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寶貝 第四章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宋君澈覺得自己好像飄浮在某個地方,四周幽幽暗暗的。

    他抬頭往前一看,發現前方有個光亮的點,突然間他便失速飛向它,眼前乍現光明。

    熟悉的擺設、熟悉的色調。噢,原來這是他的臥房。

    「澈!」多?輕柔暢心的呼喚啊!軟綿綿地宣透他心底。

    「彤亞,你到我房間來做什麼?」昨晚他們不是鬧得有些不愉快嗎?宋君澈望著比平時更嫵媚嬌妍的彤亞,不禁疑竇叢生。

    「我哪有什麼不開心?這不是來找你玩親親了嗎?」她柔媚地說著,雙臂勾魂般地住他頸閒一吊。

    宋君澈登時樂了。是什麼讓彤亞轉了性,主動誘惑他?哦,不管如何,她總算開竅了。他們形影相隨的這年來,他看似沾了她不少甜頭,其實得到的只是幾個親吻而已,真不過癮。今天難得她上門誘惑,他非順手接收她的純潔不可!

    宋君澈伸開雙臂,將她納入懷中。

    不過,情況好像有點兒不大對勁……「彤亞,你怎麼變得這麼胖,三圍一樣粗?

    「有得抱你還嫌!」彤亞朝他大發嬌嗔。

    說得也對……「不對不對,你怎麼全身毛茸茸?」

    「我穿了豬毛大衣嘛!」而且是一身粉紅的皮毛衣裳,密得找不出一線接縫。

    「豬毛大衣?」宋君澈不禁一愣,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聞的玩意兒。

    彤亞憨呆傻笑著,厚片嘴唇在他的下巴磨磨蹭蹭、吸吸嗅嗅,怪癢的。「你不是說過與其娶女人不如娶頭豬?所以今天我就扮成一頭胖小豬來取悅你呀!」

    「死胖豬哪能取悅我?」宋君澈發出霹靂怒吼。彤亞這好像變得更蠢了!

    宋君澈愈想愈不對勁。彤亞雖然吻在他的下巴上,可那觸感與她平素漾著甜香的柔嫩芳唇截然不同。他只覺得下巴被一種毛毛的、刺刺的、濕濕的東西頂著,怪得不得了;而且彤亞的吻也很不對勁,一點都不綿密挑逗,反而這兒吸吸、那兒嗅嗅,還不時抽抽她的朝天大鼻子,發出非常非常不雅的聲響……「嗅!」他猛吸氣,下半身襲來令人咬牙切齒的疼痛。

    「你在做什麼?就算你蠢,也該知道男人某些部位是不能撞的。

    噢!你他媽的幹?直接跳到我身上──」

    宋君澈狂暴大吼,劇痛地彈了起來,落回原座後,橫躺的姿勢與背部抵著的棉柔彈簧床告訴他,之前……之前那只是一場荒腔走板的夢而已──原來江彤亞慷慨獻身的片段都是假的!他懊惱地發出粗魯低咒。好事不成真,壞事倒假不了,他身上到現在還癱著沉甸甸的一沱「東西」。

    慢著……宋君澈火速地張開怒眸,對上了眼前的超級大特寫,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他衝冠一怒?「豬」?,破空暴吼:「媽的,你是從哪裡來的?」

    那一團迷你型、粉嫩紅、毛茸茸、胖嘟嘟、活生生的「東西」沒被嚇倒。它好像覺得宋君澈的驚駭反應很有趣,緩緩地眨著眼睛,不畏生地歪著頭認真看他,肥滋滋的渾圓身子毫不客氣地趴在他身上,與他四目相望。

    天哪,他方才夢中死摟著的肥碩嬌軀……不會剛好就是這頭迷你豬吧?他的臥房裡怎麼會平空蹦出一頭豬來?宋君澈怒視著它,他發誓那頭闖錯門的豬仔仔現在正快樂得不得了,它望著他的眼神充滿了幸災樂禍!

    「早安,少爺。」宋家主持三代家務的嚴管家推著餐車進來。他穿著筆挺黑西裝,打著鮮紅絨布小啾啾,兩鬢鬚白,閃閃發光的含笑眼神使他看起來很有老頑童的氣息。「無庸置疑,今天你的精力很充沛,連一樓大廳都聽得到你的吼叫。」

    宋君澈火大得快昏倒了,嚴管家居然還有心情調侃他!

