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市夜未眠 第十章
    「哇!這是你以前留長髮的樣子嗎?」望著房間牆上一幅裱框的素描畫,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凱文」深深地望著那幅畫,心裡卻暖暖的,淡淡的淺笑掛在唇邊。這一年多以來,他花了好多時間、好多力氣把自己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只憑著意識裡「她」的一句話:給自己一個生存的機會。

    將雙手擺在她的肩上,他的目光停留在畫上。女孩一雙充滿靈性的大眼睛盯著畫上的字句,皺起秀眉納悶地:「肯尼?肯尼是誰呀?這畫明明是你呀!」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但很快就撫平了內心的情緒,他……不再是肯尼了,他也不再那樣瘋狂無知地追求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愛戀了。現在的他,身邊有這名活潑而充滿生命力的陽光女孩──拉丁籍的瑪珙。她有著南美洲人熱情的天性,她救了他,用她耀眼的陽光般的熱情救活了他。一個和靚亭全然不同的女孩,帶給他全然不同的生命。他倦了、累了、不想再尋尋覓覓、下願再苦苦追求,在瑪琪的身邊停駐,他不想再流浪。

    於是,他保持著微笑,他的聲音和他流露的眼神一樣溫柔。

    「肯尼是我雙胞胎弟弟。」

    「真的嗎?」瑪琪天真地比較長髮的「他」和現在短髮的他,她笑著點頭,「嗯!你比較帥。」

    肯尼笑容深了些,疼愛地拍拍她的頭。

    她好奇地又問:

    「那他呢?肯尼呢?」

    肯尼的笑逐漸褪去,再次將眼光移到畫上,他輕聲地說:「他死了……」

    瑪琪倏地張大了眼。

    「去年夏天,他就死了。」他相當平靜。

    瑪琪看著畫又看向他,抓住了他的手:「那史丹妮是誰?」她指著畫上的簽名。

    他竟然笑了,握住瑪琪的手,兩人注視著畫。

    「史丹妮……是肯尼很愛的一個女孩。」

    瑪琪怔怔地望著他,發現他的笑很淒美,很蒼涼,連一向樂觀開朗的她都垂下眼瞼,伸出手心疼地撫摸他的臉頰。「凱文,你一定很傷心吧?」

    他──以前的肯尼,現在的凱文低下頭看她,握住了她的小手,輕搖頭,「不,我知道對肯尼來說,死是最好的解脫。」

    「凱文……」瑪琪動容地望他,「告訴我一些有關肯尼的事好嗎?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相處的?我想知道你的過去,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我會告訴你的。」

    「真的喔!不可以賴皮喔!」

    真的。他笑著在心裡回答。他扮演過太多的角色,但從不曾扮演真正的自己,因他深刻地明白,善意的謊言可以保有一顆完整的心,他會小心地呵護、疼惜,不容許……也不能夠讓它再碎了……

    ***

    車子在教堂前停了下來,傲天依依不捨地看著一語不發的她。經過昨夜的坦白,雖然誰也不明說,但兩人的心靈早已融在一起,一個輾轉難眠的漫漫長夜終於度過,一早便離開加拿大回到舊金山,靚亭只是倦倦地閉著眼睛休息,什麼也不再表示。

    「靚亭,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她搖搖頭。傲天輕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注視著垂頭不語的她。

    「讓我陪你進去好嗎?」

    「我住在教堂後面,還有別人一起住,不太方便。」她婉轉地拒絕了他,內心紊亂如麻。

    「靚亭……」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那雙懾人的眸子肆無忌憚地注視她黑白分明的雙眸。「你還是不原諒我?」

