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佳旋常常會覺得,人跟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很難說。
就像她沒想過因為自己的莽撞會在機場潑了一個名牌男一身咖啡,也沒想到那名牌男後來會變成她的短期老闆。
一個名叫許君澤的男人。
她跟許君澤戀愛,跟他在一起,跟他去了很多為了結婚工坊的業務必須要去的地方。當然包括高柏。
她去了高柏好多次,見過樓宇晶好多次,可從來沒想到樓宇晶就是沈修儀當年在日本留學時的櫻花小情人。
也沒想過自己在綠野仙蹤跟她打招呼會引出後面的事情——許君澤看到她的小朋友,然後沈修儀殺上門。說殺也許不對,但至少,沈修儀是找上門了。
而且大家都注意到,他的衣服沒換,他身上有香水的味道,Rememberme那支專櫃的櫻花香。
然,這些都比不上今天早上的電話。
樓宇晶打給她,問她有沒有空,能不能一起吃飯。
莫佳旋整個被驚到,高柏精品的負責人,日理萬機的樓宇晶親自打給她,不是叫助理先問,是直接打給她耶,然後,她迷迷糊糊答應了,答應後才開始緊張,樓字晶是百貨業中傳說的名女人,而她,不過是月薪兩萬四的小助理,這輩子還沒跟名人吃過飯。
樓宇晶很貼心的只約了中午——莫佳旋想,大概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許君澤驚人的佔有慾。
不到十二點,莫佳旋人已經在餐廳了。
是淡水的面海餐廳。
靠窗的二樓,可以看到整個淡水河口。
太陽很大、水光漫漫,光看就賞心悅目。
喝著服務生送上的溫水,她已經有心理準備要等待——許君澤跟她說,凡名人必遲到,叫她不用這麼準時,但說不上來什麼原因,雖然她跟樓宇晶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可她就是覺得,她不會遲到。
就在分針快要指到十二的時候,樓宇晶出現了。
上了卷子的頭髮散在肩膀,一身白色套裝,洋娃娃般的陶瓷臉孔有著一抹笑意,「不好意思來晚了。」
「沒關係。」莫佳旋給她看了自己的手錶,「沒有遲到。」
服務生很迅速的上來,替她們點餐,確定,然後訓練有素的消失,將空間還給顧客。
樓宇晶喝了一口溫水,表情有點為難,莫佳旋等著。
過了一會,才聽到她開口,「那個……我……」
雖然沈修儀他們都說她是個魔女,但一樣是女生,莫佳旋總覺得不忍心。「沒關係,我知道你有話想問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連許君澤也不會說。」
然後,樓宇晶的表情放鬆了,「謝謝。」
真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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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宇晶有好多問題,但不知道該問誰,莫佳旋是她唯一想得起來的人——她在結婚工坊工作,男朋友是沈修儀的哥兒們,就算她無法回答自己全部的問題,不過至少,她所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
她今天一時衝動打了電話約她,沒想到她真的願意出來,還告訴她,可以保守秘密。
她很想念沈修儀。
沒錯,她是胸有成竹的在等,但是,坦承相對的時間已經過去,即使那晚她誘他吻她,抱她,那終究只是生理上的親密。
以前,他總是會在她耳邊一次又一次的說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數不盡的我愛你。
可那天晚上,他什麼都沒講,只是靜靜的抱著她,然後一同睡去。
她知道他們中間有什麼東西遺失了,那些東西,她找不回來,但是,她想彌補,想把他們之間的距離填滿。
「他……他這幾天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什麼都沒有?」
看到樓宇晶略顯失望的臉,莫佳旋忍不住想安慰,「對我沒有說,但對賀明人跟許君澤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依照我跟沈修儀之間的關係,他大概也不會跟我說什麼。」
商場多年,樓宇晶當然聽得出來這是安慰,不過,還是笑了,「謝謝。」
「樓小姐——」
「叫我晶子吧。」
「那,那我叫了……晶子。」
樓宇晶微笑。
「你當初,當初為什麼要那樣對沈修儀?」問完,莫佳旋又覺得這樣問有點失禮,連忙補上,「這只是我的疑問,你不用回答沒有關係,我、我們之前聽到沈修儀說以前的事情的時候,都以為那個女生不喜歡他,但現在,樓……晶子你還喜歡他對不對?」
「我是還喜歡他。」
「那為什麼……」
「原因很多,很多,其實我的個性是很扭曲的。」樓宇晶自嘲似的一笑,「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而是,那得講上很久,我可以跟你承認的是,當時的我是故意的,做什麼事情都是故意的,大概是因為我是壞小孩的關係,所以我沒有什麼罪惡感,我只是覺得很好玩。」
「你,你有好好跟他道過歉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他發現我在騙他後,就不理我了,打了我一個耳光,然後說,不想再看到我。」
莫佳旋睜大眼睛,「他打你?」
沈修儀打過樓宇晶?
