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雷菁來到楚峰家門前,拿出鑰匙開門。
「哎……」她長長地歎口氣。
自從楚峰死了以後,她天天都會來這間房子,一方面來收拾他的遺物,另一方面把房子整理一下準備將它出租。
眼淚又流下來了……這些天流的眼淚是她這輩子所流過最多的時候。
明天是楚峰的頭七,她決定將他火化,連他生命裡最後一個家她也為他準備好了,是在一處遠離塵囂的山上,靠山面海,風景優美,希望楚峰會喜歡。
「涮……」
突來的聲響打斷她的思緒,什麼聲音?
這時一陣水流聲傳進她耳裡,雷菁循聲看去
「陰——」
有一個男人洗澡不關門!
聽到她的尖叫聲,楚峰立刻回頭,看到是雷菁,他喜出望外的奔出去。
「雷菁!」
「你、你、你不要過來,救命啊!救命啊!」雷菁衝到電話旁想報警。
「雷菁,不要叫,我是楚峰啊!」楚峰把手按在電話上。
「你走開!」她回頭看到他的裸身,衝向大門口。「救命!」
楚峰捉住她的手腕,擋在大門口,「雷菁,你冷靜一點,我是楚峰啊!」
「你要幹什麼?放開我!」她驚駭得大叫。
「請拿出你身為記者的冷靜來判斷好不好?你今年二十七歲,血型O型,生日是六月七日,紐約大學的新聞學碩士……」
「你調查我」雷菁瞪大眼。
「天——雷菁,你的脾氣像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怎麼你的腦袋也像石頭一樣,就是不相信我呢?」楚峰大叫。
「你叫我怎麼相信你?你說你是楚峰,但是楚峰已經死了!他現在還躺在殯儀館裡面,明天就要火化了!」雷菁想甩開他的手。
楚峰放開她,「我真的是楚峰,我知道有關於你的一切,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美國留學的日子,有一回學校放假,我們倆租了一輛車去加拿大旅行,途中遇到一場大風雪,我們被阻斷在公路上,在等待警方救援的過程中,我們還認識不少同樣被堵在公路上的美國朋友,我們上了一輛大型遊覽車,玩得不亦樂乎,結果,等到警方來救援的時候,我們的假期也結束了,雖然沒去成加拿大,但是我們仍是盡興而歸,到現在遊覽車上的鮑伯、住費城的麥克、瑪麗亞,我們至今還有聯絡,這些你都忘了嗎?」
他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雷菁詫異地看著他。
「還有一次我們因為準備考試,沒有辦法回T省過年,結果,我們倆去唐人街買菜回到出租的公寓圍爐守夜,那一夜,我包了一千塊的港幣給你,你還因為想家哭濕了我的肩膀,十二點的時候,我們到舊天台放鞭炮,結果引來住在同層公寓的小孩,我們就在天台上放了一整晚的鞭炮,結果鞭炮根本不夠放,我還連夜開車去唐人街買鞭炮,你記不記得?」他拚命想喚回她的記憶。
「我當然知道,但是,你怎麼會知道?」她驚異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那你可以相信我了吧!」他興奮地抓住她的手。
「放開我!」雷菁甩開他的手。「你先把身上的泡沫沖乾淨,穿上衣服再出來。」
聞言,他頓感渾身一涼,往下一看自己光溜溜的身體。「啊!對不起!對不起!」
雷菁背過身,兩手環胸。
「你一定要等我,一定,我馬上出來,等我!」楚峰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浴室。
★ ★ ★
「你跟楚峰是什麼關係?」雷菁坐在沙發上盤問他。
「我就是楚峰啊!」楚峰急忙表明。
「先生,我現在沒有心情聽你天花亂墜地說故事,你快點告訴我我想要的答案。」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你很累啊?」楚峰很擔心地望著他。
「不關你的事,快告訴我你跟楚峰的關係。」她說話的聲音沒什麼生氣。
「我就是楚峰!楚峰就是我!」他真的很心疼她的憔悴。
「你不要再開玩笑了好不好?」她現在連生氣都覺得是在浪費氣力,但是,當他一再提起楚峰的名字,她就是沒有辦法接受,火氣自然就上來了!