    「我從沒恨過你……」

    「為什麼……不願回到我身邊?」

    「……我想試試自己的能力……一個人過日子……」她輕聲回答。

    「寧願讓彼此受盡折磨?」傲天雙眉愈蹙愈緊。

    靚亭搖頭,別過臉去。

    「我必須重新面對你,你也是。」

    傲天微怔,隨即輕歎。她說得沒錯啊……

    「我很抱歉。你會怪我沒有找你嗎?」

    「我知道你不會找我,所以我放心地待在舊金山。而且你真要找我的話,我絕對逃不了。」

    「這是你離開我的時候給我的命令。」傲天深邃的瞳眸帶著苦澀的溫柔。「如果你的離去不是出於自願,不論你到哪裡,我一定會找到你。但是你的離去是心甘情願,我只能等待你心甘情願地回來。」

    靚亭沒有答話,傲天仍癡癡地望著她,柔聲問:「現在……是時候了嗎?」

    靚亭投予他深情的眼光,卻答非所問地啟口:「開了那麼久的車,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靚亭……」傲天低喊:「你為什麼還是要躲?」

    「我沒有。」靚亭蹙起秀眉。

    「可是──」

    「傲天……」她打斷了他,朝他搖了搖頭。

    傲天看著她,努力地壓抑著內心洶湧的情潮,他輕歎,點點頭。別逼她,當她還在他心門外流連徘徊時,別嚇著了她吧!

    心痛地望著她下車,輕聲地與她道別,在轉身的-那,傲天叫住了她:「靚亭……」

    她微微轉身。可以強烈地感受自背後傳來的熱切目光,他溫柔的嗓音跟著傳入她耳底。

    「這一年多來,我的心……沒有變過。」

    靚亭聞言,欣慰感動地笑了。她點點頭算是領受了他的心,隨即便步上階梯,消失在教堂裡。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他的心卻不再感到失落,她的笑容已成了最好的解郁良藥,如她所說的,交給時間吧!她將會是他的,不管多久,她都會是他的!

    透過窗戶看著他駕車離去,她忍不住輕歎,如果她孑然一身,她大可投入他的懷抱啊!但是,她怎能拋下這個挽救她生命的地方,拋下這一年來為她遮風擋雨的許多恩人,重點是,還有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啊!她該如何向他開口?

    「靚亭!」一名神職人員一見到她先是驚喜地大叫,隨即卻神色慌張地直向她跑來。

    「成哥哥。」

    「你終於回來了,寶貝……寶貝……」他上氣不接下氣。

    一聽到寶貝,靚亭立刻慌了手腳,急忙抓住他,著急地喊:「寶貝怎麼了?」

    「他……」他嚥了一口口水,才緊張地回道:「寶貝在市立醫院。」

    如青天霹靂般轟得她幾乎無法站立,她睜大一雙驚駭的眸子,久久無法回神。

    「前天他就不對勁,可能是天氣太冷了,原本以為只是小感冒,昨晚卻高燒不退,咳嗽得厲害,到現在還在醫院,白修女、王媽、曉大都在那裡。」

    「帶我去,現在就帶我去。」靚亭完全亂了分寸,眼淚放肆地流。

    兩人一刻也不耽擱地立刻前往舊金山市立醫院。

    ***

    傲天花了一天的時間擺平家裡那些聒噪家人的質問,以及公司內這五天來的大小事件。

    將所有的瑣事全處理好,他的心也立即飛到靚亭那裡去,趕到餐館已經九點過四十分了,趁大門即將上鎖的-那,他衝了進去。

    「對不起,我找靚……我找亭亭。」

    大夥兒皺著眉。

    其中一人回他:「亭亭今天沒有來上班。」

    傲天一驚,「她的假不是請到昨天而已嗎?」

    「是啊!可是她今天沒來,也沒打電話來。」

    「她從來沒這樣過,我們都好擔心。」

    一群人七嘴八舌,傲天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立刻轉身跑開,火速地上車直往教堂的方向駛去。

    她不會又逃走了吧?他一顆心快如擊鼓。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啊!好不容易才重聚、相認,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可以突破她的心防了,在這節骨眼上,他沒辦法忍受她再一次逃避!他非找到她不可!

