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毅在尉靖的肩裡找到岳寧、吩咐她去泡茶之後,就單獨回到書房,等待她送濃茶過來讓他解酒。
尉毅坐在書桌前,單手玩著紙鎮。他三十歲有餘,接掌尉氏企業已有七、八年之久。在他的手中,尉氏企業的規模不斷擴充,營業額也蒸蒸日上。
然而,事業的成功並沒有讓尉毅感到滿足。這幾年來,尉靖與寧寧半捉迷藏式、一直末見明朗的感情,讓他感到肩上的負擔並沒有稍加減輕,反而更沉重。
他無意識地址著左手衣袖,衣袖裡藏的是一隻萎縮的手,細細的、完全便不上力,也做不了什麼事。尉毅相信,它就是導致八年前,尉靖在被他看到與岳寧接吻的場面後,倉促離家,遲遲不肯接受寧寧的主因……他挫敗又疲憊地歎口氣。
叩叩!
叩叩!
「進來。」他沈穩地令道。
岳寧端著尉毅要的濃茶,來到他的書房。她恍惚地把白玉瓷杯擱在一份重要的檔案夾上。尉毅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神不屬,否則以岳寧的細心,不可能沒看到「機密文件」四個字。
尉毅也不想說她了,就任她跌坐在他對座的皮椅上。這幾年來,岳寧就像是它的親妹妹一樣,她跌倒的時候,他總是在一旁安撫她,就算什麼都幫不了她,靜靜地聽她無聲嗚咽,也好過任她一個人胡思亂想、自憐自艾。
尉毅看過岳寧跌得最重最痛的一次,是尉靖不告而別那一回……那個事件一直沒有結束,起碼在岳寧的心裡面,傷害與疑問還是持續著。
尉毅歎口氣,眼角瞄到岳寧帶進來的絨布盒。他輕輕地從她的掌中拿出盒子,打開來看。
「真美!」一串渾圓潤澤的珍珠項鏈,在深藍色的絨布上散發款款柔輝。尉毅由衷地讚歎。「收到這麼漂亮的禮物,你為什麼還是不開心?」
他抬眼一望,發現岳寧不知何時開始正癡癡地看著他。他放下城市盒,笑了起來。「你在看什麼?在我臉上找尋尉靖的影子?」
岳寧的表情好迷惑。「毅哥哥,其實你們長得很像,但為什麼我見到你,不像見到尉靖……」
「那麼緊張、那麼亢奮,隱約有種期待的感覺,光是想著他,臉都要紅了?」
尉毅笑了。他的笑容中有種成熟男人的雍容與優雅。「你再看仔細一點,我跟尉靖像嗎?」
像嗎?岳寧也自問。
不。如果他們相像的話,尉靖不告而別,她不會傷心、不會難過、不會像具行屍走肉,因為她身邊就有個最棒的替代品了。岳寧用力搖搖頭,不,他們兩個是不一樣的。
她恨前浮現尉靖的輪廓。八年了,他畢竟是有些不同,最大的改變就是他變得玩世不恭、變得冷情、變得讓她捉摸不了他的反應。
以前的尉靖只有一種表情——冷漠。她卻尚能從他的黑眸中得知他在想什麼。
現在,尉靖蓄了及肩長髮、穿著隨性,眉宇之問常明白表示著——啥都無所謂。彷彿刻意把自己弄得像個浪於似的。
他學會了掩飾,深諳戴面具的技巧,岳寧站在他面前時,反而感覺他離她好遙遠。伸出手,構不撞得著他的內心,岳寧都很懷疑。
但是,尉靖一身冷傲而孤僻的特質,卻是怎麼也不變的。這是他與毅哥哥區別最大的地方,尉靖的靈魂有「家」的渴望,尉毅的靈魂卻渴望著「自由」……岳寧聞到尉毅身上淡淡的酒味與女人的香氣。她知道,夜夜流連PuB是毅哥哥抒解壓力、短暫逃離責任的方式;那麼,尉靖一年回一次尉家,是否也在重溫「家」的感覺?
