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寧?岳寧在哪裡?
尉靖的呼吸粗重,肺部因為劇烈奔跑而彷彿要爆了。他心裡好急,急得不顧滿廳瞪著他看的賓客,逕自以眼神尋找岳寧的身影。
他來搶新娘了!
自從岳寧暈厥的那天,尉毅在病榻前以守護者的姿態趕走他以後,他一直在自問,這樣的情形就是他想要的嗎?
如果岳寧當真嫁給尉毅,他就不能想見就見岳寧、也不容許再有任何情不自禁的舉動出現——他必須被隔絕在岳寧的生活外,為了嫂子與小叔的關係嚴守分際、處處避嫌。甚至連他夜裡躺在床上想她的行為都算犯了倫常!
這就是她若成為尉毅的妻子所導致的後果,光用腦子想他都覺得痛苦,一旦想像變成真實,他忍受得了嗎?
當然不!
但是……他心裡就是有太多得「但是」了,尉毅為他廢掉一隻手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若想著要還這筆債,老想著他不能再搶走形同尉毅的再生左手——岳寧。
他猶豫著,日日夜夜都有兩隊勢均力敵的隊伍在他腦中拔河。
搶?不搶?這是個難以抉擇的選擇題!
他的決定擺盪多日,直到今天他心裡七上八下地望著時鐘,時針與分針漸漸走到婚禮開始的時刻,他才赫然發覺胸口不斷湧出懊悔的熱潮。尉靖恍然大悟,他不要岳寧成為別人的——岳寧只能是他的!
不管他欠了尉毅什麼,他可以拿其它東西去抵償,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但如果失去岳寧,他將對生命無所戀棧!
尉靖一想通,立刻飛車趕到飯店,直衝禮堂,幾乎心碎地一掌拍開大門——但,沒有人?!
縮在一旁,看來好像被他嚇傻的服務生,手指猛抖著指向宴會廳,要他往那裡去。
他馬不停蹄地衝向宴會廳。這一刻他別無所求,只願岳寧還會是他的!
「尉靖?」被他撞倒在地上的尉毅咬著牙爬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岳寧呢?」兩人不約而同地問對方。
話一出口,兩人同時襟聲,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攫獲住他們。
尉靖與尉毅並肩站著,往站在主持台上的陶秀雲望去,她正好整以暇地準備看好戲。
週遭開始騷動,各種耳語與流言紛紛出籠。
「看,那個衝進來的人,就是死去十幾年的尉老頭外面生的雜種……」
「我聽過小道消息,說今天的新娘子跟他們兄弟倆都有一腿。婚禮會取消,早就在我預料當中啦……」
「嘖嘖嘖,你看看,搶人家的新娘子居然搶到這裡來了,像話嗎……」
尉靖昂立著隨人說長道短,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尉毅怎麼會問他岳寧的行蹤?