    「給我一個交代,這頭迷你豬到底是怎麼回事?」

    嚴管家拉開窗幔,讓清晨的陽光灑進來。他微微一笑,恭敬稟告道:「這是彤亞小姐的美意。」

    「美意?」宋君澈提高音調,失控地大吼。「你是不是用錯了詞彙?」

    「不,少爺,彤亞小姐請我轉達,」嚴管家耐心地將小豬仔誘哄下床,舉措有節堪比英倫老紳士。他的口氣是一派愉悅與調侃。「少爺昨夜告訴她:與其結婚,寧可養些小動物當作排遣寂寞的老伴兒,於是基於深厚情誼,她漏夜替你找來了適當的『豬』選。」

    小豬仔跳下床後,宋君澈坐起身,不可思議瞪著在地氈上左吸右嗅的胖小豬。

    他那句「娶個女人來作繭自縛」果然讓彤亞生氣了。宋君澈怔忡著,其實事後他也後悔了,就算他曾經吃過小女孩的虧,但也不該把話說得失之武斷啊。

    宋君澈怒氣平息了一下下,隨即又燃得火旺。好樣的江彤亞,她的反擊力一點也不弱,轉個身馬上替他找來了一頭肥豬仔當伴,而且完全是「照他的意思」。

    宋君澈重重一哼。他早該知道以彤亞的特殊性格,絕不可能像個小閨秀憋在一旁生悶氣。以她與宋家所有下人、連同眼前嚴管家相處得和樂無比的情況推斷,搞不好他們密謀了一夜,集體聯手惡整他這個正牌的宋家少爺。

    媽的,天底下就只有她會耍小聰明,他不會嗎?

    「嚴管家,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在一個小時之內給我找到一頭小公豬!」

    嚴管家彬彬有禮地請示意見。「少爺,請問這是要做什麼用的?」

    「給江彤亞那個蠢女人當伴啊!」宋君澈惡狠狠地說道。

    「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送我一頭小母豬,我就禮尚往來,回敬一頭小公豬當謝禮!」

    「這真是個好主意啊,少爺英明。」嚴管家抑揚頓挫地讚美著,然而他隨即惋惜地道:「不過,彤亞小姐事先有交代。」

    「說。」宋君澈狂悍下令,一點也沒察覺不對勁。

    「她說,少爺的好意她心領了,不過比起小公豬的陪伴,她還是樂意嫁給男人,起碼可以得到正常的性生活。」嚴管家一字不漏地轉達。「即使那個男人是少爺也無所謂。」

    「噯?」她連他的反擊之術都料到了!宋君澈登時灰頭土臉,像吃了滿腹的癟。「什麼『得到正常的性生活』,媽的,那女人該死的口沒遮攔!」她扯的這些話,又害他想起對著粉紅小豬仔大發春夢的自己,宋君澈差點嘔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什麼叫作『即使那個男人是我也無所謂』?說得好像我是多不堪的選擇!」自負自傲的宋君澈簡直是氣壞了。

    「她也不想想,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欽點她?妻,那她才真的是要喊謝主隆恩咧!」

    「少爺說的是。」嚴管家暗咳了一聲,掩飾笑意。

    宋君澈跳下床,對著快樂搖擺捲曲尾巴的小豬仔齜牙咧嘴,之後怒氣沖沖地踏出房門。「我到客房去梳洗,你把餐車推到樓下,我過去餐廳用餐。」他忍著氣下令。「對了,把那頭小豬給我處理掉!看是要做乳豬全餐、北京烤豬,還是豬肉沙西米都好,總之,我晚上回家不想再看到它活生生的樣子!」

    他的暴吼消失在長廊盡頭,憋了半天的嚴管家終於噴笑出聲。

    「對不起,少爺。」他彎腰抱起小豬仔,愉快地梳理它的短毛。「礙難從命。」

    是日傍晚,彩霞滿天,宋君澈卻憋著一肚子火,飛速地離開辦公室。

    當他回到宋宅時,盡忠職守的嚴管家已經在門口守候了。

    宋君澈將手中的公事包遞給他,嚴管家則是忙碌地幫助他脫下大衣,披掛在掛衣架上。

    「少爺辛苦了。」他恭恭敬敬地問候,眼中卻有一絲藏不住的頑皮笑意。

    「她呢?」宋君澈粗魯地扯松領帶。

    「少爺是在問彤亞小姐的行蹤嗎?」

    「廢話!」宋君澈積了一天的氣,正待發作。「那個蠢女人消失了一整天,沒請假也沒交代去哪裡,call她又不復機,不知死哪兒去了。」他惱怒地抱怨著。其實心裡有一絲絲、一絲絲不願正面承認的擔心,因為彤亞從未這樣平空消失過。