他那麼溫柔的人……
他雖然總是自命風流,到處捻花,但莫佳旋知道,他的個性很溫柔的;她跟許君澤有一段時間陷入泥沼,當時,是沈修儀開著車帶她四處兜風,說笑話讓她開心。
並不是因為她是女生的關係,而是,他把她當朋友,他不忍心見到朋友難過。
所以他推掉一個波霸美女的邀約,跟她在淡金公路上兜風,還講了很多自己的蠢事,終於她忍不住笑了,沈修儀說,笑出來就好了,鬱悶的時候更要笑,不然久了會悶出病來的。
她放鬆的時候,他比她還開心。
莫佳旋不敢相信這樣溫柔的沈修儀居然打過樓宇晶!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樓宇晶淡淡的笑了。「其實不痛,他打得很輕,到最後,他還是捨不得,挨打的人是我,可他的表情比我還難受。你知道嗎?那天很冷,東京下雪,可他來我家時,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那是我們在原宿的一家店買的,當時他還說,這麼薄的衣服根本不實穿,可因為我覺得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好看,他還是買了,那件外套真的很薄,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冷,我知道他很傷心,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就看著他來,看著他走,然後不再理我。」
「其實、其實你當時很喜歡他對吧?」
樓字晶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有點怔住。
「你記得這麼清楚……」
雖然她不瞭解為什麼樓宇晶少女時期會捉弄那些心儀她的男孩子,但她很確定一句話:人會壞,是因為缺乏愛。
也許從小的環境讓她覺得自己不配被愛,所以長大後才會千方百計確定自己是值得的。
只是,她用錯了方法。
人不會特別去記不重要的事情,她可以在不經意之中描述得這麼清楚,一定是腦海中不斷的重複播放。
沈修儀與樓宇晶,他們是兩個相愛的人,只是,中間有誤會。只要誤會解開,他們的傷痕都可以平復。
之前沈修儀有個單眼皮女友,一直要他陪她去日本玩,他抽不出時間,但後來被莫佳旋逼問出來,他才沒那麼忙,推托再三,是因為單眼皮女是個超級哈日族,一定要去日本,而他則怎麼樣都不想去。
去日本會想起那個櫻花情人。
他說跟單眼皮女友分手後他難過了很久,事實上,他難過是因為發現自己還忘不了那個讓他傷心的小女生。
而現在,樓宇晶放下高柏負責人的身段,只為了要多知道一點自己所不清楚的沈修儀。
他們的愛是雙向的啊。
一時熱血,莫佳旋握住了樓宇晶的手,「沈修儀他……我覺得他還是很喜歡你,我聽許君澤說,雖然他一直有交女朋友,但換女朋友的速度很快,也從來不見他難過,我六月剛到結婚工坊時,他剛剛跟一個模特兒分手,因為那個模特兒晚上打電話給他說想見他,可是他說他電影看到一半,女模特兒硬要他過去,結果他居然因為想把電影看完,就跟她分手了。」
聽到他有很多女朋友的時候,樓宇晶有點難過,但在知道他可以為了看電影而不要女朋友的時候,又覺得高興。
至少,沈修儀以前不會這樣對她。
他總是百依百順,呵護有加。
她喜歡看花,他就陪著她到處賞花,其實那些紅紅綠綠在男生眼中是一樣的,他們可能也分不出來玫瑰與薔薇的差別,但是,他肯陪她,而且心甘情願。
她喜歡甜食。
當時只要雜誌有刊登新的人氣甜食商品,他會在下次上課前替她買回來,甜食新鮮,盒子也保持完美。
他一直對她很好,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時候。
「我在想,你可能要主動一點才行。」
「主動?」
「嗯,主動。」莫佳旋又重複了一次,「我覺得他可能沒有勇氣再,主動靠近你了吧,不是怕拒絕,是怕你不愛他,也許你習慣被人追求,但這一次的對象不是別人,是被傷害過的沈修儀,並不是說我有多瞭解他,我只是以一般人的想法來說,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不會有人還有勇氣靠近。」
好像,有那麼一些道理。
她不相信他對她沒有感情,但這些天來,他們除了傳傳簡訊之外,並沒有其他可算是交流的時候,反倒是因為他每天都會快遞一張繪卡給小愛,兩人最近開始講電話了。
「嗯……」
「所以,如果你希望他留在你身邊,這一次一定要自己去接近他,換你對他付出,讓他知道,讓他相信,而且——」莫佳旋笑了,
「你又不是一個人,你還有一個最佳幫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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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天之後,樓宇晶鼓起勇氣來到結婚工坊。
她沒告訴沈修儀。
為了不想給他壓力,所以她要假裝是剛好過來,他在的話當然是最好的,不在的話,她就當是認識他工作的環境好了。其實一直在他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對他所知貧乏。