「我不是開玩笑,雷菁,我的確是楚峰……」
「夠了!夠了!要不要我現在就帶你去看躺在冰櫃裡的楚峰!」雷菁生氣地把桌上煙灰缸揮到地上。
煙灰缸的玻璃碎片碎了一地,楚峰知道她是真的身心疲乏了。
他知道他現在說的話沒有人會相信,因為楚峰的軀殼的確已經死了,他說什麼也沒人信。
「好吧!對不起,我開了個小玩笑,你別生氣,其實……我是楚峰的好朋友,我們網絡通信有好幾年了,所以我知道他很多事。」楚峰編了一個故事,希望她會相信。
「他有一個通信多年的網友我怎麼不知道?」
「你並不知道他所有的事吧!」他苦笑。
像……他愛了她這麼多年,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什麼人,憑什麼說這種話?好像他才是楚峰的摯交,他才知道楚峰的所有事,這一點,令她心裡很不舒服。
「我知道,他曾經告訴我,他很在乎你。」楚峰凝視著她的眼睛。
聽到這句話時,她的心好痛,「他在乎我,但如今他卻拋棄我這個朋友。」
「他也不想這樣,這不是他能控制的吧!」看到她的眉糾成一團,他的心也跟著扭成一團。
「為什麼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如果他還認為這個世界上有真正關心他的朋友,他就不該不聽任何人勸告身涉險境,小劉、我、我的家人、在美國留學時的朋友、大學的同學、高中的死黨、電視台的同事……還有好多好多因為他的離去而傷心難過的人,他以為自己孤獨,其實有多少人一直在他身旁,他怎麼可以不想到這些人就這麼不顧一切的以身涉險?」
雷菁疲累地卸下冷靜的外衣,奇異地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流淚。
「雷菁……」楚峰趕緊遞給她一包面紙盒,雷菁很少哭,但她一旦流淚,那一定是很難過的時候。
「他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他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他走了誰當我的出氣筒?誰當我的垃圾筒,聽我發牢騷?像現在我在哭,以前楚峰都會陪在我身邊,把他的肩膀讓給我,但是現在他在哪裡?他說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但是他現在在哪裡?」雷菁抽著面紙,拭淚道。
他就在這裡,就在你身邊,但是你不相信啊!楚峰看她這副模樣,才知道原來他的死真的痛撼了她的心。
「我的脾氣倔,難得有人忍受得了,但是楚峰卻一直待在我身邊,我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但是,在他衝進那棟大宅之前,他居然跟小劉說他一個人沒什麼好在乎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我,楚峰——你夠狠!」雷菁突然仰首大叫。
「他怎麼會不在乎你,他……」他把整顆心都給你了啊!他在心裡大吼。
「像他死了,也都沒回來找過我,沒有托夢給我……」雷菁的服淚有不可收拾之勢。
「我這不就回來找你了嗎?」楚峰聽了之後,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呃……我是說……我……我有夢過楚峰,他說他現在過得很好,叫你不要再為他難過了。」
「為什麼你就夢得到他,而我夢不到?」雷菁聞言,肝火又起。
「你別生氣嘛!可能……可能是我們磁場比較接近吧!」楚峰連忙編造一套合理的說辭。
這個答案差強人意。雷菁忍不住問他,「楚峰還有沒有跟你多說些什麼?」
「有,他要你別再哭了,死都死了,不要浪費眼淚在他這個死人身上。」
「渾球!我要是夢見他,我一定要狠狠罵他一頓,罵他個狗血淋頭,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還不能哭啊!」雷菁大罵。
這就是雷菁,一根腸子通到底,心情不爽時說翻臉就翻臉,完全不懂得稍加修飾,難怪長到那麼大,沒什麼閨中密友,倒是他這個大男人變成她的知心好友。
「你哭了他會很難過的。」他真想像從前一樣,把她的頭壓在肩膀上,任她發洩。」他會難過才怪!他要是難過就不會說走就走!」她沒好氣地說。
「他也不想死啊!」楚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你真的是楚峰的朋友?」雷菁紅腫著眼睛看他。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他那麼多事!」楚峰苦笑道,從沒想到有這麼一天,他說自己是楚峰居然沒有人相信,好笑的是他還必須假扮別人接近她。
「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打算在這裡住多久?」
「我……」該取什麼名字好呢?「好巧,我也姓楚,就是這樣才能跟他成為網友,我叫楚望恆。」希望永恆,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這只是一場船過水無痕的夢,七天後就什麼也不存在了!
「楚望恆?」她直覺的相信,並沒有任何懷疑,只是覺得他的名字有點拗口而已。
「我跟楚峰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我們才這麼聊得來,我是一家旅遊雜誌社的記者,專門報導各國的旅遊信息,這次來T省一半是為了工作,一半是為了來悼念這個英年早逝的朋友。」
「是嗎?那你打算待多久?」
「七天六夜。」他勾起嘴角,心酸地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