想到尉靖,想到他為她亂按上「未來大嫂」的頭銜,她又茫然了。
尉毅觀察她的表情。「怎麼了?收到尉靖的禮物,你不高興嗎?」
「我要高興什麼?」她幽幽地道。照尉靖的話,這珍珠送給「未來大嫂」的成分居多,送給「岳寧」的成分少,他甚至不聽它的辯駁,明明有誤會,也不願解開……「其實你應該要快樂一點才對,寧寧,你不是個遇事畏縮的人。」
「那我該是個怎樣的人?」連她自己都迷糊了。
「敢愛的人,外柔內剛的人。」見她搖頭否認,尉毅馬上補充說明。
「小時候我媽不准我們去跟尉靖玩的事嗎?你雖然乖乖巧巧,她一警告,你就說『是』,但你還是背著她,偷偷跑到後院去跟他說話,對嗎?」
岳寧也解釋不出當時為何有一股想黏著尉靖的衝動。
「這就證明你人雖然柔弱,但是你想做的事,任何外力都無法干擾。再說你愛尉靖的事吧,其實你心裡也明白,如果我媽知道你愛上尉靖,反應絕對非同小可,你也等於負了她的養育之恩,但是你還是變了,大剌剌地愛定他。你是敢愛的,你能否認嗎?」
「毅哥哥……」岳寧不曉得她被看得那般透徹,她垂下頭。「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堅持所愛、勇敢到底;如果我有,我不會有長達八年的時間不敢跟尉靖講話……」「那是因為傷你的人是他,這個傷害比什麼都大。」尉毅起身,過來摸摸它的頭。「一切傷害都該結束了。你瞧你,今晚不也勇敢地跨出一步,主動去找他攀談嗎?」
尉毅一回到家,老唐就向他報告了尉靖回來與岳寧親自送茶點到他房裡的消息,尉毅立刻悟到了岳寧頓生的勇氣,他暗讚聲好。
只是……「敢」到主動吻住裸身的尉靖?尉毅一想到此,頭就痛。在這個屋簷下,不是光靠個「敢」字就所向無敵的,因為這裡有……「唉,說什麼都沒有用,尉靖他……他不在乎我。」岳寧輕怨。
「胡說!如果他不在乎你,他不會回來還送你禮物,你應該對他有信心。」
「我也很想啊!」岳寧激兀地站起,隱忍的委屈倏地爆發。「我也很想對他有信心,可是他口口聲聲喊我『未來大嫂』,喊得我心都涼了,他甚至連正眼都不瞧我、連句辯駁的話都不聽我說!」
淚痕在她的精緻俏臉上縱橫,岳寧愈想愈氣愈傷懷。「因為我多少猜到尉靖會在我生日這天回來,所以找好緊張。我反覆練習要跟他說些什麼話,甚至連看著他該怎麼呼吸,我都練習過成千上萬次了。但是,你知道嗎?尉靖不看我就算了,他丟給我一個珠寶盒,讓我感動他對我有心,再殘忍地告訴我這項鏈是他朋友的珠寶行剛開張,為了捧人家的場才買的。」岳寧揩掉淚痕。
「毅哥哥,我絕不是貪慕虛榮。我喜歡尉靖,只要是他送的,就算是海邊的一把沙子我也很滿足。但讓我難過的是他不在乎我!他忙不迭把我推給你!他把我長久以來吃下好、睡下好的忐忑下安,弄得像個皿作多情的傻瓜乎會幹的蠢事!」
岳寧恨恨地罵自己出氣。「我就是蠢、就是笨,笨了八年還是沒長進!」
尉毅看著她這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小人兒,看起來柔順婉約,但是脾氣卻十足的剛烈。他開口沈吟道:「寧寧,你不要被尉靖的話給騙了。」畢竟她不是尉家人,關於尉家的利害關係與他們兄弟倆的思義,寧寧根本不解,自然也容易被尉靖的表現給唬過去。
如果她真的以為自己自作多情,那她就中尉靖的計了。
尉毅不想有情人無法相屬,他對岳寧解釋道:「如果尉靖不在乎你的話,他不會年年都在你生日當天回來,更不會特別為你挑選生日禮物。」
他真在乎她嗎?岳寧想起他方纔的模樣,分明在漠視她對他的感覺。
「記得嗎?過去你生日,他哪次沒趕回來?他總是把送你的禮物放在你窗台邊。如果問起他,他都託言說『那不值錢的破東西,剛好有人給我,我就轉送給她』。」
岳寧想起他剛剛「愛要不要隨便你」的口氣就心痛。難道她不值得他溫柔相待?