    嚴管家輕咳一聲。「彤亞小姐剛回來不久,人好好兒的,在她房間裡待著。」

    「多事!我只問她在不在,你回答我『她人好好兒的』做什麼?」宋君澈不悅地咕噥著,其實心頭都鬆了。他鬧著氣說道:「弄得好像我很擔心她似的。」

    「少爺當然不會擔心彤亞小姐,這我知道。」嚴管家憋著笑,順他的話尾說。

    「這蠢女人八成是因為找來了那頭豬,知道我會罵她,所以跑去躲起來。」對了,他還沒跟她算這筆帳呢。想到做到、即知即行,他現在就去教訓她!

    嚴管家追著宋君澈跑。「少爺,你打算幾時開飯?」

    「等我罵完江彤亞就開飯!」他邊走邊捲袖子,有大干一架的氣勢。

    「請快一點,少爺。」嚴管家像個忠諫的老臣子,聲嘶力竭地進言。「今晚廚師費心?你準備了可口鮮嫩的豬肉大餐,涼了就不好吃,請你及早開飯。」

    豬肉大餐?

    宋君澈頓時感到很有成就感。嗯,很好很好,可見宋家上下的僕傭還是聽他發號施令。在他一聲令下,早上那頭令他「驚鴻一瞥」的小豬仔雖然有彤亞撐腰,但還是在他的凜凜神威下被廚師處理掉了!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去找彤亞秋後算帳,帳算完了再來享受美味大餐。

    宋君澈放掉一大半的戒心,往彤亞的房間衝去,一點點也沒有留意到嚴管家臉上的笑容──十分詭異、等著看好戲的笑容。

    彤亞坐在房間的梳妝?前,面前攤著一大疊資料,神思縹緲。

    拜唐顥與青琪的盛大婚禮所賜,唐家人都紛紛回台加入祝福的行列。她今天蹺班了一整天,其實就是去和大姑姑見面。

    彤亞還記得她八歲那年,奶奶作大壽,她被秘密地帶到唐家祖居去祝壽。那是她第一次在家族聚會上露面,見到她的父系親屬。她還記得,她的出現讓奶奶非常高興,當場便將她手邊最心愛的骨董首飾──翡翠令牌取下來送給她。

    可是,那道翡翠令牌卻在她住在祖居的最後一天被人強行搶走了。彤亞當時年紀小又受傷,長輩們說會幫她追查下落,可是卻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十三年來,彤亞只要一想起這件事,便鬱鬱寡歡、心情輕鬆不起來。那究竟是件如何價值連城的寶物,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那代表父系親屬對她的認同與歡迎,然而卻無端端地被人搶走了,她怎麼想都覺得又傷心又不甘心。

    現在她長大了,她有能耐去追查當年的事件。她希望能看一看唐家秘密派人去尋訪失物的調查資料,看能不能從中尋獲一些蛛絲馬?,可那全由大姑辜負責,資料也在她手邊,而她這兩年已移居日本。

    幸得唐顥與青琪的婚禮,她才有機會要求與大姑姑當面一敘。

    望著資料,彤亞仔細地回想起她們今天的會面情景……□

    「彤亞,這邊!」在她踏入咖啡廳的時候,衣裝華艷的唐如煙立即朝她招手。

    她是個女強人,自營貿易公司,作風簡潔明快、辦事乾脆俐落,在外觀上看來是與彤亞完全不同的典型。

    彤亞朝她走了過去,很快地入座,在簡短的寒暄之後,兩人隨即進入正題。

    「我回台之前,聽你爸在電話裡說你想要翡翠令牌的尋找調查報告,是嗎?」

    她將一個大型牛皮紙袋交給了彤亞。「喏,都在這兒。」

    「謝謝姑姑。」彤亞接了過來,那沉甸甸的一大包差點讓她拿不住。

    唐如煙好奇地看著溫柔似水的侄女兒,心裡實在詫異。翡翠令牌被搶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除了偶爾想起來有些心痛之外,唐家幾乎沒有人對這個事件仍念念不忘──除了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以外。