難道她……尉靖心思細密地多看了冷笑的陶秀雲一眼,覺得她今天特別可疑。
尉毅急道:「尉靖,你沒見到寧寧嗎?」
「岳寧?她不是應該在這裡?」尉靖力持鎮定道。天保佑,岳寧一定要在這裡,否則他此番前來要搶誰啊?「我來帶她走了!」
聽他這樣說,尉毅的心裡幾乎肯定了岳寧已落在母親手中的可能。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道:「她去找你了……」
「她怎麼會去找我?」尉靖也察覺到事情非常不對勁。
「婚禮取消了……唉,一言難盡。」尉毅頭大極了。他感覺他們正掉入一個陰的陷阱中。
婚禮取消?尉靖略略鬆口氣。但是立刻更驚覺地道:「這一切是不是你媽……」尉靖機敏的腦筋一動,毫不弱猶豫地說出心中的猜測。「在搞鬼?」
尉毅若有似無地點點頭。
一名服務生走了過來。「兩位尉先生,尉老夫人要我告訴二位,你們一定有很多話想問她,請兩位跟隨我到尉老夫人訂下的套房與她一談。」
尉毅與尉靖下意識地往主持台一看,陶秀雲果然不見了。
尉靖二話不說就跟在服務生後面走。
「你等等,萬一我媽在那個套房裡又設了什麼圈套的話——」尉毅多想了一層。
尉靖腳步不停。「岳寧不在你身邊,也不在我身邊,有很大的可能是在她手裡,對吧?」就因為這樣,即使是龍潭虎穴他也要去闖。
尉毅看著尉靖疾走的背影,知道他真如自己所猜測的想透了、不再對岳寧鬆手,不禁感到安慰,也詫異他流露出來的敏銳直覺與警覺。尉毅立刻跟上他的腳步,去會母親。
套房裡看不出有什麼陷阱,只有陶秀雲一個人靜靜地等著他們。那森寒的目光從他們一進門之後就瞪著尉靖不放,不掩她深絕的恨意。
「媽,這到底怎麼回事?」尉毅打破沉默問。
「毅兒,令天沒有你說話的餘地。」她首先封住兒子的嘴。「當年就是因為你廢了左手,我怕你再為了這個雜種傷到其它,我才憋著一口怨氣憋到今天。」
「媽,你——」尉毅不死心道。
「閉嘴,你不想『有人』因為你的干涉而遭遇危險吧?」她下最後通牒。
事關岳寧安危,尉毅只好踅到一邊去,讓母親與尉靖對峙。
雖然為了失蹤的岳寧心急如焚,尉靖仍穩穩地迎向她的怒視。「你有什麼火氣,儘管衝著我來好了,不要波及無辜。岳寧失蹤,是不是你叫人帶走它的?」
「怎麼?你很擔心嗎?」陶秀雲刺耳她笑,以尉靖泛白的神色取樂。「是,什麼都是我做的。是我要岳寧嫁給尉毅,是我散佈毅兒要與岳寧結婚的消息,是我一手籌備這個婚禮,是我親自取消令天的婚禮,也是我叫人把岳寧強行帶走,什麼都是我做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尉靖站在她面前,克制怒氣、提醒自己這個半瘋狂的女人縱有千般不是,也曾經扶養他與岳寧多年,他就是再想掐著她的脖子問話,也得念及她曾施捨給他們的恩情。「為什麼?」
「當然是要報復你、讓你痛苦!怎麼樣?心愛的女人被劫走,心裡很難受吧?」
「您果然知道了……」尉毅皺眉。事情至此,恐怕是越來越棘手了。
「是的,我知道了。你們那晚在書房的談話,我全聽到了。」陶秀雲揚起得意陰詭的笑容。「你們沒想到吧?」
聞言,尉毅槌了牆壁一拳,尉靖咬了咬下唇。陶秀雲就是尉家最可怕的人物,只要有她,尉家就沒有熱度,只有寒冰。
「所以找設計了這一連串圈套,從用計要岳寧答應結婚,到她今天逃婚、剛好來被埋伏好的冒牌出租車司機帶走。這整個過程,沒有一絲一毫脫離我的控制,很厲害吧?」陶秀雲得意地吹噓她的超完美計劃。「雖然這個計劃要動員不少人,很難做到完全保密,但是我何必要瞞所有的人?只要瞞過你們三個人就夠了,不是嗎?
事實證明,我設計的一點都沒有錯,你們全中計了,這就叫做『薑是老的辣』!」
「你……」尉靖為之氣結,他該拿這個與瘋狂無異的女人怎麼辦?
掐著她洩恨也不行,岳寧的命還握在她的手裡!他幾乎要咬碎牙齒。
「覺得無可奈何吧?是不是很痛苦?這就是上天給你的報應,罰你這麼多年來讓我羞恥、難堪、難受!」
尉靖再也忍耐不住,他憤道:「搞半天,原來你只是要我痛苦。要我痛苦的辦法有很多種,譬如說再拿一隻棍子敲壞我的手——」
「尉靖!」尉毅大聲喝住他。他以為母親不敢嗎?此時她沒有什麼不敢的!