「其實,以前他送你的巧克力、布娃娃,哪樣不是進口的?再說他今天送你珍珠項煉好了,難道你把他的藉詞當真嗎?」尉毅再次拿起絨布盒,打開來,從盒裡的暗袋取出一張日文保證書,上面還列有「尉靖贈與岳寧」的字樣。「你看清楚,這是日本一家販售珍珠的專門店,他們的珍珠飾品不但質地精良,巧奪天工,而且價格高得驚人,除了顧客親自到那裡選購之外,他們不接受其它間接的訂貨方式。」
「也就是說……」岳寧的淚險些奪眶而出。
「也就是說,尉靖不像他說的那麼忽視你。否則他不會飛到日本去,為你選了一樣精緻的生日禮物,付了超過台幣一百萬的代價。」
「超過……一百萬?」岳寧整個人傻掉了。「尉靖一個人在外,怎麼會有那麼多錢?不行、不行,我要趕快把珍珠項鏈退還給他,不然他沒錢吃飯怎麼辦?」
看著岳寧一下子怨歎尉靖不在乎她、一下子擔憂他的模樣,尉毅覺得好笑又悲他有種隱憂,哪一天,岳寧可能會被尉靖反覆無常的表現弄瘋。尉毅開始怕了,怕自己為她揭開尉靖神秘面紗的舉動,會導致無法料想的後果。
但是,他已經開始著手撮合他們了啊!
尉毅甩甩頭,企圖甩掉恐怖的預感。「你聽過一家新竄起來的『靖銳科技』嗎?」
岳寧震驚。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尉毅娓娓道來。「尉靖是尉氏企業的主人之一,他畢業時,我曾去找他,要他到尉氏企業來工作,但被他拒絕。後來他憑實力開了一家目前正炙手可熱的科技公司,分毫末動到我爸分給他的遺產,就是現在行情看俏的『靖銳科技』。」
岳寧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驚奇的了。「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因為,我不像某人被滿腔痛苦蒙蔽了八年之久,再說,我是他哥哥。」尉毅語重心長地道。「寧寧」敢愛口雖然會帶給人傷害,但是它卻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你既然有這個特點,就不要隨便被假象給蒙蔽,人生沒有多少個八年可以揮霍岳寧看著他嚴肅的表情,似懂非懂。「你可不可以再說得更仔細一點?」
「啊!」
「尉靖就是『靖銳科技』的老闆。」尉毅宣佈謎底。
岳寧點點頭。她白天是毅哥哥的秘書,商場上的動態她多少有點印象。
尉毅恍若未聞。他續道:「既然你說尉靖把你推給了我,喊你『未來大嫂』,那麼,我就逃脫不了責任。愛情雖然是二人世界,但是看情形,我勢必要加入你們之間。」
「毅哥哥?」岳寧字字都聽得清楚,但就是不懂是什麼意思。
「一切都交給我吧,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尉毅朝她安撫似的一笑,將絨布盒塞進她手中。「回房去休息吧,明天記得早起,早起的馬兒才有蟲吃,知道嗎?」
岳寧在尉毅的頻頻催促之下,愣愣地捧著絨布盒回房去。