只知道他是台灣人,領獎學金到日本當一年的交換學生,其他的都不清楚,所以當時即使在那之後她反悔了,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她甚至連他的電話號碼都不記得。
並不是粗心,是沒想過會真的喜歡上他。
所以漫不經心。
這次不同,如果她再讓他覺得難捉摸,他會費心靠近的就不會是她,而是小愛,因此,她會放下身段,褪下保護色,主動接近他,雖然那對於習慣眾星拱月的她來說真的很難,但是,她會努力。
停好車子,冒著十二月的冷風步行了一小段,終於在一個轉彎過後,看到了寫著結婚工坊的小小牌子。
兩層式透天,將看過去,一樓是整面落地玻璃,白紗落地窗簾,奇怪的不是半個籃球場大的草皮,而是沿著圍牆旁邊種的那排玫瑰花。
有淡淡的香味,那是真的玫瑰花。
天空很藍,草很綠,靠海的地方,空氣中有海潮的味道。
木製信箱上掛了介小小的牌子:結婚工坊。底下附註了三個名字:沈修儀,賀明人,許君澤。
步過小草皮,站在玄關處直接打開鑲著方塊玻璃的木門,門把上的小風鈴隨著這個動作發出了小小的聲音,很快的,引來了裡面的人。
一個美艷型的美女,樓宇晶見過她兩三次,記得她叫王巧欣,是工坊的助理,老闆們常常不在,她負責留守本營。
另外一個,則是前兩天才見過的莫佳旋。
「樓小姐。」莫佳旋看起來很高興,「你特地過來啊?」
「只是順便。」樓宇晶早有準備,她提了提手中的袋子,「之前許君澤要我幫他調一套項鏈,早上送過來了。」
「打電話叫我去拿就好了嘛。」莫佳旋嘩啦嘩啦的喧嘩起來,「你這樣從高柏過來很遠耶,工坊裡的空地又剛好只夠他們三個停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又要多走上一段,天氣這麼冷。」
「沒關係,反正剛好要經過這裡。」
莫佳旋接過她手中的袋子,轉身放在後面的櫥櫃中,「許君澤在閉關,晚點我再拿上去。」
「嗯。」
她以為工坊是開放式格局,沒想到不但是透天小樓房,而且一樓接待跟二樓工作室分得清清楚楚,她既然是「順便」過來的,當然也就不能問沈修儀在不在這類的問題。
正要交代些場面話離開,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
「莫佳旋,你是在吵什麼,肚子餓也吵,肚子飽也吵。」沈修儀的聲音從上面飄下來,音量不遑多讓,「我在樓上關著門都聽得到你的聲音,怕人家不知道你嗓門——你怎麼會在這裡?」
後一句話,是突然看到樓宇晶之後,無法控制說出口的。
「我們請高柏幫忙調一條項鏈,就是下星期要結婚的那個科技公主指定的奧地利手工限定品,東西早上到了,樓小姐剛好經過,就順便幫我們拿過來。」莫佳旋解釋著。
直到這時候,樓宇晶才明白她剛才不自然的音量所為何來。
她在幫忙把沈修儀給吵下來。
沈修儀看到樓宇晶之後,好像就沒有再管過別人,看到她簡單的穿著,更是眉頭直皺,「你怎麼穿這麼少?大衣呢?」。
「在車上。」
「車上?怎麼不穿下來?」
「我以為走一下就到了。」沒想到停好車,一走走了十五分鐘。
不管王巧欣奇怪的表情以及莫佳旋笑咪咪的模樣,他拉住她的手,直直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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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嗎?」
「嗯。」捧著沈修儀剛剛煮的咖啡,樓宇晶因為外面低溫而略顯蒼白的臉孔,總算恢復一點紅潤。
他伸出手,替她整理了被風吹亂的頭髮。
霎時,好像回到以前。
其實,離他們重逢並沒有多久,也許還不到半個月,但他腦海中無時無刻不重複著過去。
相愛的時候,分離的時光,總是在腦海中一逼又一遍的播放,無時無刻提醒他,他們又在同一座城市裡了。
沈修儀常常想起她的親吻,她的氣息.還有,小愛熟睡的臉。
他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不要去找她。
沒錯,那個晚上他們接吻,擁抱,但那不代表什麼,誰也沒說愛,也許,只是衝動或者寂寞。
他只寄卡片給小愛。
每天一封繪卡,他不想嚇到她,所以捺著性子慢慢接近。
然後晶子突然出現在工坊,依然是一身她最喜歡的白色,瞬間又炸掉他的感情與理智。
他知道王巧欣跟莫佳旋都在,但他管不上,外面那樣冷:她居然只穿著套裝,在他觸目所及的地方,沒有看到她的大衣。
她從以前就不懂得照顧自己。
「老師。」樓宇晶放下杯子,欲言又止了一會,才繼續說:「我……我不是順便過來的。」
她說什麼?不是順便?
難道是特別繞過來的嗎?
他不想自作多情,於是只是靜靜的等她說下去。
「這個星期天,我要帶小愛去動物園,我在想……想……」
她聲音很低很低,眼睛只看著地板,跟在高柏初見時,完全是兩個人——魔女與少女的個性,在她身上獲得奇異的協調。
終於,她將臉抬起來了,鼓起十足勇氣般的,「老師……要不……不是,是……能不能跟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