麼大的犧牲,我當然也要有所得。」他輕揚下頜,對自己沒有一點兒好處的賭誰會去搏?
「好啊,」謝小潮談笑自若。哼,他以為他能鬥過自己?那可真是笑話,一棍在手,謝小潮天下無敵廣你要如何?」
「我一時還沒有想好……」他狡黠道,「要你一個承諾如何?」
「沒問題!」
「回答得這麼快,到時候不會反悔嗎?」他激她。
「反悔?」謝小潮怪聲怪氣地拉起長音,「我謝小潮季布一諾,能抵千金。」
「好,」他點點頭,「那就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陽光下的賭約就這樣達成了。
謝小潮躊躇滿志,草龍心事悠悠,段鵬翼依然在苦練以眼殺人……而一直沒有任何聲響也不見有人出來的幽篁軒二號房內,正有幽幽的花香飄散四溢。
裡面的人到底是誰呢?這,依然是個不解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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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賜皇旗迎風招展,主位席上,駐守鎮江的大元帥定定目光爍爍,據坐在一張毛皮華椅之上,威風八面。
不遠處選手列席上的草龍看了看他,微微不屑地輕哼。看起來的確很威風啊,連扶手上都鑲著明珠……而奢極則必敗,古今明訓。難怪朱升一再告誡他要「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人,一旦得勢,心生自滿就會露出破綻。日前的劉福通不就是最佳的例子嗎?!
搖搖頭,看著面前盛大的排場,衣羽光鮮的親兵,大元朝啊,還真是需要早早換一批新人補充力量呢。招選賢才也算是一個手段吧,只可惜晚了!
這個大元第一將,他——朱元彰當定了!
目光熾熱,於逐漸升溫的陽光下,卻在捕捉到那一抹素白的剎那間,溫柔了。
各色人等分席落座,鎮江官員當然坐在審核席上。因參選人員眾多,車輪大戰有失公平,便早排了對戰表,分組對擂,層層遞進。
為了激發民心,招選過程是公開的,鎮江百姓稍有辦法的都擠進來圍觀了。憂國憂民有之,看熱鬧的居多,都想瞧瞧最後誰能當上那個大元第一將。
而此刻,前方參選相關人員席上,一個藍衣少年正抖若篩糠。
「小潮,怎麼辦?」他記得第一號就是他吧,哭啊!那個絕技他還是沒有練會,他可不敢向小潮抱怨是她教法有誤,強人所難,畢竟小潮好像就能做到。話說回來,到底有什麼是謝小潮做不到的?
可是,他不是她啊!眼波哀怨地瞟向那抹悠閒的人影,竟然不顧他的死活嗎?臨行前她是怎麼和娘親大人說的?什麼有她罩他啊,他就像她弟弟一樣啊,哼,說話不算數!
謝小潮重心靠在椅背上,雙腿舒服地搭在前排椅子上,嘴裡還磕著款待選手的瓜子。懶懶地拿眼角掃一眼段鵬翼,暗自搖頭。切,這麼多年了,竟然還不瞭解她。
前面的主擂上,負責擔任向四面八方看客解說比賽詳情的大會主持人終於說完了沒有重點的前言致辭,不外乎「為國為民啦、爭當國柱啦、元帥仁德啦、皇帝萬歲啦……」之類的廢話,開始提高嗓門,沖天大喝一聲:「評選大元第一將大會現在開始——」
群眾掌聲雷鳴,主持人面上有光,第一個名單由定定親展卷軸,「第一號,濠洲段鵬翼——」
娘啊,恕孩兒不孝,難以承歡膝下了!段鵬翼默默哀悼,準備認命。不就是上個台嗎?大不了兩秒鐘後被人打得土頭灰臉再跌下來就是了。呵呵,大不了落個半殘嘛,運氣不好也就不過是個死嘛,他會怕嗎?
嗚……他好怕啊!
他怕得要命了啊!嗚嗚——他不要啦。段鵬是的手緊緊抓著旁邊人的衣袖,緊得想松都鬆不開,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
「喂喂。」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喚醒他游散的意識,謝小潮抱怨道:「你這樣抓著我,我怎麼上台?」
他不要啦——咦咦?什麼?視線驚疑不定掠向謝小潮,他沒聽錯吧,小潮好像是說……
「笨蛋!」謝小潮從開始就沒想讓他去過。愛徒雖笨,就此一名,他上去幹什麼?挨打嗎?「還不明白嗎?」她白眼一翻,「當然是我頂你的名字去打擂啊,白癡——」他不會真的相信她胡謅的那個以眼能殺人吧。
輕輕嗔他一句,那帶著一縷嘲弄、一縷親呢的笑容直撞他的心口,甜甜地擴散,泛出了漣漪……呆愣中,手指一鬆,白影已翩若驚鴻,飛上擂台。
「小心——」他急著喊了一聲。
那影子已穩穩落定,衝著台下粲然一笑。他知道,她是對他笑,對他說不要緊,可是,他還是會擔心啊,奇怪,心跳最近常常失措。
是小潮非要來的,對!她自己要的嘛,不關他的事啦,可是、可是,為什麼……心提到嗓子眼處。很擔心,很擔心,不是害怕,是擔心!他擔心小潮啊,那個得意洋洋、總愛敲他的頭指揮他做這做那的小潮啊!
段鵬翼牽掛地看著擂台上神采飛揚的她。你啊,一定不要出事哦。你自己說的,要保護我嘛,所以你自己也不可以出事啊。
迷惑的心,理不清懵懂的感情,只知道,眼睛和心,都注定被眼前這個頑皮的鄰家女孩牽去了,會走到哪裡?走到何時?一輩子,可以嗎?