    想必是愧疚感作祟吧,翡翠令牌才到她手中不出三天就被人搶走了。「你爸爸說你常問起這件事。其實你大可不必耿耿於懷,奶奶她並沒有怪罪於你。」

    「我知道。」彤亞憂鬱地斂眉。雖然奶奶知情後,只說了句「財去人安樂」,但內心執拗的她仍不甘心。那是她得到父系親屬認同的紀念,也是奶奶一眼就喜歡上她的證明,怎麼可以被人搶走?「大姑姑,可以請你告訴我調查的情況嗎?」

    唐如煙想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始?述。「我們根據許多證據推測,當年搶走翡翠令牌的人應該是慣竊犯。他是先在隔壁鍾家闖了空門之後,正要逃逸時因緣際會地順道搶走你佩掛的翡翠令牌。」這是依發生的時間順序推斷而得的結果。

    「因為隔壁鍾家被偷走的財物價值不低,鬧上了新聞,而我們則顧慮到你父親的官途,不敢像他們一樣聲張。所以我主張調查分二路進行,其中一路是直接追查那個搶犯與竊賊的下落。」

    「沒找到他,對吧?」彤亞早已知道這個結果。

    「沒錯。據說他是個慣竊犯,技術很好,在鍾家並沒有留下任何指紋,所以那邊沒有線索;至於我們這邊,除了你以外,誰也沒見過那個人。」

    「但是我被他一腳踢到牆上、後腦受了傷,隔天就陷入昏迷,所以……」彤亞細細的貝齒咬著紅唇,想起那時所受的痛苦折騰。

    「你別自責。」唐如煙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情緒。「那時你還只是個孩子,回中部後又接連昏迷了五天,什麼事都記不得,這絕不能怪你。」

    問題就在於──她並非什麼事都不記得!

    彤亞微蹙著眉,清秀麗容滿佈著極力尋思的專注。雖然昏迷與疼痛掠走了她大部分的記憶,但是她依稀還記得一些事:暈黃的燈光,偎在她身邊吃食的野貓兒、氣息可怕卻面孔模糊的中年男人,以及他身上一個很重要、很特別的特徵……究竟是什麼特徵?那個特徵明明很容易認的,只要讓她再見一次,她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來……但,它到底是什麼呢?她怎的就是想不起來?

    那晚的場景就像舊電影的片段,光線模模糊糊,人影物影都在晃動,根本抓不住真切的感覺,十三年的歲月更像是消磁機,將記憶洗去了原來的色澤與形貌。

    唐如煙未察她的恍惚,繼續說下去。「另外一路則是去找尋翡翠令牌的下落。」

    彤亞打起精神傾聽,心急地問:「結果呢?」

    「沒多久之後,鍾家失竊的財物都陸陸續續在黑市裡找到了,不過那也已經轉了好幾手,最初到底是從誰那裡流出來的,我們不得而知。」

    「那……我的翡翠令牌呢?也在黑市裡嗎?」彤亞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道。

    「不。」唐如煙臉色凝重地搖搖頭。「唯獨那塊翡翠令牌一直都沒見蹤影。」

    「一點消息也沒有?」彤亞難過地問道。

    「那倒也不是。我派出去查的人曾經幾回探到有人放出風聲說要出售。可是那人似乎很機警、很狡猾,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啊……」彤亞失神地輕喃。

    「這幾年來,再也沒有聽說過這類的傳聞。」她意在不言中──這件事沒指望了。

    彤亞不發一言,沉靜地坐著,憂傷輕蒙著她芙面,讓人見了好不忍。

    唐如煙見彤亞聽得怔忡,不禁揶揄地笑問著:「彤亞,你該不會是不死心,想要自己再去查吧?」

    看著身姿如弱柳似的彤亞,想必膽子應該也大不到哪裡去,她只是傷懷、好奇,但絕不是想主動出擊,唐如煙如是推斷。

    彤亞回過神,柔柔地微笑,斂眉掩住眸中堅毅不移的神秘光輝。

    「你別說笑了,大姑姑。」她唇角淒楚一撇。「怎麼可能?

