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姒昏倒了。
當消息傳到聶逵耳裡時,已經是隔天快近午膳時刻。
前一晚因為時間太晚了,所以小貴子不敢通報;早上王上又要上朝,所以他也沒說;直到中午快用膳了,他才告訴聶逵。
聶逵的反應是--
「本王只是睡了,可不是死了。她人呢?」
「還……還在監……監牢。」
聶逵一聽,右手握緊又放,臉色頓時變得殺氣騰騰,眼神彷彿可以射出兩隻箭。
小貴子知道自己即將大難臨頭,馬上趴跪於地,顫抖地等待王上下令處罰。
可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還是安靜無聲,他悄悄地抬頭一看--
皇帝不在了?!
*****
聶逵來到監牢時,繆姒早已醒來多時,不過臉色有些蒼白,神情疲倦。
「王上。」她看到他來,微微彎身,以示敬意。
沒辦法,正在成形的孩子弄得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站也不是……什麼都「不適」。不過,看到孩子的爹來,她的不適都好了。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她半是抱怨,半是撒嬌的口吻,一點反省的樣子也沒有。
聶逵提著一顆心來,本預想會看到她脆弱、無助的一面,然後自己以「英雄」的姿態出現救她,「順便」讓她離開牢房。但一聽到那句話,他再怎麼冷靜也不禁愕楞住--怎麼,她在等他來?
「王御醫!」他雷聲一呼,震醒了自己的腦袋。
「下臣在!」
「她的身體怎麼樣了?」
王御醫替繆姒把脈,問過幾個問題後回話:「回稟王上!姒妃身體無恙。只是監牢陰寒,不適宜姒妃現在有孕的身體。」
聶逵一聽,真想立刻帶她回花景宮去,可是……
「你可知悔改了?」冷冰冰的語氣。
「.....知道了。」繆姒考慮了一下才說。
在別人看來,她有十足的悔意,但他一眼就看出她根本口服,心未服。正想再多訓她幾句,只見她搖搖晃晃的,隨時會倒下的樣子,聶逵想也末想就邁向前親自扶住她。
「怎樣?哪兒不舒服告訴本王。」他低聲問道,抱起她,腳步穩健飛快地離開監牢。
然而,她卻偎在他寬大的懷中,神情舒服得像隻貓兒,突地,一種上當的感覺向他襲來。
輕輕將她放下,他不高興地瞪視著她,後者心虛地低下頭。他轉頭對其他人說:「本王等一下要去花景宮用午膳,你們去準備一下。」
「是!」除了王祥和李榮,其餘的人都走了,而他們兩個知道王上故意支開旁人,所以也十分識相地站得遠遠的。
「你有什麼話要對本王說嗎?」他板著一張臉道。
她看了聶逵一眼,掩嘴而笑。
盛怒中的聶逵見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笑,於是訕訕的問:
「何事好笑?」
停住笑,繆姒坦率的說:
「請王上莫誤會!這是個多情的人間,有恩情、親情、愛情、君臣之情……臣妾對蘭天王沒有其中任何一種感情。若不是因為臣妾以為他即將問斬,否則無論如何,臣妾都不會去見他的。」
「是嗎?」他狐疑地望著她。
「是的,臣妾希望你別殺他,如此還可以得到美名。你已經統一了各國,現在的各項改革長遠看來也都是良策,未來的美景是可預期的。
但殷國才納入版圖不久,殷國人民一定以為你是個暴君,而隨時伺機起義。如果他們知道你不但沒有殺掉蘭天王,而且將會善待他們,那麼或許可以扭轉人民對你的印象。」她娓娓道來。
「真的如此?」聽來挺可信的。
「你認為呢?」換他去思考,並試著相信她。她知道他心裡住著一隻魔鬼,那只魔鬼不時會出現干擾他的思考,進而影響他。
「你剛才笑什麼?」
聶逵有點鬆懈的跡象,雖然「答非所問」是他避開不願回答問題的方武,不過這也算是一種進步,所以她也沒追問。
「笑你愛吃醋。」其實她早看出,所以不覺得被關是痛苦的事,反而高興。
「你越來越大膽了。」如此放肆的話,聶逵想對她生氣又氣不出來,只好乾瞪眼。
「全仗王上的寵愛。」她巧笑倩兮。
「在監牢幾天沒有讓你學乖呵!」他好沒氣地睨她一眼,口氣卻有無限的寵溺。是真正愛她,所以才會一再容忍她的無禮與放肆吧?聶逵恍然大悟。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很遺憾讓王上失望了。」
「我看你一點也不遺憾。」
繆姒只是笑,眼神明亮而直接。
「過來。」他輕聲命令,她依言走到他面前,仰頭凝視他。「身體怎麼樣?」
「有寶寶的支撐,無比健康。」她淡化了那場暈倒。
「別騙我。你的臉色很蒼白,等一下叫王御醫開些補藥給你。」
「這算是原諒我了?」