尉靖揮揮手,要做別插嘴。「不管你要我怎麼痛苦都可以,但你何必扯上別人?岳寧還是你老朋友的女兒。」
「誰叫她要勾搭上你。會走到這一步算她活該!」她冷酷地道。
尉靖的心臟猛胸腔。她真的會傷害岳寧!他悚然發現,陶秀雲已經被積壓的恨意蒙蔽了理智,會做出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誰也阻止不了——尉靖再也無法維持勉強撐著的禮貌風度,他上前一步,逼視陶秀雲,「說!
你把岳寧藏到哪裡去了?」
「哈——」她無情地狂笑一聲,此刻在皮包裡的手機驀然響起,她接起。「喂?」
「尉老夫人,不好,我們剛才把岳小姐抓進您的別墅時候,她拚命掙扎,不襠道為什麼,她突然開始流血,好像是從大腿內側流下來的……」
「有這種事?」怎麼在這麼重要的關頭搞這種飛機?陶秀雲下令道:「你們等我過去再處理。」
「來不及了,她剛剛一直喊痛,我的幾個手下怕鬧出人命來,已把她送往唐氏醫院急救……」
陶秀雲尖吼,事情都亂了要「飯桶!那你現在打電話來給我做什麼?」
「我來向夫人您瓤報。對不起,我們辦事不力……」電話那頭傳來囁嚅的道歉聲。
「混蛋!」陶秀雲邊收線邊罵道。
岳寧流血了?尉靖努力側耳傾聽後,驚悸不已。她到底被怎麼樣?天哪!他的心在瑟瑟發抖,聽到電話那頭說「鬧出人命」時,他的血液幾乎要凍結了,他從來沒有那麼怕過,千萬種可怕的猜測劃過他的腦際。
不行:他不能害怕。事情從現在起,顯然已經脫出了陶秀雲的掌控範圍,他要趕在她之前早一步到醫院去守護岳寧,不讓她再受到一絲傷害!
尉靖轉身跑出房間,尉毅緊跟在後,尉靖此刻已經顧不得與陶秀雲周旋,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飆到唐氏醫院去!
※ ※ ※
尉靖與尉毅趕到醫院以後,向急診服務處詢問,才知道原來岳寧還在急救。
「她有出血的現象,目前醫生還在幫她急救,看能不能保住肚子裡三個月大的胎兒。」護士小姐耐心地對兩個衝進來的大男人解釋。「剛才有幾個人把這位小姐丟在急診中心就走了,所以她尚未填寫資料,你們哪一位是她的丈夫,請來填寫資料。」
尉靖呆住了,無法動彈。
護士剛剛說什麼……胎兒?岳寧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疑問一個接一個冒上他的心頭,他心裡除了痛,還有苦澀。
尉毅從護士手中接過資料卡,指了指尉靖。「他才是岳小姐的末婚夫。不過我想,他有點擔憂過度,所以我幫他填好了。」
怎麼走到急救室門口、怎麼坐上等待的長椅,尉靖都不知道。他腦海裡只盤旋著一件事——岳寧有孩子了……三個月?不就是岳寧到他公寓那晚受孕的嗎?不容否認,這個孩子當然是他的,但岳寧為什麼不說呢?尉靖緊緊揪著自己的頭髮。是岳寧不肯說?還是不敢說?
是不是因為他聲明非得要斷了手才肯要它的嚴拒態度,讓她不願跟他提起這件事!
天哪,一個孩子,一個他與岳寧一起創造出來的孩子,他卻差點錯過!
尉靖驚跳起來,發現自己在急救室門口踱來踱去。牆上代表正在替病人動手術的紅燈亮著,好刺眼,不僅刺眼,也宛如一把刀刺進他心裡,薄薄的門板更殘酷地隔開他們倆!