她回房後,並沒有馬上睡下。她打開絨布盒,看著盒中的珍珠,溫潤的珍珠多像女人的眼淚!她幽幽一歎。今天是她二十四歲生日,她原是要去解開尉靖八年前吻她卻又離開它的謎底,誰知欲換回更多更多的謎題。
可惜的是,想解開這些疑惑,恐怕得等一年後的今天了。
因為她有預感,明天一早,尉靖又會診所有人不注意時,悄悄離開尉家。
他總是這樣的——岳寧流著淚,進入夢鄉。
※※※
雖然前一晚的風雨大到彷彿要把天地顛覆;到了翌晨,天空卻意外地放晴了。
尉靖在自己房裡,聽到陶秀雲吆喝著要到朋友家串門子,尉毅與岳寧乘坐富豪轎車要到尉氏企業上班,直到整個屋裡只剩下傭人,他才提著行李下樓。
走出大門,他朝這座大宅做最後的回顧。
兒時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掠過心頭,他想起當年自己多不情願來到尉家。尉靖特地繞到後院去,站在那棵大樹下,其想他曾經在此與岳寧度過兩小無猜的短暫歲月,還有那奪人心魂的一吻……他搖搖頭。一切都過去了!
從今以後,他將不再涉足尉宅!再怎麼說,岳寧都已經到了二十四歲的適婚年齡,也許就在今年,她會下嫁給尉毅;岳寧一旦屬於別人,他就再也沒有留戀此地的理由。
他不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投入別的男人懷抱,為他以外的男人生兒育女!那樣做,他會心碎而死。
尉靖自嘲地一笑,儘管他再不想面對,那一天還是漸漸近了,不是嗎?
他抿緊薄唇,戴起墨鏡,一身黑衣勁裝為他的孤傲更添上一分冷然,四下無人的時候,尉靖那似孤狼般的絕冷更是表露無遺。
他提起行李箱,往他停在庭院裡的跑車走去。
冷不防,一個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聲音響起。「能跟你談一談嗎?」
尉靖一愕。他側過頭,墨鏡往下滑,露出那雙來不及掩藏意外的黑眸。「尉毅?」
從尉毅身後緩緩踱出臉色蒼白的岳寧,她的眉梢好像堆積著千年愁鬱。
岳寧望著尉靖,他真的還沒走?她的心像長了兩隻翅膀,啪啪啪地飛起來。毅哥哥今天一大早就把她叫醒,說是有事要私下找尉靖談,於是他們便埋伏在這裡等他。後來見尉靖一直沒出現,毅哥哥就叫司機把座車開出去,佯裝他們已經上班去了,實則繼續守在這裡。
的確!他們是等到準備要離開尉家的尉靖,但是毅哥哥怎麼會猜到尉靖還在,還把尉靖的行動猜得那麼準,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尉靖就是不想跟一向同進同出的他們碰面,才特地還在一屋子人都出門以後才離開,但怎麼……「毅哥哥說有點事想跟你商量。」岳寧代答,尉毅走近尉靖。他一開始走動,岳寧的纖手就習慣性地扶著他的右手。
那雙粉藕色的玉臂攀在尉毅鴿灰色的西裝外套上,頓時讓尉靖覺得非常礙眼。
岳寧今天穿著一套米色的無袖套裝,剪裁合身的布料貼在她的嬌軀上,顯出她玲瓏有數的身段,尤其露出的乳白色粉頸,優雅得像是天鵝公主。尉靖掃過她有些浮腫的雙眼,不似以往澄亮有神,他不禁靈眉,岳寧是怎麼回事?昨晚哭了嗎?