    我沒這個膽子呀。」□

    她真的沒有膽子去追查一切嗎?

    她當然有。彤亞望著梳妝台鏡中的自己,她只是模樣堪憐了些,但她的心其實堅毅無比,就算是大姑姑告訴她的消息讓她失望至極,她還是不會輕易放棄她的希望!

    屬於她的東西,別人就不應該奪走;被人奪走了,她必要親手拿回來,這是她篤信的簡單信念。

    「江、彤、亞!」宋君澈重重的皮鞋踏地聲在長廊響起,暴吼聲也預告了他的到來。

    彤亞忙不?地收起那些調查資料,忙亂中,一張照片卻悄悄掉落在地面上。

    宋君澈用力地打開門。這時,本來乖乖伏在彤亞腳邊休息的小豬仔突然高高興興地衝向門口,用它的肥碩身子親熱地磨蹭著宋君澈的小腿,表示友好。

    宋君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怎麼還在這裡?」這頭小豬不是已經在大廚的巧手之下,化?一道道美味佳餚了嗎?

    他的反應,才讓彤亞覺得莫名其妙哩。「它當然在這裡,不然它該在哪裡?」

    對呀,我該在哪裡?小豬仔仰望著宋君澈的黑黑眼眸彷彿也在如是問著。

    「它要不是該在天堂享福,就是該在地獄受苦。」宋君澈惡狠狠地瞪著突然噴了口氣的小豬仔,看它的樣子好像得意得很。「總之它不該在這裡對我扭屁股。」

    「你好狠的心,居然詛咒自己的老來伴。」彤亞哀怨地控訴他,替小豬抱屈。

    「老來伴?」宋君澈噎了一下,真的要表演噴火奇觀了。

    「你不說,我倒忘記要跟你算帳了。說!你為什麼找了一頭豬來,還把它放進我房間裡?」害他摟得很順,還以為是彤亞的軟玉溫香在懷中呢。

    小豬仔又適時地仰首朝他噴了口氣,宋君澈咬牙切齒地認為它是在嘲笑他早上可恥的求愛舉動。該死的,這頭豬八成以為他發起情來「母豬賽貂嬋」!

    媽的,光是憑著落「豬」口貪這一點,它就該被剔骨去毛,煮成東坡肉一百次!

    「是你自己說要的嘛。」彤亞在梳妝?前玩弄著自己的纖指,無辜地瞎扯淡。

    其實,對於昨晚宋君澈脫口而出的話,她心裡還真有些怨懟。

    早就知道他不明原因地討厭女人,也努力地想?他扭轉對女人的觀感,可他就是不受教;不受教也就罷了,他居然還說娶女人算作繭自縛,他寧可養小動物當老時的伴兒!

    她是很氣,氣他口不擇言、鄙視女人,但更氣自己莫名其妙地難過起來;她幹??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低得豬狗不如而難過得要死?她又不是很喜歡他!

    彤亞挺直了腰桿。她這人就是這樣,誰讓她難過,她也絕不讓對方好過;這男人既然說要養小動物當友伴,她就「照他的意思」去辦,看他好受不好受。

    「你沒忘記你自己說過的話吧?」彤亞低柔地嘲諷道,等他再說出更傷人、更尖酸的話與她鬥氣。托宋君澈的福,在他身邊、聽他暴吼,她不但膽子練大了,連氣量也變得一等一的好。

    宋君澈狠狠地扒梳額前的墨發,不耐地低吼:「算我失言,這總可以了吧?」

    「呃……」彤亞驚訝地瞅著他。不會吧!在宋君澈命令式的霸道語法中,這已經是最接近道歉的一句話了。他……是在道歉嗎?

    「小妹出嫁,我他媽的高興得口不擇言,你就當沒聽過這句話,行了吧?」他惡狠狠地咆哮著,希望她識相一點,別再要求更多。

    彤亞柔柔地站起身,直視著他的炯然雙瞳。呵,他居然避開了!這表示宋君澈在不好意思,他心知有愧於她!