他心驚膽跳。如果今天的婚禮不是被陶秀雲取消,如果他沒有趕去阻止她結婚,她是不是就這樣懷著他的孩子嫁給尉毅了?
她怎麼可以這樣?!尉靖痛心不已。岳寧現在還好嗎?他們的孩子好嗎?若岳寧和孩子任何一方有了萬一……尉靖越想心越慌,越慌越覺得是自己的錯。在岳寧正在受難的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傻,不懂得好好珍惜她,非得搞成這樣,才在這裡自責不已。
要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那些愚蠢到家的借口,事情也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哼,原來是有了姦情,還懷了孽種。」計劃功虧一簣的陶秀雲隨即跟來欣賞尉靖痛苦的表情。她從護士那裡得知岳寧已有身孕的消息,也猜到那是尉靖的種。
她冷哼。「一個天生雜種,一個忘恩負義,難怪喜事不成,馬上就要辦喪事!」
尉靖再也受不了了。陶秀雲可以罵他打他,但絕不可以詛咒岳寧與孩子!
「你閉嘴!」他惶然地抹把臉。
「我為什麼要閉嘴?」她的恨意全部傾瀉而出。「我就是為了要看你痛苦才跟來的。」
「岳寧跟你有什麼仇,你要這樣恨她?」
「她唯一的錯就是看上你,關鍵是在你。」陶秀雲如夢囈般喃喃自語著。「我恨死你了,你的存在,是我一生的污點,代表我當年選錯夫婿、御夫無能,才會讓你這個雜種出世。」
尉靖心裡煩亂極了。岳寧與胎中的孩子正有危險,他心裡亂得壓不住話,他紅著眼吼道:「我的出世又不是我能選擇的,你恨我這個做什麼?」
陶秀雲沒想到他會反擊,她氣得發抖。好,要掀舊帳大家一起掀:「出世不是你的錯,那我問你,你為何要入籍尉家?為何不跟你的交際花母親嫁給別人?」
「那不是十歲的我能選擇的!」
「你可以對你母親說不要!」
「但是我連說都還來不及說,就被抓上車載到尉家來了!」尉靖煩躁狂吼,踱步更快。「要不是我當時無力反抗,我也不願意離開我姥姥到尉家。你以為我很稀罕嗎?」
「那遺產你怎麼說?」陶秀雲咄咄逼人。
「我怎麼知道老頭子要分一份給我?我又不想要!」他走到牆邊,用力槌了一托。
陶秀雲氣結。「毅兒的手呢?那一棍明明該打在你身上!」
這時,靜默在旁,閉目暗禱的尉毅發飆了。「閉嘴!這裡是醫院,安靜一點!」
陶秀雲聞言反而更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毅兒,你還是站在他那邊對不對?
你為什麼對他那麼好?為一個來爭奪財產的雜種傷了手,還悖逆我!」
她尖銳的指控也挑起了尉毅的傷口。岳寧如同他的親妹妹,她會逃婚也是他慫惠的,現下她正在急救,他的心裡不比尉靖好受,他也有發洩心中不平怒氣的衝動。尉毅嘶啞道:「為什麼我總是站在他那邊?母親,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因為你的緣故?」
陶秀雲防備地看他與尉靖一眼,不想被兒子扳倒。「你們不要把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推!」
尉毅已經收不住口,他低吼。「你為什麼不願意自我反省?自從父親死後,你知道尉靖也得到三分之一遺產的繼承權之後,你失常好一陣子。家裡失去了父親,你又常常精神不好,公司的事、家裡的事,人人都找我這個尉家長子裁示。我那時才十幾歲,卻幾乎變成了一個「當家」。沒錯,你是痛苦、尉靖是痛苦,難道我就不痛苦嗎?」
尉毅多年來第一次卸下強者的面具,疲憊而滄桑道:「我那時不過才十幾歲,就要學著面面俱到、照顧周全。你怪我太護著尉靖了,但你有沒想過,萬一你動了他,我要眼睜睜看著你被執行遺囑的律師攆出尉家、取消遺產的繼承。更何況你要傷害的人,是跟我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呀,你要我怎麼能不管?」
陶秀雲聽得呆了。她沒有想過,毅兒居然會說出這些她意想不到的話。
「我真是失望,你為什麼要怖這一局,傷害尉靖、傷害寧寧,甚至不惜傷害我?你為什麼不能把仇恨忘記?爸爸死了那麼多年,你都還抱著陳年往事不放……」
他搖了搖頭,覺得好累。「媽、尉靖,你們一個老是恬著仇恨、想要報復,一個想愛又不敢愛寧寧,我在你們之中協調得很辛苦、很寒心。你們都太任性了!為什麼不能想想,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無奈,而去學著互相體諒呢?」
「尉毅……」尉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征征地望著尉毅,心裡亂紛紛,什麼都不能想,只能牽掛著岳寧與孩子。
每個人都有屬於備己的無奈?