尉靖很快收拾起乍見尉毅的驚詫與對岳寧的心疼,他拒絕道:「我還有事。」
「不會耽誤你太久。我要告訴你的事,只需半個小時就夠了。」尉毅話中略有保留。
「那好吧!」尉靖的個性也不是拖拖拉拉,他故作吊兒郎當地應允。
「寧寧,你跟我們上書房談。」尉毅命令道。
「是,毅哥哥。」岳寧照慣例扶著他的右手,遇門就幫他開,上下階梯更慇勤叮嚀著。「小心,毅哥哥。」
尉靖尾隨在他們後面,非常不是滋味。這種感覺苦澀而熟悉,但他不能抱怨、不能不滿,因為早在他離開尉家之前就嘗過成千上萬遍,因為他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因為……狗屎!尉靖才不想再溫習一遍那些因果關係,他只想仰天長嘯,咆哮出他的不滿、他的妒意。聽著兩人左一句「寧寧」、右一句「毅哥哥」,他不以為有任何人能夠介入他們,包括該死的他自己!
尉靖命令自己笑,命令自己戴起吊兒郎當的面具。
他們來到尉毅的書房,坐定之後,尉毅嚴肅道:「尉靖,我今天要跟你談的是尉氏企業的機密,希望你不要對別人提起。」
「既然那麼機密,那你乾脆不要跟我說。」尉靖望著地面,漫不在乎道。
「這可不行。此事關係到你的權益。不管怎麼說,尉氏企業都有你一份。」尉毅非常鄭重地說道。他的正經語氣正好與尉靖的敷衍態度形成強烈對比。
「我說過我不要。」尉靖反駁。「我的那一份就當是我『賠』給你的……」
尉毅假裝沒聽到尉靖那個關鍵性的字,他自顧自地往下說:「尉氏企業現在面臨了一些財務危機。」
尉靖與岳寧驚訝地低呼出聲。
尉靖首先回過神,他打哈哈道:「你別開玩笑了。尉氏企業的股價居高不下,還被媒體譽為二十一世紀最有行動力的老字號企業。就算經濟再不景氣,也倒霉不到你頭上。」
尉毅不立刻否認尉靖的說辭,做慣生意的撲克臉上根本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連一向跟在身邊的岳寧也看不出。尉氏企業有難嗎?她倒是從來都沒聽說過。
「毅哥哥——」她地想知道怎麼回事。
「寧寧你閉嘴,你用聽的就好了,這是我們兄弟倆的事。」尉毅打斷岳寧出聲,沈穩地響應尉靖。「表面上看來的確如你所說,但是尉氏企業近來在急速擴充之下,有些資金周轉不靈,時時處在拮据的情況下,只是外界從未發覺而已。」
「噢,我恨遺憾。」尉靖隨口應酬兩句,根本只是在敷衍。
「你光在這裡喊遺憾是不夠的。」尉毅用使慣命令的口吻道。「公司裡除了我以外,多是一班老臣,目前我分身乏術。所以你必須到尉氏企業來幫我。」
「什麼叫做『我必須』?」尉靖被他獨斷的口氣激怒,完美的面具也猛然繃破。「我有自己的『靖銳科技』要主持,尉氏企業是你家的事,我不便插手。」
岳寧一悸。「靖銳科技」是尉靖的?毅哥哥果然沒說錯。
「你不便插手也不行。」尉毅右手拉住左邊的袖子,意有所指道。「這是你欠我的。」
尉靖霍然起身,滿額青筋爆起。「你說什麼!」
「你不會忘記我這隻手是為誰而殘廢的吧?」尉毅右掌往桌面一拍,紙筆都跳了起來。
尉靖深深瞥了嚇呆的岳寧一眼,也意有所指地朝尉毅怨憤大吼。
「我賠給你的已足夠抵償。」
「如果我說你賠給我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該怎麼辦?」尉毅也站起來,吼得不比他小聲。
「管你媽的要不要!」尉靖氣得口不擇言,他把岳寧抓進他與尉毅的中間。
「你已經接受了那麼多年,沒有理由到現在才說你不要。」
岳寧嬌小的身軀立在兩個巍然壯碩的男子之問,火爆的氣氛一觸即發她想,她應該要出言緩和氣氛的。不過,她甚至不明白矗立在一左一右的男人在打些什麼啞謎,她能說些什麼?