    他衝進教堂,見了人就問:「靚亭呢?我要找靚亭,請告訴我靚亭在哪裡?」

    「先生?!」

    一位修女叫住了他,傲天轉過身,這樣寒冷的冬天,他的額上竟冒出了汗水,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心焦如焚。

    白修女打量著他,慈藹的面容帶著讚賞的微笑,她一眼就看出他是誰,也誠心地感謝上帝終於讓他出現。

    「上官先生?」她問道。

    傲天一愣。驚訝地看著這名陌生的修女。

    「靚亭人在醫院。」她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什麼?!」傲天震驚得心臟差點跳出胸口。

    修女冷靜地告訴他醫院的地點,只給他一句話:「快去吧!她在等你!」

    傲天沒有半秒遲疑,飛也似地狂奔離去。

    白修女忍不住安慰地笑了。雖然她知道靚亭就要離開他們了,但……有什麼事比他倆別後重聚更令她高興呢!她真心祝福他們。

    ***

    隔著防菌玻璃,望著在嬰兒床上不安蠕動著的小小身軀,心如刀割的靚亭,不禁淚如雨下。

    一夜未闔眼的她,深深自責著、不斷懺悔著,她竟然只顧著自己出國去玩樂,而讓六個月大的寶貝獨自睡在這麼冰冷的天候裡,感染了支氣管炎不說,差點連他那小小的肺也遭殃。她這個母親是怎麼當的?差點害死了自己的寶寶……她心痛不已,淚流滿面,在痛苦自責之際,從迴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連串熟悉的呼喚。

    「靚亭……靚亭……」

    靚亭抬起淚眼,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他一把抱入懷中,他焦急得近乎瘋狂地擁著她,喊著她:

    「靚亭,你沒事吧?天啊!你嚇壞我了。」

    慌張地捧起她淚濕的臉,她紅腫的雙眸,憔悴的容顏教他一顆心彷彿被敲了一記那樣悶痛。他驚愕地望她:「怎麼了?你怎麼了?別哭啊!靚亭……」

    她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柔腸寸斷,哭得無助可憐,哭得傲天不知所措,心痛欲裂。

    「靚亭……你……你別只是哭啊!我快急死了,你到底怎麼了呀?」

    她埋在他胸前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傲天強迫自己理清被她哭得發疼的腦袋,握住她的雙肩看著她問:「靚亭,你沒出事吧?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受傷?」

    靚亭仍哭著搖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忍不住急喊。

    「我不該跟你去加拿大,我不該只顧著自己玩樂,害他生病,害他那麼難受,害他那麼害怕……」她無助地哭喊著,傲天卻連一句也聽不懂。

    「靚亭,求你冷靜點吧!誰生病了?這裡面只有……」語頓,他隨手一指旁邊的玻璃,隨即一愣……這裡面有個小嬰兒。他這才注意到,他跑來的這地方是小兒科病房,這裡是隔離室的走廊。

    他一時糊塗了。

    「靚亭,你說什麼?說仔細點?」

    「寶貝……」她哽咽著,目光模糊,頭痛不堪,旅途的勞累,加上徹夜未眠,滴水未進的她已經開始感到頭昏目眩,四肢發軟。

    「寶貝?」傲天喃喃地重複他依然不解的話,心跳愈來愈急促。

    「他感染了支氣管炎,要觀察三天……我一直等,明天就可以抱他了,他一定很難過……很難過……」她無力地抓住他的手臂。

    傲天發現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心跳愈來愈快,怎麼回事?他在緊張什麼?甚至……期待什麼?他連發出的聲音都在顫抖:「寶貝……他……他是……」

    淚落了下來,淹沒了她的視線。

    「孩子……」

    「廢話!」傲天再也克制不了激動,抓住她的肩膀迫切地急吼:「誰的孩子?靚亭……他是誰的孩子?」

    終於,昏眩吞噬了她,一陣黑暗朝她襲來,在她搖搖欲墜的-那,她幾乎無聲地吐露:「我們的……」

    「靚亭!!」

    ***

    「靚亭?你醒了嗎?」

    她緩緩睜開眼,蒙-中那張時時出現在她夢裡的臉龐映入她眼簾,他的眼眸那樣焦慮,那樣深情,她期盼這一雙眼睛啊!她怎麼逃得了?