「嘩!」看客台上數千計民眾發出整齊的低呼,權勢真是害人啊!看看吧,那台上站著的「濠洲英雄段鵬翼」明明只是個半大小孩嘛。身形五尺,單薄瘦削,一副營養不良之態,看來大元朝真是氣數將盡,民不聊生的具體表現就站在那裡嘛。
「各位大人,各位評審,各位鄉里鄉親,」主持扯開嗓門,偷偷瞄著熬夜做好的資料小抄,開始作選手介紹,「這一位,濠洲英雄段鵬翼,外號擒龍手,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特長使棍,對,你們看,他手中拿著這麼重的大棍,揮舞起來猶如劍一般地瀟灑啊。我在此特送他一個新的花名,『笑劍生花』!」
好、好老土……謝小潮聽得渾身發麻,以為那數萬毫毛一時間都盡數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只不過聽他廢話聽聽得有點無聊隨便轉了兩圈棍子罷了,竟得了個「笑劍生花」的名字?噁心啊!
主持繼續滔滔不絕:「至於他的對手,就是人稱東海神龍的明洲英雄——某某某!」
無需姓名的小配角當然早已上台,面目模糊、過目即忘的小人物正蓄勢待發,打量著對手。手持雙槍的他,同樣「不能倖免」地被主持送以花名「皓月鉤」……
「現在!英豪匯聚、英傑蒞臨、萬眾屬目共襄盛舉的號稱天下第一武林大會大元第一將的評選第一役即將拉幕——」
哇——所有的人喘了一口氣,其實基本上都是替他喘的,好長的題目喔!
「大家請看——擒龍手對東海神龍,笑劍生花VS皓月鉤!」
倒!這傢伙竟然還在喋喋不休?老百姓們手好癢哦,要不是看在有元帥坐在那裡,他們好想拿小石子打他哦。
「……現在,開始!」
終於可以打了……
謝小潮咬牙切齒,被這個主持弄得鬱悶且渾身是火,真恨不得拿這根大棒砸在他身上,但又不可以,遂只好拿那個「皓月鉤」出氣了。
結果想當然爾——
過程就不必贅述了吧,作者可不想和該主持一樣遭群眾圍毆,想也知道嘛!謝小潮乃天降謫仙,又豈能輕易失手?
「哈哈哈哈!」猖獗的笑聲自台上響起,一腳把某某某踢下擂台,笑劍生花者,持棒開懷,目光直指那廂草龍。看到沒有?東海神龍都敗在腳下,你這條小小草龍就更不在話下啦。
瞬間的安靜後,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群眾們歡迎黑馬的出現。看不出來嘛,人雖小,但力氣大,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看,連元帥定定的臉上都現出一絲微笑呢。
大賽幕後賭博排行榜上一號「濠洲段鵬翼」的選民支持率立刻狂飆。
謝小潮闖三關,過六將,贏得是一塌糊塗。休息換組,草龍上陣,當然也是力挫群雄。謝小潮再度上陣,眼看再敗一人就可進入半決賽。
陽光之下,熱血沸騰,謝小潮自動關閉耳朵,斜倚擂台一角,等著主持再度廢話一番介紹新選手。連眼睛都閉上了,看來與草龍對陣前是不會有厲害的對手出現了,害得她打得一點兒也不過癮。
哎?怎麼這麼半天還是無聲無息的?人咧?沒辦法,只好把耳朵打開。
裊裊仙音適時入耳,柔柔軟軟蕩蕩……似曾相識的薔薇花香瀰漫半空。這個味道?謝小潮擰眉,不就是這幾天來常常在暫住的園林中總聞到的嗎?總是在房舍那邊飄漾,她一開始還以為是草龍房間裡發出來的咧,後來才發現是從他們中間那個房間裡發出的。說也奇怪啦,在一起當了三天鄰居,這個人長什麼樣子從來都沒見到過,當然也可能是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草龍身上無暇旁顧的原因吧。
再用力地多嗅幾下,真的好香呢!可是,這個人,怎麼還不現身?
前排的群眾顯然也聞到了那股子異香,引頸伸脖,四下張望,忽見半空裡輕輕灑落下玫瑰花雨。
當然不是真的在下玫瑰雨,而是有人在灑,四個清麗少女玉臂如藕,不知何時已立在了擂台的四柱頂上,手輕揚,那紅紅白白的花瓣就從袖中紛落了。清新的花瓣沾著水珠晶瑩,彷彿是花兒流下的淚。
一時間,場景如夢似幻,所有的人都醉了。
「哪個王八蛋給我出來!」謝小潮一聲嘶吼,又把所有的人都從夢裡給揪了出來,哼!她非得殺了這個人不可!他老兄要怎樣出場她不管,可是,惹到她就不對了吧!站在擂台中間的她飽受這漫天花雨的毒害啊,一身的空降玫瑰耶。
她穿的可是一襲白衣!這沾著什麼晶瑩的露水的花兒,會把顏色染到她身上耶!
目光炯炯,她擼起袖子,非得好好地收拾這人不可,簡直是環保意識極差嘛!又不懂得體貼勞動人民,一會兒會給清理會場的阿叔阿嫂造成多麼大的不方便他就沒有想過嗎?
「啊——」背後主持人忽然發出一聲很呆的驚叫。
死鴨子,又呱呱叫什麼?謝小潮不耐地剛想回頭,忽然間,一聲很齊很大的「啊——」由台下所有的人集體大合唱,發聲如群蛙一片,震得她耳邊轟轟作響。
見鬼了!她暗自咒罵,轉過身。
「啊——」
這回清清脆脆的「啊」聲卻是由她自己那張小口裡逸出了。
呵呵——想知道她看到了什麼?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