「跟我說說你的治國理念。」他又岔開話題了。
聶逵帶頭往前走,繆姒跟隨身側。
「哦!不再認為這是我的婦人之見?」
「我發覺你越來越不怕我了。」
她忙說:「怕!」怕他不愛她。不過,她不會說出來,免得他驕傲。
「看不出來。」他心裡好笑,嘴角微微上翹。
「回答剛才的問題。你這麼關心我,是不是原諒我,且相信我了?」
他佯怒地斜睨她一眼,然後才正色道:「十日後我將啟程前往應縣。那裡汴河鬧水災,我想親自去看看。」
「不帶我去?」
「那兒現在狀況不好,你去危險。」
「你要多小心。」
他們邊走邊聊,畫面溫馨又和諧。
*****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繆姒在王上心目中的地位和受重視的程度。
即使許多妃子也擁有各式各樣的賞賜,但繆姒所受的恩寵,卻是前所未有的。雖然,後宮嬪妃無數,但能停駐王上心中的卻只有繆姒。
瞭解後宮即將發生變化的人,誰也不敢小看她,還反過來討好、奉承她,對她的恭敬一如對王后。
不管他們的想法,繆姒的態度還是沒變,她的心平靜恬淡,為人公正且善良,很快就贏得人心。私底下,大家都猜測著,懷孕了的姒妃,產後也許會一躍成為王后。
而李王后至今無妊,對宮女、太監們動輒打罵用刑,對嬪妃更是頤指氣使,大家心裡都有怨氣,也希望王后換人。
而目前唯一可能的人就是姒妃,所以花景宮的太監、宮女和春兒,都成了被巴結的對象。不過,由於主子的關係,他們很知分寸。
自然李王后也聽到這種風聲,氣得牙癢癢的,卻無可奈何。
上次計誘玉妃向繆姒下手不果,反而毀了玉妃。不過,她現在又有一個計謀,而且絕對可以陷繆姒於萬劫不復之地。
她瞄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繆姒」。後者趕緊低下頭,顯得既卑微又不安。
「姒妃。」
「奴……臣妾在!」
「你知道你的任務吧?」
「回王后……臣妾知道!」
「很好。」李王后繞著「繆姒」,眼光像只鷹般地觀察她。
難得「繆姒」在她面前低聲下氣,她心裡好痛快。
這幾天「繆姒」在她這裡接受宮廷訓練,練不好時她就狠狠的處罰她。聽她求饒的聲音多少出了一口怨氣,但這還不夠,她要她永遠都不存在!
但她不能親自動手,最好的方法就是教「繆姒」……自殺。
「這是監牢的鑰匙。」李王后將之交給「繆姒」,「我的貼身宮女會跟著你一起到監牢探望蘭天王,到時候你當著獄卒的面把這鑰匙交給他。」
「這樣一來,獄卒們不就知道了?」
「所以你要做得讓他們猜不出,你到底拿了什麼東西給他,但確實曾經給過他一樣東西。」
「……是。」
「好好做。事成之後,我會給你一大筆賞錢。」
「是。」
李王后如黃鼠狼般地笑著安撫道:「別太緊張,照平常的訓練去做就行了。監牢黑暗,火炬閃爍不明,獄卒們看到一定不會懷疑,就會讓你進去探望蘭天王的。最重要的是把鑰匙交給他,懂嗎,馮香?」
「回王后.....懂!」
「王上再五天就回來,你現在去吧。」
「是!」
李王后太久沒有如此心情愉快地喝著她最愛的人參茶。
可不是嘛。繆姒趁王上不在,又跑去監牢探望蘭天王,王上知道了會有多生氣?
而不久後,獄卒會發現蘭天王越獄逃跑,而繆姒協助這麼重要的人犯逃走,不用「三公」施壓力,面子受損的王上也會當場賜死繆姒。
呵呵……想來就大快人心,參茶變得好喝極了!
******
「春兒,春兒!」
「姒妃!要生了、要生了嗎?」春兒氣急敗壞地邊跑邊著急的嚷嚷,後面還拉著一個跌跌撞撞的產婆,和二名受春兒臨時召喚而來的宮女。
繆姒一看產婆狼狽地被沒經驗又緊張的春兒拉來拉去,想笑又不忍笑。
「現在才三個月,哪有這麼快?」她輕斥道。「我想換新畫好的窗紙,你來幫我忙。」
「不行!」
「我來我來!你別動!」四人同時大喊,春兒連忙搶過來和宮女一起做。
「我只是懷孕,可不是生病。御醫也認為適度的活動是好的。」
「反正你不能隨便亂動就是。」
「你每天都擔心我生了沒,我看哪!等真要生的那天,你會緊張的先昏過去。」她取笑道。
「我很期待小王子出生嘛!」
「這麼喜歡小孩兒,改明兒你出去自己生一個。」產婆插嘴道。
「才不要!我要留在這兒伺候姒妃。」春兒臉頰飛上兩朵紅霞。
「可有喜歡的人?我替你作主。」繆姒一看,明瞭於心。
「……沒有。」
「那我就隨便把你許配給王二麻子、小李癩子……」
「姒妃--」春兒不依地叫道。
「是王祥對不對?」見春兒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知道自己說中了。
原來上次春兒教聶逵給嚇得腿軟,被王祥如小雞般拎起後,每回王祥在場,春兒就安靜得很。這麼明顯的心思,她怎麼會不知道!