    一層水霧又蒙上她迷濛的雙眸,傲天的手立即蓋在她的眼睛上,柔聲道:

    「不許哭,我要你睜開眼睛,清清楚楚地看我們。」

    大手還是感到一陣濕熱,傲天放下手。在靚亭睜開雙眼的-那,她震驚地看見抱在他懷中的寶貝,還有圍在周圍所有她不曾遺忘的人──艾瑪、傲擎、傲蝶、霍克還有黛比。

    「你昏迷了兩天,寶貝已經沒事了。」傲天心疼地撫著她額前的發。

    靚亭眨著止不住的淚,顫抖地伸出手撫摸孩子粉嫩的臉頰,寶貝一雙靈活的大眼睛轉啊轉。

    「他從不讓陌生人抱……他知道……你是爸爸……」

    「他是個聰明漂亮的孩子,像極了你……」傲天輕柔地將她扶坐起身,他只手捧著她淚濕的小臉,聲音竟也哽咽:「靚亭……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傲天……」

    「我們一起幫孩子取個名字。」

    靚亭點點頭,眼淚跟著掉,從他懷中接過孩子,疼愛地看著可愛的寶貝。「他有一雙和你一樣的琥珀色眼睛,和你一樣的黑髮,和你一樣挺直的鼻子,和你一樣漂亮的嘴……」

    傲天從口袋掏出一條項鏈,俯向前貼近她,溫柔地啟口:「你想叫他上官傲天二世嗎?」

    靚亭忍不住笑了,四片唇膠合的-那,他的雙手也同時將那條塵封已久的鑽石項鏈戴在她的脖子上。靚亭微微一愣。

    「我一直等你戴上它。」他貼著她的唇呢喃。

    「傲天……」她幾乎不能呼吸。

    「我說出的話絕不食言。」他忘情地吻著她。周圍的人已識相地離開,夾在兩人中間的寶寶則好奇地張望著。

    「記不記得?我要帶你到法國選婚紗?到瑞士──」

    「傲天……」她柔聲地打斷他的話,濃情滿溢的眼眶此刻盛滿的是感動的淚水。「我哪也不想去,我只想待在你身邊……」

    傲天溫柔地笑了,心中的愁苦悲傷再也不存在,再也沒有什麼比此刻更令他珍惜,更令他感動。

    「一切都聽你的,但有一個地方一定要去。」

    靚亭笑著看他。

    「台灣,我們帶著孩子,回去看你的父母,你一定很想念他們的。」

    「傲天……」

    感動的熱淚氾濫成災,她俯向前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不需要再說多餘的言語。夜,依然寒凍如冰,但心再也不孤寂,舊金山冬天很冷,但是不會下雪!!

    ***

    聖誕節──

    上官家收到一強特別的賀卡。傲天一手抱著趴在他肩上熟睡的寶貝,一手攬著靚亭的腰。兩人立在落地窗前,靚亭輕輕地將卡片拆開,一張彩色照片映入兩人眼簾──

    那應該是一個類似墨西哥那樣的城市吧!一頭耀眼金色短髮的男子擁著一名熱情如火的拉丁女郎,笑得燦爛天真,與世無爭。

    照片的背面,瀟灑簽了簡短的一句話:-

    聖誕節快樂!

    凱文&瑪琪-

    靚亭仰起頭與傲天交換會心的一笑,在這溫馨的夜裡,將彼此的唇印印在對方唇士,將彼此的心貼在對方心上。

    教堂的鐘聲傳送著耶誕佳節浪漫的福音,每個城市裡還上演著尚未落幕的戲曲,然而三藩市的夜晚,不再難以成眠,因為有愛、有希望、有喜樂……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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