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石碩臣走在前往影城的街上,方璽媛有點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兩個小時前,她跟那人的對話。
半個小時,說多不多,說少……其實也好像把以前重新溫習了一遍。
好多事情原本都忘記了,可是就在看到他臉孔的同時,回憶潮湧,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他笑的樣子,說愛她的樣子,想起他曾經為她瘋狂做過的那些事情,甚至也想起了,當時的他們有多年輕……
「璽媛。」石碩臣突然叫住她,「離開場還有半小時,要不要去遊樂場玩?」
「遊樂場?」
「我記得附近有一家,我們走吧。」
然後她還來不及說好或不好,他已經拉起她的手前進,因為他走得很快,她不自覺的也加快了腳步,三,五分鐘後,真的看到了一家遊樂場。
「你怎麼會知道?」她來這麼多次都沒注意到。
「我的記憶力還不錯。」
石碩臣掏出兩百塊跟窗口小姐換了代幣,攜著她的手走進了喧鬧非常的室內空間,稍微看了一下後,笑說:「找到了。」
方璽媛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是一台打地鼠機--她少數會玩的遊樂機台機之一。
石碩臣分了一半代幣給她,提議道:「我們來比賽。」
「比賽?」
「比贏的局數,不比積分,輸的人就做一個星朝的家事,包括洗衣、掃地、倒垃圾,不可以抱怨。」
方璽媛瞇了瞇眼。好像……還滿有趣的。
打地鼠不需要有什麼過人的技巧,只要有力氣就好了,而剛好她今天有著滿滿的力氣無從發洩。
脫下外套,她捲起袖子,「願賭服輸喔。」
「願賭服輸。」
將代幣投入,相鄰的兩座打地鼠機亮出「開始」的紅色燈號後,地鼠們開始不規律的冒出,兩人各執機台上的軟槌子,按照遊戲規則開始玩了起來。
「我知道你在咖啡店工作的時候,感覺還滿驚訝的。」
「為什麼?」
「我在咖啡城市唸書,回到台灣又跟個咖啡店的店長住在一起,我想我跟咖啡的緣分應該滿深的,也許以後會跟個咖啡人在一起也說不定。」
咖啡人?
方璽媛淺淺一笑,「什麼咖啡人,好難聽。」
「咖啡相關從業人員太拗口了。」
「老實說,你啊……」她吸了一口氣,在吵雜的遊樂機前中加大音量,「那時發現是跟我住的時候,有沒有不幸的感覺?」
「有啊。」
「真的有啊?」
「喂,你以前欺負過我好幾次,我怎麼可能會覺得沒問題,你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對我造成的陰影有多大,我還一直很擔心你會把我當奴隸使喚,後來我發現現在你這麼小、這麼矮,就一點都不擔心了,依照我們現在的體型差距,我是絕對不會再被你給欺負到的。」
「我有那麼可怕嗎?」
「那時候是誰來我家玩,自己忘了帶作業走,還要我千里迢迢送過去的啊?」
唔,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還有,被不喜歡的男生纏上,又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居然跟人家說已經有男朋友了,有事情找我談,害我補習出來,突然看到兩個男生等在門口堵我,嚇得我好久不敢去補習班。」
唉,當時也是不得已,她才回國,認識的男孩子就他一個呀。
「最可怕的就是,每次來我家都穿得很少,有時候還包著浴巾就從浴室出來,完全不把我當男人。」石碩臣哀哀怨怨的,「讓我自尊心受損。」
聽到這裡,方璽媛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
那真的是意外啦,不過,唉……好-,她承認,那是因為湛蘅一直說沒關係沒關係,她也就覺得沒關係,當她包著浴巾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他在家裡午睡啊。
他是嚇了一跳,但是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雖然是很多年前了,但是方璽媛還記得,當她打開浴室的門,而他剛好睡眼惺忪的預備進來梳洗,兩人四眼相對的瞬間,反應一模一樣都是--呆住,後退,然後大叫。
她縮回浴室,他則跑回自己的房間……
當時嚇成那樣,現在想起來,一切突然變得好笑。
「好沒良心喔,造成我這麼大的創傷居然還在笑。」石碩臣故意裝出小媳婦樣,「以後如果我懼女過度娶不到老婆,就是你害的。」
「不會啦,你一定……」
「一定什麼?」
「一定……」一定什麼才好?