這句話像一俑冷水,直接潑入陶秀雲熊熊的恨火中。她跌坐在長椅上,驀然覺得這個把月來的自己太可笑了,她竟興致勃勃地安排了一個詭計,最後卻傷害到她的毅兒!讓他這麼累、對她這麼失望……氣氛僵凝著,這一天發生太多壞事了,多得需要一個好消息來讓人振奮精神。
尉靖踅到長椅旁坐下,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紅燈看。他發誓,今後他一定把岳寧放在自己的掌心呵護,絕不再假他人之手。如果命運之神還肯垂憐他的話,再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會——紅燈熄了!
尉靖箭步躍近急救室的門,等待醫生出現好像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你們都是岳小姐的家人?」醫生邊脫無菌衣邊宣佈道。「胎兒暫時是保住了,現在送她到急診觀察床。只要這兩天細心照顧,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不過,一切還是以小心、臥床休息為重。」
母子都平安!
尉靖揚起了解脫的笑容,他一馬當先地往急診觀察室沖,他有好多好多話要告訴岳寧,還有他的心、他的未來,都要一併獻給她——如果她還要的話。
尉毅淺淺一笑,腳步卻往反方向的急診中心大門走去。
吼出埋藏心中多年的話,他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知道寧寧乎安無事,孩子也沒流掉,他寬心了。驀然想起尉靖幾個鐘頭前,衝進宴會廳時吼的那一番驚天動地的話,他不禁有股大笑的衝動。愛情呵……真會讓人發狂!
所以,他就不去打斷兩個人的甜蜜時間了,尉靖與寧寧一定有好多話要講。現在,他只想盡快換下這一身可笑的結婚禮服,然後——地想,他也許談到海邊吹吹風。
急救室的紅燈已熄,恢復寂靜,只剩陶秀雲留在原地,細細咀嚼剛才的對話。
※ ※ ※
「岳寧。」尉靖好小心、好小心地靠到她的床邊,輕柔地喊她。
岳寧躺在病榻上,瞇著眼睛彷彿睡著了。
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身上穿著被護士小姐換上的病人袍,最令尉靖驚懼不已的是床底下的那襲白紗禮服,雪樣的白染上鮮血的紅,忱目驚心得像是在指責他守護不周!