尉靖與毅哥哥兄弟對沖的場面,她還是首次見到。岳寧除了驚嚇,根本沒有別的反應。
兩人互瞪著,直到尉毅先移開火樣的視線。他有些頹然。「左手不能用,我連打電腦都不方便。」
「我不信堂堂總經理還得自己打計算機。」尉靖酸溜溜地道。「不是事事都有『岳寧』可以幫你嗎?」
「岳寧是很能幹,但很多事不是她的身份能做的:而你不同,你是尉象的一份子,也是尉氏企業的所有人之一,你有資格替尉氏企業作決策。」尉毅話中再落重石。「再說,光是廢手這份人情,你就非回來幫我不可。」
尉靖望著那管微微飄然的袖子出神。的確,那份人情是他一輩子也還不情的。
他掙扎著,低頭凝視岳寧。但是為了那份人情,他已經付出最最昂貴的代價了,不是嗎?
他眼中那種赤裸裸的傷痛,觸動了岳寧的心。她是不明白他們兄弟倆在爭執些什麼,可是她從不曾在尉靖眼中看過那種比死亡更深沉的絕望,她不要他為了任何事受制於人——雖然尉毅的命令可以讓她天天見到他。
岳寧轉而向尉毅,為尉靖求情。「毅哥哥,你不要逼……」
「寧寧,我說過你不要插嘴的。」尉毅強迫她閉嘴。
尉靖的變拳握緊、又鬆開。
拿幫他擋一棍的恩情來壓他?很好,尉毅果然很懂得如何脅迫他。尉靖努力克制脾氣地道:「我又不是學那一行,就算我想幫你也沒有用。」
「我自然會要人指導你。」尉毅的唇角泛起一絲計謀成功的得意笑容。「我也不是那麼狠,要叫你的『靖銳科技』因無人管理而倒閉。這樣吧,我馬上派人去把『靖銳科技』那邊的電話與FAX都轉到尉氏企業來,讓你能遙控你的公司。」
尉靖咬緊牙根。早知道一天之後會有這麼大的情勢轉變,昨晚他應該在拿珍珠項鏈給岳寧後,漏夜離開的。
想到岳寧,尉靖不禁在心底重重呻吟,到了尉氏企業,等於與她朝夕相見,他還能對她與尉毅的親暱態度視而不見嗎?他還能決絕地斬斷對她的情絲嗎?他還能買徹心中視她為「未來大嫂」的決心嗎?
很難,超乎想像的難!
願上天保佑他辦得到——誰要他與尉毅有牽扯不休的情義……「老唐,把尉靖的行李都搬回他的肩問去。」尉毅招來家裡的傭人辦事。他放馬後炮似地表現他遲來的民主風範。「現在你可以跟我到尉氏去了吧?」
尉靖掃了尉毅一眼,大步地走向它的跑車,尉毅尾隨在後,毫不客氣地準備搭順風車。
尉靖在發動跑車時,看見岳寧帶著一抹又擔心又喜悅的淺笑,細心地幫尉毅開車門、調整座椅,那畫面像根針似地插 入他的心臟。
他像是永遠都逃不過這種折磨似的,一再承受這一切!
天知道他能忍耐多久!尉靖懊惱地扒過頭髮,第一千次責怪自己昨夜不該留下來的。就算他在大雨中開車撞上山壁,也好過眼睜睜看著岳寧對尉毅巧笑倩兮……他又歎口氣,提醒自己他沒有資格計較的……跑車像火箭一樣噴射出去,流動的風吹拂在岳寧的麗顏上,長髮都亂了。但她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反正尉靖現在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她的小臉,再次綻放出美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