總不能說他一定娶得到老婆吧,唉。
雖然他不講,但不代表她們不知道啊,長得又高又帥又不交女朋友的理由應該很明顯的,而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據湛蘅自己說,她的弟弟曾經跟她講,她不用擔心,他絕對不會弄大女生的肚子。
明瞭歸明瞭,可這些事情從頭到尾都不是石碩臣跟她講的,所以,她還是裝作不知道比較好吧。
「一定會有個真正喜歡你的人出現,放心好了。」
「這我不擔心,我條件這麼好,是不會缺人愛的。」
方璽媛笑,「好自大喔。」
「我是說真的。」石碩臣一邊狠狠敲打地鼠,一邊說:「可有人愛沒用,要看我愛不愛那個人才行,別人對我一相情願,我會困擾,我對別人一相情願,我會覺得悲哀,感情嘛,還是要兩情相悅。」
「嗯。」
「如果只有一份愛,我會抽身,可如果有兩份,我會努力抓住,像這樣。」他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抓緊,然後留在身邊。」
很簡單的話,可是,卻好像打中了她心裡某個地方。
兩個人之間,如果真的只有一份愛,難維持,也難延續,付出的那個人會很累很累,不想接受的那個人也會很累很累。
「你今天講的話好感性喔。」
「你不要被我美少年的外表給迷惑了,以為我就真的只有一張臉,告訴你,我可是很詩情畫意的。」
又來了!有時候難得正經,他又馬上講一些有的沒的。
可是,感覺居然還不壞。
她今天已經嚴肅夠了,輕鬆一點比較好。
旁邊有四台模擬摩托車發出轟轟轟的聲響,地鼠啾啾啾的叫個不停,加上音響中放的搖頭舞曲,巨大的分貝迫使方璽媛必須大聲說話,有點費力,但是感覺還不錯。
敲了十局,五五平手。
石碩臣指指其它機台,「要不要再玩?」
「好。」
「等我一下,去換代幣。」
回來的時候,他不只拿了代幣,還有兩袋漢堡王,他也沒講裡面是什麼,隨便塞了一袋給她,「先吃,吃完才有力氣打。」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去看電影,反而待在遊樂場,打地鼠、投籃,開了Fl賽車,然後還開了空軍一號。
玩了一整晚,好累好累。
回到家,洗完澡後,方璽媛倒在床上舒舒服服的捲進被子裡,沒時間多想今天的一切,閉上眼睛,不一會時間,已經沉沉的睡去。
客廳裡,石碩臣開著計算機,收完信,然後意外的看到在線名單中,有自己那個照理說應該在趕稿中的姊姊。
石碩臣一下點開對話方框,「寫完了?」
「你會不會太準了啊?我才上來不到五分鐘耶。」
「我也才上來不到五分鐘,」石碩臣好笑的看著她奇怪的反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寫完了啦,哎呦,人家不知道的話,還以為你是我的編輯呢,突然冒出這一句,差點沒被你嚇死。」
「有什麼好嚇的?不過就是一個方塊文字。」真搞不懂女生,「有空的話,找時間回去看爺爺奶奶吧。」
「你買好票跟我講時間,不要拖太久。」
「好。」
「那我要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拜。」
石碩臣還來不及說晚安,就看到她咻的一下在名單上顯示離線。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她總是這個樣子。
就像今天近晚的時候,她突然打電話要他去「冰藍海豚」接人,也沒講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潦草交代--要想辦法讓璽媛心情好起來!通上電話已經是五點半了,還好他本來有要出門,要不然那種時間,他怎麼趕得過去。
想再問清楚,她的電話已經掛了,而且順手關了機。
他就在一種接近狀況,但全然狀況外的情形不到了東區,居然也很巧的讓他遇上了剛從店裡樓梯下來的喬霓。
她看到他,居然也是同樣一句話,「湛蘅有沒有打電話給你?有,那你要想辦法讓璽媛心情好起來喔。」
當時他聽到了,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並不是不願意,但至少要讓他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吧?!直到目前為止,他只知道方璽媛的心情不好,但心情不好的原因跟範圍實在太廣了,根本不可能憑空臆測就有正確答案。
「她怎麼了?」
「她……」喬霓秀眉微蹙,好像在考慮著該怎麼講,「她正在面對一個應該要面對的狀況。」
「那很好,我是說,如果本來就該這樣的話。」
「問題是,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你怎麼知道她沒有心理準備?她說的,還是你猜的?」
「因為……那個狀況是我帶進去的。」
面對她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的模糊,石碩臣忍不住挖苦她,「喬霓,你覺得你這種說法,一般人聽得懂嗎?如果你不想講的話,可以什麼都不要說,但是,不要模糊焦點的說出一堆話。」
這串話說完,兩個人都有點呆住。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爆發,喬霓儼然也沒有想到這點,艷麗的五官有著相當程度的錯愕。
「抱歉,我太大聲了。」