從來不怕血的尉靖看了,不禁也為岳寧受的苦而發暈!他小心翼翼地看顧著她,深怕大氣一呵,就把她吹散了。
「尉靖,你來了?」岳寧悄悄地睜開眼,氣若游絲。「我就覺得,好像聽到你在叫我的聲音……」
「嗯,我來了。」他的聲音微微硬咽。她終於情醒了:「對不起,讓你跟孩子受苦了……」
「你知道了。」她靜靜地陳述。
「岳寧,聽我說,我——」尉靖等不及要表明真心。
但岳寧比他更急。她想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可惜力不從心。「不,你先聽我說!」
「好好好,先聽你說、先聽你說。」尉靖簡直被她的毛躁舉動嚇壞了。他趕緊按下岳寧的身子,醫生說過要小心、臥床休息為要啊:「說吧,不過要慢慢的說,不要太激動,小心孩子……」
「安靜聽我說!」岳寧微喘著打斷他的叨念。「尉靖,我已經知道那個『真正的理由』了,你別想再藉故推開我……」
「你是為了這個,才離開飯店去找我的嗎?」尉靖把尉毅說過的話串聯在一起,想通了一些細節。
「是。我跟你說,那個理由就是——」
尉靖衝動地吻上岳寧的額頭。「不重要了,那一切都不重要了。都是我不好,我傻得不敢要你,才會讓你遇到麻煩。如果我早點醒悟,不要等到婚禮快開始了,才匆匆忙忙趕去阻止你,就不會發生事情了!」
「你……去阻止我結婚?」岳寧好驚訝。
「對,因為我不要你成為別人的。」尉靖凝視著她澄澈的眼胖,不再畏懼被她看穿滿滿的愛意。「我只要你成為我的!」
岳寧沒料到他的轉變,她目瞪口呆。「你……不再堅持你的命運、你的決定了?」
尉靖堅決地搖搖頭。「命運也罷、決定也罷,我只曉得,我不能沒有你!」
「真的嗎?」岳寧閉上眼睛,按著流下兩行熱淚。「突然間從太恐怖的經驗跳到太幸福的時刻,我反而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太恐怖的經驗?尉靖驀然想起傷害岳寧的那批人。「那些人是大媽找來的。」
「我知道,我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到了。他們好可怕,我才坐上出租車沒多久,司機就不聽我的話,他不載我到『靖銳科技』,反而把我載到陶阿姨名下的一棟別墅丟。」岳寧蹙眉回想。「接著又來了幾個人,硬是要把我拉進去別墅軟禁,我好怕,一直掙扎,直到肚子好痛、也流血了,他們才……」她拉不成聲。
尉靖乍聽之下,怒氣直衝心頭。是尉毅那句「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無奈,為什麼不學著互相體諒?」把他的火氣壓抑下來的。
「別哭了。」他心疼地哄著岳寧。「一直哭對孩子不好哦,聽話。」
「你知道嗎,在我最怕的時候,是什麼東西陪著我?」岳寧突然一雙玉手又忙碌起來,往病床上左摸右摸,摸不著,她又慌得要起身找。「怎麼不見了?」
「什麼東西?」尉靖又趕快接住她。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岳寧是半分鐘也閒不住的女人?「要什麼?我幫你找。」
「毛衣呀,你給我的那件毛衣。我到醫院來的時候,明明還抓在手裡的。我交代幫我換衣服的護士小姐,千萬不可以把它丟掉,它對我很重要!」
「是不是這一件?」尉靖彎下身去翻床底下染血的禮服,終於找到夾在裡頭的舊毛衣。「這是……」
年代太久遠,他幾乎都快把這件為他們牽起無限情絲的毛衣給忘了。這件毛衣曾繫著他對姥姥的懷念,也曾繫著岳寧對他的思念;現在它的出現彷彿是個吉兆,預告他、岳寧、孩子的幸福未來。尉靖心情複雜地將毛衣遞給岳寧。
岳寧緊緊把它抱在肚皮上。「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都是它陪著我的。後來懷了孕,它就陪著我跟孩子,給我們溫暖。」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懷孕了?」尉靖嗓音低啞地問道。