    彤亞心頭的傷口一分一分地癒合,靈魂高興地在歌唱。這麼驕傲、自視甚高、從不認錯的男子,居然在用他的方式向她低頭,彤亞心底的怨急眨眼間全消了。

    「喂,說話呀,你是啞巴嗎?」宋君澈惡狠狠地瞪著她,像是她再不開口,他就要拆了她的骨。「說你沒聽過那句話,快說!」

    「哪有人道歉還這麼凶的?」彤亞故意板起臉,嚇嚇他,看他怎麼做。

    「我有說我在跟你道歉嗎?」宋君澈乾脆賴皮到底。

    「我有直接指明是『你』在向我道歉嗎?」彤亞機靈地反將他一軍,但唇際柔柔的波痕已讓宋君澈知道她不再介意。

    「你真的很討厭女人,是不是?」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宋君澈無法解釋,為何她的釋然笑容會讓他寬心。

    「為什麼?總有一個理由吧。」

    是有一個理由,一個血淋淋的理由,但……「不關你的事。」宋君澈僵硬地說道,不願在這時候憶起,他不想再口不擇言一次。

    「不關我的事就不關我的事。」彤亞也不再追問下去了。

    他們認識這一年來,她為了改變宋君澈對女人的錯誤觀感,已經直截了當地問了這問題好多次,希望能對症下藥,但他除了滿臉鐵青之外,什麼話都不說。

    她猜那是個很慘的回憶,所以他不想言及,她只好繼續像無頭蒼蠅似地做著徒勞無功的努力。

    「芭芭拉,過來!」她召喚被冷落在一邊,無聊地大嚼宋君澈皮鞋的小豬仔。

    「『芭芭拉』?」宋君澈驚愕地提高音調。「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哪有什麼意思?」彤亞攤攤手。「它的名字嘛,總不能一直叫它小豬吧。」

    反了,她該不會是真的想要養這頭迷你豬吧?宋君徹頭皮發麻。

    「『芭芭拉』這麼三八的名字你也取,為什麼不乾脆叫它『芭樂』?」他對衝著他抽鼻子的胖小豬齜牙咧嘴,恨不能讓它此時活活嚇死。「俗氣又好記。」

    「謝啦,像那種名字,你自己留著用好了。」彤亞慢條斯理地招呼著,像個和氣的大姊姊。「芭芭拉過來,別啃他的鞋子,那不好吃。」

    宋君澈聞言低頭一看。「媽的,看它把我的鞋子啃成什麼樣!」

    「什麼樣都無所謂,總之是你『作繭自縛』。」彤亞輕柔地嘲弄著。

    芭芭拉聽話地奔回彤亞身邊,渾圓一致的身子讓它看起來就像一截短短肥肥的臘腸,搖搖擺擺得讓人忍不住發噱。它吸吸嗅嗅著,四處尋寶,最後銜起彤亞無意中掉在地上的照片,睿智地跑到宋君澈身邊獻寶。

    因為好奇,宋君澈姑且委下身段,接受它饋贈的美意。他從小豬仔嘴邊拿下它,仔細端看。

    照片中是一個稚氣而清秀的小女孩,笑得好甜,宋君澈竟有種特殊的感覺。

    「這張照片好像有點曝光。」使他看不清楚她胸前的掛飾……應該是個首飾吧。

    「這是我最珍惜的一張照片。」也是她唯一一張戴著翡翠令牌照相的留念。

    然而,那種極之特別的感覺卻讓宋君澈蹙起了眉。

    他似乎見過這女孩,在某個昏昏暗暗的角落,不怎麼愉快;

    那情景又近又遠、既清晰且模糊,好像隔了層紗帳的景象……宋君澈甩了甩頭,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是你?」待彤亞點點頭之後,宋君澈接著說:「我覺得好像很眼熟,我以前見過你嗎?」

    彤亞噗哧一笑。「這是老掉牙的搭訕詞,而且您還是在對十三年前的我搭訕。」

    「我他媽的是說真的!」

    「你不可能見過那時候的我。」當年,她在唐家祖居住了三天,除了唐家的人以外,幾乎沒再見過外人。

    如果他真的見過她,那他要不是那頭被她餵食的野貓兒,就是搶走她翡翠令牌的壞人。不過很顯然的,他長得一點都不像貓,年齡也與那壞人不合。

    所以嘍……「你沒見過我。」見他還皺眉懷疑著,彤亞再次柔柔地強調。

    聽她說得那般篤定,宋君澈也就暫時將疑慮撇到一邊,反正不重要。

    「對了,」彤亞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開口問道:「你知道有種東西叫『翡翠令牌』嗎?」