喬霓勉強一笑,「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
她知道石碩臣討厭她,一直以來都是。因為,她曾經搶過湛蘅的男朋友,不是不小心愛上,只是根究於劣根性。
永遠的第二名令她亟欲證明自己會有贏湛蘅的時候,但是因為太年輕了,所以用了最差最差的方法。
不是愛,只是嫉妒。
後來,兩個女生雖然恢復了邦交,但是,她知道他沒有原諒她,就算湛蘅真的不放在心上了,可是他卻沒有忘記--客氣的言語,溫和的態度,都只說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有多討厭她。
這麼久不見之後,他們都一直表現得很好,有時候她甚至可以自欺欺人的想,也許,石碩臣真的也不怪她了……
現在想來,自己畢竟有點天真。
「不好意思,我今天脾氣比較大。」石碩臣很快的斂起了一觸即發的情緒,他沒忘記當時的姊姊是怎麼樣的傷心,可是,他也沒忘記,現下喬霓的肚子裡有個寶寶,「沒嚇到寶寶吧?」
「沒事。」她摸了摸肚子,「他現在還聽不到聲音呢,所以沒關係。」
既然她說沒事,那就好了。
「璽媛她怎麼了?」他沒有忘記,有人交代要他想辦法讓方璽媛心情變好這件事情。
「她……初戀情人現在在她店裡。」
所以他捺著性子,在可以看到樓梯出口的茶館等。
直到喬霓口中那個一百八十公分,穿著白色外套的人走出來,他看著表,直到又過了十五分鐘,才走進店裡。
她的表情很難形容,並不是傷心,也不是高興,很像經歷過一場歲月的洗禮一般,有著濃濃的若有所思。
當下他就決定了,電影取消。
現在的她不適合靜態的活動,最好有個地方讓她發洩,大吼大叫,亂喊亂跳,把力氣用完,就不會多想了。
所以他才選擇了遊樂場。
因為很吵,他們要大聲說話。
因為遊戲費力,所以他們用完了所有的力氣。
現在,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板,他可以聽見方璽媛那種累極的打呼聲--看來她是很累了。
記得他有次問她是不是會打呼,她態度堅決的回答他,「不會,我從不打呼,你聽錯了。」
由於他聽到的時候已經很晚,自己處於半夢半醒,加上她否認得很肯定,所以也就以為是自己聽錯,但現在……他現在很清醒。
石碩臣笑了笑,雙手在鍵盤上移動起來。
遙遠的線路那端,是愛麗跟小科。
愛麗的狀態是:給我愛。
小科的狀態是:給我錢。
為了附和這兩個好朋友,石碩臣把自己的狀態改成:愛跟錢都不會憑空出現,要努力。
就像過去這兩個星期以來一樣,聊著各自的一切,網絡雖然虛擬,但確實有好處,在他已經幾乎沒有朋友的城市裡,提供他一個說話的空間,說著那些他無法跟自己的姊姊,或者是有點喜歡的女生所說的事情。
方璽媛翻了個身,痛。
又翻,還是痛。
手腕痛,手臂痛,腳痛,喉嚨癢癢的,乾咳了幾聲,終於睜開眼睛,然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她真的老了嗎?距離去遊樂場已經四天了,為什麼石碩臣已經手腳輕快的在她面前走來走去了,她的身體還是痛到不行?
那個什麼F1賽車的臨場感,車子坐墊抖得離譜,害她到現在為止都有種屁股裂成兩半的錯覺。
石碩臣說,人在玩遊戲的時候智商會降低,現在想來,好像沒錯。
她當時完全沒去想自己平常運動不足的問題,需要消耗體力的活動,她一下玩了四、五次,現在可好,除了回來的第一天因為疲倦而呼呼大睡之外,隨著時間過去,那痛感漸漸浮現。
因為太痛了,很難睡,才八點半,還沒睡飽,可是屁股的疼痛程度告訴她,起來可能會好一點。
艱難的下了床,忍不住嗚了一聲,好痛。
趿著拖鞋走到客廳,剛好看到石碩臣從那問原本是她堆雜物的房間中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小小的旅行袋。她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過了一會才想起來,他前天跟她說過,星期一要回宜蘭看爺爺奶奶。
「怎麼這麼早起來?」
「睡飽了。」
「飽了?那這是怎麼回事?」他將她扳過身,讓她可以直接從大門旁的修容鏡看到自己。
哇啊,黑眼圈……
「不用上班的話,多睡一下吧,充足的睡眠比保養品還有用,年紀大了不要勉強自己。」
「喂,你很過分耶,我才大你兩歲。」
「兩歲也是老啊。」
「還講啊?你不知道年紀大的女人,最怕人家說她老嗎?」
石碩臣哈哈一笑,拿起袋子,「我搭的車有訂時間的,走啦。」
送他到門口,方璽媛突然想起,「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那天只有說星期一要回宜蘭,可沒說星期幾回來。
「沒意外的話是星期五,不過你也知道,爺爺奶奶一直覺得我姊年紀太大,很想要她快點結婚,那我姊又是那種打死不相親的人,所以說不定她受不了爺爺奶奶的嘮叨,我們晚上就回來了。」石碩臣笑了笑,「那我走啦。」
「嗯,拜拜。」
「喔,對了……」
方璽媛原本已經要去梳洗了,聽到這幾個字又轉過頭來。
石碩臣用手撥開她額前的覆發,在額上印下一吻,「忘了跟你說早安。」
意外的早安吻讓她說不出話來,只能-著額頭,呆呆的看著他在玄關穿鞋,拿鑰匙,然後交代她記得收晾在陽台的被單之後出門。
吻,很輕很輕,但額頭卻在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