「姒妃……」春兒害羞了。
「好吧!我去問看看他的意見。」
「不要呀!姒妃。」情急之下,春兒拉著繆姒的衣角不讓她去。「你不能一個人出去呀!要是有什麼事的話,誰照顧你?」
「那你跟我一起來好了!」繆姒忍著笑說。
「什麼?!」春兒忙不迭搖手。「不不不!我不去!」
呂產婆和宮女笑成一團。
為了就近保護繆姒,王祥就住在花景宮旁的一間屋子。
繆姒離開主屋,找到今日休假的王祥,與他深談很久。
回來後,她卻面色凝重的對春兒說:
「春兒,人家說你像雲雀一樣--」
「什麼?!他嫌我吵?!」春兒沒仔細聽就亂發火,「不喜歡就算了,幹嘛說人家像麻雀!我看他像頭狗熊!」春兒又生氣又失望,眼淚快掉下來了。
「他可沒說你吵,也沒說你像麻雀!別胡亂編派罪名給他。」繆姒訝然道。
「雲雀跟麻雀一樣嘛!」
「差多了!他說你像雲雀一般可愛,並沒有嫌你吱吱喳喳。」
「啊?」春兒愕楞住,張開口卻不知要說什麼。
「原本想故意嚇嚇你的,誰曉得你自己先嚇自己。那頭『大狗熊』紅著臉對我說,能娶你為妻是他的好運!」繆姒拉春兒坐下,在她脖子上戴了一樣物品。「這是他要我交給你的傳家玉珮,希望你不嫌棄。」
春兒望著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神情很幸福,看得繆姒好羨慕。
「改明兒王上從應縣回來,再替你辦喜事。」
「姒妃,我……我……」春兒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先掉了下來。
「好啦,別哭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自小跟著我,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的終身大事,我一定替你辦得風風光光!」
「謝姒妃!」春兒忽然噗通跪下,「春兒也祝姒妃跟王上白頭偕老!」
「嗯。」
*****
聶逵的駕臨,為應縣人民帶來希望,也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讓無家可歸的人民有了依靠,且發放賑災金與糧食,解決了應縣人民的燃眉之急。
在他的關切之下,應縣終於有了一套完善的治水方法,確保日後不再患水。
當一切巡視完畢,預備乘輿回京時,他突然感到路的兩旁有股異樣的躁動,掀簾一瞧,許多百姓分跪在兩旁。
正不知發生什麼情況時,他們之中有人看到他掀起簾子,立即高喊:
「王上露臉了!王上露臉了!」
然後,有更多的歡呼聲爆出來。
「謝王上恩典!謝王上恩典……」
聽這聲音,聶逵不由得一驚。
這是對他呼喊嗎?他們那麼誠心誠意的……在謝謝他?
「王上覺得訝異嗎?」與聶逵同乘以便共商國事的王翰說。「這是他們真正的心聲啊!」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馬車外的人群,但心裡是震撼的。
這幾年看多了怨恨的眼神,不知道還有人對他心懷感激,看到這場面一時很震驚,彷彿有股電流從腳趾竄升到發尖,內心湧起一股狂喜的情緒。
「恭喜王上贏得人心!」王翰亦完全拜倒。
聶逵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卻忍不住對車窗外的民眾露出仁慈的笑容。
那些民眾起初以為自己眼花,可揉了揉眼睛後確定自己沒看錯,全部欣悅臣服的再拜倒下去。
「王上千秋萬歲!」
這瞬間,他感覺到當王上的重責大任,是帶給人民安定的生活,而不是戰爭的不安。
這份嶄新的體驗,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個人分享,而聶逵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繆姒。
只有她瞭解他的心情,因為她曾提醒過他。當時他不懂,現在他明白了!
漸漸離開歡送的人潮,聶逵振奮的心情尚未平息,一名護衛就緊急遞上一封信箋給他。
聶逵驀地感到一陣不安,趕緊拆開來看。看完之後,神情丕變。
「王上?」王翰擔心地喚他一聲。
「不可能……不可能……」他震驚的低語,又看了一遍信箋。
沒錯!上面確實寫著--
姒妃深夜進入監牢,放走蘭天王!
繆姒,這次你真的背叛我?!聶逵一手把只揉濘。