    「你對那種昂貴的骨董飾品有興趣?」宋君澈挑起眉。

    「嗯。」她素來知道宋君澈對各種骨董藝品知之甚詳,他主持的就是流通這些玩意兒的拍賣集團,也許他會有她的翡翠令牌的消息──彤亞真後悔這時才想起宋君澈在這方面的優勢。「我……我想多瞭解一些有關翡翠令牌的事。」

    「翡翠令牌?」宋君澈沉吟著,腦中迅速整理好他所知的資訊,自信地開口:「那其實是一種歷史文物,屬於蒙瑪帝國。」

    「蒙瑪帝國?」彤亞希奇地喃喃。

    「那是位在太平洋上的一個島嶼國家。翡翠令牌是五百至一千年前蒙瑪帝帝國貴族打造的飾品,贈給寵妃、情人自由出入其寢宮的信物,代表愛情。」

    「那……蒙瑪帝國呢?」彤亞好奇地問道。「為什麼現在沒再聽過這國名?」

    「大概在四百五十上前,蒙瑪帝國不明原因滅亡了。那座佈滿古?的島嶼七十年前還有學者登陸過,去做考察。不過不可思議的是,一年後它便沉沒了,所有古?全浸在太平洋深處,只剩下當時出土的幾塊翡翠令牌可供研究而已。」

    「那……你見過翡翠令牌嗎?」彤亞激切地問著,語氣中有一絲前所未有的期待與渴盼。「有沒有人來委託宋氏拍賣?」

    宋君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彤亞的反應一向清淡嫻雅,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激動了?「當然沒有。」

    「為什麼?」彤亞大失所望。

    「翡翠令牌的轉手率幾乎等於零,因為它材質上等、製作精良,加上蒙瑪帝國滅亡、島嶼沉沒的絕代歷史意義,以及它曾經是愛情信物的種種傳說,使它的收藏價值極高,歷久不衰,擁有者不會那麼傻,輕易將它轉賣出來。」宋君澈詳盡地解釋著。

    聽到這裡,彤亞不禁失望至極。她本來以為宋氏這亞洲第一大拍買集團也許會有它轉手的資料,或者捕捉些風聲,可是現在卻發現這條線索也斷了……「你很想要翡發令牌?」宋君澈狐疑地問著。就他記憶所及,彤亞好像不是貪財、喜愛昂貴首飾的人,她甚至對名流富貴競標、收藏骨董藝品的嗜好略有微辭,?什為此時她卻對翡翠令牌格外好奇?

    「我不是很想『要』。」而是很想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彤亞在心裡默默說著。

    她那落寞失望的容顏讓宋君澈在心底連連睹咒。媽的,他真的看不得她這副淒楚的模樣,教他沒事心絞得像在擰衣服似的,這到底是為什麼?

    宋君澈一時衝動,開了口:「要是你想看翡翠令牌更進一步的書面資料或蒙瑪帝國的興衰史,我書房裡有幾本書,你可以找時間進去看看。」

    「你的書房?」彤亞受寵若驚地瞪著他看。宋君澈今天是怎為了?居然連連破例!「你的書房不是除了你以外,誰都不許進去的嗎?」

    「叫你去,你就去,那麼多話做什麼?」她驚喜不信的眼神讓宋君澈懊惱不已。媽的,他幹?做這種事?她過度的驚喜顯示她根本不相信他會這麼慷慨。「不過,要是你把我的書弄髒了,我絕不饒你!」

    「放心好了,我也是愛書人。」面對他好心又難得的破例,饒是再愛與他?槓的彤亞,也不得不趕緊委下身段。

    宋君澈傲氣沖天地頷首。

    三秘鍾後,他臉部的肌肉開始微微地抽動,他緩緩地彎下腰、緩緩地伸出魔掌、緩緩地揪住被冷落的小豬仔的頸後肥皮、緩緩地露出他那被濺濕的褲管──他以冷靜得不能再冷靜的口吻,清楚警告道:「還有,『芭樂』要是在我的書房裡像這樣撒尿,我也饒不了它,到時候它就準備被做成金華火腿!」

    「不會吧?你也准芭芭拉進去你那謝絕訪客的書房?」彤亞再也掩飾不住滿心的驚訝,尖著聲音評論道:「宋君澈,你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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