「因為……我不想拿孩子去跟你賭你會不會守在我身邊,這對你、對我、對孩子都不公平。」岳寧眨著清亮的眼睛,對他坦承道。
尉靖感動不已,他溫柔低吟著。「岳寧,我真的好愛、好愛、好愛你!」
「我愛的是你,你愛的是我,這我早就知道了!」岳寧嬌靨如花。「我比較想聽到的是——你願意一生一世與我在一起,彼此廝守,不再因為任何理由而分離。」
「相信我,岳寧,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會一直守護著你。」尉靖虔心立誓。
「你知道嗎?對我來說,廝守才能讓愛情的存在有意義,如果不能在一起,再強烈的愛都沒有用。」
「我同意。」尉靖輕輕吻她。「從很久很久以前,你的邏輯就比我正確許多。
我們決定從今天起,如、我、孩子一輩子都不分離。」
「嗯!」岳寧用力一點頭,雙唇即落人尉靖輕柔又溫存的親吻當中。她在吻與,物之間,偷出空來問尉靖。「欸,你把我丟給毅哥哥的真正理由,是不是因為我是你『擁有的東西』當中最珍貴的一樣,你要我得到最幸福的未來,你又覺得我跟著你不如跟著毅哥哥幸福,所以只好割愛?」
尉靖稍微用力地給她個頰吻。「聰明!是尉毅告訴你的。」
「你怎麼知道?」岳寧好奇地問。
「因為尉毅一向比你聰明太多了。」尉靖笑說。
「你——」岳寧氣嘟了嘴。
尉靖再次以吻封緘。現在,他不再覺得自己不能給岳寧滿滿滿的幸福了。
因為,不管如何,唯有真愛才是幸福的泉源!
尾聲七個月後,尉家多了名小小生力軍。
在岳寧懷孕臥床期間,尉靖把他、尉毅、陶秀雲三人在醫院急診室外,一番幾乎撕破臉的談話仔細說給她聽以後,岳寧終於明白,在尉家的元配、婚生子與私生子之間的複雜心結。
因而,她對陶秀雲派人帶走她的傷害舉動付之一笑。
岳寧生產後,馬上與尉靖辦了公證結婚,兩人婚後搬回尉家長住,決定改善與陶秀雲之問的關係。不管怎麼說,陶秀雲滿懷恨意,其實也是因為她不幸福。套句尉毅的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無奈。
所以,他們決定從現在起,學著體諒!
陶秀雲不曾反對,但也沒表示過歡迎。她在聽到尉毅對她說的那些心底話後,彷彿對前塵往事放停開了,不再尖銳、不冉冰冷,不過她也沒放下多少身段就是了。
晚飯後,一家人坐在客廳裡泡茶,陶秀雲仍無法完全融入晚輩中,可是她沒有藉詞回房、避不見面,已經讓他們很阿彌陀佛了。尉靖與岳寧看著嬰孩玩,尉毅坐在母親身旁,把玩著左手衣袖。
「難看死了!」尉靖一看到他這個動作就討厭:「你就不能去裝個輔助用的義肢嗎?我知道美國——」
「不必多言。」尉毅立刻搪塞道。「我就是要保持原狀才能提醒你,你有義務幫我辦妥所有我力有未逮的事情。」
「你!」尉靖氣結。
「好了,別生氣了。來,爸比抱抱。」岳寧把小孩送到他手中。小孩是男的,有個很帥的名字叫尉齊。「毅哥哥,尉靖說得對,你快去裝只合適的義肢,弄得體體面面的,然後趕快娶妻生子。你看到我們這麼幸福不羨慕嗎?幹麼還要常常往酒吧跑?」
「哈揪!」尉齊這小傢伙好像很贊同媽咪的論調,用力地打了個噴嚏!
射毅只是笑而不答。
這時,陶秀雲猛然站起身來,嚇了大家一跳。岳寧還以為自己說錯話要挨罵了,澄澈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的動作看。
陶秀雲走到落地窗邊,關上它,回頭淡淡地說:「這時節風大,你們要隨時注意,別只顧著聊天說話,讓小尉齊感冒了都不知道!」
岳寧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陶阿姨看似不怎麼理睬他們,實際上卻是如此在意他們的生活小節。
尉靖、岳寧與尉毅相視而笑——冰霜已除、寒氣已消,尉宅的冬天似乎已經過去了。
三人抖抖身,發現這宅子裡一點都不冷,熱度還剛剛好,怡人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